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一日,下午两点整。

“我妈妈到下午五点半以后才能下班,这段时间我们可以好好谈谈。”欧阳操身体向前倾斜着,手肘撑在自己腿上,“我不知道你们两个怎么想,但我相信我眼前所看到的一切。这不是所谓的‘鬼上身’之类的无稽之谈,而是实实在在的威胁。没有人能帮我们,我们只能靠自己的力量战胜对手。如果我们失败了,那么我们肯定会死。甚至还可能牵连到我们的家人。别忘了,‘他们’什么都做得到,什么都做的出来。”

司空琴双手按着自己的膝盖,微微点头。她感觉得到,自己的心脏越跳越快。“我们有办法对抗‘她’吗?”

“未必有,但我们不能不试试。”欧阳操看着她的侧面。他理解她的恐惧,甚至也发现了她轻微的颤抖。但他不想安慰她,因为他知道怎么安慰都是没有用的。“她”的模样,“她”的音容笑貌,和“她”所带来的恐惧,已经深深渗进了他们的血液,永远无法甩脱。

“喝点苹果汁好吗?”欧阳操拆开一包免洗杯,递给司空琴和朱昔一人一个,并帮他们倒上了果汁。

“你有什么对策了吗?”朱昔站起来,把椅子转了一个圈,椅子背朝前,然后重新坐下。

“不能算有,但总比什么都不做强。”欧阳操放下果汁瓶,朝后靠进椅子里,“我想先问你们几个问题。咱们从降灵会开始吧,那天晚上你们是怎么找到那个降灵网的?”

“我是被人骗去的!”朱昔把前胸顶在椅子靠背上。像是想要打破这诡秘的气氛似的,他不由自主地将声音提高,“有一个小子那天刚刚注册,一上来就用悄悄话找我,让我跟他去降灵。叫什么来着……好像是……”

“Reviver,”司空琴的手腕一顿,抬头朝朱昔看去,“R开头的。”

“是R开头的不错。”朱昔点点头,“具体怎么拼我忘了……好像不是人名,而是个单词。”

“应该是复活者的意思。”司空琴低声说着。她杯子中的饮料随着她的手在颤抖,“这个名字本身就是在暗示我们了。”

“阿琴也是被那个人叫去降灵的?”欧阳操把话题接过来。他不想看到她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被自己的冥想吓怕。他怕司空琴的心脏会承受不了,“这一点我们三个一样。我也是被那个人叫去的。”

“真的?这个叫复活者的人,看来就是‘她’本人了,对吧?”司空琴勉强挤出一丝笑容,声音带着一份呜咽,几乎是在耳语,“‘她’请我们去降灵,其实根本就是在暗示,要一个个把那天参加降灵游戏的十个人都杀死,对不对?”

欧阳操没有回答这一连串问题。他的目光从司空琴移向朱昔。他不用说话,朱昔已经从目光中理解了他的意思。他跟司空琴有同样的想法,只是他不想,也不敢这么直接说出来。他怕话一出口,会将司空琴心里仅存的一点希望也抹掉了。

“别的我不知道,但这个复活者绝对不是她。”朱昔抓着椅子背,朝司空琴微笑。

朱昔干脆利落的语气和一脸无所谓的笑容,让司空琴从臆想的恐惧中暂时挣脱出来。她不由自主地抬起头,把低垂下去的目光调到他脸上:“为什么这么说?”

“因为她已经死了。”

“你……你怎么敢确定?”她一只手下意识地抓着自己胸口的衣服,“当年小镇上的人不是都说,‘她’失踪了吗?没有人能确定她到底是死是活啊。”

朱昔没有接话,依然看着天花板。司空琴用探寻的目光在他脸上寻找着答案,却什么都没找到。

“这个不是问题关键,呆会儿再说吧。”欧阳操插话说,“现在我想问问你们,当时降灵必须要凑齐十个人。你们是不是都找朋友去了?”

“没错,我找了两个。”朱昔把下巴放在自己手背上,“欧阳你也找朋友了?”

“嗯,但我只找到了一个。”欧阳操转向司空琴,“阿琴呢?”

“两个。现在……已经有一个朋友忽然死掉了,就在我接到邮件的那天。”

“果然。”欧阳操下意识地皱起眉头,“我和朱昔的情况也是这样。除了朱昔的两个朋友,阿琴的两个朋友,我的一个朋友和我们三个人本身之外,当日参加降灵会的另外还有两个人。一个是负责主持的复活者,另一个身份不详。我们三个是被复活者直接邀请的,剩下的几个人,除了那个身份不明的,其他都是我们找来的朋友。显然,复活者认为必须参加的是我们三个,或者还有那个身份不明的人。其他参加者是谁对他来说无所谓,只要是我们的朋友就行了。这么推测应该比较合理。”

“可能吧。”司空琴不安地点头,“现在我们三个都还活着,可是我们找去的朋友有几个已经死了。这么说……”

“嗯,这个……还是先说我们自己吧。”欧阳操又转开了话题,“我们三个人各自喜欢的网站根本不沾边,复活者在一天之内找到我们三个,我相信这绝对不是巧合。网民无数,如果是随便找几个人去一起降灵,他绝对不可能不多不少正好找到我们三个。复活者有明确目的,在邀请我们的时候,他就已经分配好了角色。”

“所以说,复活者肯定在那个小镇上居住过。就算不是那对兄妹当中的一个,也必然是跟他们有关系的人。之所以会找上我们三个当作目标,是因为我们跟那对兄妹关系比较密切。”朱昔朝后仰了一下,用跟欧阳操同样的眼神直视着他的眼睛,“‘他’难道是想杀死我们来为‘她’复仇?”

“他有十足的理由这么做。”

十足的理由?你真的这么想?

朱昔没有立刻回应欧阳操的话。他像个孩子一样,抓着椅子背,前后摇晃着身体。但眼神里却透露着一种摄人的神色。

多年之后,失去妹妹的兄长终于决定以自己的力量为妹妹复仇,这就是你的推测?可是他为什么拖到现在?多年之前他一无所知,多年之后的今天他又能知道什么?

你敢保证他是一无所知的?

欧阳操用同样尖锐的目光盯着他。不需要语言,从各自的眼神中,他们已经了解了对方此刻的想法。

这是我们两人的秘密。如果他当时是知道的,那他为何要选择放弃,一个人默默离开?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朱昔轻轻摇头,“他什么都不知道。我们都了解他的性格。”

“你们在说什么?”司空琴看看朱昔,又看看欧阳操,“什么复仇?”

“没什么。”欧阳操紧皱的眉头略略松开了一些,“继续往下说吧。就我们知道的,在降灵会之后的第三天,我们三个人身边,曾经参加降灵会的朋友中有人在同一天死了。死亡的情况都像是意外,不像是被人杀死的,对吧?”欧阳操看看他们两个,得到默认之后才继续说,“而且在他们死亡的之后我们收都到了警告邮件,时间配合得恰到好处……”

“请等一下,欧阳,我想到一个问题。”司空琴忽然轻声打断他,“‘她’确实有能力杀死一个在眼前的人,但她不是跟我们说过,她没有……没有远距离杀人的能力吗?我们三个住的城市隔得那么远,想要一天之内三个城市都去实在太勉强了。更何况还要在一个完全陌生的城市寻找目标。如果‘她’不能远距离杀人,那‘她’是怎么同时杀死我们三个人的朋友的?”

是啊,“她”是怎么做到的?

炽热的阳光下,我看到她身穿白色连衣裙的样子。站在鲜血旁,她微笑不语。阳光的精华都集中在她眼底。像宝石一样,闪闪发光的黑眼睛在眨动。

我从没见过像她一样美丽的女子。是因为她拥有不可思议的“能力”,才让她变得如此美丽?还是因为她如此美丽,所以上天才赐给她这种“能力”?有的时候我甚至怀疑她的“能力”是否能让她永不衰老,因为我无法想象她老去的样子。

她是月亮。惨白的,柔和的,象征着黑暗和神秘的月亮。

那么,“他”呢?他又是什么?

“阿琴,你好像忘了一件事情。”朱昔一字一字慢吞吞地开口。惨白的残像依然留在他的脑海中,他的语速不知不觉地放慢了,怕自己的情绪会突然失控,“她还有个哥哥。”

“她……哥哥?”司空琴一时无法领会朱昔的意思,“你难道认为……这事情是她哥哥做的?”

“不是我这么认为,而是欧阳这么想。”两手抓着椅子背,朱昔把身体朝后仰去。天花板悬挂在他头顶,白茫茫的一片。

朱昔,你能明白我的意思,对吧?

通往学校的小路上,他的脸隐藏在树荫下。阳光穿过树叶的缝隙照在他的眼睛上,一眨一眨地,莹润的闪光。

你能像我一样的疼爱她吗?

叶子经络一点点凸显出来,在背光处发亮。象是一条条鲜红的血管,正在燃烧。

跟我说这个干什么?你才是她哥哥。

“‘她’虽然已经死了,但她哥哥还活着。”朱昔慢慢地说,“如果他有本事身在千里之外,只用意念就杀人呢?”

“不,绝对不可能!”司空琴的脸一瞬间失去血色,“如果他有能力这么做,那么我们还有什么办法能跟他对抗?”

“我们本来就没办法对付他们这对兄妹。”朱昔看着天花板,语气平和得像是在说一件跟他自己毫无关系的事,“他们根本就不是人,是怪物。”

“难道我们只能束手待毙?”

“阿琴,别太悲观了。”欧阳操打断他们两个的对话,“现在情况应该还没有那么糟糕。对方既然能轻而易举地杀死我们的朋友,也就可以同样容易地杀死我们。但为什么他不下手?原因可能有两个,第一,先杀死我们的朋友,用这种方法来让我们体会恐怖的滋味。死前的折磨也是复仇的一部分。第二,他还需要我们为他做什么,所以不可现在就杀死我们。你们还记得那封警告信的内容吗?”

“记得。”司空琴强迫自己平静下来,“我能背下来:‘今天的一切只是一个警告。她的影子穿越时空而来,诅咒你们,从沾染她气息的一刻开始,你们已无处可逃。流血不会停止。她在曾经归来的时刻归来,在她曾经离开的那一天之前,补偿你们曾经毁坏的一切。’是这样吧?”

“没错。”欧阳操拿起杯子来喝了一口,“我觉得重点在‘在她曾经离开的那一天之前,补偿你们曾经毁坏的一切’这句话。”

朱昔像弹簧一样把姿势恢复原状,“照你这么说,这句话是不是想告诉我们,在她失踪的那一天,八月三十日之前,我们必须按照他所想的,满足他的愿望?”

“大概就是这样吧。”

“可是我们到底应该做什么?”司空琴看看欧阳操,又看看朱昔,“什么叫做‘曾经毁坏的一切’?如果是指当年在小镇时,他们两个遭到的……那件事情可不是我们可以补偿得了的。”

“不管写信的人想要我们做什么,反正他已经给了我们一个月的时间。”欧阳操放下杯子,“一个月之内,我们需要做几件事。第一,查明这封信的来历和这个复活者的身份。第二,找到她的哥哥。不管这件事情背后行动的人到底是不是他,只要这件事情是为了给她复仇才展开的,那么她的哥哥就是惟一知道,或者是最接近谜底的人。同意吗?”欧阳操转向朱昔,“如果你有什么问题,最好说出来。”

问题?问题太多了。

如果他真有什么事情需要我们去做,那么为何不直接说明白?像现在这样,我们怎么能满足他的愿望?还是说,他故意不把话说明白,要让我们像无头苍蝇一样到处乱撞,最后还是逃不过一死?

这倒很像他的性格。可是降灵会呢?那又是什么意思?这么费尽心机的安排,难道只是为了让我们觉得恐怖吗?如果我们三个当中有一个那天偏偏不在网上,或者没有参加呢?他打算怎么办?依然执行他的计划,还是放过那个没有参加降灵会的人?

我不相信他能放过一个他想报复的人。尤其是牵扯到他妹妹的问题,他是绝对不会宽恕的。可是,既然很有可能会漏掉一个人,甚至可能三个人都不参加,那他又何必安排这么一场失败率非常高的闹剧?还有,他或许能找到我们,但他怎么能找到我们的朋友?

简直让人想不通……或许还是欧阳说的对,现在想再多都没有用。只要能找到他哥哥,一切谜题都会解开。

“我没什么想说的。”朱昔长长叹息一声,“照你说的办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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