麻美一夜没有阖眼。到了八点半,她用OK绷遮住伤口出门上班。

看见她安然开始工作后,救难队员兵分两路。市川和八木前往位于新桥的旅行社;这是裕一监视麻美时确认过的达哉的工作地点。必须确认他是否打算和麻美分手。

另一方面,裕一带着美晴走在住宅区中,寻找公园。有件事非事先确认不可。

他们查街道地图找到一座儿童公园,裕一在小路上边走边问:“你还没想出救麻美小姐的方法吗?”

美晴面露焦躁的表情,“为什么要问我?”

“我针对她无法压抑的冲动想了一下——”

“耍任性是女人的特权。”

“使坏心眼也是?”

“也是。”

美晴话不多但能言善道。裕一被她的坏心情所影响,忽然心想,美晴之所以心浮气躁,会不会是因为找不到抢救方法?美晴肯定也想救麻美。美晴和麻美都非常不擅表达对他人的善意。

“像我这种人啊,”美晴咕哝地说,“光是看见电车上的博爱座就会一肚子火。”

“咦?博爱座哪里惹到你了吗?”

“明明让座给老年人或残障人士是理所当然的,为什么只有几个座位是博爱座?”

裕一不禁低吟。

“因为社会就只有那么一丁点善意。只让几个角落的座位就够了吗?骗人也不是这种骗法。”

裕一生前也会若无其事坐在博爱座上,只能保持沉默。

进入不方正的公园,有许多母亲陪在一旁的孩子。还没上幼稚园的孩子,和朋友一起玩着荡秋千、砂子、溜滑梯。

一名小女孩牵着母亲的手,从裕一身后走进公园。她大概相当开心吧,蹦蹦跳跳地走着。她约莫两岁左右。裕一决定找这孩子,潜入幼童体内。

幼小的心灵尚未以语言和世界产生关系,运动五感与外界交流。当她发现朋友,甩开母亲的手跑起来时,裕一从她身上监视到了和麻美相同的冲动。他探索女童的内心良久,确信加深了。麻美的内心世界和两岁的孩童一样。她只能从表情或动作判断大人心里在想什么。别人对她微笑,她就开心;别人板起脸来,她就害怕。她能够轻易地和对方的情绪产生共鸣。她的心是玻璃做的,不足以承受内心的天人交战,所以面临难以抉择的局面会无法回答。说穿了,就是她心中没有用来决定自己行动的逻辑标准。不是对他人言听计从,就是感到焦躁、不安,然后脾气爆发。假如麻美面前出现一个拉她“一起殉情”的男人,她说不定会毫不抵抗地跟着对方走。

和朋友四处跑的小女孩,回到母亲身边。她母亲站着和其他孩子的母亲聊天。小女孩一心想要母亲抱,触碰头顶上母亲的手。但是温柔的指尖没有回应她的期望。母亲专注于聊天。小女孩不安地不停摇晃母亲的手。不久,她明白母亲不肯抱自己而感到悲伤。悲伤中夹杂着对母亲不按自己想法做的愤怒。她母亲察觉自己的孩子在闹脾气,要她乖乖的别吵。母亲不理会自己的打击,令小女孩陷入沉默。看在旁人眼中,她是个天真的乖孩子。然而她的内心,却因负荷不了寂寞,已经处于对人漠不关心的状态。

三年前的自杀未遂。女童心中分毫不差地重现麻美被赶出男朋友家的心境。麻美之所以缠住心爱的男人,是基于这份恐惧。她不想被人抛弃。裕一不清楚为什么两岁幼童的心灵仍留在她心中。然而麻美对他人的洞察力与攻击性,是否就是为了守护这颗幼小的心灵而发展起来的呢?攻击是最好的防御。这正是麻美存活下去的唯一手段——

裕一离开女童的身体,低头看脚下的她。假设这孩子就是麻美的话会怎么样?现在该对这个耐不住寂寞的孩子说什么,她的心情才会平静下来?

突然间,一股令人绝望的震惊袭上裕一心头:这孩子还不会说话。无论说什么都无法传至她心中。

神赐予救难队的魔法大声公,对于不懂语言的心灵无能为力。只能温柔地抱住她,但救难队员连身体都没有。

无线随身移动便捷即时呼叫紧急联络振动传话手提语音电动机响起,是前住前桥的市川打来的。

“我们知道达哉的打算了。”

那男人说不定肯抱住麻美。裕一问道:“怎么样?”

“他打算和麻美分手。他对她由爱生恨。他昨天打电话给麻美,就是为了提分手。”

裕一打了个冷颤。如果麻美当时接电话,后果不堪设想。

“达哉已经预料到麻美会缠着他,所以现在住在朋友家。刻不容缓,他打算今晚和麻美摊牌。”

裕一愕然道:“今晚?”

“麻美的恋情再过半天就要结束。如果晚上之前找不到抢救方法,她就有生命危险。”

裕一看了手表一眼,上午快十点。时间只剩下十二小时左右。在那之前,得找出抢救方法——

裕一犹豫这次是否该使用相爱的咒语。如果达哉喜欢麻美的话,她的自杀动机就会消失。但是前一晚发生的事令人耿耿于怀。麻美即是对于向自己释放善意的人,有时仍会突然由爱生恨,将最棒的人贬为最差劲的人。纵然达哉打消分手的念头,麻美也无法和情人维持稳定的关系。正因如此,达哉才会被麻美逼得恨她。

裕一心想,如果能够随心所欲地操控亲人、情人、朋友等他人对自己的爱,这个世界将会变得多么容易生存。若能集三千宠爱于一身,这个人将会多么幸福。但就是因为办不到,大家才会受苦。人之所以不安,是因为身边的所有人都和自己一样,有颗容易移情别恋的心。每个人活着都在找折衷点,但是麻美毫不妥协。明明自己变心了,却一直寻找忠贞不渝的痴情种子,不断考验他人,直到对方受不了永无止境的考验,从自己身边离去为止。

难道麻美在追寻真爱?寻找圣母给世人充满安全感的拥抱?这会是因为她生长于怀疑亲情的环境中吗?

离开公园时,裕一抽出大声公煽动年轻母亲:“如果不希望你女儿将来自杀,现在就抱住她!”

母亲发现无精打采的女儿,赶紧抱起她。

裕一和美晴先回牙科诊所一趟。

麻美一脸认真地工作。裕一进入她体内监视,看见她的脑海角落浮现童年的记忆。

母亲刚买给自己的蜡笔盒。一排颜色漂亮的蜡笔,令人舍不得用。廍美摊开大张图画纸画母亲,然后拿着她最喜欢的粉红色蜡笔去厨房。她想请母亲替她画上洋装的颜色。麻美站在母亲身后,听见焦躁的声音,母亲的手甩到麻美。她珍惜的粉红色蜡笔飞在空中,撞上桌边应声折断。麻美独自冲回客厅,用断成一半的蜡笔拼命涂抹在母亲的衣服上。

事隔二十年,如今一身护士服的麻美,将粉红色的齿垢染色剂涂在患者的牙齿上。裕一很想抱紧讨人厌的麻美。

“裕一。”他听见有人在叫自己。

裕一离开麻美的身体,美晴一脸严肃地说。语调中少了平常的尖酸苛薄:“或许有方法救她。”

“真的吗?”裕一趋身向前,“要怎么做?”

“她三年前自杀未遂。她当时怎么自杀?”

“一口气服下精神科的药——”

“就是这个。她会到医院看病。也就是说,她果然有心理疾病。”

“所以呢?”

“医生会知道治疗方法。”

“可是,就是因为治疗方法没用,麻美小姐才会企图自杀的不是吗——?”

“她遇见了庸医。”

“或许是那样没错,但是她本人学乖了。现在就算说服她去别家医院,恐怕也是白费工夫。”

“所以我们要直接治疗她。”

“要说什么?我们要对她说什么话?”

“这就得去探听了。我们代替她去医院,从医生身上问出治疗方法不就得了?”

原来还有这一招啊!裕一拍了一下大腿。

裕一和美晴调查吉祥寺一带的地图,赶往附近的综合医院。穿过商店街沿着主要大马路,有一家医学大学的附属医院。两个幽灵看院内地图确认精神科的所在位置,走在走廊上。候诊室中坐着五名患者。裕一和美晴进入他们体内,寻找和麻美有相同心病的人。

最后只找到一名感觉类似的患者;三十岁左右的女性。如果这个人看诊时在场,应该就能知道治疗方法。裕一和美晴等她进入空荡荡的诊疗室,向主治医师打听。

“要怎么治疗这个人?”

美晴透过大声公发问,中年医师开始在脑中确认治疗方针。

……药物疗法治不好她……药物只能辅助性地使用……

“如果不用药的话,该怎么办才好呢?”

……精神疗法……

裕一监视何谓精神疗法,抱以莫大期待。简单来说,似乎就是心理谘询。透过对谈治疗患者的心理。如果语言有效的话,救难队也有胜算。

“该对她说什么呢?用什么话能治好这个人?”

……没有固定的处理方法……再说这个病例没有制式的治疗方法……

“你说什么?”裕一反问。

……只能一面观察患者的反应,一面摸索治疗……两年之后,症状会有相当大的改善,但是……大部分患者会在那之前停止到医院看病……

“两年”这两个字沉重地压在裕一心头。救难队没有那么多时间。假如麻美要割腕自杀的话,就是今晚了。

美晴不死心继续往下问,医师脑中开始出现一堆专业术语,听得裕一他们一头雾水。

裕一和美晴煽动护士,让她打开诊疗室的门,走到走廊上。

“两年……”当两人的心情有如乌云罩顶时,八木和市川冲了过来。

两人报告完打听到的结果,八木说:“怎么办?现在哪有空等两年?”

“我们的煽动应该会成为她本身的思考。就算不能彻底解决问题,有没有办法让她放弃自杀?”

“可是要怎么做?我们找不到该对她说的话。”市川一脸凝重地说:“因为之前都很顺利,所以我们疏忽大意了。这是最大的考验,也可以说是危机。麻美小姐可能会是第一个抢救失败的案例——”

这对救难队而言,意味着第一次败北。抢救对象会在自己面前断绝生命。

看见美晴颓丧地垂着头,裕一于心不忍:“应该有方法!这世上没有人只有死路一条!”

“你们看这样如何?”八木说,“我们煽动附近的黑道绑架那位小姑娘,送她去医院。”

其余三人假装没听见。

“回到救人的原点怎么样?”裕一说,“如果能让别人伸出援手的话,或许还有希望——”

“这正是问题的核心。”市川察觉到,“麻美小姐没办法和他人顺利交往,所以才会孤立无援。她应该没有半个能依靠的人。”

裕一抱着头。没人能理解麻美寂寞的心情,将她导向活下去的方向吗?

一旁的门打开。刚才的患者结束看诊走了出来。看见三十多岁的女性,裕一脑中闪过逆转颓势的点子:“救兵多得是!你们听好了。这世上还有人和麻美小姐有相同的心病。”

“可是,那些人自己不是也很痛苦吗?”

裕一摇摇头,“并非所有人都会自杀。其中应该也有人会活下来,克服那种空虚的情绪。”

美晴猛然抬起头来,“换句话说,是治愈的人?”

“正是!如果向那些人打听,说不定会知道该对麻美小姐说什么!”

“命名为‘过来人经验分享’计划。”八木机灵地下结语。

救难队员两人一组上街头。裕一和美晴、八木和市川分别前往吉祥寺和新宿,站在人群中一左一右向行人打听。

“你会饱受空虚折磨吗?具体而言是什么感觉?”

探索许多人内心的过程中,裕一得知一个令人意外的事实。他以超乎预料的机率找到了和麻美有相同心病的人,只是程度轻重不同。三十人中有一人左右。而且不知为何,都集中在十八、九岁到二十多岁、三十多岁的年龄层。

另一方面,鲜少看见有人克服自己不稳定的情绪。前往新宿的八木他们似乎也陷入苦战。到了接近傍晚,裕一发现自己错了。之所以大多是年轻族群,是因为已经治愈的都是比他们老一辈的人。打听的目标应该锁定在年长者。

裕一透过无线电传达这项方针后,立刻看见一个坐轮椅从百货公司出来的女人;四十多岁的女人浑身散发出高雅的气质。替她推轮椅的女孩子,大概是她女儿或亲戚吧。

裕一进入中年妇女体入,立刻知道自己找到了要找的人。裕一隐约能感觉到她和麻美的内心世界同质性很高。

“你曾饱受空虚折磨吗?”

坐轮椅的对美晴的

发问有反应。二十多岁时没有半个朋友的记忆在她脑海复苏。每天把药当饭吃,一旦缠住男朋友就惨遭抛弃。当时犹如身陷极寒地狱。

肯定没错。这个人克服了和麻美相同的心病。

美晴听从裕一的指示,大声询问:“有人和从前的你一样!她被男朋友抛弃想自杀!如果眼前出现这种女孩子,该对她说什么呢?”

妇人沉稳地对身后的女孩子说“等一下”,让她停下轮椅,然后在脑中勾勒出和从前的自己相同的人物影像。该对她说——

……你要靠自己说出来……裕一不明所以,默默倾听妇人的心声。

……你只是感到莫名害怕……完全搞不清楚自身的处境而受苦……要将那说出来……或者写在笔记本也上可以……要将你为什么事情所苦,转换成语言……

裕一发现到,至今对于麻美内心的研究,不过是客观的解释罢了。麻美本人是下意识地采取一连串的行动。对她而言,一切都是基于习性所产生的反射动作。如果本人自觉到第一个动作,或许就会出现一条生路。

美晴声音颤抖地问:“这样行得通吗?”

……行得通……虽然过程会很艰辛……但是如果说出来,就能找出问题所在……到时请告诉我问题是什么……我会教她具体该怎么做……

只好让这个人和抢救对象见面。如果她们当面对话,麻美是否就能得救呢?

……我想让她看见我现在的模样……让她看见我变得不能走路的模样……

掠过妇人脑中的画面,令裕一发出尖叫。从大楼屋顶一跃而下。她的生命已经抛向空中了。地面以惊人的速度逼近眼前。水泥路面化为地球本身的大小,压得她粉身碎骨。剧烈撞击的那一瞬间,全身粉碎了。冲击力道使骨头、内脏和体内的一切差点都撞破皮肤飞出去——光是监视片断的记忆,就令裕一险些晕厥过去。

这名妇人年轻时企图跳楼自杀,福大命大才捡回一条命。下半身骨头粉碎,肌肉撕裂,从此下半身瘫痪再也站不起来。

……玩弄生命是很可怕的……除了安然生还,或自杀成功之外……还有要死不活……为了知道自己其实是想活下去的,我付出了无可挽回的代价……不光是身体……还伤透了身边的人的心……但是,我现在活着……我活着因小事而感到悲欢……

切身之痛换来的充实感在妇人心中蔓延开来。裕一心想,麻美拼命寻找的“活着的真实感”,大概就是这个吧。他忽然担心起美晴,将头探出妇人体外看了外面一眼。曾经跳楼自杀摔破头颅,在路上断气的美晴,凝视着妇人流泪。

自杀成功者与自杀未遂者。

两者之间的差异在于,有没有未来。

“这人没有死,真是太好了。”美晴涕泗纵横地低喃道。

“坐轮椅的女人名叫川上绫子,四十三岁,住在三鹰。”

裕一和美晴回到抢救对象所在的牙科诊所,向等候已久的八木他们报告,“二十六岁时自杀未遂。后来,透过精神科医师的协助解决了心理问题。”

市川问道:“你们确认过住址了吗?”

“嗯。”

“问题是,怎么让抢救对象和她见面。”

“煽动麻美小姐怎么样?”说完,裕一陷入沉思。虽说是借用大声公的力量,但有可能引导麻美前往陌生的城镇,到素未谋面的女人家吗?

“但是有问题。”市川说道。他瞥了一眼在诊所内工作的麻美,继续说:“达哉刚才传简讯到麻美的无线随身移动便捷即时呼叫紧急联络振动传话手提语音电动机,要她今晚在家里等他。”

他终于打算提出分手了吧。然而麻美却只感到莫名的不安,尚未认知到事情的严重性。下班之后,她肯定会直接飞奔回自己家。

“既然这样,只好请建言者绫子女士——”

“这办不到。”美晴语带失望地说。

“为什么?”

“她坐轮椅。”

裕一心头一怔。原来如此。绫子如果无人协助,就连出门都不能随心所欲。明明有建言者说不定能救麻美一命,但是两人却无法见面。

“既然这样,看来还是得动员黑道——”

市川打断八木荒谬的意见,想出妙计:“只有一个方法。利用科技。透过无线电转播。”

“转播?”众人看着市川。

傍晚六点,裕一和美晴随下班的麻美回中野的公寓。八木和市川前往川上绫子家。

救难队员即将展开史无前例的抢救人命大作战。监视相隔两地的抢救对象和建言者的内心世界,透过无线电连络,再由手持大声公负责劝说的人传达对方的想法。借由这种方式,连结中野与三鹰,应该就能将麻美的内心想法告诉绫子,再将绫子的话传达给麻美。

这个前所未见的尝试,命名为“过来人经验分享/转播救人计划”。

回到家的麻美,因为不安而直打哆嗦,等着达哉前来。她隐约感觉到,和他的关系或许要结束了。一年前被赶出男朋友家的痛苦记忆掠过心头。她完全无法预料,假如今晚达哉抛弃自己,自己将会变成怎样。

“情况如何?”裕一以无线电向前往三鹰绫子家的八木和市川说话。

“进不去屋内。”市川抱怨道,“门窗关得严严实实。”

八木在他背后叫道:“开窗!”

裕一开始紧张了。如果两人进不去屋内,好不容易拟定的大型计划,也将以失败告终。

麻美现在在厨房和卧室间不停走来走去。达哉怎么还不来?他打算来说什么?麻美打到他的手机几次,但是一直没开饥。

“你们还没进去吗?”美晴对着无线电发出不耐烦的声音。

“就快了!”市川说,“八木先生在诓骗小学生,想让小学生按门铃。”

裕一不禁低吟。空前的救人计划的命运,竟然要交在孩子手中,让孩子按完门铃就闪人。

这时,屋内响起电子铃声。麻美和两名救难队员都吓了一跳,盯着声音的来源。爱情片的主题曲,是达哉的来电铃声。

麻美的心跳加速。打开无线随身移动便捷即时呼叫紧急联络振动传话手提语音电动机一看,原来是收到了简讯。

达哉应该不会来麻美家。裕一不好的预感成真。浮现在手机的液晶荧幕上的是,来自情人的分手信:

我已经受够你了。我们分手吧。再见了。啊……真痛快。

佯装轻佻的恶意,化为钝器直击在麻美的心上。麻美握紧小小的手机,以冷若冰霜的目光反复看了好几次,然后拿起餐桌上的钥匙圈。

“美晴姐,请阻止她!”裕一透过无线电传达,“她想去男朋友家!”

“去了也没用!他已经不住那里了!”美晴叫道,“忘了昨晚的事!”

麻美停下脚步,伴随自己被抛弃的绝望感,对达哉的憎恨彻底爆发。麻美为了发泄怒气,用手机回了一封简讯。

“我死给你看!”裕一知道她是认真的,吓得手足无措。麻美走向卧室,从衣柜中拿出美工刀。

“住手!你这么做又能怎样!”美晴只能说出陈腔烂调的劝说台词。

麻美伸长刀刃。

“住手!”裕一也卯足了劲。这样下去的话,会监视到切开血管的痛楚。

麻美注视左手手腕。皮肤底下仅仅数公厘处,她的脉搏正在跳动。麻美撕下OK绷,用美工刀毫不犹豫地就是一刀。

痛彻心扉,鲜血四溅。但是没有造成致命伤,只是前一天的伤口绷开了。美工刀的刀刃因黏稠的血液而生锈。麻美旋即露出扫兴的表情,从桌子的抽屉拿出新刀刃。

“这样会来不及!”

裕一一叫完,从无线电听见了八木的声音:“今天是晴天。”

“八木先生!”

“听见了吗?我们进入屋内了。川上绫子女士就在我们眼前!”

接着传出市川的声音:“我已经进入她体内监视了!”

“麻美小姐想自杀!”

抢救对象正在换美工刀的刀刃。

八木煽动川上绫子,“眼前有女孩子想割腕自杀!该对她说什么?”

市川直接传达浮现绫子心头的答案:“现在这样就好。”

美晴在麻美耳边复诵这句话:“保持现在这样就好!”

……现在这样就……?发自内心的低喃声,令麻美停止动作。

“你保持现在这样就好。”绫子重复说道。

“你保持现在这样就好!”

麻美神情恍惚地盯着双手。右手握着美工刀,左手手腕血流不止。

……我现在这样就好……?

至今从没想过这件事。这个念头令人意外。

裕一知道麻美失去自杀的冲动,赶紧离开她的身体。

美晴架着大声公,问道:“怎么了?”

“请你代替我进入她体内!”

“为什么?”

“美晴姐要和麻美小姐一起治好心病!”

美晴的脸上闪过一丝畏怯。她正在退缩。

“快点!”裕一抓住美晴的手腕,将她推进麻美体内,然后戴上夜视镜,抽出大声公。

美晴以孱弱的声音,传送到抢救对象的内心世界。

……现在这样就好?……为什么?……我明明想自杀后嫁祸给男友……

涌现麻美心头的疑问,经由美晴、八木,然后转播给绫子知道,再传回绫子的回答。

“你想自杀然后嫁祸给男朋友,但你还没死。现在,你要撑住别死。”

……可是……

“感受当下!了解现在的你!你现在想要什么?说出来!”

麻美眼眶泛泪,双唇发颤。从递体鳞伤的内心深处,听见了她真正的心声:“我想变得更幸福。”

绫子的回应只停顿了一下。或许是麻美的身影与从前的自己重叠了。

“想起刚才的事,你现在这样就好。但是,如果你想变得比现在更幸福,就得改变自己。”

……改变自己……

不安在抢救对象心中蔓延开来。她害怕踏出摇篮一步。裕一能够感觉到美晴传达麻美心声的声音在颤抖。

“为什么你得不到幸福呢?说出来。”

自己背负的生活压力,一下子填满了麻美的心。裕一从夜视镜中,看见她全身剧烈晃动。

“亮红灯。”裕一小声地报告。

……别人浑身带刺……以表情和言语伤害我……

“具体来说?”麻美搜索前一天的记忆,想起挨院长斥责那件事。

“那个人恨你吗?他想攻击你吗?”

麻美在心中点头,肯定没错。

“你怎么能一口断定‘肯定没错’?如果改掉缺点,你自己也会变好。对方是为了你好才那么说的,不是吗?”

理智上能够理解,但是却拿自己畏怯的心没辄。

“这样就好。害怕也无所谓。如果你在害怕的同时,脑袋中能够思考的话就好。”

麻美莫名地开始了解,自己现在的模样渐渐在改变。但是另一方面,她认为要将覆盖内心的黑暗本身化为语言是不可能的事。自己将别人耍得团团转,若无其事地伤害别人、任凭冲动和男人上床。自己会讨人厌根本没有理由。

“一样,”绫子说,“你只要思考自己为什么要做这种事就好。将目光锁定在行为上。这么一来,你就会知道自己在什么情况下会做出讨人厌的事。”

麻美受够了自己,认为自己办不到。她想抛下一切置之不理。

绫子接收到她的心情,寻找别条途径。自己凭空想像,不停劝说的人从事什么工作呢?

八木答道:“对方是牙医助手。”

“这是份好工作。你很了不起呀。”

过度的称赞,令麻美十分尴尬。

……我一点也不了不起……

“不,你很了不起。别用挑剔的眼光看自己。在你心中,有良善的自己。想认真工作,对人有所贡献的自己。”

……良善的自己……?这句话稍微抚慰了麻美的心。

“有工作是非常好的一件事。而且,为了需要你的人工作也非常棒。那就是你的容身之处。”

……可是,我明明对工作感到空虚……

“你之所以感到空虚,是因为另一个你害怕改变。但是你没有输给改变,持续地工作。你的心中隐隐察觉到了什么对你是有帮助的。就算遇到辛苦的事,也别辞掉工作。放心,你会顺利克服困难的。”

不安与放心在麻美心中僵执不下。

“你今后或许会因为耐不住寂寞,而想和某人同居,但是千万要避免这么做。假如和不试着了解你,只

会骂你的男人一起生活,幸福只会离你愈来愈远。使你觉得孤独的,是只爱自己的男人。那并不是你的归宿。”

麻美脑中浮现达哉的身影。因为绫子无意间触碰到了令她冲动自杀的问题核心。被抛弃的绝望,与对他不按自己的意思行事的愤怒复发,麻美的心被迫处于即将割腕前的状态。

美晴发出接近尖叫的声音:“她要割腕!”

无线电中立刻传来绫子的话:“这就是现在的你!只要恢复聊才感觉到的状态!那样就好!维持刚才那样!”

麻美想割腕,但没割下去。她回到先前的自己,咬牙忍耐。裕一感觉自己看见了麻美心中“好的自己”。心中希望活得幸福羸弱的光辉——

这时,来电铃声响起。裕一看见无线随身移动便捷即时呼叫紧急联络振动传话手提语音电动机的天线亮着红光,感到不寒而栗。是达哉传来的简讯。事到如今,他还想说什么呢?麻美被拖回现实中,伸手拿无线随身移动便捷即时呼叫紧急联络振动传话手提语音电动机。

“住手!别看简讯!”裕一的劝说迟了一步。麻美打开简讯。

“Re:我死给你看!你真是差劲透顶的女人。想死请便!”

麻美将无线随身移动便捷即时呼叫紧急联络振动传话手提语音电动机砸在墙上,扯开嗓门大叫。她号啕大哭地握紧美工刀,想插进手腕,但是她诉说心如刀割的叫声,传入了救难队员及绫子的耳中。

“跑!”裕一直接传达绫子的话,“厨房!跑去厨房!”

完全受冲动控制的麻美,听命于内心的指示在屋中狂奔。

“打开冷箱抓出冰块!快!”

麻美丢下美工刀,从冰箱中抓出冰块,钻进掌心的寒意,马上变成了剧痛,她无法忍受,冰块陆续从她手中掉落。

“再抓一把冰块!快!”

麻美用双手抓取冰块,捧到胸口,寒冷彻骨的疼痛令全身颤抖。一日一忍不住掉落,不待绫子的指示,又主动握紧另一把冰块。即将爆发的失控冲动、不安,都渐渐消失在冰冷的疼痛中。

“你办到了!”无线声中传出绫子的声音,“你在不伤害自己的情况下,战胜了最糟的状况!对吧?”

麻美盯着散落一地的冰块,在惊讶的同时,感觉到自己的改变。

……我在不割腕的情况下……战胜了……最糟的状况……

“感觉现在。现在应该和刚才的‘现在’不同。你稍微有所改变了,对吧?”

麻美闭上双眼。这是她有生以来第一次想夸奖自己。这就是真正的自己吗?这个世界好像待起来舒服了一些——

“如果感到不安,就试着仔细思考。忘了打电话给你的人,并非舍弃了你。臭着一张脸的人,不见得村厌你。说不定对方只是板着脸在想晚餐的事。”

麻美脸上露出微笑,令裕一感到意外,然后变成幸福的感觉。他心想,如果在她体内监视的美晴也笑了该多好。

“你觉得别人之所以会看起来肤浅,是因为你单纯只看见对方好或坏的其中一面。你没有看见别人的内涵。一旦看见别人心中坏的一面,就觉得那代表了一切。你害怕受伤,于是攻击别人。但是啊,人并不是非黑即白,而是灰色的多面体。不光是人。所有事物都有其中间地带。处于摇摆不定的状态或许令人厌恶,但是记得仔细观察。于是你会发现,你的朋友是好人,同时也是坏人;你自己有时乐于助人,有时使坏心眼。”

红色鲜血从麻美的左手手腕滴落在她凝视的地板上,与冰块四周融化的水融合。

“接下来就只剩习惯。习惯半吊子的放心、半吊子的善意、半吊子的恶意。人类社会就是这种玩意儿。”

麻美忽然感到不安,用指尖拎起一颗冰块。

“如果觉得不能适应,就回到现在的你。做现在的你就好。今后只要一一收集小小的幸福。快,就从现在开始吧。”

握在手中的冰块从右手交到左手,再交回右手,每当寒意增加就换手。不久,冰块融光,手中的疼痛付诸水流,麻美全身的晃动停止了。

“抢救成功。”裕一对着无线麦克风说,当场虚脱坐了下来。

他听见身在三鹰的八木和市川发出欢呼。两人鬼叫半天后,称赞使这个史无前例的大型计划成功的大功臣川上绫子。

“阿姨,搞定了!”

“真是感激不尽!”

裕一心想,坐着轮椅的妇人心中应该在祈祷吧?绫子肯定打从心底想帮助想重蹈从前自己覆辙的人。

感谢绫子的同时,活下来的麻美变得可爱。她伫立在厨房的身影,看起来像在抓住自己的生命。裕一大喜之下一把抱住她。但,搂在怀中的却是美晴。裕一穿透抢救对象的身体和美晴在抢救对象体外相拥。

“美晴姐,怎么样?”裕一问道。救难队的唯一女性脸颊上挂着泪痕:“心情稍微变轻松了?”

美晴点点头,迅速将脸靠过来。那一瞬间,裕一之所以感觉时光飞逝,或许是因为闭上双眼的缘故。

“裕一,谢谢你。”

美晴的吻传达的只是爱,而不是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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