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七四年元旦那天,藤堂次郎、秋元静香和哲夫,以及桥本淳、泷口治、村上宏、依田三郎七人,聚集在恋洼的公司办公室里,由静香主厨,大家热热闹闹地,弄了一桌丰盛的饭菜,一起围着喝酒吃饭,过了一个热闹的年。

大家大学毕业后,没有一人打算回故乡创业,而是齐心协力地,想把自己这家快客服务公司,办得越来越大。公司的业务扩展很顺利,众人也都完全看好今后的前景,谁也没对自己的将来担心过。

此时,公司从近几年所获得的巨额赢利中,预留了少量用做购买摩托和汽车的资金,准备将其他资金,全部用于购买附近的土地,作为公司的资产。在购买的这些土地上,建设公司的办公楼的事,也已经列入了计划。另外,公司还准备筹集一笔资金,购买更多土地,用于建设一个赛车场,并购买数台高级比赛专用摩托。摆在几位年轻人面前的,无疑是一片光明的前景。

一月二十三日下午一时,依田三郎把摩托车,停放在芝金杉桥的一家拉面馆门前。这时,桥本的摩托车,早己停在旁边了。依田摘下头盔,一边活动着快被冻僅的身体,一边快步走入店内。在寒冷的季节里,没有什么能比找一家小店,好好坐下来吃碗热腾腾的拉面,临走前再来上一杯热咖啡,更让人感到惬意的了。

依田与桥本经常约在这家拉面馆碰头。依田分管的那家体育新闻社,和桥本负责的那家救生会综合医院,都位于芝金杉桥附近,因此,在上午的工作告一段落之后,两人往往会相约来这里小坐一番,捎带着再好好吃一碗拉面。

依田进来的时候,桥本己经在桌子旁边坐下来很久,面前的一大碗拉面,也吃得一干二净了。此时他正叼着一根烟坐着,看上去有些心不在焉。

“好啊!”依田对他打了声招呼,桥本才猛地回过神,扭头看了依田一眼。当时他显得十分惊慌,简直就像刚刚杀过一个人似的。

“你怎么啦?看起来魂不守舍的样子。”依田一边徼笑着,一边凑过来坐在桥本身边。

桥本急忙掐灭了烟头,露出满脸严肃的神情,凑近依田说道:“喂,这可不是说笑的时候,我已经等你好久了,你肚子饿了吧?”

“当然早就饿了,快帮我点一碗拉面吧,身体都快偃硬了。”依田三郎说,“你还不知道吧?出大事了!刚才我给公司打了个电话才知道,哲夫被人杀死了!”

“你说什么?”

“是静香告诉我的。她说话时,哭得太厉害,有些话听不清,好像说是,被几个当地的小痞子给杀死的。”

“这些流氓团伙,还会盯上一家小咖喱店?”

“看来的确是这样。我们俩赶紧上新宿去看看吧?”

“那好,赶紧去吧。”两人站起身来,向外走去。

秋元哲夫自己一个人管理的这家“快客服务公司七色咖嘌快餐店”,位于歌舞伎町的尽头。店里虽然只有一张长桌,坐满的话也只能容纳十二位客人,但备下了七种咖喱饭的菜谱,供客人们选择,生意一直很不错。

这种七色咖喱快餐店公司,哲夫开了好几家,除了新宿以外,池袋、高田马场、目自等几处都有。店里除了咖喔饭之外,也提供别的饭菜。由于秋元哲夫算是自己人,为了给他开最高的工资,就把收益最好的这家敢舞伎町的店,给他管理。

可是最近,不知从哪儿,来了一拨小流氓,整天围在柜台前闹事,接连几天不断地找茬挑衅。昨天夜里,他们又无故狠狠殴打了哲夫一顿。不巧的是,当晚哲夫也喝了些酒,这才酿成了大祸。哲夫挨打后引发了呕吐,呕吐物又呛住了气管,无法呼吸,没过多久就因窒息而死了。

桥本淳和依田三郎赶到歌舞伎町的事发现场时,哲夫的尸体,已经被救护车拉走了。他们俩使劲分开黑压压的、看热闹的人群往前挤,看见一位身体强壮、烫着一头卷发的、貌似流氓的人正站在一旁。

“真他妈浑蛋,平白无故把人打死!”

流氓自言自语地嘟囔着,离开围观的人群走开了。桥本二人记住了,那是个狼神十分凶恶,眉毛很浓的男子。

桥本和依田分开人群进入店里,一位警察正写着现场报告。两人告诉警察,他们是被害人的朋友,还说了自己的姓名、住址和职业。他们俩被盘问了一番后,就把刚才进店前,看见的那一幕告诉了警察。

秋元哲夫的遗体被送回静冈县的老家去了。在他的父母家举行葬礼的时候,秋元静香当然回去参加了,但是桥本、泷口、村上、依田四人,因为手头的工作放不下,并没有到静冈去。当然,另一个原因,也许是他们和哲夫认识,仅仅三个月,多少有些顾虑去了是否合适。

藤堂次郎也不见了,他们四人想当然地以为,他也和静香一起,到静冈参加葬礼了,可是没想到,事实却并不是这样。

这以后的三天内,住在恋洼的这四个人,一次也没去过公司的办公室。既然藤堂和静香两人都不在,那么去了以后,也没什么吃的。加上这一星期的工作,都已经安排妥当了,也没什么非得到办公室去商量的。他们每天只是往返于住处,和工作场所之间。

一月二十七日晚上七点,桥本淳和泷口治两人,一起回到了恋洼的如月庄公寓。院子里的停车场。铺着石棉瓦的简易存车拥里,已经密密麻麻地停满了自行车。他们俩好不容易,才挪出一小块地方,把两辆摩托车推了进去,这才熄了火,接着又关上了大灯。

他们脱下了头盔。这季节正是冬天最寒冷的时候,两人的脸和鼻头,都被冻得通红。不但是皮肤,甚至连双眼也像充血了似的,看起来红红的。即使他们在头上裹了好几层围巾,身上套了几件厚毛衣,外面还穿着皮衣裤,但寒气就像钻进了骨髄里,连骨头也冻得硬邦邦的,一动就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在寒风中高速驾驶摩托车到处跑,这种活儿若不是特别喜欢开摩托的人,还真干不来,加上他们都是二十多岁的小伙子,所以才勉强挺得住。

“哎呀,这天气太冷了啊!……”桥本几乎是喊叫着说道,“泷口,你己经吃过饭了?”

“还没呢。”泷口摇头回答。

桥本是个性格开朗、活泼乐观的人,相比之下,泷口却显得有些内向,桥本之所以显得快乐,除了他为人很好之外,还因为他有着天生的运动员性格,个子也很髙。

正当他们俩想进入公寓的时候,远处又传来了类似摩托车的轰鸣声。他们转头向声音的方向看去,只见远远地,开来了一辆小型四轮车,坐在上面的正是村上。

“嗬,你这车马达声还真清脆啊!”桥上凑上前去说道。

村上关上引擎,一脚踏下地站稳了。他是矮个子,人们都说他的身材,最适合驾驶小型四轮车。

“还凑合吧。”村上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说。

“这次的赛会,你能去吧?”桥本问道。

“去是想去,可是马达还缺一个。”村上回答。相比桥本,村上和泷口两人,相貌都很平常,对于异性来说,并没有太大的吸引力。

村上自己把四轮车搬了起来。泷口和桥本想上去帮他一把,但村上谢绝了,说道:“我把这辆车能减的重量,都减掉了,己经非常轻便,自己搬也一点儿不费劲。”他把车子搬到停车场的最里面,放好后又盖上了车罩。

“这辆车可是哲夫生前最喜欢的啊。”桥本说道。

“你一提起他,我心里还真不好受。”村上怅然若失地回答道。

“咦,那是什么?”泷口惊叫了一声,大家都把脸转向他这边。

泷口的眼睛望着远处。大家朝他看着的方向望去,只见一位个子娇小的女子,站在水银灯下,她旁边还站着一个烫着卷发,相貌像是流氓的男子。地上映出了两个人的影子。女子的手里还提着手提包。

“静香姐!……”桥本大声喊道。

可是对面的两个人影,却一点儿动静也没有。那位女子看起来非常疲惫,只是默默地在水银灯下,直直地站着。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呢?……几个人起了疑心,于是桥本带头走上前,泷口和村上也快步紧跟了上去。

这时,只听那位男子,声音不大地说了一句:“还不杀了他!”

桥本他们也都听见了。男子用凶狠的目光,看着围过来的三个人,动作敏捷地转过身,向门外的路上走了出去。

桥本记起来好像见过这个人,他就是哲夫被害后,自己和泷口到新宿去看的时候,站在围观的人群中的那位男子。

一见静香的脸色大不寻常,三人连忙跑到她身边。

“到底怎么啦,静香小姐?”桥本淳一边从她手里接过手提包,一边担心地问道。

“真不敢相信,还有这回事!”

静香声音低沉而坚定地小声说了一句,又抬起双手,紧紧抓住了桥本的两只手臂,低下头紧紧靠在桥本的胸前。

这个举动出乎三个年轻人的意料,大家都愣住了。他们心里都很清楚,虽然还未正式办理过手续,但事实上,谁都认为,静香已经是藤堂的妻子了啦。

桥本犹犹豫豫地,把手按在静香的后背上,问道:“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刚才走了的那个人是谁?”

“他已经离开我了,走了。”只听静香用忧郁的声音说道。

“走了?你说的‘他’,是指藤堂吗?”泷口问道。

静香依然把头貼在桥本的胸脯上,重重地点了点头。

“究竟怎么回事?……我们可是什么也没听说过。”桥本说着,轻轻推开静香的身子,两眼紧紧盯着她。

“刚才藤堂来过办公室了。他告诉我,他己经把那套公寓卖掉了。”

“什么?他把公寓卖了?”三人异口同声地大声惊呼起来。

“你们听他提过吗?”桥本问道。

村上只是摇了摇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公寓管理人员告诉我,藤堂已经私下办完了过户手续。我进屋一看,所有值钱的东西都不见了,连钱也找不到了。”

“连快客服务公司的钱也不见了吗?”

“什么都没有了。”

“公司购买的鹰之台那块地呢?”

“看来也被他私下卖掉了。我已经向银行和不动产公司打电话问过了,这才知道的。”

三人吃惊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是面面相觑,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那么,我们对这件事该怎么看……”桥本垂头丧气地小声说。

“这还不明摆着?……那家伙抛下我们,把钱卷走了,我们被彻底利用了!”

“可是一一”

几位男子依然不肯死心,真想不出,这居然是快客服务公司的创立者干出的事。况且,公司还在走上坡路,将来的前景,正一片光明,又不是说业绩一塌糊涂,快混不下去了,才无奈地出此下策。

“他早就把我们快客公司连锁咖喱店的股权,偷偷卖给了别人,在我弟弟被人杀害之前,他就已经卖掉了。只是我们都被他蒙在鼓里罢了,连我和我弟弟也完全不知道。”

三人全都无话可说了,这才意识到事态的严重性,于是就像当头挨了一棒,受到了极大的刺激,一时哑口无言,什么都说不出来。

可是,难道说哲夫的死,也与此有关吗?

“那……哲夫到底……”泷口吞吞吐吐地问道。

“哲夫什么也不知道啊,所以才会拼死守住那家店,他哪知道那家店早己卖给了别人?”

“藤堂把它卖给谁了?”泷口连喊带叫地问道。

“卖给了一个叫‘十卒会’的黑社会组织。藤堂很早以前,就和这个黑社会组织来往很密切,所以才会把开得好好的店卖给他们。对他来说,卖掉店铺,是件再容易不过的事情,就像把手里的股票甩出去一样。因此,那帮流氓到店里通他交割。刚才你们见到的那位,是另一家黑社会组织的人,他也是这么告诉我的。”

“怪不得他嘴里说什么‘还不杀了藤堂’,这种吓死人的话。”

“看来这家伙也和藤堂有仇。另外,他还是哲夫店里的常客,和哲夫的私交也很好。”

“可是,藤堂他为什么要这么做……连我们大家的快客服务公司也不要了……”

“他肯定把我们的店卖了个好价钱。”

“那么,卖出来的钱,究竟到哪儿去了?”

“全被那家伙一个人卷走了。大家千辛万苦赚来的血汗钱,全都被他独吞了。”

“那他现在在哪儿……”

“不知道,但我们一定能找到他。因为我能估计到他会去的地方。很可能就藏在十卒会的一个小喽啰的家里。我也怀疑过他们俩的关系怎么那么密切,原来都是为了商量,如何把公司的店铺私下卖掉。”

“也就是说,他们还会把店铺再转手?”

“肯定会的,十卒会己经放出风来了,原来我就怀疑过他们,一定想干什么坏事,要不然,怎么能配合得这么好。那家伙背后肯定还有其他问题,被逼急了才这么做。一定是这样的。”

“既然如此,那我们的公司怎么办?……总不能就这样散伙了吧!”村上宏问道。

“不散伙还能怎么办?事情都已经这样了。”桥本回答。

“实在太冷了。”静香说。

“那好,我们都先进屋里去吧,大家一起好好商量一个解决办法。”泷口提议道。

“唉,我们现在连办公室都没有了,先上我住的屋里去吧,把依田也叫来,我想他己经回来了吧?”

桥本说着,自己先转身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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