露丝坐在那里,从塑料箱上的洞中抚摸着弗洛西,也不知这样过了多久。但她知道,机器上的有规律的哔哔声的作用是让她的孩子继续活着,而这,在某种程度上,也是支撑她的力量。从百叶窗上渗透进来的光由暗淡变得明亮,她感到自己佝偻的背部已沐浴在阳光之中。

接着,在这暖人的阳光之中似乎还有些别的东西,她转身一看,是加雷斯,加雷斯把手放在她的肩胛骨之间。她一惊,想起自己应该给他打个电话把情况告诉他的。尽管怀上她他有些勉强,但现在,弗洛西是她的,更是他的。

可她经常忘记这一点。

“今天早上,凯特在回去的路上来了一下。”加雷斯说,“我知道你可能会很忙。”

露丝猛地一惊。她不可能从弗洛西身边走开,即使她有手机,她也不会使用,她害怕一使用,会对排列在她们周围的挽救生命的机器产生干扰。

“对不起…”她开口说道,但加雷斯让她不要吱声,然后拉过一把椅子,在她旁边坐下来,眼睛盯着弗洛西。

“她现在平静了,不再那么软绵绵的了。”露丝低声说道,领着加雷斯的手伸进箱子上的洞里。弗洛西的拳头轻轻握着他工作时磨坏了的大手指。

“她会没事的,”她补充道,“他们觉得。”

“不过他们还不知道,是不是?”加雷斯问道,“凯特说,可能会伤到肝脏,或者大脑。他们不知道,露丝,而我们,好几年里也不能确切地知道。”

露丝靠在他身上,闭上眼睛。这就像一场噩梦。她老是回想那些发生车祸的家庭,设身处地地去感觉,好像她此时此刻就是他们其中的一员一样。

“安娜上学是我送的。”加雷斯说,“我再也不想让那个女人靠近我的孩子了,露丝。我告诉她我希望她这个周末就走人。”

露丝点点头:“好。”

加雷斯摇摇头:“她这人有问题。两个男孩,他们今晚就搬回到副楼,就这样。受够了他们。他们要从我们的生活中消失。”

露丝听见这些话,感觉如骨鲠在喉。

“两个男孩…”她忘了他们是依附于波莉的。

“我知道,可如果她走的话,他们也无法留下了。”

对露丝来说,一想到两个孩子要离开,就好像支撑起她的最后一根绳子被砍断了。她觉得一切都快理顺了,而现在又要失去一切,她太受不了了。她想起自己在魔龙商场给亚尼斯的承诺,她说她再也不会让他们失望了。恐惧像个重物似的紧紧压着她,让她难以呼吸。她靠在加雷斯身上,大哭起来,直到鼻涕像条线似的挂在鼻子上,最后一滴泪水从身体里挤出来。他拥着她,两只胳膊缠着她,直到她的悲伤完全过去。

“一想到要失去他们,我就受不了。”她对着他的肩膀轻声说道,“我不想让尼科和亚尼斯走上歧途。”

“她差点害死我们的女儿。”加雷斯说,声音像冰一样冷漠。

露丝抬头看着他。“她是心神不宁,加雷斯。这是个意外。”

“是吗?”他问道,直直地看着她,“你知道吧,”他说,绕到弗洛西的头侧,向她虚弱的身体作了个手势,“你知道吧,我不太敢肯定,不太敢肯定她是不是故意把那些该死的药片塞进弗洛西嘴里的。”他俯下身,抓着塑料箱子的两边,对露丝咆哮道:“我不太敢肯定波莉·诺瓦克是不是故意来这里把事情搞得一团糟的!”

“没事吧?”两个护士急匆匆冲进来,站在露丝两边,把她保护起来。

加雷斯把手举起来。“没事,”他说,“没事。”

“我知道你不安,但能请你小声些吗,康宁汉先生?”一个护士对加雷斯说,“我们这里来了几个身体状况很不好的人。”

“像他妈的我女儿那样的吧。”加雷斯突然口出恶语,把那个护士吓得向后一跳,肩膀耸到耳朵边。

露丝抓住他的胳膊。“加雷斯,求求你了。这不是她们的错。不是任何人的错。波莉为什么要伤害弗洛西,嗯?”露丝不知道自己到底该相信什么,但她最关心的是让两个男孩安全,给他们一个机会,“喂,加雷斯,求求你了,替我想想,替弗洛西想想,替两个男孩想想。求求你了,去找找波莉,把她带到这里来。我想见见她。”

两个护士紧张地挪开步子,不安地看着彼此。

加雷斯看着她。“记得他们来之前你答应过的事吗,露丝?你说你不会跟我争吵。”

“我知道,但现在此事更重要。求求你,把她带来。”

加雷斯瞪着眼睛,起初是对露丝,然后是对两个护士。

“我会回来的。”他转身离开了。

“喔!”那个被吓得跳起来的护士舒了一口气。

“对不起。”露丝揉揉眼睛,说,“我们刚才只不过有点不安。”

“别紧张,好吗?”另外那个护士是个丰满的女孩,带着萨默塞特郡位于英格兰西南部。口音,她走过来,用胳膊揽住露丝,“孩子需要你。”

一直到午饭时间,加雷斯都没有回来。那个丰满的护士走进来,命令露丝去吃点东西。

“我在这里看着孩子。”她补充道。

露丝来到楼下的餐馆,点了一点烤豆子和一杯茶。她不想待在楼下吃,于是把这些东西放在一个托盘里,端到楼上。在半途中,她摔倒了,把胫骨伤了,吃的泼了出来,喝的泼了一地和一身。倒在石阶上时,她发现自己再也没力气站起来,只好把头部放在两只胳膊之间,闭上眼睛。上楼的人必须绕开她。

“你要去什么地方,亲爱的?”终于,一个好心的护理员停住,蹲下来跟她说话。

他把她扶起来,领着她回到弗洛西身边。他用步话机叫人把楼梯上的污物打扫干净。“我们再也不希望发生意外。”他说,冲露丝笑笑。

那个丰满的护士践行了看护弗洛西的诺言,她见露丝回来时两手空空,一脸严肃地抬起头来,但那个护理员把刚才发生的事向她做了解释。那个护士让露丝在弗洛西旁边坐下来,然后悄悄走了。片刻之后她回来时,拿回一块很大的奇巧巧克力和一杯茶。

“我们得保持体力,妈妈。”她说,“我见得太多了。人们总是忘了照顾自己,如果我们随处晕倒,那我们就一点用处都没有了,是不是?”

露丝开不了口,只点了点头。那个护士指着她的T恤衫的前面,上面有些深色的污渍,是她早些时候溢出来的奶水留下的。

“噢亲爱的,你还没喂奶是吗?可怜的妈妈。如果你在儿童中心的话,他们会用吸奶器给你吸的。我看看我能做什么吧。”

大约半个小时后,她拿着一个吸奶器和医院提供的一件背部敞开的长袍回来了。

“给你吧,妈妈。用这个把奶弄出来吧,然后换上这个。你丈夫肯定很快就会回来,会拿来一些干净衣服的。你可以把奶水扔掉,也可以捐出来。”那个护士叽叽喳喳地说着,把一张桌子放在露丝旁边,好让她吸奶时胳膊有个支撑,“恐怕这里没有储存奶水的设备。你上楼到‘蓝色重症病房’,他们可以把奶水冷藏起来,等你丈夫来了,他可以把奶水带回家冷冻起来,以备以后使用。你的孩子一时半会还不会吃奶。”

“加雷斯,”露丝说,“他叫加雷斯。”吸奶器呼呼地工作起来,开始用脉冲输送奶水。尽管这种情形有伤她的自尊,但随着肿胀的乳房里的奶水注入消毒过的瓶子里,她还是感到一阵巨大的安慰。

“我们想拿这些奶水怎么办呢?”那个护士靠后站着,一只手放在她丰满的臀部上。

“让别人喝掉吧。我不想让它浪费了。”露丝咕哝道。

那个护士突然消失在房间里的窗帘后面,回来时拿着一堆表格,让露丝填写,是请求她同意和审查的。露丝希望自己选择的是把奶水扔掉,但为了让那个护士高兴,她还是把表格填了。

“好了,让我们把长袍穿上吧?”护士说道,“你衣服上都是奶水味。不是很卫生,是不是?”

一直到那天下午很晚的时候,加雷斯都没有出现。露丝和弗洛西最后被转移到了“蓝色重症病房”,这个病房住满了病情非常严重的孩子。这是个很大的、开敞布置的区域,每个“小居民”和他们的侍从——一脸憔悴的父母和祖父母——都有个宽敞的、用帘子隔开的护理台,在这里,无论是照明还是物品的摆放,考虑得都要比他们住的急诊室的那个角落周到。弗洛西的护理台有把舒适的椅子,展开可以给露丝当床使用。她们还有电视机——只是露丝从没想过看电视。她的心思都在弗洛西身上,弗洛西还处于药物导致的深度睡眠之中。新护士向她们作了自我介绍。与急诊室那个护士形成对比的是,这个护士反应迅速,遇事沉着,不多嘴。每过半个小时她都会看看弗洛西的仪器,告诉露丝弗洛西情况正常。

不管那是什么意思吧,露丝心想。

她讨厌四周都是些半死不活的小孩。

过了一会,寂静的病房里突然被一阵嘈杂声和护士总站的活动声打破。是加雷斯,他急冲冲地冲向露丝和弗洛西。一只手里抓着一个帆布背包,另一只手紧紧揽在波莉的腰上,拽着她,好像她是个难以对付的淘气的孩子或者囚犯似的。他好像精神错乱了一样。

“我找不到你们。”他气喘吁吁地说,“我以为——为什么他妈的没有人告诉我你们转移地方了?”

“侍从们”都抬起头来,严厉地看着这场骚乱的制造者,这时,一阵几乎可以触摸的颤动从病房里疾驰而过。

“先生,请你小点声。”那个能干的护士向他走过来。

他没有理睬,而是转向露丝:“我以为她——没有人说——”

“对不起,你吓着大家了。”那个护士仍然坚持自己的立场,“可是你看,弗洛西在这里,好好的。”她转向露丝,俯下身,用胳膊揽住她的肩膀,“露丝,他要留下吗?”她问道。

“谢谢,让他留下吧,没事。”露丝对护士有气无力地笑笑。

“喂,”加雷斯对那个护士说道,声音略微平静,“我就是找不到她们,知道吗?”他在露丝面前跪下来,用胳膊抱住她,将脸埋在她的肩上。她意识到他在哭。

被遗弃在房间中央的波莉,站在那里,看上去既紧张又渺小。

“谢天谢地,你们两个都没事。”他说,终于抬起头来看着露丝。

“你好像去了几年啊。”她能说的只有这句话。

“开车花了一点时间。”加雷斯说,“说来话长。她怎么样?”她转向弗洛西,把手伸进箱子里去摸她的肚子,“看上去有了点血色。”

露丝没有看见是否有了血色,但她还是点了点头。

“早些时候来了个警察。”加雷斯低声说道,“询问药的事。他们找了她,”他指着波莉,“我把她的处方药拿给他们看了。幸运的是,他们没有在家里搜查。为谨慎起见,我把大麻冲进马桶里了,以防他们带着警犬回来搜查之类的。”

“明智。”露丝咕哝道,仍然在寻找加雷斯发现的弗洛西改善的迹象。

“我按照你的要求,把她带来了。”他说,又指了指波莉,但并不看她,“不过,我的想法并没改变。”

“让我跟她谈谈。”露丝答道。

“十分钟。我去喝咖啡。很快回来。”他大步流星地穿过病房,像个身穿肮脏粗糙软皮衣的巨人。从波莉身边经过时,他连看都没有看她一眼。

波莉一动不动地站着,用散乱的长发缠着食指,嘴角带着紧张的笑容。

“到这里来看看吧。”露丝对自己身旁的一个座位做了个手势,说道。

“噢,天哪。”波莉像维多利亚雕刻中的悲惨的天使,向弗洛西的床头走来,然后停住。露丝注意到,她把自己打扮得很干净,飘拂的黑色连衣裙外面套了一件透明的黑色披肩之类的东西。她的妆很阴沉,但很漂亮,尽管——或者说因为——她眼眶红润。她两手抱着自己,眨着眼睛。

“对不起,露丝。是我的错。”她说,“是我的错。”

“是个意外,是不是?”露丝说着,在波莉眼里搜索着。

波莉冲过去,趴在露丝的膝盖上,双手紧扣,放在她的大腿上,抬头盯着她的眼睛。“哦,是的,是个意外。露丝,请原谅我。”

露丝感觉自己的手搁在了波莉正在祈求的手掌里。它好像是自己漂到那里的,没跟她的手腕连在一起,是按照它自己的意愿独立行动的。她无法开口说话,胸腔感到一股巨大的压力。如果她在那里再坐得久一些,她会爆发起来,心里的东西会溅洒在这个突然之间与她如此格格不入的女人身上。

波莉哭起来,把脸埋在露丝的双膝里。“对不起,对不起。我简直不能相信。”她抽泣道,“你什么东西都给我,而我却干出这种事来。我是个什么样的恶人啊?我不值得有你这样的朋友。”

露丝注视着,手再一次不由自主地向波莉的后脑勺摸去,然后抬起来,一边轻轻拍着,一边抚摸着她的头发。

“我摸过的东西都会变坏。我差点自杀了。我连自己的丈夫都保不住。现在又发生这样的事情。我该死,露丝。我该死。”

“嘘,”露丝说。她真的想让她住嘴,“别说了。起来吧。看看吧。”她站起来,把波莉转过来,看着弗洛西。露丝把波莉的手拿起来,放在弗洛西的胸口,这时,波莉摇晃了一下。一看见自己细瘦、虚弱的手指以及圆圆的咬过的指甲放在弗洛西布满管子的细小肋骨上,她就几乎受不了了。波莉痉挛似的哆嗦把露丝吓了一跳。

“这么小,这么单纯。”波莉颤抖着说道。

她们站在那里,波莉把手放在弗洛西的身上,露丝把手放在波莉手上。

“她不会有事吧?”波莉终于问道,把手抽回来,抱住自己。

“他们说她恢复的希望很大。”露丝答道,又把医生的话重复了一遍。

波莉瘫坐在露丝的椅子里。“我简直不敢相信。对不起。”

露丝跪在她身旁,握住她的手。“我知道。”她不由自主地说道。

“加雷斯对我真的很生气,”波莉说,“他说我们得搬走,我不知道该怎么办。”她的下嘴唇颤抖起来,脸也变形了,“我不知道我们该怎么办,露丝。”

“嘘嘘。”露丝抱着她,说道。

“我太对不起你了。我太愚蠢了。求求你,能原谅我吗?我现在只剩下你了,露丝。我对你的需要超过你的想像。我们彼此了解。对于彼此,我们没什么——没什么——不了解的——我不能忍受加雷斯把这一切抛弃,像那样插在我们中间,将一切毁掉。我不知道我…”

露丝盯着波莉的眼睛。

“我不知道怎样才能让他改变主意。”波莉继续说道,“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在恳求与内疚的背后,露丝看到了一些闪光的东西,顽强。是决心,还是比决心更坚定的东西?

“你什么意思,波莉?”她问道。

波莉抓住露丝的手,用食指上的伤疤在她的伤疤上摩擦着。她比谁都了解露丝。她了解对一切,对每个人的幸福能造成威胁的是什么。

露丝摇摇头,眨眨眼睛。她很愚蠢——不是吗?波莉是不会把她的事说出来的。毕竟,她们发过誓,发过血誓。她们是最好的朋友。她们像亲姐妹一样。

“儿子们都非常担心弗洛西,担心接下来会发生的事情。加雷斯当着他们的面对我大喊大叫。亚尼斯吓得要死,露丝。我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情。”波莉继续说着。

露丝没法不站起来了。她知道她不能冒险了。她感到头晕目眩。她明白了危险所在。

“嗯,”她转过身,说道,“现在成了一团糟。我跟加雷斯谈谈吧,一切等我们谈后再说。你现在走吧,到咖啡馆等我。我跟他谈谈。”露丝太累了,几乎产生了幻觉:一个好像是滑溜溜、圆乎乎的鹅卵石卡在了她的喉咙里,阻止她把余下的话说出来。

“谢谢你。噢,谢谢你。你做得对,露丝,相信我。”波莉在她的脸上吻了一下,然后轻轻地跑出了病房。

过了片刻,加雷斯回来了,给露丝带回来一杯茶。

“谈了吧。”他把茶递给她,说道。

“谈了。”她抬头看着他,说道。

“让我猜一猜。你跟她说,你要跟我谈一谈。”他猜测道。

“嗯。”露丝摸着弗洛西的肚子。

“她是个小巫婆。”他说,“她把你控制了。”

“喂,加雷斯,我跟你一样生气。她粗心,愚蠢。可尽管如此,这是个意外。她好长时间没有照看这么小的孩子了。她忘了他们会干出些什么事来。她有毒瘾,而且有病。也许该责备的是我而不是她,我不该把弗洛西留给她。我应该知道的。”

“嘘。”加雷斯把手指放在她的嘴唇上。

“我应该知道的。”她拿起他的手,握住,“主要是她的两个儿子。看在他们的份上,难道我们不能给她一次机会吗?”

他叹了一口气,用胳膊揽住她的肩膀。“露丝,露丝,露丝,”他说,“我不知道该怎么办了。一切开始乱套了,不是吗?我非常生她的气…”他坐下来,用手指梳着自己的头发,“嗯,为了你,我跟她谈谈吧。明天,我会告诉你我们谈的结果。明天。但是现在,我们有更为重要的事情要办。”他转身看着弗洛西。

“安娜怎么样?”露丝问道。

“你为什么不自己问她呢?”一个声音从露丝身后传来。

露丝转过身,看见凯特牵着安娜,站在那里。

病房里到处是插着电线的小小身躯,安娜看见这一幕显然感到很震惊,可她还是装出一副兴高采烈的样子。

露丝跳起来,向女儿跑去,把她搂在怀里,由于用力过大,几乎把她弄疼了。

“谢谢,医生。”加雷斯起身,在凯特脸上吻了一下,说道。

“不用谢。我反正要去接孩子,多接一个没什么影响。”

“我不知道要是没有你我们该怎么办。”露丝说。

“给你,”安娜把一盒玫瑰巧克力递给她母亲,说道,“上面有你的名字!”

这是个俗套的小事,每年的圣诞节、生日和母亲节都会来一遍,可每次都能让露丝开心地笑起来。

“谢谢你,宝贝。”露丝再一次把安娜紧紧搂住。可安娜不能保持这样太长时间,她太关心她的妹妹了,于是慢慢向那个箱子走去。

“我可以摸摸她吗?”她问露丝。

“如果你的手干净,而且你会非常小心,就可以。”

露丝和加雷斯看着安娜把一根手指放在弗洛西脸上,然后弯下腰,在她前额上亲了一下。

“我爱你,弗洛西。尽快好起来吧。我都等不及了,你快点学会走路,我们就能在一起玩了。”她轻声说道,“她能听见我说话吗?”她问露丝。

“肯定能。”露丝尽量平静地答道。波莉在时卡在她喉咙里的那颗鹅卵石开始膨胀了。她想,很快,就要爆炸了。

凯特走过去跟护士交谈,加雷斯和安娜围在弗洛西周围。加雷斯把他带给露丝的帆布背包递给她。

“你为什么不去洗个澡,休息一下?有我们在这里守护弗洛西,足够了。”

加雷斯的话让露丝眼前浮现出一天前的一幕,大家都在长满杂草的废墟上奔跑,没有注意即将发生的一切。她是多么希望她能再回到那个时候啊。

加雷斯的劝告让她有点心动了,虽然她的直觉是不要离开弗洛西。最终,她还是去了浴室。

她扫了一眼镜子里面的自己,把冷水浇在脸上。她看上去比一天前一切有序进行的时候老了十岁。

她身上的每个毛孔都似乎散发着酸腐的奶水的味道,头发把过去十二小时的压力吸收之后,将它变成了污垢。加雷斯给她带来了一瓶沐浴油。浴室里充满香喷喷的蒸汽后,她躺进了浴缸里,试图让头脑清晰起来。

她换上干净衣服、最喜欢的袜子和拖鞋。尽管加雷斯那么生气和担心,可他把那么多的关心都放进了这个背包里,一想到这里,她刚刚清洗过的身体就有一种不协调的感觉,既冷得打颤,又愉悦无比。

她出来时,凯特回来了,正和加雷斯、安娜坐在弗洛西的箱子的周围。

“你看上去好多了。”加雷斯跳起来,让她坐下。

“太让人吃惊了!”凯特感叹道,“医生们对小弗洛西的恢复情况非常满意。情况越来越好。”

“喂,露丝,”加雷斯说,“我们得回去了。西蒙把儿子们接了出来,我得把他们接回来,给他们吃的。”

“冰箱里有炖肉。”露丝说。

“别担心。爸爸说我们今晚可以叫比萨外卖。”安娜告诉她。尽管露丝能做很多菜,安娜承认她最喜欢吃的还是多米诺比萨。

“你还在这里吗?”一个声音轻声问道。露丝转向波莉,她正蹑手蹑脚地从他们身后走来。一时间,大家都停住不说话了,都转身看着她,好像大家都不约而同地屏住了呼吸一样。接着,一声叹息打破了沉默。

“好吧,我走了。”凯特站起来,穿上外套,“不然的话,我的家人会说我出来得太久,忘了我长什么样子了。”

“谢谢你。”露丝说。

“没什么。”凯特说着,一阵风似的走了。她完全忽略了波莉。

“我想你是在等着搭别人的车吧?”加雷斯转向波莉。

“对不起,”波莉说,“我不知道怎样坐公共汽车。”

“不用坐公共汽车,波莉。”安娜说,“我们带你回去。”

“我们走吧。来吧。”加雷斯说着,和安娜摸了摸弗洛西,又跟露丝亲了亲,走了。

在出来的路上,波莉转向露丝。“谢谢你。”她说道,只有口型,没有声音,脸上没有笑容,一点点都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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