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知道吉莉安有没有不知所措,但她显然有些困惑。她的脸上有欣喜和惊讶,而且显然很震惊。我提过她的眼睛吗?它们是褪了色的干净的牛仔蓝,很大,之前我都没注意过它们这么大。

叩叩叩。

“伯尼!”

“是警察,开门。”

我还搂着她的肩膀。“我是你的男朋友。”我急切地耳语道,“你不是克雷格的女朋友,是我的,所以才会叫我过来。我们刚才只是和平常一样亲热了一下。”

她的嘴巴张成O形,眼睛里闪出恍然大悟后的光芒,不停地点头,表示同意。我指着门时,她已经在向那儿移动了。我迅速从玛丽安桌上的盒子里抓起一张舒洁面巾纸。门打开,走进来一对便衣警察时,我已经在擦吉莉安猩红的唇印。

“很抱歉打扰了。”高一些的那位说道。他的肩膀比一般人要宽,双眼分得很开,仿佛在子宫里时想过要变成双胞胎,可又在最后关头改变了主意。他的语气听起来完全没有抱歉的意思。

“我们是警察。”另一位说道。七月大停电时有人说过“外面一片漆黑,对吧”,那是我听过最没有必要的废话,这句“我们是警察”紧跟其后,排名第二。

首先,他们在锁着的门外就讲得很清楚了。更何况他们看起来就是这种角色。矮的那个偏瘦,一头黑色鬈发,小小的黑色八字胡修得很不专业,而且没有一个好莱坞导演选角时会找他扮演警察。他更像是在片尾会去告密的黑帮分子。不过他站在你面前,看起来就像警察,宽肩膀的那个也一样。或许是因为他们的姿态,或许是因为面部表情,或许是因为他们刻意表现出的内在自我的某一方面,反正所有的警察看起来就像警察。

这一对开始自我介绍起来。大块头的“花岗岩”姓托德拉斯,贼眉鼠眼的小个子姓奈斯旺德。托德拉斯是警探,奈斯旺德是巡警,他们如果有名字,那也得保密。我们也提供了名字,连名带姓,然后托德拉斯就要吉莉安拼出她的名字。她一边拼,奈斯旺德一边记录到一本卷了角的笔记本上。托德拉斯问吉莉安的昵称,吉莉安说她没有。

“呃,只是例行公事。”托德拉斯说道。在这两人组里他好像很自然就是领头的,清出一条路让鼠头鼠脑的奈斯旺德钻过去。“想来你已经听说你老板的事了,帕尔小姐。”

“收音机里报道了。”

“呃,嗯,恐怕他会有一阵都抽不出空来了。嗯,诊所你已经关了。打电话取消他预约了吗?”

“今天的全都取消了。”

两人交换了一下目光。“也许你应该把这个月的都取消。”奈斯旺德建议。

“或者今年的。”

“对。看来他这次是闯下了大祸。”

“也许你最好就此结束营业。”托德拉斯说道。

“也许是该这么办。”

“另外找个雇主。”

“找个觉得离婚就行,大可不必杀人的老板。”

“或者找个杀了前妻又可以逍遥法外的。”

“对,就是这样。”

“没错。”

这两人一来一往的,真令人叹为观止。他们好像在排演杂耍,正式上演前找个小房间练习练习。我们算是暖场的观众,被他们充分利用起来。

吉莉安好像不觉得他们很滑稽。她的嘴唇微微颤抖起来,下嘴唇上的唇膏比平时要淡一些。她的眼睛雾蒙蒙的。我是你的男朋友,我想着,并努力把这个信息传递给她。克雷格只是你的老板。还有,看在上帝的分上,不要叫他克雷格。

“难以置信。”她说。

“相信吧,帕尔小姐。”

“没错。”奈斯旺德的声音传来。

“可他不会做那种事。”

“这很难讲。”托德拉斯说。

“他们每次都会把你骗得团团转。”

“可谢尔德里克医生没有杀任何人!”

“他是没有杀任何人。”奈斯旺德说。

“他杀了某个特定的人。”托德拉斯说。

“也就是他老婆。”

“这可很特定。”

吉莉安皱起眉头,嘴唇又抖起来。我还真佩服她使用嘴唇发抖这招技术。也许是真的,也许她根本不自觉,不过放在整出戏里看,效果甚佳。也许不像托德拉斯和奈斯旺德一样抢戏,但也充分传达了她的意思。

“在他手下做事很好。”她说。

“为他工作很久了吗,帕尔小姐?”

“挺久了。我就是这样遇到伯尼的——就是罗登巴尔先生。”

“你和罗登巴尔先生是通过医生在这儿认识的?”

她点点头。“他是这里的病人。我们在这儿认识,开始约会。”

“所以今早你预约了看牙,对吧,罗登巴尔先生?”

不对。很诱人的回答,也许吧,不过是错的,而且他们一查预约登记簿就会知道真相。既然撒个小谎可以瞒过去,那又何必动用弥天大谎呢?

“没有,”我说,“帕尔小姐打电话给我,我刚好没事,可以过来陪陪她。她非常焦虑,不想独自待在这里。”

他们互相点点头,然后奈斯旺德做了笔记。或许记的是时间和温度吧。

“我看你当他的病人也有一段时间了,罗登巴尔先生。”

“两年。”

“见过他前妻吗?”

呃,我们从来没被正式引见过。“没有,”我说,“我想没有。”

“婚前她是他的护士,对吧?”

“他的护理师。”吉莉安纠正道。两人瞪眼看她。我说据我了解,谢尔德里克太太嫁给他时便辞掉了工作,而我开始找他看牙时,她已经不在诊所上班了。

“挺好的交易。”奈斯旺德说,“嫁给老板,这可比娶了老板的女儿还划算。”

“除非老板把你宰了。”托德拉斯说了另一种可能性。我们的谈话便以这种风格继续进行着。我偶尔会插几个试探性的问题,好让他们一路表演下去,另一方面也借机打探到一点信息。

信息:法医判定死亡时间是在午夜到凌晨一点之间。你知我知,克里斯特尔死在十点四十九分,也就是差十一分十一点,但我不知道该如何提供这条信息。

信息:没有强行闯入的迹象,看不出任何东西被移出了公寓。结合所有事实来看,凶手应该是在克里斯特尔的同意下进门的。她的穿着颇不正式,连浴帽都戴在头上,因此可以假设凶手至少应该是她的熟人。

这我不同意。没有强行闯入的迹象,当然,因为我打开锁里的制动栓时,通常不会留下痕迹。看不出遭人洗劫,只是因为东西没被弄乱,抽屉没被拉开,没有业余小偷或匆匆离去的惯偷会留下的蛛丝马迹。不管是谁杀了克里斯特尔,他原本可以把公寓搞得像一群地狱天使来这里住了个把月一样,但在我的帮助下,他做事变得异常容易——他上门前我已经搜罗好所有的赃物并帮他打包完毕。天哪,真是气死人!

信息:克雷格无法说清楚他老婆被人杀死时,他在什么地方。如果他曾经提起和吉莉安共进晚餐,那么消息并没有传到托德拉斯和奈斯旺德的耳朵里。吉莉安是老板的女朋友,而我只是个和善的普通小偷,这事他们最终肯定会发现,只是时间问题。所以我早晚会惹上麻烦,这个念头已经成为我的肉中刺、心中虑。不过谢天谢地,眼下还没事。与此同时,克雷格是跟他们说自己在家里静静地度过了一晚。很多人的很多晚上都是在家里静静度过的,但就是那种晚上最难查证。

信息:有人——我想是某个邻居——声称命案发生前后,看到一个符合克雷格外貌特征的人离开格拉姆西公寓。我没问出那人确切是什么时间被人看到的,他当时是离开那幢建筑还是那套公寓,是谁看到了他,目击者对时间和对象的认定到底有多大把握。某人——或任何一个人——有可能是看到和克里斯特尔上床的男人,或是杀人凶手,甚至看到伯尼·罗登巴尔本人从洗劫一空的屋子匆匆逃逸。

那人说不定就是克雷格。我只知道凶手有两条腿,而且沉默寡言。如果贾利·库珀还活着,说不定就是他。或许是马塞尔·马尔索,或许是克雷格——一反常态地没开金口。

“我们可以进办公室看看吧?”托德拉斯说。吉莉安解释说我们现在就在办公室里,他说:“呃,我好像也不知道该怎么说。我是指他平常工作的地方。”

“嗯?”

“有一张往后倒的椅子。”奈斯旺德说。

“可以看到所有的钻子。”

“工具啊——那些顶上装了可爱小镜子的棒子,还有从人家牙龈底下挖出牙垢的那些东西。”

“哦,对。”托德拉斯说着,似乎在回忆什么,笑了起来。他的牙齿又大又白又整齐,就像好国王温瑟拉斯往宫外探头时看到的白雪——这句儿歌可能背得不对,但你一定懂我的意思。他分得很开的眼睛如同车头灯一样,在他笑起来分成许多白格子的嘴巴上方闪闪发亮。“还有那个把你的所有口水都呼噜呼噜吸光的玩意儿。可别忘了那个呼噜呼噜的东西。”

“那是口渴先生。”

“嗯?”

吉莉安把我们领到克雷格做手工、解决众人问题,然后把他们送出门去和坚硬的牛排或牛轧巧克力对抗的地方。两名警察滑稽地把椅子前倾后斜,还模仿科隆克特医生拿着钻子相互比画,但很快他们便拉下脸来,打开装着钢制工具的抽屉橱柜开始办正事。

“这些东西真有趣啊,”小个子奈斯旺德说道,伸直手臂拿过一把吓人的小凿子,“这玩意儿叫什么名字?”

吉莉安告诉他,那是从牙齿上刮牙垢的凿子。他点点头,说这事想必挺重要。她说重要极了,否则会发炎,骨头蚀烂,会得牙周病,搞到后来满嘴没有一颗牙。“大家都认为蛀牙才是严重的,”她解释道,“其实就算牙齿再好,可牙龈有问题,牙齿也会保不住。”

“这些牙可真美,”托德拉斯真诚地说,“可是恐怕你的牙龈得下台了。”

这话惹得我们笑成一团。奈斯旺德和托德拉斯轮流举起各种工具想认识它们。这是凿子,那是牙科手术刀,还有好多数不胜数的玩意儿,幸好仁慈的上帝让我根本想不起它们的名字和用途。

“所有这些东西,”托德拉斯说道,“都有个基本共同点,对吧?比如它们都成套,只不过没有装在同一个盒子里,以便让人知道它们全都在。现在它们只是被排放在抽屉里而已。医生是成套买,还是怎样?”

“没错,是可以成套买。”

“他是这样做的吗?”

吉莉安耸了耸肩。“不一定。在我为他工作之前很多年,他就开了这家诊所。当然有些工具可以单独买到,而且都是高级钢制品,可是意外总是难免,凿子会掉在地上折弯,手术刀会起凹痕。每种用具我们手边都有几套备份,因为看牙一定要有合手的工具。我是护理师,不用处理文书,但我知道我们偶尔会重买某些工具。”

“可它们全都一样。”奈斯旺德说道。

“哦,也许看起来是吧,但凿子弯曲的角度会有细微的差别,要不就是——”

她停下来是因为他在摇头,不过说话的是托德拉斯。“它们的柄全是六面体,”他说,“是同一家厂商做的。”

“哦。对,没错。”

“哪家厂商,帕尔小姐?你知道吗?”

“赛尼克眼科与牙科用品供应商。”

“你能拼一下吗,帕尔小姐?”她拼出来,奈斯旺德做了笔记,他套上笔帽,然后翻过一页。与此同时,托德拉斯则从口袋伸出大手,摊开手掌露出一把牙科用具,它看起来和吉莉安指出的手术刀很像。以前我也有把类似的刀,但品质没那么好,那是我小时候一组美工刀里的,我通常用它在木头上削出一只可怜巴巴的没有翅膀的小鸟。

“这你认得吗,帕尔小姐?”

“是牙科手术刀啊。怎么了?”

“你们的?”

“不知道,有可能。”

“医生有几把这种型号的,你知道吗?”

“不知道。应该不少。”

“他离开诊所时带走过吗?”

“为什么要带走?”

他们再度交换目光,颇具意味。

“我们在克里斯特尔·谢尔德里克的公寓找到了这把。”奈斯旺德说。

“事实上是别的警察找到的。他说‘我们’意思是指我们警方。”

“事实上是在克里斯特尔·谢尔德里克的身上找到的。”

“事实上就插在她的心脏里。”

“事实上,”托德拉斯——或许是奈斯旺德——说,“这就叫罪证确凿,真相大白,对吧?依我看,你的老板是怎么也无法脱

身了。”

吉莉安大受刺激。不过我听了却毫无反应,因为当初我像个白痴一样摸着克里斯特尔的手腕把脉时,就看到那个六面体的刀柄从她的双峰之间竖起来。我知道最终他们会查出那是克雷格的工具,或者是几乎可以乱真的复制品,而且我也考虑过要把它带走。

不过,不这样做的理由非常充足。其中最有力的一个,是弄不好我正走霉运,凶器塞进口袋后便和警察撞个正着。让人逮住你携带偷窃工具已经够糟糕的了,要是你还身怀凶器,那恐怕就真要完蛋了。

再说,依我的看法,手术刀恰恰证明克雷格是无辜的,有人成功设下了天下第一愚蠢的嫁祸之计。克雷格知道手术刀一定会让警察立刻将箭头指向他,那他为什么又要用它去杀他老婆呢?而且,如果他的品位和智慧让他沦落到去动用手术刀,那么杀人后为什么不拿走凶器,而是让它竖在他老婆身上呢?无论警察根据哪条线索办案,迟早都会找到他身上,可我如果拿走了手术刀,之后精明的法医鉴定结果却证明伤口是牙科手术刀造成的,呃,那克雷格可就浑身是嘴也说不清了。

所以我把它留在原处没动,现在则是在尽最大努力假装我是头一回看到此物。“哇,”我张大嘴巴说道,“这是凶器?”

“正是。”

“直直插进她的心脏。”奈斯旺德补充道,“没错,就是凶器。”

“一定是当场死亡。”

“根本没流什么血。干净利落,痛痛快快,不着痕迹。”

“哇。”我说。

吉莉安处于崩溃的边缘,我真希望她不要反应过度。想到老板犯下的命案,她当然应该震惊,可如果他们只是雇主和员工的关系,震惊程度也应该有限。

“我实在无法相信。”她说,伸手想去碰手术刀,结果又缩了回去,指尖差一点触到发亮的金属。托德拉斯大笑起来,把手术刀放回口袋,奈斯旺德则从他外套衬里的口袋掏出一个牛皮纸信封,开始在一大托盘的工具里翻拣手术刀。他装了四五把到那个信封里,舔舔封盖,粘上,在上面写着什么。

吉莉安问他在干什么。“证据。”他说。

“检察官在法庭上会说明医生有和凶器大小形状一样的手术刀。你有没有仔细看过,帕尔小姐?有没有什么特征,比如你可以认出的凹痕或刮痕之类?”

“刚才那把刀我看过了,认不出来——如果你是这个意思的话。它们全都一个样。”

“你仔细看看,也许会注意到什么。托德拉斯,你让咱们的帕尔小姐再看一眼吧,嗯?”

吉莉安并不想看。但她还是强迫自己看了,然后宣称看不出有特别眼熟之处,说它看起来跟诊所用的完全一样。不过,她补充说全国的牙医都用赛尼克的产品,非常普遍。如果他们调查纽约各个牙科诊所,应该可以找到成千上万把。

奈斯旺德说他相信的确如此,但只有一个牙医有明确的动机要杀克里斯特尔·谢尔德里克。

“可他很喜欢她啊,”她说,“他希望可以跟她复合。我看他一直都爱着她。”

两个警察互相看了一眼,这我可不怪他们。真不明白她怎么会提起这个话题,不过警察还是恪守职责盘问清楚,问她克雷格想要破镜重圆是怎么回事。她信口胡编了一通,还算能自圆其说,可令她沮丧的是,托德拉斯认为这样看来克雷格又多了一个杀人动机。“他想复合,”他说,“而她不屑一顾,于是他因爱生恨,杀了她。”

“‘男人杀掉心爱之人,’”奈斯旺德引经据典,“‘各位细听此言。懦夫杀之以吻。勇士杀之以剑。牙医则杀之以手术刀。’”

“完美。”托德拉斯说。

“奥斯卡·王尔德。”

“说得好。”

“除了牙医用手术刀杀人那部分,奥斯卡·王尔德没说过那句话。”

“我说嘛。”

“是我自己加的。”

“就是嘛。”

“似乎很合韵。”

“可不是嘛。”

我觉得吉莉安快要尖叫起来了,她的双手扭绞成小小的拳头。撑住,我想告诉她,因为插科打诨会让他们分心,考虑不到要紧的事,而且很快他们就会离开,走出我们的生活,然后我们就可以上演自己的戏码。

可是我看她没在听。

“等一等!”

他们扭过头瞪着她。

“你们等一等!我怎么知道那玩意儿真是你们带来的?那把手术刀!我根本没看到你们把它从口袋里掏出来。说不定是你们趁我看别处的时候,从托盘里拿的。说不定人家说警察腐化全是真的。陷害民众、伪造证据,还有——”

他们还在瞪着她,而她也差不多就在这个时候没了词儿。依我说,没关系。我希望——这不是我年轻生命里的第一次——有个方法可以停止记录生命的宇宙录音机,倒一下带,把之前那段抹掉。

但这不可能——这一点奥马尔·凯亚姆早在录音机发明以前就解释过了。移动的手指写下了一切,而亲爱的小吉莉安则才放手给了我们那根移动的手指。好吧。

“这把牙科手术刀,”托德拉斯说着又拿起来给我们看,“事实上并不是在克里斯特尔·谢尔德里克的胸膛上找到的那把。我们有证物守则之类的规定,凶器不能随便带走。让那位女士送命的手术刀这会儿正贴着标签躺在化验室里,由穿着白色制服的人检查血型,做所有他们该做的事。”

吉莉安没出声。

“我的搭档给你看的手术刀,”奈斯旺德插话道,“是我们在来这儿的路上,顺便到赛尼克眼科和牙科用品供应商那儿买的。这把和凶器一模一样,我们随身带着进行调查会很方便。所以我的搭档可以把它放进口袋,需要的时候随时可以拿出来。这不是证物,他也不可能用它伪造什么。”

托德拉斯疯狂地大笑起来,手术刀再次消失。“纯属好奇,”他说,“也许你可以告诉我们,昨晚你是怎么过的,帕尔小姐。”

“我怎么——”

“你昨晚做了什么?除非你不记得了。”

“昨晚——”吉莉安说道。她眨着眼睛,咬咬嘴唇,恳求似的看着我。“我吃了晚餐。”她说。

“一个人吃的?”

“和我一起,”我说,“这你也要记录?为什么?吉莉安没有嫌疑吧?我还以为你们已经确定谢尔德里克医生是头号嫌疑人了呢。”

“没错。”托德拉斯说。

“只是例行公事。”奈斯旺德补充说,他那张黄鼠狼一样的脸显得更狡猾了,“所以你们是共进晚餐的?”

“是的。亲爱的,那家餐馆叫什么名字来着?”

“贝福地。可是——”

“贝福地。是的。我们应该是在那儿待到九点,九点左右吧。”

“然后你们就回家静静地度过了一晚?”

“吉莉安回家去,”我说,“我呢,到麦迪逊花园看拳击比赛。我到的时候比赛已经开始了,不过我看了三四个回合,还有主赛。吉莉安不爱看。”

“我不喜欢暴力。”吉莉安说。

托德拉斯好像动都没动就向我靠近了。“这样看来,”他说,“你是可以证明你去看过拳击比赛了?”

“证明?我为什么需要证明?”

“哦,只是例行公事,罗登巴尔先生。你是和朋友去的?”

“不,我一个人去的。”

“是吗?可你总会遇到个熟人吧?”

我想了想。“呃,赛场里那些老看客是在:皮条客、毒贩和观众。但我只是个拳击迷,那些人我都不认识,只不过看到他们就知道罢了。”

“嗯哼。”

“我还和旁边那人聊了几句,说的都是拳击手之类的话题,但我不知道他的名字,而且天知道我还能不能认出他来。”

“嗯哼。”

“对了,我为什么要证明我在哪里?”

“例行公事,”奈斯旺德说,“这么说来你无法——”

“哦,”我很聪明地说,“妈的,还真不知道票根在不在呢,好像没有扔掉啊。”我看看吉莉安,“昨晚我是穿这件外套的吗?你知道,我想应该没错。我可能把票根扔到垃圾桶里去了,要不就是上床前清理了口袋。可能在我公寓的废纸篓里。我看该不会哦,有个东西。”

然后,神奇般地,我掏出一张昨晚在麦迪逊广场花园看拳击比赛的橘色票根给奈斯旺德看。他阴沉着脸看了一眼,然后把它交给托德拉斯,而托德拉斯看了似乎也不太高兴——虽然他脸上带着笑。

票根平息了眼前的事情。他们知道凶手已经关在牢里,也没怀疑我们,可是吉莉安惹怒了他们,肯定会受到一点报复。他们回到原先较为温和的询问方式,打算继续进行前先把笔记本上的资料总结一下。现在我可以放松下来,只是在他们真的出门以前,还不能彻底放松。就在他们看样子要走的时候,托德拉斯举起一只大手在他的大脑瓜顶上不停地挠着。

“罗登巴尔,”他说,“伯尼·罗登巴尔。见鬼,我在哪儿听过这名字?”

“哦?”我说,“不知道啊。”

“你做哪一行的,伯尼?”

警铃响起。他们开始叫你名字的时候,意思就是他们已经把你定位成一个罪犯。只要你在他们眼里还是个公民,就一定是罗登巴尔先生,可他们叫你伯尼的话,眼睛就得擦亮一点了。我看托德拉斯连自己在说什么都没搞清楚,不过我可听得真切,看来这层冰稀薄起来了。

“我做投资。”我说,“共同基金,开放式房地产信托基金。不过真正的重点是房地产规划。”

“对了。罗登巴尔,罗登巴尔。我知道这名字啊。”

“不知道你是从哪儿听来的,”我说,“除非你是在布朗克斯长大。”

“你怎么知道的?”

你的口音啊,我心想。不管是谁,只要他听起来像《拉芙妮与雪莉》里的佩妮·马歇尔,那他肯定就在那里长大。不过我说的是:“哪个中学?”

“干什么?”

“哪个学校?”

“詹姆斯·门罗高中。怎么了?”

“就是嘛。高一英语课。你不记得罗登巴尔小姐吗?说不定就是她教你念的奥斯卡·王尔德呢。”

“她是英语老师?”

“没错。她过世了一哦,我不知道多少年了。小小的老太太,铁灰色头发,姿态优雅。”

“你亲戚?”

“我父亲的姐姐,佩格姑姑。不过学生只知道她是玛格丽特。罗登巴尔小姐。”

“玛格丽特·罗登巴尔。”

“没错。”

他打开记事本,有那么一会儿我以为他打算写下我姑姑的名字,但他只是耸耸宽大的肩膀,收起本子。“应该就是,”他说,“这个姓挺特别的,你知道。就在脑子里,随时会跳出来。也许我不在她的班上,但我就是记得这名字。”

“很可能。”

“我会想起来的。”他说着为奈斯旺德拉开门,“记忆这东西很奇怪,只要任由它自己找路,你早晚会想起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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