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谓的为时已晚,大概就是这样吧。等我们跟先到原木小屋的客人讲了半天,自己也绞尽脑汁重新研究地图,得到“会不会是管理别墅的公司重复订屋了”的结论时,那家管理公司的营业时间已经过了。只能怪我们到得太晚,这下没辄了。

我们匆忙地去找那个看门的管理员,他也已经走了。外面贴了“紧急联络电话”的号码,打过去是语音,说:“今天营业时间已经结束”。

“这样要是真的遇到紧急状况,他们要怎么处理啊?”妈难以置信地说。

常然,新田先生也借了别墅里的电话,打了好几次到前川法律事务所去,但电话都打不通。

“没有人接,他们应该已经出发往这边来了。”

他也试图联络其他律师的住家,以及没有来别墅的同事们,却没有任何进展。因为人在东京的同事们手里的地图,跟新田先生的是同一张。

“连他们都吓了一跳,反而问我不是吗?那该怎么办?”

妈温柔地对着急的新田先生说道。

“不要急,前川律师他们的确已经出发往这里来了,不是吗?”

“是啊,应该是这样。他们不可能会到其他地方去的,因为大家手上的地图都一样。”

“那么,只要在这里等,就一定可以跟他们会合的。话是这么说,光是在这里等也不是办法,我们留话请别墅里的人转达,先去湖畔那边找地方住吧。明天再跟管理公司联络,他们一定会马上帮我们处理的。”

新田先生一脸疲惫地垂下头。“说的也是……真的很抱歉。”

可是,当我们到原木小屋请他们转达留言时,他们却说:“不用客气,你们不如就在这里等吧?花园派对已经开始了,吃饭时间也到了。”

我还没有向大家介绍这里的客人。他们不是一般家庭,而是位于横滨市郊外一家名叫“光明之家”的育幼院。刚才的歌声,就是他们机构里的十五个小孩,为了今晚的花园派对在彩排。

“我们每年都会来这里一次,举办为期三天的户外教学。每年都固定租用原木小屋,今年已经是第四年了,所以我想几位的情况应该是管理公司不小心弄错了。”

一名看起来很温和,自称是领队的五十岁女性向我们说明。她递给我们的名片上写着“光明之家代理理事长今里淑子”。

“除了我之外,也有好几个老师一起过来,我向他们说明事情的原委之后,大家都说要请几位留在这里等。不嫌弃的话,干脆住下来吧。”

“这实在太……”

今里女士的圆脸庞对惶恐的新田先生露出笑容。“这里还有空房间,而且你们一定也饿了吧。就算要找其他的地方住,在这里也一样可以找啊。所以你们先用餐,休息一会儿如何?不必那么急。”

那时候,我的肚子正好咕咕叫了起来,今里女士拍了一下手。

“看吧?来,请进来吧。”

怎么办……新田先生脸上写着这三个字,妈对他说:“今里女士说的对。我们就接受这番好意吧。虽然很打扰他们,事后再郑重道谢就好了。要是跑来跑去和前川律师他们错过,那就更糟了。”

我也完全赞成妈的意见。再说,我真的饿坏了。

花园派对是上诹访湖滨村所有别墅共同举办的,采会费制。我们在入口付了钱,心情愉快地找了张没人坐的桌子坐下来。

说到道里,不但今里女士,连在场的人看到妈,都没有半个人表现出“咦?她不就是那个拿到五亿圆的人吗?”的态度。这是代表一个话题被人淡忘的速度之快?还是说能在这种别墅区避暑的人每个都是有钱人,所以对那种话题没兴趣呢?不管怎么样,他们的态度让我们感到十分轻松愉快。

唯一一个看起来既不轻松也不愉快的,就是新田先生。他不时离席去打电话,好像觉得一切都是他的责任,就算妈安慰他也没半点用,他脸上一直露出坐立难安的表情。

今里女士一直跟我们在一起,热心地照顾我们。我觉得她人真好。后来聊起来,我才知道如果不是很喜欢照顾别人、性情又好的话,恐怕没办法做今里女士的工作。“光明之家”是一个纯粹由个人经营的慈善机构,理事长是今里女士的先生。他们十五年前开始营运时,只是装修了自家住宅的一部分来使用,经费绝大多数是自掏腰包。

“这么说,跟伊莉莎白?桑德斯之家是一样的罗?”

听到妈隔着烤肉的烟提出这个问题,今里女士摇摇头。

“由于法律上很多的规定,我们这里不能收养完全无依无靠的孤儿,学龄前孩童也不行,因为这种情况的孩子,都被必须纳入国家和地方自治体的管理。我们这里收的是单亲家庭的孩子,或是有什么缘故无法跟双亲任一方共同生活的孩子,总而言之,就是有近亲的孩子。我们算是在这些近亲的委托下,收留他们一段固定的时间。因此我们有收费。”

“可是,光靠那些钱能够过得这么优渥吗?”

这时合唱团正好要开始表演,妈一边看着开始在花园派对会场中央舞台排队的孩子们,一边问道。

今里女士苦笑着说:“其实我们……经营得很辛苦。不过,因为有慈善家支持我们的宗旨,靠他们的捐款才能勉强维持,否则像这样的夏季户外教学,我们根本连想都不敢想。”

孩子们在舞台上排好队,散布于会场中餐桌边的人们便一齐响起掌声。那些孩子的年纪几乎都比我小。

“每年,大家都很期待孩子们的戏剧和合唱表演。”今里女士眯起眼睛说,拍手拍得比别人都响亮。

在一个年轻女老师的手势之下,孩子们行了一个礼,又响起一片掌声。然后,伴奏的音乐开始了,是《向星星许愿》(WhenYouWishUponAStar)。

这时,我总算明白刚才看到的那些布和蝴蝶打扮是做什么用的了。他们的合唱是组曲,全都是用迪士尼电影的主题曲或插曲编成的。在歌曲和歌曲之间,还安插了一些像音乐剧的舞蹈。那些衣服就是为了跳舞准备的。

第三首《七矮人进行曲》(Heigh-Ho)开始时,离座的新田先生回来了。“电话完全打不通。”他小声地说,显得很沮丧。

“那也没办法。反正只要在这里等,就会遇到前川律师他们。你还是坐下来看表演吧。”妈轻声说。

唱完七首歌的组曲之后,又回到了《向星星许愿》。队伍两端各走出一个穿着蝴蝶装、背上装了翅膀的女孩,她们一边挥着前端贴了金银色星星的棒子,踩着舞步,在前面的餐桌之间走动。

原来是妖精啊。我看懂了,她们是来施魔法的。

当歌曲结束时,她们摆好姿势,迎接更盛大的掌声。妈和今里女士还有新田先生都在拍手,只有我整个人傻在那里。

我看呆了,因为右边那个扮妖精的女生实在太可爱了。如果不是妈戳了我几下,我还不知道自己用手撑着下巴,一脸陶醉的样子。我不由得脸红起来。

“这孩子真是的,笑成那样。”妈笑着说。“你在看谁呀?”

“你管我。”

那个女生大概小五或小六吧?我想。看起来就像糖果做的。她叫什么名字呢?

“是不是右边扮妖精的女生?”今里女士眼睛真尖。“那是理惠,是我们女生里最漂亮的哦。”

原来如此。难怪。

合唱结束之后,孩子们也到餐桌坐好。他们好像已经吃过饭了,有人发蛋糕和果汁给他们。这时我才注意到时间已经九点多,低年级的小朋友早就该上床了。

我猜的没错,大概过了三十分钟,所有的孩子就在大人的掌声中,回到了原木小屋。

“我们明天准备去健行。”今里女士说。“不过,他们进了房间也一定不肯乖乖睡觉的。”

“那当然,因为太兴奋了嘛。”妈笑着说。

“会不会打枕头仗呢?雅男,你要不要也参加?”

开什么玩笑。不过……如果是跟理惠的话,倒是可以玩一下。

新田先生还是一样坐立难安,一个人焦虑不已。他看了看手表。

“前川律师他们好慢啊。应该已经到了才对啊。”

“说的也是。”这时妈也担心起来,跟新田先生持相同意见。“你确定他们离开东京了?”

“是的,我向留在事务所的同事确认过了。”

“那么,他们应该会来才对啊……”

烤肉的热气让新田先生的眼镜起雾。在这种状态下,不管表情再怎么忧郁,看起来都很好笑。

“起雾了哦。”我提醒他。

“咦?”

“你的眼镜。”

“啊啊,这样啊。”新田先生真懒,也不把眼镜拿下来,直接就拿餐巾擦了擦。“这样好了吗?”

我突然想到,我从来没看过他没戴眼镜的样子。他跟一天到晚擦眼镜的岛崎完全不同,他的近视一定是深得不得了,看他的眼镜就知道,那么厚。这样的人把眼镜拿下来,有的看起来会变得很寒酸。他可能是因为不喜欢这样,才丕让别人看到他没戴眼镜的样子吧。

一吃饱,哈欠就来了。我们一直等,都等不到前川律师他们。新田先生好几次离开座位去打电话,每次都摇着头回来,让人忍不住有点同情他。

“难道是出了车祸……?”

过了十点,连妈也开始露出担心的样子了。可是,新田先生却对这一点大摇其头。

“如果是这样的话,留在东京的同事应该会接到联络。但他们说什么都没有,连通电话都没有。”

“请问一下,会不会是弄错地图了?”我说。

“你是说?”

“我的意思是,前川律师他们拿的地图,会不会和新田先生的不一样?可能是哪里弄错,我们拿到不同的地图。然后,我们跑到这里来,但律师他们到对的地方去了,取原木小屋这种名字的别墅和民宿那么多。”

“听起来很有可能。”听妈这么说,新田先生的表情就显得更自责了。

“别介意,这不是新田先生的错。”妈连忙安慰他,可是已经太迟了。接下来整整一小时,新田先生一直黏在电话旁边不肯离开。

我也去看了一下。别墅的起居室里只有一具电话,旁边贴着电话号码一览表,上面有管理公司以及许多的联络电话,像商店、急救医院等万一时会用到的地方。这一点,真的很有出租别墅的感觉。

过了十一点,总算接到一通留在东京的同事打来的电话。电话才响第一声,新田先生就飞也似地冲过去接:

“喂?啊啊,佐藤先生?律师有联络了吗?”因为他说了这句话,我才知道是他同事打来的。

新田先生话说的很急,在对话往来之间,他的表情也愈来愈沮丧。

“这么说,真的是我弄错了吗?咦?是那样吗?‘原木屋’?是叫原木屋吗?可是,地图不是佐藤小姐你给的吗?咦?你向我道歉也没有用啊。嗯……嗯……这样啊,那就没办法了。”

我去叫妈。妈还坐在餐桌旁喝着葡萄酒,仰望夜空,和旁边的别墅住户聊天,一派悠哉的模样。

我和妈一起过来时,新田先生已经讲完电话了,正抱着头。

“真的很抱歉,是我们弄错了。”

“怎么回事呀?”

“好像是负责行政的同事,在影印管理公司给的介绍手册时弄错了。前川律师租的别墅叫做‘原木屋’,地点一样是在詉访,不过是山的另一边,比较靠近湖边,从这里过去要一个多小时。”

“那么,律师他们已经平安抵达了?”

“是的,大约三十分钟前到的。他们那边也很紧张,因为找不到我们。”

那是当然了。这时今里女士发现我们聚在一起谈着什么,也跑过来询问:“事情弄清楚了吗?”

向今里女士解释之后,她很高兴地说:“还好还好,幸好大家都平安无事。”

“是啊,人家都很平安……”新田先生自己一个人垂头丧气的。

“那么,你们打算怎么办呢?要现在过去吗?”

“我们知道地点了,所以……”

今里女士温柔地对吞吞吐吐的新田先生说:“那就不必硬要在今晚赶过去吧?”

妈看看新田先生,又看看今里女士,眼睛一和她对上,两人相视而笑。

“在陌生的地方开车走山路,又是晚上,是很危险的。你们不用客气,今晚就在这里住下来吧。只要打电话通知另一边的人就没问题了。明天天亮以后,再开车兜风过去嘛。你放心,这种事大家笑笑就过去了。”

“就是啊。如果可以的话,我也希望今晚留下来。”妈也笑着说。“别这么沮丧了。多亏这样,我们才能认识令

里女士和光明之家的学生,反而玩得更开心呢。对不对,雅男?”

妈突然问我,害我吓了一跳,不过我也赞同妈的说法,所以点了点头。

“是吗?”新田先生搔搔头,像是总算稍微放下了压在肩头的担子。“老实说,我对晚上开车没什么把握。”

“这样吗?那就这么说定罗。”今里女士站起来。“二楼后面还有一间空房,请绪方太太用那个房间。新田先生,你就和我们的老师睡同一间房,可以吗?”

新田先生缩着头:“不用了,我睡这边的沙发就好。”

“别客气了。”令里女士笑着爬上楼梯。

好不容易,新田先生也露出笑容。“那么,我去跟前川律师联络一下。”

妈挺身而出。“我也一起去,得跟前川律师打声招呼才行。”

“不不不,不用了!”新田先生惊慌失措地说。“这全是我的错,如果再让绪方太太向律师道歉,我会折寿的!”

他那副过度慌张、惶恐至极的样子,让我和妈都忍不住笑了出来。

“那就交给你了。不过,你千万别太介意。”

我看着打电话的新田先生,边上楼边想,搞不好前川律师是对下属非常严格的人……

那时候,已经快半夜十二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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