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停到医院楼下,杜冰心要丈夫一起去探望一下,丈夫推辞了,也罢,女孩子见了他也会不自在。临下车,丈夫又多言道:“看过学生没什么大事就快点下来吧,咱妈他们还在家等着去接呢!耽误久了,一会堵车了!”

“行了,我知道!”

妻子前脚才下车,丈夫就拨通了陶欣语的电话,手机一直处在关机状态,慌乱中他发去一条信息,无非是要她做到守口如瓶,提醒她保持最终的清醒。他根本不想为这个,拆散自己的家庭,杜冰心一直对他很重要,到现在也是如此,那是一个让他苦等了九年的好女人。二十九岁嫁给他的时候,她还是一张白纸。

作为男人,把那些个貌美如花的年轻女子按倒在床,只不过是为了满足他正常的生理征服欲,像洗三温暖一样,这只是他派遣压力的一种情趣和方式。陶欣语在他这的概念不过是一个愤世嫉俗的暗娼,他怎么会让一个这样的人破坏他们的家庭。他承诺过杜冰心要给小儿子一个健康美好的成长环境。悔不该碰这个惹火烧身的人,不是没有顾虑她和妻子靠得太近,也是同情她的不幸际遇,才恩赏了她各取所需的资格。事已至此,他只能选择相信陶欣语还有起码的理智。

杜冰心是这时陶欣语最不愿见到的人,在听到陶嫣然和她招呼之后,直到杜冰心离开,陶欣语始终用枕头蒙着脸。不论她说什么,陶欣语就是不肯支吾半声。杜冰心只得叮嘱陶嫣然要陶欣语安心养好身体,争取回校参加期末考试。跟着又寥寥安慰了几句,离开了病房。丈夫见她坐进车来,一副闷闷不乐的表情,探问道:“我就说不用来看了吧。又让学生给你添堵!”

杜冰心咽下一口瘀气,“哎,看样子真是受了欺负了,什么都不肯说啊!”

丈夫扭曲着脸,一半庆幸一半鄙视地说道:“我就知道,还指望个面瓜说出个什么来?”

“啊?”

杜冰心诧异丈夫的措辞。知道自己大意说错了话,丈夫也赶紧弥补道:“哦……我……我是说你们跳舞的女孩本来嘴巴就笨。当然了,我老婆肯定是除外了。”

杜冰心对丈夫刚才的表现心有余悸,又估摸是自己疑心病犯过了头,怎么能有那么一霎把自己的爱徒和自己的丈夫想到一起去了,这太可笑了,不是自己在打自己的脸吗?也太超乎常理了。她扫了一眼丈夫搭过来的手,结婚戒指就赫目地圈在指腹上,这么多年了,他的婚戒从未离手,是的,虽说他在外风流成性,但他对自己的父母孝顺,儿子疼爱,对自己的呵护也从未退减过,他不算是一个够格的丈夫,却是一个周到的男人。骨子里家庭的责任感还是远比她强的。杜冰心淡淡说道:“先去接儿子吧!”

这一回,丈夫搭在肩膀上的手,她没有推开。一整天齐烁都没有钟敬涛的音讯,钟敬波到每一间钟振在北京的酒店和俱乐部都没有问到钟敬涛的踪迹。怕齐烁因为没有完成汇报心情不好,他特地在晚饭之前腾下了手里的工作,约齐烁出来。近来一连串的事故,使齐烁的心情史无前例的没落,先是家庭危机,再是和陶欣语的不和,到现在汇报也没有如愿完成,心里真够憋屈的。每每心里找不到滋味的时候,甜食都是最有诱惑的选择。被齐烁带进西饼店里的钟敬波看她独霸着十四寸的鲜奶蛋糕不知休地疯啃,按捺不住乐出声来:“也不要吃太多了,胃口受不了,会更让人担心的!”

“哥哥不用这么担心我,从前过生日的时候,我的蛋糕都不切的。来庆祝的同学就只有吹蜡烛的份儿。”

“哦?哈哈,看你还有心情打趣,我也能够放心了。说明你心情还算稳定。”

“我现在的心情?一点都不稳定,真的很糟糕,恨死钟敬涛了,真是坏透了!没有血性的家伙,竟敢在这么关键的时候放我的鸽子!我现在好想去找一个肉靶子泄愤!”

“哈,还是第一次让我看你这么歹毒的嘴脸,会让人害怕的!”

齐烁听过收起愤怒的小拳头,缩回嘟起的下唇,吐了吐舌头。房丝瑶看齐烁避着不肯回寝室,以为她还在生气自己议论陶欣语,打来了电话。“在哪啊?”

“外面化悲痛为食欲呢!”

“真生我气了吗?在哪啊,我去找你吧。”

“你来吗?我在西饼店吃蛋糕呢,”齐烁小声问钟敬波,“哥哥,这个店在什么位置啊?”

房丝瑶问:“怎么不是你自己吗?”

“我和哥哥在一起。”

“噢……又和绅士哥哥在一起吗?”

房丝瑶一声所以然长音,听得齐烁不入耳,“噢什么噢!”

“算了,知道你没在发病怄气就OK了!你和哥哥在一起,我就不去妨碍了。免得招他烦!”

“怎么会呢?”

“好啦,我挂了!”

齐烁听着“嘟嘟”的忙音,挂上了电话低哝:“来如闪电,挂如霹雳。”

“怎么了?”

钟敬波问齐烁。“是丝瑶,说是要来,听说我和你在一起,怕你烦她,就不来了。也不知怕什么劲?”

“噢,那她很识趣啊!”

“哥哥……”

钟敬波放慢语速字字句句道:“你可能有所不知,我对时间的吝啬苛刻,甚至到了不肯多分给家人一点点的地步,来北京以后,除了工作就只有跟你待在一起的时候,不觉得是种浪费。所以,能空出来的时间总是想要见到你,见到你,人就变得轻松,变得愉快,单独跟你在一起的时间,我很幸福,幸福到舍不得跟别人分享!”

钟敬波的一番解说这么义正词严,齐烁的脸皮都听薄了,“哥哥这么说……难道……”

调整了一下语气,齐烁嬉皮道:“呵呵,听不惯哥哥说这么肉麻的话,难道真的像她们说的,不会……哥哥你对我好,是因为喜欢上我了吧?我真有那么好吗?”

“齐烁……你该记得的吧,我从来没有隐瞒过我对你好是有目的的。”

面对这个无知又无辜的小妹妹,钟敬波设计过许多次在不同的场合,用不同的表白方式来表明心意。喜欢上一个人,就是会遗失方寸。怎么办?他就是恐惧她对他的尊敬会因为他仓促的表白而碎掉,那点尊敬是他唯一不需浮夸值得自信的地方,却也是最难跨越的屏障。二十有六,他从来没有为如何向一个女孩子开口示爱而犯过愁。碰上了她,让他感到莫大的荣幸和不幸。不论是有意无意,这一层窗纸,他就自当是由她代劳戳破了吧,“齐烁,我想你知道,我并不想一直做你的哥哥,现在起就让你这个妹妹做我的女朋友好吗?”

尽管酝酿多时,话一出口,还是免不了让人觉得唐突。

齐烁是第一次面对男孩子这么正式的追求,她知道钟敬波不是在开玩笑,他的表白也不可与钟敬涛布下的陷阱同日而语。

而且钟敬波在她的心里就像是童话书里的白马王子,完美至极,从前她是连幻想都不敢的。钟敬波无愧是那种既适合恋爱又适合结婚的绝种理想对象。现在听到他向自己示爱,她该是快要喜极而泣然后在心底说,最好毕业以后就嫁给他生儿子去。

好让钟敬涛这个恶棍天天喊她嫂子。可是现在,她为什么一点儿也不兴奋呢,此刻望着钟敬波炙热的眼神,她只剩害怕,满脑子转的都是怎么把这关应付过去。

考上大学的那天起,她就赌誓到毕业前不谈恋爱,大学四年要以学业为重。可那时候,她也不知道,会有这么强悍的追求者啊!短短的两天一夜,这两兄弟像被下了魔咒似的先后要求她做自己的女朋友。齐烁戏剧感地在心底大喊道:老天爷啊,你睁开眼看看,我不选一个行吗?对向钟敬波眼睛的那一秒,齐烁意识到不能在这么关键的时候插播广告!

“哥哥你在开玩笑吗?要是这样被你逗,我以后真到谈恋爱的时候,会有阴影的!”

“你都不敢看我的眼睛,我像是在调侃说笑?还是你在逃避,不想面对呢?请你做我的女朋友!我希望我的年长会是更好的谅解和照顾你的优势,你所有的稚嫩我都会包容、等待、珍惜。我不想吓到你,迫不及待地要给你贴好专属标签,只是希望能够更加名正言顺地爱护你。每个人对于爱恋都很霸权,我更是如此,巴不得我是这世上你遇见并在意的第一个也是最后一个男人!我只想要你富乐平安地跟我在一起,我不是一个喜欢给别人承诺的男人,但我确信我会在剩下的人生里一直守护你!”

钟敬波用了男人这个词,齐烁却并不能在自己身上假想与此对仗的名词。她还不能把自己看做女人。在她的概念里她该是个只喜欢唱励志童谣的少年儿童而已。

“我不需要你马上答应我,因为我害怕被你马上拒绝。只要你答应肯考虑。”

齐烁真的被吓倒了,无所适从了半晌,哆哆嗦嗦地对钟敬波“哦”了一嗓。

“那么我当你是答应我肯认真考虑咯!”

钟敬波还是探了手心在齐烁毛茸茸的发顶上轻轻一抚。不知怎么地,当钟敬波不愿再以哥哥的身份做这个动作的时候,齐烁也变得不易接受了。

送齐烁回校的车上,少了她的轻言笑语,气氛有些怪异。为了不让自己和钟敬波的相处至此画上这样尴尬的分号,齐烁打起精神,刻意轻松地对钟敬波说:“虽然,现在还不知道哥哥喜欢我什么,但是真的很高兴哥哥能够喜欢我。其实,哥哥你是最讨女生喜欢的那一型,只是我从来没有考虑过谈恋爱。才让你浪费感情,很不好意思。我既然答应了你,就肯定会好好考虑的!”

齐烁竖起小拇指,要跟钟敬波拉勾为鉴,待钟敬波毫不犹豫地从方向盘上腾出手来,齐烁又调皮地卷起指头来,“不如等我有了令你满意的答复,那个时候,我们再拉勾吧!”

钟敬波大方地点了点头,一脸可心的笑。

深蓝色的天幕散在纵横交错的立交桥上,压得越来越低,形色的车辆匆忙行驶在两端交合的空隙间,生怕争不过夜幕塌下的那一秒,就忘了它们正在挥发着不夜的点点昼亮,于是争先恐后地飘移和穿梭,它们正是危在旦夕的寂寞黑暗唯一的支撑。结束了一天的忙碌,车主们归心似箭,催促的喇叭都响得那么粗鲁。钟敬波第一次在疲于奔命的车水马龙中找到了一点鹤立鸡群的骄傲,这一点希望的开端会要他兴奋一整夜。

今夜无眠,陶欣语更是如此,陪床的母亲倒在自己身侧的慢慢睡着了,她确定母亲睡熟了,才摸了电话,勉强地起床走出门去。

她开机后的确打给了那个令人抑郁的男人,“我在十一层,电梯口等你!”

“医院?”

他压低嗓音确认。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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