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议定,便各自回房。褚闰生刚回了房间,还未坐下,却听纷杂声音在耳畔响起。他一惊,抬手捂住耳朵,那声音却不曾散去,在脑海中震动。他只觉头疼欲裂,呼吸滞涩。然而,霎那之间,那些声音消失,周遭静得诡异。他微微喘息,慢慢抬眸,眼前白烟缭绕,如梦似幻。待烟雾散去,他面前的,是一泓幽静湖水。

这泓湖水,在梦中也出现多次,倒教他生了熟悉之感。如今,他正站在这片湖水之上,身旁,飞花如雨,美不胜收。他转身,四下环顾,这如画的景致中,却似乎只有他一人。这般空幽寂寥,教他难受起来。

他苦笑了一下。莫不是又被“潜神”所制,看到幻觉了?他叹口气,正要试着让自己醒来。却听一个清脆的声音恭敬道:“主人,你要出行?我载您!”

这声音熟悉无比,让他打心底里笑了起来,他转头,就见站在他身后的,是绛云。她一身白衣,如云裁成;臂挽彩绫,似霞织就。散发素妆,自有一派仙家风仪。她望着他,神情微怯,惹得他笑道:

“不必了。”

“为什么?”她皱眉,不满道。

他也不知该如何答她,便只是笑。

她看着他,许久之后,低下头去,低声问道:“那我……可以去聚窟洲么?”

聚窟洲?他分明未听过这个地方,可却偏偏知道,西海弱水之外,有这么一处仙岛,岛上仙家甚众。而她此行要找的,是那名为“广昭”的仙君。

他不知为何,心头压抑,渐生不悦。但却不敢敛去自己的笑意,只道:“我不让你去,你就不去了?”

她抬头,哀怨地看着他,一语不发。

他抬手,轻轻点上她眉间的朱红,无奈道:“去吧,反正你很快就会哭着回来的。”

他说罢,手上微微用力一推。她吃痛,捂着额头,不满地瞪他,但很快,她纵身离开,消失于天际。

他目送她离去,只轻轻一笑,道:“原来救命之恩,抵不过灭族之恨么……”

他抬手一挥,一环金轮旋转而现,火光灼灼,映得湖面金光一片。他笑着,伸手抚上那金轮,道:“尔等也是一样吧?”

他低头,就见湖水的倒影中,并无金轮,唯有无数丑陋精魂,嘶吼悲鸣,撕咬拉扯。那一瞬间,青幽的煞气自湖中氤氲而出,盘桓在他身周……

他猛然挣脱了这幻觉,身子一个趔趄,撞在了桌旁。他忙用手撑着身子,这才没有跌倒。这一番下来,他已是脸色苍白,冷汗涔涔。他颤抖着倒了杯水,一饮而尽,好半天才缓了过来。

他拭了拭额上的冷汗,正想去床榻上打坐调息。却又想,打坐是炼神之法,若是增强了“潜神”,却非他所愿……

正在这时,街道之上一阵嘈杂,吵得他无法再思考。他走到窗边,轻轻推开窗扉,往下看了一眼。只见街道之上竟布满了军队,兵戟森森,战马嘶鸣,分明一派严肃阵仗。

褚闰生微微皱眉,心中不解。他小心地阖上窗户,出门下楼,随一众围观之人一起聚在了客栈门口。

但听人群中,有人说道:“看这架势,是要打仗啊。”

“嘘,小声点。我听说,这是要造船。”

“造船做什么?”

“没眼力。要打下江南,怎可无船?”

这些话,褚闰生听在耳中,心里却愈发不解。话说,当日下了茅山之后,段无错领他们一路向北,中间几经波折,辗转一月有余。说起来,如今,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他想到这里,尴尬笑笑,忙找了客栈内的伙计,询问起来。

伙计听了他的话,半是惊讶半是好笑,道:“客官真有趣,这也能迷路?呵呵,这儿是湖岭镇,地处南平。离金陵可远着呢。”

褚闰生心里叫苦。这里已是宋境,果然到了完全不熟的地头了。他正想着,却见一群官兵走了进来,也不多说,直接找了掌柜,进了内室。

褚闰生心知与官府扯上关系总是不好,便与伙计又寒暄了两句,回房去了。

待入了夜,他又听说,这队官兵的确是为造船而来。大部分的士兵都在城外扎营,唯独几个工匠与将领住在这客栈的上房之中。

晚饭时分,褚闰生向池玄和绛云说起此事。几人商定,尽快离开此地为上。但若趁夜离开,恐怕更招麻烦,为今之计,只有等天亮之后,再从长计议。

是夜,夜风凝滞,闷热无比,似是雨兆。褚闰生在床上翻了几个身,终是无法入睡。池玄依然守在绛云房中,他估摸着,以池玄素来打坐修炼的习惯和绛云的性子,怕都还没睡。反正长夜漫漫,倒不如去找那二人聊聊天。

他思定,便满心欢悦地去厨房沏了壶茶,往绛云房中去。他刚到门口,正要抬手叩门,稍一低头,却皱了眉。只见,这客栈的楼板上,不知为何,多了无数纤细丝线。那丝线通身透明,隐泛光华。

“网元天纲?”他低声默念一句,又顺着那丝线望去。只见这法宝沿着木纹脉络丝丝蔓延,最终聚往了一处,正是这客栈内的上房所在。

褚闰生心知不妙,也懒得纠结礼数。他推开绛云的房门,闪身进去,又随手关上了门。正如他所料,池玄安静打坐,而绛云则躺在床上,百无聊赖地玩自己的头发。

见他进来,绛云一个骨碌坐起身来,笑道:“闰生哥哥!”

褚闰生伸手点上自己的嘴唇,示意她小声。他放下手中的茶水,小声对池玄道:“师兄可察觉异样?”

池玄慢慢睁开眼睛,道:“天纲列阵。”

褚闰生笑了起来,“那师兄准备如何?”

池玄答:“不准备如何。”

褚闰生笑道:“他是‘太上圣盟’之人,更与童高功有过一战,如今他在此处动手,分明是要对付宋兵。以我们跟他的立场,不阻止一下,好像说不过去。”

池玄道:“他对我有救命之恩。”

褚闰生闻言,微微一愣,无奈道:“这倒是。”

绛云在一旁听得一头雾水,不满道:“你们在说谁?”

“徐秀白。”池玄回答。

听到这个名字,绛云好半天,才想起那一身猎装,说话奇怪,但却身怀灵药的人来。这么一想,倒也有些为难,也不知这人是敌是友。

“既然这样,就不勉强师兄了。”褚闰生笑着说完,转身要走。

“慢着。你不是他的对手。”池玄开口,制止道。

“也不是要跟他斗啊。”褚闰生一派轻松,“只看上一看罢了。我有分寸。”他说罢,推门走了出去。

池玄起身,微微皱眉,刚要跟上,却不可自抑地咳嗽起来。绛云忙下了床,走到他身边,关切道:“你没事吧?”

池玄咳了一会儿,才慢慢平复下来,脸上已然泛起嫣红。他摇了摇头,道:“急着说话,呛到了。”

只在他开口之时,绛云却闻到了一股淡淡的血腥气。她正要追问,池玄却道:“你不能动用妖力,别跟着来。”

绛云不满,刚要反驳,他已出了门外,紧紧关上了房门。

……

但说褚闰生虽想坏徐秀白的好事,可心中也没什么盘算。他凝了呼吸,顺着那丝线慢慢往前移。寂夜无风,客栈之中,静得诡异。褚闰生这才想起,方才沏茶之时,未见一人。即便客人都已睡下,那伙计呢?

他想到这里,不禁严肃了几分,脚下也愈发小心。他踮脚,尽量不踩上那些丝线。只是,丝线甚密,很快便无他落脚之地。他叹口气,一跃而起,脚踏禹步,飞身往前。

忽然,他的面前出现数人,挡他去路。他顿住身形,定睛一看,那几人正是这客栈的掌柜和伙计。但见这几人神情呆滞,行动迟缓,甚是诡异。

他正要上前,却被人一把拉住。他回头,就见池玄已然站在他身后,神色虽平静如昔,但眉宇间却有了一丝焦躁。

“这是‘天纲结偶’。”池玄说罢,俯下身去,手撑地面。通透灵气顺着他指尖溢出,沿地上的丝线而去,只是瞬间的功夫,掌柜和伙计几人颓然倒地。

褚闰生大惊,细看那几人,却只是睡着罢了。

池玄站直身子,道:“这些丝线会潜入血脉,操控人身。小心一点。”

褚闰生点点头,继而笑道:“师兄,那徐秀白不是救过你么?你如今来帮我,岂不是……”

“你是我师弟。”池玄说完这句,不再多言,径直往前。

褚闰生稍稍惊愣,随即便笑得释然,心底暗暗生了欣喜。再冷若冰霜也好,坦诚以待,总能换个交心。这么一想,他心头的阴霾散了一半,心思也活络了起来。

他赶上池玄的步伐,正想说几句热络话。却听不远处的上房内,竟传出了兵刃厮杀之声来。

两人俱是一惊,急忙赶去,推门一看,就见那一间客房中,数名将领,连同几名工匠一起,正互相砍杀扭打。几人的表情麻木,似是不知痛楚一般,下手更是毫不留情,已有数人负了伤。

池玄见状,手撑在地,展开了罡气。房中之人瞬间止了厮杀,软软地倒下地去。

两次下来,池玄已然有些累了,他微微喘息,站起身来。

褚闰生松了口气。若不是他这师兄赶来,这种情况,却也不是他可以应付的来的。好一个“天纲结偶”,操纵众人,再使其自相残杀。这般举动,倒也算得上高明。只是,“太上圣盟”杀这些宋军将领,又是何用意?

他正思忖,那些人却又站起了身来,这一次,所有人的目光都聚在了他和池玄的身上。手中兵器森冷,隐泛杀机。

褚闰生心头一寒,他下意识地回头一望,就见房门之外,不知何时也聚起了一大群人来。不仅有方才的客栈掌柜和伙计,更有数名住客。

“操线之人在客栈外。”池玄皱眉,如是道。

褚闰生无奈而笑。如今的阵势,哪容得他们出客栈?果然,不能多管闲事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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