确认江原不是作伪, 我皱起眉头:“不是你安排的?”

江原神色不善:“越王殿下,这是你的辖区, 把军队布置到边界的是你不是我。”

我被他明显有所指的眼神看得烦躁:“你别这么看我,我不会这么冒失!”

江原转过眼看对岸:“不管是不是你的军队干的, 至少我们知道无人接应的原因了。”

顺着他的视线,我看见那边岸上也冒起了红光,喧嚣声渐渐增大,几乎已能听见士兵们相互传话的声音。我嘴上不肯承认,其实却明白多半是守在边境的军队作祟,眼看着火势越烧越旺,心中不由忐忑, 喃喃道:“这是哪个混小子干的好事?”

谁知江原见到火势增大, 反而没了脾气,一边在码头边的木桩上坐下来,一边对着我笑:“这可真是隔岸观火了,越王殿下何不一同坐下静心观赏?在南越地盘上成功偷袭, 其实也算立了大功。”

我见他笑得伪善, 冷冷道:“太子殿下,就算是我治军不力,你也不用这样幸灾乐祸。假若这火烧得越军报复心起,看你这泥菩萨如何过江?”

江原一把拉过我,调笑道:“那时我们就亮明身份,等父皇派使者来谈判,也许凭我二人能值得半数国土?父皇若舍不得割地, 你可以想办法做回越凌王,我只好去仪真那里白吃白住了。”

我横他一眼,:“如此不求上进,我不如把你按进江里,再找一个合适人选辅佐。”

江原搂住我不肯撒手,坏笑:“越王殿下,一遇变故便始乱终弃,最是要不得。”我无语,正想将他踹进水里,江原已经把我推转身,肃然道,“我觉得过江的机会来了。”

几点火光从江对岸飘来,漆黑的江面上,越军的船只好像一条巨大的游鱼。我一见之下,急促地跳起来,回头在江原身上翻找:“你带的易容药丸呢,还有没有?”

江原任我翻腾一阵,慢慢道:“没了。”

我急得几乎怒吼:“你怎不早说……”

江原摊手,嘴角却往上弯:“早说也没用,只有兵来将挡。”

“说得轻巧!”我心中无限悔恨,咬牙狠狠道,“太子殿下,你如今是万金之躯,万一有了闪失,教我如何担待得起?”

江原看上去一点都不操心,他用不合时宜的眼神盯住我,忽而表现得像个情种:“凌悦,假设你为我担心时,不再把这些冠冕堂皇的理由挂在嘴边,我会比现在更高兴。”

我忍住将他暴揍一顿的冲动,冷然看他:“太子殿下,记得不要再考验我的感情。如果你不是太子而只是个普通人,我根本不用为你瞻前顾后。”

江原听了微怔,接着便笑,这次笑得很温和。两手便抓进我潮湿的头发,很快地揉了几下,温声道:“凌悦,我不担心,因为你从来都是一员福将。”

我心里莫名一动,情绪竟被他感染,呆了呆道:“我还从没听过这种夸赞。”

江原挑挑眉:“你居然也有没听过的奉承?传闻越凌王为人张扬,素喜部下逢迎拍马,难道都是假的?”

我淡淡地笑:“原来我过去的名声是这样的。”

江原故意追问:“你不知道?”

我微笑:“提起来难免怀念,如今都快忘了当时的心情。”

刚才那艘南越战船行至江心,经过我们眼前,向着下游驶去,显然是为援救走水的船只,并没发现这边岸上有可疑人物。

江原于是大胆起来,动手揉捏我,嫉恨道:“那时你很得意,我很失意。提起越凌王的名字,直想将之碎尸万段!”

他说得狠毒,我此时听来却觉温暖,勾唇道:“太子殿下,你只看见表面风光,可知道我背后压力多大?以当时形势,若不仗着军功大胆放肆一些,稍显得软弱谦逊,更会束手束脚施展不开。而且我表现越轻浮,越会让一些立嫡派倾向动摇,支持皇兄继位的就会增多。”

江原力道加重,箍住我腰间,似乎恨不能将过去那个我掐死:“越王殿下,原来更不争气是你!我没见过有人如此自毁。记得还有你淫-乱后宫的传闻罢?”

我无奈地一叹:“那个是真的冤枉。起初是我逼着人夸,后来将士们投我所好,当然什么都说得出来,久而久之,连自己也习惯了。”忽然想起最后一次指挥襄阳军队出战时的情景,“只有几个特别耿直的怎样也学不会,还以为我是真的在意。记得过去每次集议,必先有人争相拍马,我在心里拼命忍住好笑。实在太过分了,宋大哥便出面……”

我立刻住了口,扭头对江原笑:“这些还是不提为好,其实你该庆幸我终于得到报应了。”

江原却收起笑容,深深地看着我:“凌悦,以后还会有很多真心敬服你的下属,却不会再有压制猜忌你的君王。”

我再扭头,把目光投向别处:“别迷惑我,这么好听的话,我也从没听过。”

江原转过我的脸,笑容里露出无耻本性:“那你准备如何回报?”

我一把推开他,却遥见对岸江面上又有船沿江而下,立刻重新拉过江原翻找:“火折!”这船体积略小,船上人数也少,是一艘用于巡逻的快艇。

江原很快从靴筒旁掏出一支细竹筒,点亮了里面的火折,朝我眨眼道:“越王殿下,你早该想到把船引来。”

我哼:“先前那是战船,上面必然有不少士兵,躲还来不及,这条才是我们要等的船!”

我接过火折,慢慢移动手臂,火光在黑暗里划出特定的轨迹。不断地重复动作,那艘船终于有了反应,开始调转船头向这边滑来。

船头上立着三两个下级将领,他们正擎着火把极力向这边探视,似乎想弄清岸上究竟。我整了下衣衫,不等船舷靠岸,已经先发制人,冷冷向船上喝道:“你们是哪个军营中人?属何人管辖?为何累本官等到现在?”

船上几人惊诧地面面相觑。船只靠上码头,他们匆匆下船,看清我和江原身上服饰后,其中一人带头抱拳道:“两位大人不知是否误会了什么。我等奉命沿江巡查报信,并未接到其他命令。”

我冷声道:“既然如此,带本官去见霍信。我倒想知道,他还把皇上放在眼中么?”

几人闻言惶恐起来,小心道:“我等是萧忌将军属下,大人要见霍大将军,可能还需萧将军引见。”

我隐约想起萧忌好像是霍信麾下一名偏将,却实在不记得这人长相,于是问:“萧忌在何处?难道也在历阳城内?”

“不,萧将军接到下游偷袭急报,从陆上带兵驰援去了。”

“你们又往何处报信?”

“回大人,萧将军怕敌军从海路脱身,我们正要沿江而下,知会沿岸驻军驾船堵截。”

我与江原交换了一下眼色,肃然道:“我与燕大人在江边目睹了全部袭营经过,你可知道敌方从哪里来?人数多少?”

那将领如实道:“敌人来得突然,兼之我军忙于灭火,混乱中辨不清来人数量。据前线斥候来报,敌军应不足百人,只是个个身负绝艺,极难应付。萧将军认定这是东海魏军搞鬼,报我国暗中参与魏国争储之仇。”

我冷笑:“不足百人就能越过边界驻军,混入后方纵火,难道历阳守军全都是饭桶?赤冲本为密谍,却在魏国暴露身份,几乎全军覆没,皇上和太子殿下已对此大为光火,现在又出了这种纰漏。我看霍信不是受了北魏贿赂,故意纵容;就是沽名钓誉,尸位素餐!”

几个将领惊慌失色,大概从未听过有人如此直斥霍信,同向起火处望了望,不敢多言。还是那名为首将领试探道:“大人想往何处?属下这便护送您过江,霍大将军只怕此时也不在历阳城中。”

我这才放松语气:“罢了,事已至此,还是眼前救急要紧。你只须把我们送过江,自去下游执行军务便可。我们奉皇上之命视察边防,不宜宣扬太过,你们不得向任何人提起我二人行踪。等到霍将军回到城中,本官自会去拜见。”

那将领诺然称是,把我和江原恭敬地迎上船,接着吩咐桨手重新向对岸划去。

我见蒙混成功,便不再故作严厉,开始和颜悦色地询问越军近来的防务与战备情况。几人见我态度转变,似乎都在暗自庆幸,生怕再次触怒我,对许多问题知无不言,回答得很是详尽。末了那为首将领奉承:“大人看上去这般文雅,居然能熟悉军中暗语,又对我军军情如此了如指掌,连我等常年在军中者都自叹不如了。”又不忘向江原道,“这位燕大人虽不苟言辞,想必也是极为内行。”

我笑道:“他长于分析魏国情势。”那将领忙作了然状。

这一段江面宽约三里,真正要横穿江面却须斜行,船只逆流而上远不及顺流迅速,待到达对岸码头,远处的军营已是火光冲天,丝毫不见减弱迹象。几名将领匆匆告别:“二位大人,末将等只能送到这里。”

我点头:“军情要紧。”

他们又抱拳,恭送我们下船。即将迈下甲板,江原突然回头,冷冷道:“依我看,诸位也不要走了。”

一名将领乍闻此声,惊了一跳:“什么?”

寒光闪过,江原手中长剑已经刺进他的心窝。其余几人大惊,一人高呼道:“你是何——”也被江原一剑刺倒。

余下那名为首将领反应过来,他急忙退后一步抽出斫刀,怒喝道:“魏国奸细!”船上划桨的四名士兵也反应过来,纷纷执起手边长矛。

江原冷笑一声:“还想报信?也要问我手中长剑答不答应。”纵身一跃,已经欺到那名将领跟前。

那将领惊觉上当,又见两名同伴猝死,陡然间凭着狂怒之气与江原扑打起来,竟然一时不落下风。

几名士兵也纷纷围拢来,挺起长矛便向江原刺去。眼看江原遇险,我不及多想,飞身上前,挥剑击在一名士兵的矛杆上。长矛断折,我一脚将那士兵踢落水中,再一回身,伸手握住了另一杆长矛。

我手腕抽-送,矛尾重击在士兵胸口。我乘机夺过长矛,也远远掷进江里。忽听江原喝道:“小心身后!”我向后横劈一脚,余下两杆长矛飞上半空。

转身之际,江原已把龙鳞剑送进最后那名将领胸口。鲜血喷涌而出,溅得我眼前一花。

幸存的三名士兵不敢再上前,却又都抽出腰间佩刀,防备江原突然出手。江原冷冷一笑,慢慢甩动剑身,似乎觉得这些小兵不值得他一剑。但他仍是挥了剑,迅速击向面前两人,而就在这时,其中一名士兵忽然狂奔向船尾。

“凌悦,他想报信!”江原剑已落下,却来不及阻止第三人。

我心念闪过,挺剑追至船尾,那士兵正从怀里掏出报信焰火,我的剑只比他快了一瞬!他手中的焰火掉落,抬起漆黑无神的双眼看我。他慢慢倒地,我却愣住,那是怎样的一双眼,仿佛能映出我此时脸上的冰冷。

江原抽出剑道:“还有一个在水里,你会甩箭么?”

我从地上拾起半截长矛,运足了力。那个挣扎着上岸的人影扑然倒地,栽进江水之中。

很长一段时间,我才意识到江原正在紧紧抱住我,而我浑身僵冷,不知是因为湿透的衣衫,还是因为终于与南越彻底为敌。

眼前的江水如利剑斩断重重牵绊,从今后,我不再为过去留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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