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暮坂武雄乘坐同一趟的中央线列车来到了新宿。快到新宿站时,车厢内的播音员广播说快要到达终点站了。于是乘客们纷纷从行李架上取下自己的行李,开始准备下车。

两名紧挨在一起的身穿登山服的乘客此时正聊着天:

“哎呀哎呀,你终于又回来了。”

“没办法呀,干这行的不登山不行啊!”

“索性就在山上的休息站就职得了呗!”

“那我可真成了‘山神’,下不了山了。”

两个人絮絮叨叨地聊个不停。

“‘平常’?”

暮坂在嘴里反复琢磨着他们聊天的含意。这次自己要去干的事情是他经营范围之内的项目,但却不是“平常”的。要是成了“平常”都要干的话那可太麻烦了。

虽然是同样的工作,但这次的金额大,成功率又是百分之五十,失败率也是百分之五十。不,成功率只能说有百分之三十。

如果不成功,他的公司就要垮台。这就是暮坂上东京的目的,他要设法弄到一大笔钱。为了公司他在筹集资金,但无论如何还有3000万日元的缺口。

万般无奈之下,他只好决定来东京的一个富甲一方的亲戚家借钱。这个亲戚在东京开了一家医院,而且还是一家颇有些规模的综合医院。从他那里借3000万应当不是什么问题。

不过,由于周围的人都知道他的公司陷入了破产的困境而日益疏远了他。虽然他来之前对这个亲戚讲了目前是暂时的困难,可他会借给自己吗?

他只有百分之三十的把握。从小时候起他就和这个亲戚有来往,而且两个人的关系还算是不错呢。他们在一起时,追捕蜻蜓、戏水,甚至可以说还“撒尿和泥玩”呢!如果他对幼年时的两小无猜记忆深刻的话,借给钱的几率应当是高的。

这是一次伤感的筹款。他这次成功与否,关系到15名公司的员工和近30名家族成员的生存。

这是个除了金钱没有什么可以控制的社会,但这次关系到暮坂的人生基点,他要证明自己的生存能力。所以这次的筹款只能成功,不许失败。就是跪在对方面前他也要拿到这3000万!

列车一进到新宿的站台,暮坂的心情顿时高度紧张起来了。

在父亲上京筹措资金的当夜,暮坂的家人便忐忑不安地等候着一家之主成功与否的消息。他的夫人、儿子慎也和妹妹真澄也几乎连晚饭都没有咽下一口。

为了那3000万日元的缺口,可以说父亲想办法想得都吐了血。再拿不到钱,一直维持到今天的公司非倒闭不可。

对此,暮坂一家除了祈祷上天开眼之外别无他法。迄今为止,他们凡是能借到钱的地方全跑遍了,但还是差3000万。

今天父亲去的地方是最后一个能去的地方了。为此父亲也绞尽脑汁考虑如何成功而归——但事态的发展似乎还在毫不留情地向最坏的方向发展。

夜里10点钟,会带给这个家族绝望的“丧钟”——电话铃响了。慎也狂奔过去一把抓起了电话听筒。从那一头传来了父亲那激动的声音。

“是慎也吗?我借到了!”

“什么?借到了?”

慎也全身的紧张情绪一下子化解了。站在一旁倾听电话的母亲也终于长出了一口气,真澄也兴奋地哭了起来。

“我要借的钱马上就可以得到,而且是现金。现在他刚请我吃完饭。我想早一点把这个消息告诉你们,可他一个劲儿的和我聊少年时代的事情,一点儿时间也没有。我在打公用电话。我要坐今天夜里的火车回去。你妈呢?她说不接电话?再不马上来接,我可真的‘火’了啊!”

虽然父亲喝了不少酒,而且这会儿的心情不错。

“好不容易借来的钱可别弄丢了!”

“不要紧,我又不是傻子。真是天无绝人之路呀!简直和恶战后活下来一个样!”

父亲在太平洋上的瓜达尔卡纳尔岛打仗时侥幸活了下来。因此他常常对人们夸口说自己命大福大造化大。因为当时在美军的严厉打击下,日军的存活率只是十分之一,所以他坚信自己的后半辈子会顺利通过许多困难的。

大概是在战场上体会了生与死的考验吧,父亲形成了不屈不挠的坚强性格。但他更多的是相信自己的命好。这次借钱归来后少不了又要大肆感慨一番吧。

接到了父亲的这个电话后,大家顿时来了精神,而且马上感到了饥饿。然而这却是暮坂慎也最后一次听到父亲的声音。

2

暮坂武雄来过电话的第二天早晨、即3月25日早6点左右,在涩谷区一个儿童公园里的公用电话亭内发现了他的尸体。是一位每天早上练晨跑的人无意中看了电话亭而发现的。

因为开始他认为是一个人在打电话,他并没有留意便跑了过去;但他绕了公园一圈后看到这个人还是以同样的姿势在“打电话”就不免起了疑心,他走近一看才发觉这个人死了。

接到报警后警方马上派人赶到了现场。警方当时认为是被害,但尸检发现他是死于脑出血。身上各处又无外伤,随身带的手提包里还装有降血压的药,因此认为他是在通话过程中突发脑出血而亡。

根据尸检推断,死者的死亡时间是昨天夜里10点左右或从那两个小时以后。现场是住宅小区的僻静公园。正好位于一所学校和上坡路之间的里边一点,所以在那段时间几乎是没有人来往的。

第一名目击者是不是还有其他人,例如路过那里也看到了死者,或是要打电话发现了电话亭里有一个死人,但都因为害怕而没有报警,便不得而知了。

警察从死者随身的物品中发现了他的名片便打了电话。他的家人突然接到了这个噩耗,因为惊愕和打击竞忘记了3000万借款的事情。慎也为了陪母亲辨认尸体、处理后事也一块儿去了东京。

母子二人在监察医院见到了的父亲最后一“面”。也许是突然发病吧,他的表情似乎非常痛苦,面部也扭曲了。五十年人间沧桑的生活压力蓄积,早已开始腐蚀了父亲的机体。

他们得知父亲一个人偷偷地服着降血压的药,便对他那沉重的生活压力有了悔恨的了解。

慎也牢牢地搀扶着因脑贫血而站不住的母亲。从前后状况判断,好像是父亲在给家里打了电话后发病的。而且从发病到第二天早上没有得到及时地救护。如果当时立即送到医院进行抢救,或许还能活过来吧。

这里毕竞不是远离人烟的深山或荒岛,而是在大都市的市中心,而且又是在一座公用电话亭里。难道当时就没有一个过路人发现吗?

父亲那痛苦的面部表情仿佛在诉说自己苦闷已极的心事吧。

“是令尊吗?”

一名警官用公事公办的口吻问道。似乎他知道死者的亲属在此时此刻痛苦的心情。

“是的。”

慎也答道。对母亲而言这是一次残酷的“确认”。

“这是令荨身上的遗物,请査收。”

这名警官递过父亲在出门时带的一只人造革手提包。里面有一身准备住宿时替换的内衣、洗漱用品、杂志和好像是从当大夫的那个亲戚家得到的土特产品。那是产于北海道的独特风味的海产品。另外还有手表、钱包、打火机、烟、手绢和名片夹子。这时慎也才意识到自己忘记了一个重大事件。

“就这些吗?”慎也问道。

“就这些东西。还有什么吗?”这名警官反问道。

“实际上家父是来东京借钱的。他打电话说已经借到了3000万。”

“3000万?”

这名警官吓了一跳。钱包里只有不足15万的现金呀。

“这么多的钱去哪儿了呢?”

“家父死前给我们打电话时说要带3000万日元的现金回家的呀!”

“会不会是存进了银行?”

“不会的。我们提醒让他当心时他还说他会小心的。”

“那就马上査一下那个借他钱的人的情况!”

警官顿时慌了。如果从死者身上少了3000万日元,这个案子也许就不是简单的急病发作死亡事件了。

与借款人联系之后,他回答说他是付给了死者3000万日元的现金,并说那是为了支付有合作关系的伙伴临时应急的准备。

这究竞是怎么回事呢?首先被怀疑的人就是报案人。但如果是他劫走了这笔不义之财,他是不会去报案而引火烧身的。

那就是有一个在父亲发病倒下后到达的人。这个人发现了一大笔现金后抢走并逃走了。由于他抢走了钱,当然不会去报案了。也许那时父亲还活着!

慎也想像着当时的情景,不禁怒火从心头燃起:

经历了五十年风雨,进人风烛残年的家父死死地抱着那笔关乎全家性命的3000万日元;抢走钱的人则不顾家父的死活,却扬长而去;难道这不是杀人吗?!

即使没有抢走钱,那么看到了发病倒地的病人而见死不救,难道不也和杀人一样吗?!

为了慎重起见,第一个发现人首先被进行了询问。

“当时我不知道有钱什么的东西,因为我意识到他死了,根本不敢再去碰他的身体,就马上去打了‘110’。而且我都没敢用亭子里的电话,而是跑回家打的。”

发现者答道。他住在附近,是一家著名公司的常务董事。看来他不应当是从死者身上抢劫3000万的人。

这就是说,可以解释成暮坂武雄在发病倒下后到早展被人发现的这段时间里被人抢走了3000万日元。

但深夜没有目击者,所以仍没有任何线索。3000万元丢了。但父亲近一亿元的生命保险金却到手了,这笔钱立即拯救了公司,借款也很快还上了。

慎也知道父亲是用自己的生命挽救了公司、挽救了全家。当年父亲在瓜达尔卡纳尔岛时是吃长在自己和战友伤口上的蛆活过来的。

而今天这些公司里的人则将是吃父亲的“肉”活下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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