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关频频传来战报,沉寂了五年之久的胡人又开始觊觎大庆富饶的土地,烧杀劫掠了不少边陲重镇,使得民不聊生。

五王爷当日便递了折子请战,武将一派群起响应。然而皇帝却将折子留中不发,言及要考虑数日。深谙帝心的文臣一派立即有人站出来主和,表示不可再让百姓遭受战火侵扰。

边关一连送来六份急报,主战派与主和派的争论日趋白热化,皇帝终于做出决定——休战,派公主带着丰厚的嫁妆前往西夷和亲。五王爷当朝摔了笏板,拂袖而去。皇帝也不恼,与众位大臣继续讨论和亲人选。

因几位公主都已出嫁,且最年幼的安琳公主正是嫁往西夷。因而这次的和亲人选从京中贵女里挑。主战派的武将冷笑连连,主和派的文臣登时哑火了,唯恐皇上看中自己的女儿。最后也不知是谁递上一封奏折,提议由王大人的嫡次女前往和亲。

王家女儿的名声早已臭大街了,倘若继续待在大庆,也是孤老终生的命,不如为国为民做些奉献。这样一想,附和者甚众。王子腾禁足府中,不能上朝,自然也无法替自己分辨。

于是当天晌午,高河就带着圣旨登门了。

王子腾接过圣旨,浑浑噩噩的将高河送至大门口,回到正厅的时候被门槛绊倒,老半天爬不起来。大管家忙跑过去搀扶,又叫丫头拿来药酒给老爷按揉红肿的踝关节。

方氏也不管夫君摔没摔着,捏着帕子呜呜咽咽抹泪。

少顷,一名丫头跑进来,咋咋呼呼的喊道,“老爷太太不好了,小姐投缳自尽了!”

两人大惊失色,忙火急火燎的跑到女儿房中,却见一条白绫系在房梁上,女儿两手抓着,正把脖子往里套,脚下踩着摇摇晃晃的绣墩。几个小丫头哭哭啼啼的拦阻,却又怕碰着她真个让她把脖子套进去。

“兰儿,娘求你了,快点下来吧!”方氏想把女儿抱下来却又怕惊着她,急得团团乱转。

王熙兰转身面向父母,脚下的绣墩晃了晃差点摔倒,吓得周围的丫头高声尖叫。她似乎觉得很有趣,瞥了丫头们几眼才冷笑道,“我本是大庆最尊贵的皇后娘娘,而今却要被送往西夷,伺候那浑身恶臭,面目可憎,粗俗不堪的胡人。从今往后再见不到故土爹娘,只每日吞咽大漠的风沙和烙喉的青稞,如此,倒不如一死了之!”说完,又要把脖子往白绫里套。

“兰儿,你莫冲动!咱还没到那个地步,你可千万别想不开呀!”方氏拉过夫君,急急开口,“你还有你爹呢!你爹会想办法的!你快下来!”

王熙兰满怀希冀的朝王子腾看去。

王子腾握紧圣旨,不发一言。

方氏急了,提醒道,“咱兰儿好歹曾赐婚给三王爷,三王爷仁厚,总不会见死不救的。你去问问他可有办法?说不准他能让皇上改了主意呢?”

王子腾沉吟片刻,终是舍不得女儿,招手让王熙兰下来,“别闹了,爹这便去求三王爷。”

“真的吗?”王熙兰大喜过望,立马跳下绣墩,挽住王子腾胳膊天真的说道,“那你问问他,我还能不能嫁予他?不做正妃,做侧妃也行,我不计较那些名分。爹你可是一等忠勇公,又是军机大臣,跟咱们王家联姻,对他百利而无一害!”

王子腾没好气的瞪她一眼,换了衣袍匆匆往晋亲王府去。

三王爷站在案桌后,正聚精会神的画一幅山河图。王子腾不敢打扰,安安静静侍立一旁,目光止不住的往东墙上‘金榜题名’的横幅飘去。如此俗不可耐的字幅,当真与这雅致的房间格格不入,也不知是谁留下的。

正胡思乱想着,三王爷放下毛笔,温声相邀,“劳烦王大人久等了,请坐。”

王子腾拱手,连说不敢。

小厮送来一壶热茶,为两人倒上,然后毕恭毕敬的退出去。三王爷举杯啜饮,开门见山道,“王大人是为令千金而来吧?”

王子腾点头,正欲陈情,却听对方不温不火的问道,“王大人以为,是令千金更为尊贵,还是正经的皇室公主更为尊贵?”

“自然是皇室公主更为尊贵,小女出身低微,怎配与公主相提并论。”王子腾悚然一惊。

“那为何我皇室公主能和亲,令千金却不能呢?王大人,这求情的话,在本王面前说说也就罢了,千万莫让父皇听了去,否则天子之怒,你我都承受不起。”三王爷放下茶杯,表情肃然。

王子腾心中大骇,一边擦汗一边点头。

三王爷却忽然云淡风轻的笑起来,低声道,“此次和亲,对王大人来说未尝不是一次转机。王大人的女儿为大庆做出如此牺牲,父皇感念在心,必定有所补偿。本王在朝中根基浅薄,还需王大人尽快重入朝堂为本王出力。成大事者不拘小节,只论得失成败。王大人回去好好斟酌,看自己究竟得了什么,又失了什么。”

失去一个女儿,换来皇上的愧疚,换来重入朝堂的机会,浑浑噩噩从晋亲王府出来,王子腾一路都在思索。跨下轿撵后回头凝望巍峨的皇宫,他终于做下决定。

书房内,三王爷拂落王子腾曾用过的茶杯,笑得轻柔,“脏了,都扔了吧。”

王爷分明还跟以前一样态度和蔼,小厮却觉忐忑极了,小心翼翼开口,“敢问王爷,这一整套都扔了吗?”

“不中用了,自然都扔掉。”似想起什么愉快的事,青年嘴角挂上诡异的微笑。

无论王熙兰如何吵闹,到了议定之期,王子腾终是将她送往皇宫,草草举办过册封仪式后又由一列军队送往西夷。皇帝对王家的忠心大为褒奖,当日便派高河送还了朝服和顶戴花翎,却没言明何时准王子腾重入朝堂。

饶是如此,王子腾依然大松口气。

然而不过一月,送亲的军队便狼狈而归,同时也带来了令整个朝堂都大为震惊的消息。刚册封的永和公主被胡人暗杀了,开膛破肚,血流成河,死相极为可怖。且胡人还把罪责栽赃到大庆头上,当日便发兵攻打玉门关。军队回来时,战况还在胶着,然大庆无主帅镇边,亦无充足援军,战败只是迟早之事。

玉门关乃守住中原的最后一道门户,玉门关破,胡人便可长驱直入。

皇帝还来不及忧心,从送亲将士中冲出一名灰衣人,跪下便大声喊冤。待听清她所言何事,皇帝只觉脑袋眩晕,眼睛发黑。

原来此人不是别人,正是安琳公主的大宫女翡翠。她如今脸色蜡黄,形销骨立,手指更布满厚厚的茧子,哪还有五年前清秀水灵的模样。然而比她更惨的却是安琳公主,好好的金枝玉叶,却被吉利可汗赠予众部将肆意玩弄,又被善妒的可敦割掉眼耳口鼻和四肢,又敲掉牙齿,用皮带拴住脖颈,当畜生一般养在马棚里。

安琳公主生不如死的熬了三年,终于病重故去。被发配为军-妓-的翡翠费尽心机-勾-引了一名士兵,趁夜逃离。老天总算开了一回眼,让她在逃亡的路上碰见了打道回府的送亲将士,这才安然踏上故土。

陈诉完所有冤屈,翡翠自觉无法苟活于世,一头撞死在金銮殿上。

皇帝盯着从她颅骨内流出的一大滩鲜血,神色狰狞。朝堂里死一般寂静,没人敢开口,没人敢抬头,甚至连呼吸都不敢。

然而五王爷却无畏无惧,扑通一声重重跪下,诘问道,“父皇,这就是你所谓的和平?用安琳的血与泪、自尊与傲骨,换来的和平?我大庆堂堂的公主,就是送过去让胡人肆意玩弄残害的吗?我堂堂的□□上国,就是让胡人肆意践踏劫掠的吗?儿臣不服,儿臣请战!不踏平西夷,儿臣此生此世绝不归京!”

“微臣请战!不踏平西夷,微臣绝不回转!”众位武将齐齐跪下,眼里闪烁着仇恨的光芒。

文臣这一边,再无人敢站出来谈什么议和。皇室遭受如此侮辱,再议和,等同于卖国投敌,谁敢开那个口?

皇帝久久没说话,高河见他面色不对,上前两步正欲探问,却见他直直倒了下去。朝堂顿时乱作一团。

养心殿内聚集了太医院所有太医,三王、五王并执掌六宫的淑妃等候在偏殿。淑妃容色惨白,唯独一双眼睛红彤彤的,面无表情的看着西方,不知在想些什么。安琳公主正是她唯一的孩子,她此刻的悲痛,简直无法用言语描述。

等候了小半个时辰,太医们鱼贯而出,表情惊惧。

“父皇如何了?”三王爷皱紧眉头。

“回王爷,皇上他怒急攻心,中风了。今后怕是,怕是站不起来了。”众位太医齐齐跪下,等候三王爷发落。

“起来吧,父皇的病,今后便要劳烦各位了。”三王爷颓然摆手,疾步朝殿内走去。

众太医大松口气,对仁厚的三王爷感念至深。

五王爷正欲跟上,却被淑妃拦住,一字一句慎重开口,“王爷,请你一定,一定要踏平西夷,把吉利可汗和可敦的人头给本宫带回来!本宫盼你大胜而归!”

五王爷点头,冲淑妃略一拱手,径自去了。

“娘娘,您不进去看看皇上吗?”一名宫女小声提醒。

“本宫为何要去看他?倘若不是他私心作祟,本宫的安琳如何会死?三位公主都活得好好的,荣华富贵享之不尽,有驸马身边陪伴,又有儿女膝下承欢,本宫的安琳却那样悲惨的死去!他这是遭了报应了!遭了报应了!呵呵……”说着说着,淑妃神经质的笑起来。

“娘娘慎言,倘若被人听了去……”那宫女紧张地脸色都白了。

“凤印在本宫手里,本宫怕谁?况且,他气数已尽,该退位了。”淑妃打断宫女的话,头也没回的离开养心殿。

皇帝醒来后所说第一句话便是命五王爷即刻发兵西夷,知晓自己今后再无法站立,很是癫狂了一阵,冷静下来后颓然开口,“替朕准备禅位大典吧。”

在众人的屏息以待中,他枯瘦的指尖颤巍巍朝三王爷指去,道,“齐儿,今后你便是大庆的帝王。朕送与你八个字——励精图治,振兴国邦!”

作者有话要说:七夕节快乐!!我用少掉的一千个字,换了一天的风花雪月,你们懂的,咳咳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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