18

这天谢宁去灶房炒干辣子糯米大蒜酱,爹爹在灶台后面给他烧火,周奶奶过来找林锦问话。

周奶奶问:“这黑黢黢的茄瓜真能卖出去?”

“能的,娘,明天做好了蒸给你尝尝就知道了。”林锦朝灶里扇风。

周奶奶想到大儿媳说的话,复述道:“晒都晒了,你自己看着来吧,这茄瓜钱你得出了。”

林锦一开始没明白娘的意思,“娘这意思,这茄瓜卖给我?”

“是这么个意思。”周奶奶顺着点头。

那这是好事啊,林锦心想,茄瓜又不贵,这样算来刨去茄瓜的本钱,赚来的银子全是他家的。

也只怪他没问清楚,他是真没想到娘做事能这么恶心他。他这刚把银子数了递给周奶奶,周奶奶接过钱才说:“卖了再交一半。”

“娘?这不对啊!合着我家自己买了菜,自己做了卖,钱还要充公了?”林锦提了声儿问。

如果家里一开始就是这个规矩,他林锦肯定是没有话说,可是从来没有这样的例子啊!

大嫂拿了家里十几斤的花生,做的花生酥也是卖了后交一半充公,大嫂也没花钱买下那十几斤的花生啊。

茄瓜和花生都是他家和老四家种的,更是没得寻借口。

“我不给,要么这茄瓜家里出,我做出花样来卖钱孝敬娘一半,要么这茄瓜我出钱,赚的银子我捏手里。”林锦心有底气,一家人也都想好了要分家,估计团圆节,所以没提罢了。

“你是要翻了天了啊?啊?”周奶奶气的四处找扫帚,一边喊道:“我还活着,这个家就得我做主!你想当家?你就给我滚出周家!”

谢宁急忙去拦着周奶奶,他爹爹腰才刚好一些,能走动了,可不能叫奶奶磕碰了爹爹。

“奶奶,没有您这样做事的!”

周三丰一把夺过娘手上的扫帚,用力一甩,将扫帚抛去院子里,叹了口气道:“娘,分家吧。”

“你说什么?”周奶奶挑起三角眼,大呼大叫:“你这个不孝子!”

她这脾气一发,惊的周家人全围了过来。

“反正娘,您也一直当没我这个老三,您有大哥和六弟就行了。我一个瘸子,半个废人,锦郎腰伤,也再不能为家里分担家务了,宁哥儿也一直病着,寂年没出息,娘也瞧不上。”

周三丰看着娘,虽然一句句都是贬着自家的人,可是他知道,娘确实就是这样想的。

周四丰走上前扶着周奶奶道:“三哥,有什么话咱好好说,别说这话。”

“除非你老娘我死了,这个家不能分!老三你个混账玩意儿!”周奶奶精气神好得很,扑上去锤周三丰。

周寂年晚了一步,见状赶忙来护着父亲。

但是却被父亲推开了,周三丰承受着娘的拳头,梗着脖子吼:“那年我去接老六,我就应该死在崖底下!”

听老三又提那事,周奶奶耷拉的眼皮都抖了一下,一时停住了动作。

“我知道老六是家里唯一的读书人,我断了腿,忍着疼把他背回来,就是因为我知道,老六才是您儿子!才是您的命根子!才是你后半辈子的指望!”

周奶奶被三儿子悲伤地低吼吓得心头直跳……

那年老六是家里第一个童生,温书和寂年还在村里私塾启蒙。

老六考了个童生,不知天高地厚,雇了人力轿子抬他回村。碰巧那年大旱,好些饿怕了的刁民开始拦路打劫,轿夫们扔下轿子就跑了,留下老六被劫了。

他们在村里紧等都等不回老六,当时当家的已经卧床多年,活死人一个。于是她让老大老三老四分头去找人。

最后是老三背着老六回村子的,老六只是晕了,醒来安然无恙,而老三却断了腿,大夫说,断了腿还敢行路,彻底废了。

老三一直不谈那次的遭遇,可是一家人亲眼看着老三拖着断腿把老六背回来的,后来腿彻底瘸了,谁敢说和那事无关?

她害怕老三怨她这个做娘的,所以躲着他,心里忐忑地等着老三来她跟前诉苦。

可惜周三丰是个不会哭的孩子,所以他没有奶吃。他一天天的沉默下去了,他怕娘对他愧疚,于是他闭口不言救老六的经过,他娘也不闻不问,也不关心他,最后开始无视他。他一开始也委屈,可时间久了,他觉得这样也挺好,娘不愧疚,而他这苦头吃都吃了,这事就让它沉下去吧。

当时周六丰跪在他面前发誓:三哥,六弟这条命是你给的,你放心,寂年是我亲侄子,但我把他当亲儿子!

才过了半年,六弟娶了媳妇,直接就当没他这个三哥了,更是不认识什么周寂年。

这十年里,他越来越失望,这个家是越来越容不下他了。

隔了十年,整整十年,周奶奶终于听到老三哭了,老三要吃奶了。

周奶奶掏出刚刚从林锦手里拿的碎银,去递给周三丰,软了语气说:“是娘不好,三儿,这家不能分,娘把钱还你,往后你想咋的,娘都依你行不?”

“娘求你了,三儿啊……”老太太这般哭喊,倒真是有了几分悔。

纵使其他人心里都赞成周三丰说分家,可是见他们娘弯了腰可怜相的,也不忍心在这上头提一嘴了。

周大媳倒是会装腔作势,过去扶着周奶奶假模假样道:“三弟昏头了,娘啊,莫哭,咱不分家就是了。”

她倒真不想分家,分家了她就要洗衣烧饭伺候汉子,照顾儿子,农活家务,这些都得她一个人担着。

周三丰心里也不是滋味,到底是自己一直孝顺敬重的亲娘,而且习惯了她的强势,冷不丁哭着求他,他也再开不下去口了。

周大媳惯会做样儿,扶着老太太回屋,周奶奶歪在人身上,嘴里‘哎呀哎哟’地□□,好像心很痛一样。

分家这事,周三丰开了第一次口,这次的结果是不了了之了。

林锦也不是个心狠的,银子收回去,也没再说什么了。他们一家人是铁了心的,等中秋一过,就去镇上谋生,每一季或者每个月交些银钱给老太太。

今天老三家小院子热热闹闹的,林桂花带着容哥儿来帮忙打包素肉干。六片素肉干垒在一起,用油纸包的方方正正的,纸面上还有一个红‘礼’字,拿绳子一系,方便人买了能拎着。

林锦手上动作不停,笑看着容哥儿问:“容哥儿,好吃吗?”

“好吃,像真的肉干!”容哥儿一进院子就被林锦塞了一块,吃完之后,谢宁又给他递了一块,所以他还在细细地啃着。

“晒干了能放的久,锦哥,咱中秋就去山脚下卖这个吧。”林桂花吃完后,手上就开始忙起来了。

“是这样打算的,明儿寂年去镇上拜访夫子,顺道就背去卖了。若卖得好,我们就加急多做些。”

谢宁拿了一块素肉干往房间跑。

周寂年已经在抄卷二的最后几页,见面前递过来一块茄干,并没有受诱惑,笔下不停,“说。”

“明天我也去镇上。”谢宁过去把手肘撑在桌子上,自己咬了一口手上的茄干。

周寂年写完这一页最后几个字,这才放下了笔,伸手去抢了宁郎手里缺了一口的茄干,自己咬了。

“明日全家都去,看看上北胡同的屋子,如果合适,就定下了。”

谢宁听完去翻自己的衣柜,周寂年只是好奇的视线跟过去,并没有开口询问,见宁郎翻箱倒柜,最后递过来一角碎银。

周寂年挑眉,“给我?”

“嗯!给你拿去租屋子。”谢宁豪气冲天,塞进夫君怀里,雄赳赳地推门出房间。

周寂年哭笑不得,小夫郎这是要主外的节奏啊,私房钱都上交了?

磨了磨牙,周寂年心想着,是该让宁郎清楚清楚,这个家里谁才是汉子了,顶天立地顶夫郎的汉子!

……

周六媳见五岁的儿子一身泥巴进了门,气不打一处来,举着蒲扇就想去打人屁股,怕脏了扇子,只好憋着气拎着儿子去换衣服。

“你就造孽吧,谁家孩子跟你似的?好歹你父亲是个读书人,你怎的连个三字经都不会一句?”

“明天你再敢跑出去跟黑蛋儿玩泥巴玩一身泥,你就别进屋了,娘也不要你了。”

“明年就该入学了,我看哪家私塾要你……”

周六媳一边给儿子搓泥巴,一边絮絮叨叨,伺候完小的,她去丈夫书房,冲着丈夫絮叨:“你儿今日又是一身泥巴回来,他明年就入学了,你还不给他启蒙,到时候夫子不收可怎好?”

周六丰捧着书,眼睛都不带瞟一眼媳妇儿的。

他媳妇儿也习惯了,走近了继续念:“他都五岁了,大字不识一个,成天跟着村尾的黑蛋儿,那黑蛋儿将来只能是个穷种地的,带着你儿子就满田地里玩泥巴……”

周六丰翻了一页,继续细细看书。

周六媳叹了口气,“我这看着他一天天地长大,心里可急,可是我一个妇道人家一个字都不识得,你倒好,天天闷在这书里……”

周六丰无动于衷。

他媳妇儿叨叨一通,发泄了一番,终是对牛谈不下琴了,“那你好好,明年高中了再给儿子启蒙,若那时候他有个秀才父亲,也是赢了不少娃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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