欲魔心隐居的地方是个不起眼的山谷,重紫带洛音凡赶到时,谷内空无人影,两间茅屋门郡大开着,残叶满阶,蛛网结上了门框,看样子欲魔心已离去多时。

重紫正着急万分,忽然发现屋内桌上摆放着一个玉瓶,于是连忙扶了洛音凡进去,将他放在床上躺好,取过玉瓶细细查看。

瓶口有独特封印,未曾破坏过,里面装着药粒,桌上还写着两行小宇,欲魔心应是早已料到他们会来。

重紫拿着药走到床前。

戾气已退,脸上又是一派安详,淡然的与世无争的气质,使他看上去永远那么遥远,那么高高在上,无爱无恨,无情无欲。

这样的他,令她又爱又恨,她恨不能把那张面具一样的表情撕下来,让所有人看清他的真面目,那个愤怒的他,嫉妒的他,眼里满是爱欲的他!

受伤的根本不是他,是她。

爱,是她受伤;恨,也是她受伤。

伤心?无伤不是心。

重紫坐在床沿,伸手拂上他的额,撤去法力。

不消片刻,洛音凡逐渐苏醒,睁眼见床前人影,一丝欣喜自黑眸中划过,随之而来的却是惊天怒气。

九幽!她就这么信任九幽?帮九幽对付他?

洛音凡重新闭目,以免又控制不住对她发火。

平生所有自负与骄傲,刹那间尽被摧毁,伴随着无尽的悲哀。近千年的修为,到头来竟受制于区区欲毒,他现在的样子,谈什么救她,没有她,他恐怕早已死在九幽手上了。

看他这样,重紫暗暗苦笑。

对徒弟有爱欲,对他来说已经是很大的打击,何况还当着她的面欲毒发作,尊严尽失吧。

也罢,意料中的事,她不在乎。

“解药在这儿,每隔一个时辰服用一粒。你中毒太久,须用三粒才能根除,期间要以仙力催动药性,我在外面替你护法。”

“重儿!”沙哑的声音,语气是少见的乞求。

重紫停住脚步,“我的肉体早已不能支撑魂魄,就算现在答应你什么,将来魔气迷心智,迟早也会魔性大发,那时会变成什么样子,会做什么,恐怕都由不得我,你求我,是求错了人,难道要我杀了自己不成?”

洛音凡摇头,却不能反驳。

他想说他并非为仙门才求她,但不可否认,这也是他想带她走的最终目的之一,守护仙门苍生是他此生的责任,可他也不能放弃她。

重紫忽然回身,“那天晚上,你真的是走火……”

“那不重要,”洛音凡断然道,“一切都是我的错,你若恨,可以杀了我……”

重紫看着他半晌,凤眼中温度慢慢地散去,“你的死不代表什么,我照样会上南华摧毁六界碑!没有你,你以为仙门能支撑多久?”

洛音凡无言以对。

重紫道:“你中毒是否为我,姑且不论,现在解药给你了,我们从此两不相欠,三年之约将满,我很快会攻南华。”

目送她出门,洛音凡心情复杂,忽气忽悲,无数思绪如线头,剪不断,理不清,不知道究竟想了些什么。大约两个时辰过去,最后一粒解药服下,体内欲毒驱除了十之八九,照他的修为,残余的那丝已无须用功,一个时辰后自会消解了洛音凡起身走出门,发现外头已入夜。

她走了?

心微紧,下一刻又迅速放松。

背对着月光星光,老树干阴影里,缩着团小小的人影。她孤独地倚着树干,沉沉昏睡,仿佛很疲倦的样子,直到察觉有人走近,才本能地动了下,可是很快又继续睡去了。

因为知道是他,就像他从不担心她会对自己下手一样,几番起杀意,她还能卸下防备,是不是代表她潜意识里还愿意信任他?

洛音凡半是惊喜,半是凄凉,情不自禁俯身将她抱在了怀里。

重紫下意识紧紧抓住他的衣裳,蜷起身体,将脸往他胸前埋。

长大了,身子却还是轻得可怜,令他想起四海水畔那片小小白羽,腰肢柔弱如嫩柳,生怕用力就折断,高高的髻鬟,美艳的小脸,浑身华贵,可是那样的美,始终透着种残破和冷弃的味道。

这是他的徒弟,曾经说要守护他的孩子,曾经恋着他陪着他的少女。

她不知道,无论她犯了什么错,无论她变成什么样子,自始至终,她都是他的徒弟,他怎么能不管她,怎么能任她一个人走下去?

洛音凡缓步走进房间,坐到床上,双臂仍小心翼翼地、牢牢地将她圈住。

呼吸均匀,正如当年每次受伤的时候,她都安安静静躺在他怀里,生怕惹他担心。

迄今为止,伤她最多最深的人是他。

两生陪伴,他看着她长大。淘气的孩子,会用冰台墨在他的信上画只大乌龟,会擅自修移魂术,失败后拖着灵鹤的身体灰溜溜地来找他帮忙;卑微的少女,会默默陪伴他侍奉他,会装作玩耍的样子,坐在四海水边等候他归来;任性的少女,不惜伤害自己也要留在他身边……

她的依恋如此美好,如此沉重,他背负着,也享受着。

什么时候开始改变?为什么一定要改变?

不知道过了多久,怀里重紫猛地一个战栗,反射性抱住他,死死地抱着,好像溺水的人抱着块浮木。

做噩梦了?洛音凡微愣。

“重儿。”他低低地唤,只有自己听见。

重紫迷迷糊糊眯了下眼,看到一片白,于是又放心地睡过去了。

洛音凡正松了口气,忽然闻又全身僵硬。他听到她喃喃的声音,有点含糊,可是不难分辨,“天之邪?”

心沙瞬间冷了,冰冷到极点。

天之邪!好个天之邪,魂飞魄散也还要留在她心里!她不是应该恨他的吗?要不是他屡次设计,自己和她就不会走到现在这个地步,是他逼得自己亲手伤害她,是他还得她离开自己身边,她却还在猛力念着他!看这情形,她是京城这么亲密地睡在他怀里。

不知好歹的孽障!九幽,天之邪,这些利用她的人,竟比他这个师父还重要还值得信任?她还记得她是谁!

洛音凡握紧手,全没想过所有人都想杀她,连他也忘记她的时候,阴冷的魔宫里,是那个人陪在她身边,给了她最后的温暖和依靠,眼下磅礴的怒气,让他恨不能一掌结束了她!

怀中一轻,瞬间人已不见。

重紫现身门口,无奈苦笑。方才突然迸发的强烈杀气,将她从梦中惊醒,这算不算泄露了他内心最真实的想法?对于取舍,他向来很理智。

事到如今,无需多言。

她转身,“我走了。”

门砰地关上,气流形成牢不可破的结界。

白衣无皱褶,眨眼之间,他已经站到了她面前,黑眸冰冷,闪着危险的光,与平日的淡然大不相同。

重紫没有躲,“又要杀我拯救苍生?”

洛音凡面无表情,抬手。

要打她?重紫下意识闭目。

突如其来的吻,狠狠落上她的唇。

爱与恨,嫉妒与愤怒,在这一刻全部爆发。背负着道德的谴责,这是个惩罚性的,报复性的吻,毫不温柔,甚至近于粗暴,他捧着她的脸,几乎是用尽力气在吮咬,半是快意,半是痛苦。

为什么要逼他,为什么要让他看清心底那些不伦的感情?没有她,他还是那个睥睨六界的尊者,一路云淡风轻走下去,没有多余的爱恨,没有多余的在意,永远做个无情的神仙,又怎会这么矛盾痛苦?她用她自己来逼他,逼他面对,逼他认罪,逼他投降!

可以,她赢了!

九幽皇后不够,她还躺在他怀里叫另一个男人的名字,他投降了!

她要的不是这个吗?他给她!这样总该满意了?他陪着她一起下地狱,陪着她一起万劫不复!

体内残留的欲毒流窜,疯狂肆虐,是爱欲,是恨欲,已经说不清。

不再压制,只是放纵。

他在做什么?重紫有点恍惚,期待已久的一刻终于到来,敏感的心却在慢慢破裂,碎成一片片,化为冷尘死灰。

不能,那是欲毒,他在恨你!

明知如此,还是忍不住要沦陷,那夜的记忆重回脑海,重紫呼吸急促,情不自禁攀上他的颈,踮起脚尖,整个人挂在他身上,努力承受,好像一根快要被狂风暴雨摧折的柔弱的小草。

相信。相信他爱你,绝望地想要相信。

高高的鼻梁毫不怜惜地压着她的鼻子,几乎令她窒息,疯狂的索取,娇嫩的唇瓣被咬破,疼痛难忍,舌尖在猛烈的攻占搅吮下已近麻木,缠绵,也残忍。

小手摸索着,无意识地滑进他衣衫内,冰凉,却足以燃尽他所有的理智。

拥抱着,相互撕扯着,衣衫褪至腰间。

肌肤暴露在空气中,手指感受到柔滑曲线,口齿间尝到血的甜腥味,和一缕淡淡的幽香,好像仙门大会那夜她亲手递来的那杯醉人的流霞酒,她不知道他喝过……

这是她的味道?

洛音凡陡然清醒,猛地推开她,踉跄后退,直到后背倚着墙才站稳,惊痛地闭上眼睛。

做什么?他这是在做禽兽不如的事!

一直用来自欺欺人的谎言,被事实毫不留情地击碎,所有模糊的或者刻意想要模糊的东西,在这一刻都赤裸裸地暴露在了面前。

是,他对她不止有过度的爱,还有着丑陋不堪的欲望,欲毒、救赎、报复,其实都是他想要她的借口!对九幽下杀手,是因为他嫉妒,他恨她与别的男人亲密,恨别的男人可以得到她,唯独他,可以爱她、宠她、担心她、保护她,却万万不能要她。

两生爱恋,他拒绝着,可也从来没有真正责怪过她,他愿意包容她的一切任性,然而,她给的爱太多太浓烈,让他情不自禁也跟着陷进去了,以致沦落到无视伦常不知廉耻的地步!不能接受,努力维系的原来是这样一种关系,他不能容忍这样的自己,更不配被她爱,他这么对她,置二人这段感情于何地!

欲毒,是欲毒!

药瓶凌空飞人手中,他仓促地倒出里面所有剩余的解药,不论多少尽数咽下。

重紫有点痴,全然忘记身体半裸,“师父。”

“穿上!”他弯腰喘息,咬牙吐出两个字。

不要这样,重紫摇头朝他走过去,红肿的唇沁出斑斑血迹,似一朵即将开败的花,艳极的颓废,却引人沉沦。

“站住!”手臂抬起,硬生生将她隔离在无形的屏障外,他迅速侧过脸,几乎是吼出来,“走!”

狂躁的语气带着平生最盛的怒意。

他爱她,想要她,她看到了,看到了又怎样?

曾经以为能控制能纠正的感情,突然间变得不可收拾,亲眼见证自己的失败,亲眼见到自己为她失控,他竟恼羞成怒。

顺着他的手,重紫低头看自己,看着自己完美得可怕的身体,慢慢地醒过神。

有个声音在笑。

躯体残破,你就靠一柄剑支撑,连魔都不是,他如何接受你?

是你想错了,一切只是因为欲毒,其实他爱你并没有那么多,不过那点爱欲被欲毒放大了而已。你呢,你的爱是什么?用仙门苍生威胁他,利用师徒之情强迫他,用他的内疚逼他接受你,你的爱太沉重,沉重到可以毁掉他,他的厌弃有什么错?

如果爱只能带给他痛苦,那么,这份爱留在世上就真的是耻辱。

重紫默默地拉起衣裳,将身体裹住,紧紧裹住,顾不得寻门的方向,转身胡乱穿墙离去。

抬眼发现不见人,洛音凡愣了片刻,白着脸追出去,“重儿!”

藩月如灯,重紫匆匆御风出谷,没头苍蝇似的乱走一阵,忽然停住,无声落于树梢。

“孽障,哪里走?”数条人影现身,正是虞度、闵云中与另外几派掌门,还有数十名弟子。

剑阵大摆,青光白光耀眼,不知有些什么法宝。重紫也懒得去细看,长袖横扫,打落数十名弟子,“就凭这破阵,你们以为奈何得了我?”

闵云中以浮屠节指她,“紫魔,你叛出南华,堕落入魔,时至今日还不肯悔改,必将自食其果!”

重紫没有反驳。

这些虚伪的人,口口声声骂她十恶不赦,她当真杀过谁吗?他们每个人手上的性命恐怕都比她多吧,天生煞气,就是她的错。

“自食其果,我等着那天,”她优雅地挑眉,“别忘了,我现在随时可以召唤虚天之魔,区区剑阵算什么。”

虞度道:“三年之期未满,你要毁诺?”

“我与他的约定,原来你们都知道,”重紫笑道,“那也无妨,三年期满,我会毁灭仙界,连你们一块儿杀尽。”

“混账!”闵云中怒骂。

法宝光芒大盛,剑阵即将发动,重紫心知必须先发制人,于是左右掌动,直取东南角的离火宫英掌门,口里冷笑,“不自量力跟我斗,找死!”

想不到她身法这么快,英掌门闪避不及,立受重创。

虞度喝骂:“孽障敢伤人?”

“怕什么,还没死呢。”重紫言语戏弄,其实半点不敢耽搁,急速外掠。

“想走?没那么容易!”闵云中见状飞身上去,补了东南角英掌门的缺位,将她重新困入阵中。

这是南华有名的杀阵,凶险至极,寻常魔王定然伏诛了,然而再完美的剑阵也会有破绽,重紫早已今非昔比,镇定地挡过几个回合,魔之天目开,凝神查看。

此阵果真高明,几位掌门亲自掌阵,弟子们扶阵,配合得滴水不漏,唯有东南角闵云中是临时补上的,对此阵明显不熟。有弱点,就意味着迟早会出错,而今之计,要么继续耗下去,等待剑阵变化时露出破绽,要么拼着挨明宫主一掌云中,尽快脱身。

一个不在乎自己的人,自然会选择最简单而不是最好的办法。

重紫毫不迟疑,指尖弹出一道红光,直取东南角。

“重儿住手!”洛音凡追来便看到这情景,大骇,急忙抛出逐波挡下她的攻击。

闵云中既无事,重紫被逼回阵内,身后明宫主掌力已至,眼见招架不及,忽听得一声闷响。

洛音凡救下闵云中,来不及再出招,索性替她受了这一掌。

论术法对阵,他洛音凡的确六界无敌,一分力当作十分使,然而眼下这掌根本是硬碰硬,毫无技巧可言,明宫主活了一千三百多年,功底摆在那里,此刻又尽了全力,委实非同小可。

虞度大惊,“师弟!”

身负近千年修为,受伤不至于太重,洛音凡顾不上检查伤势,迅速抬右手凌空一划,仙力直冲东北角,刹那间法宝光灭,剑阵告破。

重紫并无喜色,站在旁边冷眼看。

“这孽障早已不是你门下,轮得到你来护短?”闵云中气怒。

“师叔错了,她是我洛音凡的徒弟,有罪我自会处置,但要杀她……”洛音凡拭去唇边血迹,停了停,冷冷吐出三个字,“先杀我。”

他向来说到做到,这种话都说出来了,可见是铁了心维护到底,众人都不好再动手,面面相觑。

知道他的脾气,闵云中也不愿在这种场合下起争执,半晌冷笑逍:“好得很,她方才出手你也看见了!”

洛音凡道:“她只是想逃命,并非要杀师叔。”

“你太自以为是了。”重紫忽然开口,“我是打算杀了他破阵。”

洛音凡摇头,这倔强偏执的性子,别人不了解,难道他还不清楚?锁魂丝来除,她伤谁都会同样伤到自己,他救闵云中,也是在护她。

他移开视线,半晌道:“我带你走。”

此话一出,众人都傻了。

堂堂仙盟首座,公正无私的重华尊者,为了一个入魔的徒弟,竟说出这样的话,维护她到这种地步,委实叫人不敢相信、万万想不到他当着这么多人说出来,完全置自己和南华名声于不顾,闵云中险些气得晕过去,待要呵斥,却被虞度制止。毕竟重紫已是天魔之身,随时可以召唤虚天之魔,那样后果将不堪设想,她之所以迟迟不肯那么做,答案不用猜。事情到了这一步,须暂且稳住她再说。

重紫看着他,三分意外,七分了然。

这个“走”字,代表着什么样的允诺,别人不明白,唯有她知道,不论是为仙门苍生,还是为救她,他真的做到了极致。只是既然不能接受,又何必强迫自己,将来后悔痛苦,然后恨她,这一切又有什么意思?

重紫浅笑,“我已改变主意了。”

洛音凡闻言,心立即沉了下去。

方才她匆匆离开,他便知自己又做错,又伤到她了,伤得太重,恐怕再也没有挽回的机会。其实他自己都弄不明白,突然答应她,是因为内疚,因为责任,还是因为别的。

想要说什么,却无从说起。他只得叹了口气,将一件东西凌空送至她面前。

小小短杖,在星月下散发着淡淡的熟悉的光晕,不如以前美丽,可是终究获得新生,再次有了生气。

救它的人,定然费了不少心力。

重紫目光微动。

他站在那里,等她回应,期待的。

还愿不愿意接受?还肯不肯再原谅一次?

……

重紫静静地看了半响,伸手取过。

心中大石落地,洛音凡暗喜,下一刻却又脸色大变,失声道:“重儿!”

魔光盛,但闻凄凄惨惨一声轻响,原本就脆弱的短杖再次失去生机,变作彻底的死物。

她毁了它!她竟然亲手毁了它!

“你……做什么?”声音有了一丝颤抖,他不可置信地看着那手。

“它早就这样了,是你不肯面对现实,”重紫将星璨丢还给他,“自从你用锁魂丝毁我肉身,说我不再是重华弟子那一刻起,你我就已经不是师徒了,而你,迟到现在才想要补救,我难道该感动吗?”

洛音凡看着手中星璨,有点失魂落魄。

他亲手赠她的法器,千方百计才使它恢复灵气,她怎么可以!她不肯再为了他忘记委屈,她真的不认师父了?

“你无非是内疚,要我原谅你也容易,”重紫视线扫过众人,轻描淡写,“我落到今日,是仙门逼的,只要你杀了这些人,以身殉剑,跟我入魔,我就随你走,怎么样?”

这番话太过分,众人听得气闷,倒并不担心,若是别人,或许真会那么做,可这个人既是重华尊者洛音凡,就绝对不会。

“这魔女心肠歹毒,还要花言巧语!”闵云中骂道,“她既然不认师门,护教又何必顾念情分?”

重紫不理他,看着洛音凡。

洛音凡没有回答,因为知道她不会真让他这么做。

“我这么说,只不过想让你明白,你那么在意你的责任,我也有我的使命。”重紫微笑,“两世师徒,我爱的,我求的,都不值得,我现在是魔宫皇后,效忠魔神,需要为我的子民开辟更多的领地。洛音凡,你当初为了仙门苍生舍弃我迟早有一天,我也会为别的舍弃你。你要守护苍生,我要六界入魔,仙与魔的较量,就让我们来结束。”

话音方落,她飞快抬手朝自己胸口重重拍下!

对英掌门出手时,锁魂丝已经起了作用,再加上这一掌,鲜血立时沿嘴角流下。

欲毒已解,心仍是奇痛无比,痛得全身哆嗦,那种感觉让洛音凡觉得真实,让他觉得自己其实是个人,是个彻彻底底的凡人。

他立即过去抱住她。

“重儿!”除了这两个字,竟再也说不出话。

锁魂丝!替她解锁魂丝!

终于想起该做什么,他仓促地去扣她的手腕。

她却似感觉不到痛,用力推开了他,伸手抹去血迹,喘息后退,“就凭他们还杀不了我,这一掌是还你的。洛音凡,你不必可怜我,我的爱你可以不接受,你的内疚我也同样可以不用理会,你对我做的,已经抵过了你的恩情,从此你为你的仙界,我为我的魔宫,无须讲什么情面。”

两生师徒,还是走到了尽头,剩下刻骨的悲怆。洛音凡面无表情地望着她远去的背影,眼中一片死寂。

亡月没有在榻上等她,而是站在魔神殿内,远远看去就像是一尊黑色神像,正好使大殿显得不那么空旷。

“皇后。”

“圣君今日不来侍寝,我竟睡不着。”

“你没有杀洛音凡。”

“我为何要杀他,我要他亲眼看六界入魔。”

“相信他马上就会看到,皇后准备好了吗?”

重紫意外,“我自然无妨,但如今仙门防守严密,凭我们的实力,要攻上南华根本不可能。”

亡月点头,“眼下之计,唯有请皇后召唤虚天之魔。”

重紫不赞同,“虚天万魔百年才能现世一次,眼下时机未到,召唤它们为时过早,万一仙门早有准备,只会白白牺牲,圣君太性急了。”

“不愧是逆轮之女,谁也小看你不得。”

“别提什么逆轮,我从记事起就没见过他一眼,还真会把他当作父亲不成?”重紫似笑非笑看着他,“是你每夜用魔气惑我心智,所以我近日偶尔会失常。”

亡月没有否认,“魔,不需要太多感情。”

“你打算怎么做?”

“只要皇后用血咒召唤虚天万魔,然后将它们交与我调遣,其他的一切,我自有安排。”

重紫笑了,“我让它们听命于你,你还用得到我?”

“我向魔神发誓,”亡月笑道,“我的皇后,我只会成就你,不会害你。”

重紫惊讶,沉默了。

亡月道:“魔界没有人敢欺骗魔神,你不信?”

重紫沉吟道:“我很奇怪,人间要道都被仙门控制着,你会有什么妙计攻上南华?”

亡月道:“暂且还不能说。”

重紫道:“让我想想。”

回到大殿,除了法华灭守在门口,妖凤年竟然也在,一问之下才知道,原来亡月将他也派过来了,两个人说着话。重紫因为受伤,觉得很疲倦,躺到榻上昏昏睡去,不知过了多久才醒来。

睁眼,外面是夜,再闭上,许久再睁开,还是夜。

重紫有点空虚,想想实在无事可做,于是招手叫过法华灭与妖凤年,“你们在说什么呢?”

二人互视一眼,法华灭双手合十道:“回皇后,我们都在奇怪,皇后为何迟迟不肯解开天魔令封印。”

重紫看着他,示意他继续。

法华灭见她神色尚好,这才接着道:“只要皇后解除封印,召唤虚天万魔出来,那时我们便可以一举攻上南华,毁了那六界碑,让六界成为我魔族天下。”

重紫道:“你很想六界入魔?”

法华灭满脸神采,“身为魔族,难道皇后就不想?”

重紫道:“你不是和尚吗,也这么好打好杀?”

法华灭哈哈笑道:“贫僧是灭佛的和尚,早已叛离西天,自然不必理会那些清规戒律。”

重紫有点兴趣了,撑起半身,“你怎么叛离西天的?”

提起往事,法华灭不怎么耐烦,又不敢违抗,正要开口说话,旁边妖风年先一步替他回答了,“皇后不知,二护法本是魔族?当年路过南海时做了些不甚体面之事,被菩萨收去,听了佛祖几日经,又叛了出来。”

重紫想起来,“奇怪,此番魔界动作,仙门着急得很,佛门那边怎么迟迟没有动静?”

法华灭嗤道:“佛向来如此,自以为无所不知,料定一切,依贫僧看,不过是徒有虚名装腔作势的狂妄之辈而已,说到底就是无能为力,如何当得起佛祖二字!”

“无所不知?”重紫笑道,“他知道些什么,你且与我说两段。”

法华灭道:“他知晓什么,贫僧哪里清楚?”

重紫道:“说了半天,原来你不知他?”

“贫僧是灭佛,哪里知佛?”

“既不知佛,如何灭佛?”

许久的沉默。

法华灭忽然起身。双手合十道:“贫僧要回西天,求皇后恩准。”

重紫亦不在意,挥手,“去吧。”

法华灭果真取了法杖托着钵盂大步走了。

妖凤年愣了愣,道:“想不到,他真的打算先去求知。”

重紫见他并无半丝意外之色,不由奇怪,“你好像知道他会走?”

“圣君说过,只要他多听皇后几句话,就会离开魔宫,所以才派我过来,”妖凤年笑道,“但是皇后不必劝我,我很满意魔宫,过得还不错。”

重紫愣了半日,笑起采。

也对,每个人都有自己理想的生活,魔亦有魔道,自己尚且救不了自己,又有什么理由和权力对别人横加干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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