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吧,清北苗子也是人,也该被尊重基本生理需求。”苏好又打了个呵欠,挥挥手跟杜康再见,表示自己也去满足生理需求了。

“站住!”杜康重新把人喝住。

苏好瞌睡朦胧,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声吼得生理性心悸,心脏突突一跳,满脸无话可说。

她一脸惺忪地回过头来,正对上徐冽缓缓睁开的眼。

两双困倦到六亲不认的眼在一刹迷茫的对视之后,一左一右撇过头,看向杜康。

杜康看了他们一人一眼,发现这两个美国时间的学生神态极其同步,都像沾染了起床气似的面无表情。

难道是他想多了,新来的孩子一直摆着一张让人担忧的厌世脸,只是因为没睡饱?

杜康让徐冽等等,继续跟苏好说教:“虽然我教语文,但生理学的道理也是明白的。这个久坐呢,会减缓人体血液循环,容易让大脑产生疲劳感,适当活动可以舒筋活血,消除睡意。所以老师给你安排个利人利己的任务,你现在去给新同学领校服。”

“您说北篮球场器材室?”苏好有点怀疑自己的耳朵。

“知道地方就好。”

“大操场还在翻新,绕路得走一公里多,这是体罚吧?”

“什么体罚,这是照顾新同学!同窗之间,难道不该互相友爱帮助?”

“那新同学不也犯困吗?”苏好看了眼安安静静站在远处的徐冽,“这个机会,我选择友爱地让给他。”

“也是,”杜康点点头,接过苏好手里的文件袋,夹在臂弯算是替她保管了,“那行,两全其美一下,你带路,你俩一块儿去。”

“……”

*

杜康执着地把两人押到教学楼下,给他们指着前方那条人来人往的水泥路,像指着奔小康的道:“就往那方向走啊——”

这会儿正是考生们从考场一哄而散,蜂拥向食堂的时候,杜康带着学生杵在路口特别显眼。

何况两个学生都是话题人物,一个常年热搜,一个今日新晋热搜。

苏好在考场上被人诬陷作弊的事也已经在五分钟内传遍半个年级,好些人都想过来跟她搭话。

有的是关心,有的是八卦,还有的醉翁之意不在酒,想来瞅瞅她旁边这位光是远影就颜值超标的新同学。只是一看见杜康在,全战略性撤退了。

倒不是这位老师多凶悍,而是太能叨叨。这个点被逮着唠嗑,还指望吃上热乎饭?

杜康用一种“儿行千里母担忧”的语气叮嘱苏好:“去吧,啊,知道你要好朋友不少,别找人给你跑腿,亲自把新同学平安送到,再平安送回,我就站这儿等你俩。”

“……”苏好刚用眼神暗示一过路男生等着别动,听到这话,又给对方打了个“没你事了走吧走吧”的手势。

杜康转头对徐冽和颜悦色道:“一般九月份正常开学的日子,校服统一在图书馆领,但现在只有个别同学需要补领,所以库存校服都收纳在仓库,你辛苦点走一趟,顺便熟悉熟悉环境,我们这个学校啊它……”

“好。”徐冽终于开了这么长时间以来的第一次口。

虽然只有一个字,而且还打断了他说话,杜康仍然十分激动:“哎,这就对了,像这样多跟老师同学交流交流,以前我在你这个年纪的时候……”

“老师我现在就带他去交流。”苏好拎起徐冽的衣袖往前拽。

徐冽顺着她的力道走了两步,低头望向那只雪白的手。

苏好正回头看杜康,等转过眼来才瞥见徐冽的目光落在哪里,立刻松开了他。

她跟男生相处向来比较随意,这种程度的接触实在稀松平常,但看徐冽的眼神,似乎有点在意这个动作。

可能是挺养尊处优一大少爷?

这类不接地气的富家子弟,让苏好觉得有点麻烦。

南中的教室是六排八列,两列一组的格局,七班原本四十七号人,她刚好落单,在最后一排独享两个座位。

现在转学生空降,怎么算都得降落在她隔壁。

可她和学霸本来就没话可讲,更别提现在看来——拎个袖子都这么敏感,这位优等生冰清玉洁的气质简直跟她泾渭分明,朝夕相处得多累人。

她算了算转学生坐到讲台边的几种可能,问:“新同学,老师让我跟你多交流,那我代表七班师生了解了解你个人情况啊——那什么,你近视吗?”

“没。”

看来没有靠近黑板的需要。

“那以前在学校坐教室后排,还是前排?”

“后排。”

看来也没有坐前排的习惯。

“你有女朋友吗?”

“没。”

看来也没人因为他跟漂亮女生坐同桌吃醋。

苏好皱了皱眉,想来想去,最后问:“那你觉得我这人怎么样?”

“我不打算交女朋友。”

“?”

苏好还没反应过来,忽然被人笑嘻嘻地从背后一把勾过了脖子。

背上沉沉压下的重量差点让她背过气去,她撂下苗妙的胳膊:“没长脚啊你?走路也不出个声。”

苗妙重新搭上苏好的肩,把她揽到一边,小声说:“这不是想偷偷看看转学生吗?哎下手挺快啊你,不过是得搞快点,你们班这新同学长得也太犯规了,还有那身行头,我看牌子鉴定了下,起码六位数,”苗妙比了个六的手势,“这什么概念?等于穿了辆车在身上……”

“等会儿,”苏好打断她,用的是光明正大的正常音量,“你刚说什么?”

苗妙回头瞄了眼身后的徐冽,见他看着远处一棵被雨摧败的玉兰,并没有在意她们,才小声说:“我说他这身衬衣西裤价格起码……”

“不是,再上一句。”

“说人长得帅……”

“还往上。”

“没了呀?”苗妙想了想,“哦,我说你下手挺快。”

“我下什么手?”

“啊我在后边听着,你不是在毛遂自荐,想当人女朋友吗?”

刚刚没来得及捋顺的脑筋抻直了。

苏好重新回忆了一下她跟新同学的对话。

——你有女朋友吗?

——没。

——那你觉得我这人怎么样?

——我不打算交女朋友。

“……”

要说苏好为什么不爱跟学霸当朋友吧,这就是原因。

人家学霸说话讲逻辑,回答下一个问题的时候,还联系上文阅读理解。她呢,她金鱼脑子七秒记忆,压根没记得自己上边说了什么。

沟通都有障碍。

苏好沉重地闭了闭眼,跟苗妙说:“你回避一下。”

“哦,”苗妙不明所以地眨眨眼,“那我和风哥老地方等你吃晚饭啊,风哥说你在考场被人阴了,一会儿请你吃好吃的。”

等苗妙走远,苏好转身拦了徐冽:“新同学,误会了。”

徐冽的目光从远处收回,停下来淡淡看着她。

看着她,又似乎根本没看她。

这眼神不是傲慢的目中无人,而是空,空荡,空洞。

他好像真觉得她跟他没什么关系,这里的所有人都跟他没什么关系。

苏好被这副表情噎了下,意识到她刚才的话大概根本不重要,他本来也没听进去。照他这长相和随便一身行头十几万的家世,拒绝女孩子的台词应该已经念得跟流水线作业一样熟练。

但苏好还是说了下去:“我刚才问你,我这人怎么样的意思,是说——我成绩不好,常年吊车尾,也不守规矩,逃课打架抽烟喝酒啊,你能想到的混账事我全干过。”

“上学期,我前同桌的家长因为觉得我带坏她,害她休了学,来学校闹事掀了我们老班桌子,场面……”她啧啧摇头,“非常难看。”

“今天看到新同学你,我就担心要是你这清北苗子也被我害得堕入尘网……哦,搞不好还有法网,那怎么得了。”

“所以虽然全班只剩我隔壁有个空位,为了你的前途考虑,我觉得讲台边也是个不错的去处。你说呢?”

苏好说到最后挤出一个微笑,狭长的眼,像狡黠的狐狸。

“可以。”就像回答“你近视吗”这种问题一样,徐冽想都没想。

也没有自作多情的尴尬。

好像是见过世面的。

这个反应莫名让苏好有点吃瘪。

就像抄起一身家伙气势汹汹去唬人,结果却被人当成菜鸡中二病一样。

她默了默,“哦”了声,让开道继续带路,没再跟他搭腔。

南中建校几十个年头,尽管硬件设施一再翻新,也免不了在细节处暴露岁月的痕迹。就像脚下这条水泥路,经过一场雨的洗礼,已经积了好几滩坑洼。

苏好一路绕着走,途经一处干净的水洼,看见水面倒影里斜后方沉默的少年。

虽然不是一路人,但平心而论,新同学确实长得很赏心悦目。

五官是这个年纪男生少见的深邃,眼窝深,卧蚕饱满,瞳孔漆黑,眉骨和鼻梁的棱角利落得一眼就能刻进人印象里。皮肤又是冷生生的白,像爱德华·霍普的画,即使存在于鲜活喧闹的场景,也总透着一股疏离孤独的冷感。

忽然一阵风吹皱水洼,把美少年姣好的面目打碎。

苏好蓦地回过神来,拨开迷了眼的碎发,重新望向路上热闹的人群。

这个点往北篮跑的男生不少,都是饭也不吃,赶着去抢打球场地的。

几个男生运着球经过苏好身边,吹着口哨跟她打招呼。

少女深蓝的百褶裙摆被风吹得悠悠荡荡,裙下那双颀长的腿又白又直,晃得人眼昏。

路过的男生都会看她一眼,然后忍不住再看一眼。

“苏姐这谁啊?”有人问。

“我们班新同学。”

“哦,新同学打球吗?四等一。”男生用食指转着篮球邀请道。

“人跟你们不是一挂的,”苏好直接替徐冽拒绝,“一边玩去。”

“苏姐看球去啊?风哥呢,怎么没跟你一起。”这是另一个。

“我跟他连体婴吗?”苏好没好气地呛。

结果这话不知戳着热血少男什么点,几人嬉皮笑脸抖着眉毛,你看我我看你。

苏好一个眼刀杀过去:“打开你们脑壳,把里面废料清理清理啊?”

男生们立马举手投降,倒跑着一跳一跳地蹿远。

*

把徐冽领进器材室后,苏好倚在门边等他,刚打算靠着墙眯会儿眼,就见一辆单车飞似的飙了过来,在她面前一脚刹停。

车上人松松垮垮的校服外套被风吹得鼓荡,停下来才慢慢落平整。

“事办完没?”陈星风长腿支地,朝后座努努下巴,“办完了上来。”

陈星风跟苏好小学六年同窗,初中虽不同校,平常联络却不少,勉强算得上十年发小情,刚刚在十二班考场替她拦人捧场的也是他。

“不是让你跟苗妙老地方等吗?”苏好瞥瞥他。

“饿死了等不住。”

苏好往器材室里看了眼。管北篮器材的是一位已经到退休年纪的女教师,行动有点迟缓,正让徐冽登记签名。

“还得把人送回去。”苏好脸色不耐烦,“我东西都扣在老班那儿。”

陈星风跟着往里看了眼:“这不有手有脚的吗?还要你一女孩子送?”

苏好也觉得这事有毛病。

想来想去,杜康拼命找机会让她和转学生提前友好相处,估计是准备安排他们当同桌。

但现在反正没有这个需要了。

苏好走进去,歪头看了眼徐冽在登记表上的正楷签名,瞟见个姓氏。

“徐同学,我有急事得先走了,”她斜斜倚着办公桌看他,“你记得回去的路吧。”

徐冽搁下水笔,点点头。

“那老班问起来,你替我解释一下啊。”

苏好有口无心地嘱咐了一句,走出去轻轻跳上陈星风的车后座,侧坐着一手抱住他的腰,一手将懒懒垂落的蜷曲长发捋到后背,视线瞟回器材室的方向。

徐冽正安静地站在那里,逆光下的侧影挺拔如松,鼻梁和喉结的轮廓像硬笔勾勒的线条,转折锋利。

陈星风回头看她:“干吗,不放心啊?”

“这有什么不放心的,”苏好眼尾扬起,拉成细细一线,盘算着笑,“我是在看,新同学的喉结好性感,不当同桌可以当模特,改天把人抓去画室……”

陈星风顺着她的目光望过去,猛蹬一脚踏板:“你什么眼神,老子看那是甲状腺肿大!”

“……”钢铁直男草泥马。

*

单车一阵风似的来,又一阵风似的走。

等两人没了影,器材室老师才从里间拿出一摞装在塑封袋里的校服,语速缓慢地说:“冬装下学期统一发,这里是春装夏装,每套两身,只剩这尺码了,你瘦,应该能穿,就是袖子和裤腿稍微短点,先凑合着。”

徐冽道了声谢,拉开书包拉链,慢条斯理地拿起校服往里装。

“老师,借个球!”一个男生忽然急匆匆地奔了进来,经过徐冽身边时,不留神擦过他的黑色书包。

书包被撞落地,连带里面一个纸盒子也掉了出来,发出轻轻一声“啪”。

“啊不好意思……”男生回过头来道歉,一眼看见地上掉落的东西,愣了愣。

“嗯?什么东西掉了?”老师拨下老花镜往地上瞄去,因为书包的遮挡,只看到盒子的白色一角。

徐冽低头看了眼,不紧不慢地弯腰去捡,瘦长的手指轻轻一拢:“药盒。”

“哦。”老师毫不怀疑地点点头,重新戴起老花镜去检查办公桌上的登记表。

一旁借球的男生眼睁睁看徐冽面不改色地把那包烟放进书包,叹为观止地咽了咽口水。

这他妈是哪里来的老江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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