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名女子打开霍福瑟德区一栋公寓的大门,她的肩膀宽得有如摔跤选手,身高也和哈利相仿。她看着哈利,耐心等候,仿佛习惯给人必要的时间说明来意。

“有什么事吗?”

哈利曾和芙莉妲·拉森通过电话,认得出她的声音,但从她的声音听起来,哈利一直以为她是娇小纤瘦的女子。

“我是哈利·霍勒,”哈利说,“我在电话簿上找到你们的地址。请问费利斯在家吗?”

“他出去下棋了,”芙莉妲语调平板,似乎是制式回答,“你可以寄电子邮件给他。”

“我需要找他谈一谈。”

“谈什么?”芙莉妲挡住门口,她不只用宽阔的身躯,更用姿态表明不准向内窥探。

“我们在警署地下室发现一小颗火山石,我想知道这颗火山石是不是跟之前我们寄来的火山石来自同一座火山。”

哈利站在芙莉妲下方两个台阶,拿出一颗小石头,但芙莉妲并未离开门槛半步。

“那么小根本看不见,”芙莉妲说,“寄电子邮件给费利斯。”她作势准备关上大门。

“我想熔岩应该都是差不多的吧,是不是?”哈利说。

芙莉妲迟疑片刻。根据经验,哈利知道专家总是无法抗拒纠正外行人的诱惑。

“每座火山的熔岩成分都很独特,”芙莉妲说,“可是每次喷发的熔岩也不尽相同,必须分析石头才知道,铁含量可以提供很多信息。”她面无表情,眼神冷漠。

“我其实是想了解这些经常前往世界各地研究火山的人,”哈利说,“这些人不可能太多,所以不知道费利斯是不是认识全挪威的火山研究专家?”

“我们的人数比你想象的还要多。”芙莉妲说。

“所以你是其中之一喽?”

芙莉妲耸了耸肩。

“你们上次登上的火山是哪一座?”

“坦桑尼亚的伦盖火山。我们没有登上去,只是在附近,因为它正在喷发,喷出的是钠碳酸盐岩浆,这种岩浆是黑色的,但是跟空气作用几小时之后,会完全变成白色,就像白雪一样。”

芙莉妲的声音和表情突然生动起来。

“他为什么不想说话?”哈利问道,“你哥哥是喑哑人士吗?”

芙莉妲的表情又变得僵硬,口气平板死沉:“寄电子邮件。”

门重重甩上,把沙子都喷进哈利的眼里。

卡雅把车停在马里达路,跃过防撞护栏,小心走下陡坡,陡坡之下就是达柯工厂所在的树林。她按亮手电筒,踩过矮树丛,掠过往她脸上刺来的光秃树枝。这里的植物生长茂密,黑影犹如无声的狼般四处跳跃,即使当她停下脚步观看聆听,也只看见树木的黑影落在树木上,让人分不清什么是什么,宛如镜子迷宫一般。但她并不害怕。她害怕紧闭的门,却不怕黑,真奇特。她聆听河水的吼声。她是不是听见了什么?她是不是听见了不该出现在这里的声音?她继续往前走,低头穿过被风吹动的树枝,再度停下脚步。但另一个声音也跟着停住。卡雅深深吸了口气,心里的念头已经成形:好像有个不想被看见的人正在跟踪她。

她转过身,用手电筒照去。她不太确定自己是不是真的不怕黑了。只见有些树枝在光线中晃来晃去,但那些树枝应该是被她撞过的吧?

她再度面对前方。

接着她高声尖叫。手电筒的光线照上一张死气沉沉、双目圆睁的苍白脸孔。手电筒掉落地上。她后退几步,但那个人影跟了上来,同时发出犹似笑声的呼噜声。黑暗中,卡雅看见那个人影弯下腰,又直起身子,接着手电筒的刺眼光线便朝她脸上射来。

她屏住气息。

呼噜笑声停止了。

“给你。”一个粗嘎的男性声音说。手电筒的光线跳动。

“给我?”

“你的手电筒。”那声音说。

卡雅接过手电筒,让光线射向男子身旁,如此她就可以看见对方,却不会令他眼睛难受。男子有一头金发和戽斗下巴。

“你是谁?”卡雅问道。

“楚斯·班森,我是米凯的属下。”

卡雅自然听过楚斯·班森的名字,他是米凯的影子。瘪四——米凯是不是都这样叫他?

“我是……”

“卡雅·索尼斯。”

“对,你怎么……”卡雅吞了口口水,重新组织她的问题,“你在这里做什么?”

“跟你一样。”楚斯用粗嘎的声音答道,语音单调。

“这样啊,那我在这里做什么?”

楚斯发出呼噜的笑声,没有回答,只是站在卡雅前方,双臂垂落身侧,离身体有点儿距离,一边眼皮不断地跳动,仿佛有只虫被困在里头。

卡雅叹了口气。“如果你跟我一样,那你就是来这里监视工厂,”她说,“以免他再度出现。”

“对,以免他再度出现。”瘪四用他的调调说,目光并未离开卡雅。

“这并非不可能对不对?”卡雅说,“说不定他不知道工厂已经烧了。”

“我父亲以前在这里工作,”瘪四说,“他以前常说他制造的是PSG,咳出来的是PSG,还变成了PSG。”

“这附近有很多克里波警员吗?是米凯命令你来这里的吗?”

“你不跟他交往了对不对?现在你跟哈利·霍勒交往。”

卡雅觉得腹部蹿上一股寒意。这个男人怎么知道这件事?难道米凯真的跟别人说过他们之间的事?

“那天你没去荷伐斯小屋。”卡雅说,借以转换话题。

“我没去吗?”瘪四发出呼噜的笑声,“那天我应该休假,尤西去了。”

“对,”卡雅静静地说,“他去了。”

一阵风吹来,卡雅稍微别过头,避开扫上她脸颊的树枝。瘪四一直在跟踪她吗?还是他本来就在这里了?

卡雅转过头想问他,却发现瘪四已不在原地。她用手电筒朝树林照去,瘪四已不知所踪。

凌晨两点,她在街边停好车,穿过栅门,踏上通往黄色屋子的台阶,按下门铃,门铃旁的漆花瓷砖上,用华丽的圆弧字体写着“霍勒家”。

门铃按到第三次,她忽然听见一声沉重的咳嗽声,转过头去,便看见哈利将警用手枪插回裤子。哈利一定是悄无声息地摸到了屋子角落。

“怎么了?”卡雅问道,心下害怕。

“我只是格外小心而已。你应该先打电话说你要过来。”

“我来得不……不是时候吗?”

哈利踏上台阶,经过卡雅面前,打开门锁。卡雅跟着哈利进屋,伸出双臂从后方抱住他,倚上他的背,用鞋跟把门踢上。哈利拉开她的手,转过身来,正要说些什么,嘴巴却被卡雅的吻给封住。这是个饥渴的吻,而且要求回应。她把冰冷的双手放在他的衬衫上,感受他刚下床的热烫肌肤,她拿开他裤子里的左轮手枪,砰的一声放在玄关桌子上。

“我要你。”她轻声说,啮咬他的耳朵,把手伸进他的裤子。

“卡雅……”

“我可以拥有你吗?”

卡雅察觉到一丝犹豫,一种不愿。她用手钩着他的脖子,直视他的双眼:“求求你……”

哈利微微一笑,肌肉放松下来,亲吻了她。这个吻很谨慎,比她想要的还来得谨慎。她发出沮丧的呻吟声,解开他的裤子纽扣,紧紧抓住他的阳具,但不滑动,感觉它在手里膨胀。

“操。”他叹了一声,抱起她走上楼梯,踢开卧室的门,把她放上床铺,放在他母亲睡的那一边。她头向后仰,闭上眼睛,感觉衣服被迅速有效率地脱去,感受到他肌肤所散发的热度。他趴到她身上,分开她的双腿。对,她心想,干我。

她将脸颊和耳朵靠上他的胸膛,聆听他的心跳。

“当你躺在那里,知道自己就快死了,”她轻声说,“那时候你在想什么?”

“想着我会活下去。”哈利说。

“就这样?”

“就这样。”

“你不是想……就快见到你所爱的人了?”

“不是。”

“我是。很奇怪,原本我很害怕某种特殊的东西会粉碎,后来等恐惧过去,我心里却充满平静。我只是睡着,然后你就来了,叫醒了我,拯救了我。”

哈利递过他手中的烟,她吸了一口,然后哧哧窃笑。

“你是英雄,哈利,那种应该领取奖章的英雄,谁会想到你是个英雄呢?”

哈利摇了摇头:“相信我,亲爱的,我只有想到我自己而已,我是到了火炉里才想到你的。”

“也许你没想到我,可是你到火炉之后,那里的空气也很少,你知道拉我出来只会加速用光氧气。”

“我能说什么呢?我是个慷慨的家伙。”

她拍了一下他的胸部,笑说:“是英雄!”

哈利用力吸了口气:“或者是求生本能击败了良知。”

“什么意思?”

“我第一个发现的人非常有力气,几乎可以拉住滑雪杖而不脱手,所以我猜那个人一定是尤西,而且他还活着。我知道在那种情况下,生死只在分秒之间,可是我没拉他出来,反而继续朝雪堆戳刺,想找到你。那时你动也不动,我以为你已经死了。”

“所以呢?”

“所以说,搞不好我内心深处的想法是,如果我先挖出一个已经死了的人,那么那个还活着的人在这段时间可能会死,这样一来,我就可以独占所有的空气。一个人的行为究竟是被什么所操控,有时候很难说。”

卡雅沉默下来。外面响起摩托车的声音,随即又消失。竟然有人在三月天里骑摩托车,而且今天她还看见一只候鸟。世界已失去平衡。

“你经常这样沉思吗?”她问道。

“没有。可能吧。我也不知道。”

她蠕动身躯,更靠近他:“现在你在沉思什么?”

“他怎么会知道那么多事情?”

她叹了口气:“那个凶手?”

“还有他为什么要玩弄我?他为什么要把东尼·莱克的一根手指寄给我?他到底是怎么想的?”

“那你如何才能知道他是怎么想的呢?”

哈利在床边桌上摁熄香烟,深深吸了口气,又长长地呼了出来。“这就是重点所在,我只能用我的方式来思考,所以我必须去找他谈一谈。”

“他?白马王子?”

“某个像他的人。”

即将入睡之际,梦境来临。他抬头看着一根钉子,那根钉子从一名男子的头上穿出来,但今晚的那张脸有点儿眼熟,那是个眼熟的肖像,他看过很多次,而且最近才看过。哈利口中的异物爆了开来,他身体扭动,接着便沉沉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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