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医院度过的第一个晚上漫长、燥热,很不舒服。扶手椅做的床似乎太小,盖的东西对露丝来说太重。每过半个小时,她都要醒来看看弗洛西,而弗洛西却没有任何变化。

早晨来临,更确切地说,是每个护理台周围的微弱的灯光被刺眼的条形日光灯所代替。露丝感觉头有些疼,她跟一个护士说好让她照看一下弗洛西,然后拖着步子,沿着走廊去取了咖啡和油炸面圈。她开始感到医院里闷浊的空气渗进了她的体内。她皮肤苍白,行动迟缓,费了点力气才想像出那些墙壁之外的世界是个什么样子。

她想像孩子们已经回家,像昨晚一样,正坐在电视机前吃比萨。可她想像不出波莉和加雷斯在干什么。他们两个昨晚回去时的样子,会让他们度过一个什么样的夜晚呢?她从没见过波莉那个样子,好像非常震惊一样。加雷斯那样愤怒——这是很少见的。

或许是因为露丝难以冷静思考的缘故,她不知道自己到底想要什么——是加雷斯拒不退让,把波莉送走,还是他改变主意,说她可以留下来。还有那两个男孩,或许波莉可以走,他们可以留下来?那样对所有人来说会是最好的结局吗?即使她觉得这种想法荒谬可笑,不会考虑,但她心里还是有几分赞同。

她端着用纸杯装着的滚烫的咖啡,回到病房。她走过的时候,别的孩子的监护人都抬头看着她。她想笑一笑,可脸不听她的使唤。在这样的环境中,举手投足有一种固定的模式吗?她感觉别人都在挑剔地看着她,好像有些规则她不了解似的,好像忧心忡忡的父母们都有种特征而她没有似的。在露丝看来,他们都一样——面部紧绷,脸色发灰。她是不是很快就会变成他们其中一员呢?

她很高兴回到弗洛西身边,能够把注意力放在最重要的事情上。她把护士换下来,坐下来喝咖啡,嚼着油炸面圈。她没有意识到自己有这么饿。

她想看看书。加雷斯很仔细,在她前天晚上停下来的地方做了个记号,她当时把书面朝下放在了她床边的地板上。可没有用,她的眼睛盯在那些字上,可什么也看不进去。她又从护士拿给她的一堆杂志中拿出一本,翻着。杂志是全色印刷的,很花哨,有些页卷了角,照片上的衣服都很贵,这些都让她感到不快。她们怎么可能在这里,她女儿又怎么可能躺在这间病房里,病得如此之重?她打开电视,看起杰里米·凯尔主持的脱口秀节目中讨论的悲剧生活来。“我最好的朋友给我的孩子下毒,差点把她毒死”要是成为其中一段情节,会给人留下深刻的印象。她心里这样想。

露丝的意志和决心一点一滴地消耗殆尽了。她的世界开始萎缩成一个小气泡,在这个气泡里装着她、弗洛西和电视。病房里响起一阵骚乱时,她刚开始打瞌睡。是医生及其随行人员早上来查房了。那个医生个子很高,尖鼻子,露丝以前没见过。医生径直向她走去。

“这位就是康宁汉宝宝吧。”医生问她身旁的护士。

护士把弗洛西床头的写字板夹递给她。露丝早些时候试图搞清楚上面记录的是什么,可尽管她当年的生物成绩是A,她还是没有认出那些记录弗洛西病情的符号和图表是什么意思。

医生站在那里,看着图表。露丝心想,她好像是无形的,他们可能一上午都会对她视而不见的。

“这位是母亲?”医生终于对护士问道。

“我叫露丝·康宁汉。”露丝回答,起身伸出手。她突然记起自己才是负责弗洛西的人,为了弗洛西,也为了自己的尊严。

“你好,呃——啊——弗洛西侥幸逃过了一劫。”医生说。

露丝心想,这是不是在谴责她。

“康宁汉夫人家的客人把抗抑郁病的药放在了小孩可以拿到的地方。”护士说。

如果护士被迫插进来作那样的辩解,那么,露丝觉得自己关于谴责她的判断就是对的。

“看起来都很好,康宁汉夫人。”医生说,“我们今天要试着把弗洛西的呼吸机撤掉,她的血液看上去还算干净,血液透析一两天后再继续。”

一两天——听上去要在这里待很长时间啊。

“你有什么问题吗?”医生问道。

“嗯,我想没有。”露丝咕哝道。她的大脑里一片空白。她觉得肯定有什么东西需要问。大概以后会想起来吧。如果能想起来的话,她要写下来,以便下次再问。

过了一会儿,露丝正俯身看着弗洛西,希望她好起来时,她感到有人在抚摸她的肩膀。她转过身,是加雷斯。

“晚上很漫长吧。”他说。

“是。”

“女儿怎么样?”他俯下身,抚摸着弗洛西的脸颊。

“她情况不错,他们说。”露丝说,把医生说的话重复了一遍。

“还有多久我们才能把她接回家?”加雷斯问。

露丝自责起来,这正是她应该问医生的。

“我不知道。”

“我们都希望你们两个人能早日回家,”加雷斯说着,走过去,找到一把椅子,搬到露丝身边,坐下,握住她的手。

“怎么样?”露丝问道,“跟波莉谈得怎么样?”

“我从没见过她昨天晚上的样子。”加雷斯回答,“我觉得我终于看到了她身上的人性。”

“是好的征兆?”

“我一直没有考虑过你对她是多么重要这个问题。”他说,“她祈求我原谅她。她完全垮了。”

“她说什么了?”

“你看,露丝,情况是这样的。在我看来,即使我们不考虑波莉的因素,她离开对我们来说也很恐怖。你绝对不会原谅我,我也会很内疚,对两个男孩来说,没有比这更糟糕的事情了。今天早上我甚至还想到了安娜。”

“你觉得这是个意外?”露丝问道。

“你知道吗?我觉得是这样。她愚蠢,粗心——这些是她说的,不是我说的。她发誓说这样的事情再也不会发生了。而且,你知道吧,那天在古堡里的情形总是在我脑海里,无法抹去。多好玩呀,一切看起来是多么美好呀——我是说,在那件事发生之前。”

露丝吃了一惊。加雷斯的转变如此突然,如此彻底,她禁不住想波莉到底说了什么,做了什么,让他产生这种转变。从自己的体会中,露丝知道,几滴眼泪就能有效地集中他的注意力。她想,要是看到了他们之间发生的事情就好了。可这个问题跑题了,现在真正重要的是一切都好起来。

“谢谢你!”她说道,用胳膊将他搂住。

“现在我们只需要考虑怎样让弗洛西好起来。”他说着,注意力回到了箱子里的孩子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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