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城的春天和其他南方城市不同,很少有绵密细雨,下起来都是淅淅沥沥,雨滴砸到伞上非常有重量。

姜衢特地提早出门了五分钟,他怕陆淮找不到自己家,毕竟下雨,他那二楼的傻逼邻居不会吊着插座往下充电了。

他直接踩进球鞋里,背着身飞快冲姥姥喊:“我走了!”

“死小子,今天去那么早……”

他不想让陆淮等他,他要比陆淮先到。

胜负欲就是这么强。

然而弯着腰从楼道里冲出来的时候,陆淮已经撑着黑色的大伞,站在出口了。

他穿着那件第一次来班上的黑色卫衣,螺旋纹的袖口没有卷起来,低低束住手腕,整个人又深沉了许多。

弧顶的黑伞让雨水顺着伞骨落下,断续的水滴挡住视线,万事万物里,似乎只有陆淮的脸是清晰的,像被裹在纸醉金迷的名利场里,心思深沉的男主角。

“早。”男主角说。

姜衢眉梢挑动,嘭一声撑开伞,挡住自己的表情。

他有那么一小段时间,可能只有几秒,他确实被陆淮的脸定住了神,但他一定不能给陆淮知道。

不然多丢脸。

两人还没并肩走,姜衢就觉得不对劲儿了。

男主角的黑伞气场太强,尤其是,比他手上这把超市送的,印着“家家乐”图标的脆弱小蓝伞,强太多了。 

他走在男主角边上,有那种连仆人都算不上的阶级感。

“……”妈的,有毛病啊,没事买什么黑伞!多不吉利!

陆淮的伞大,支棱在边上,两人中间空隙都能过辆小自行车了,走在一起怪烦的。

“你……”

姜衢:“不,我不要到你伞里去。”

陆淮今天有些迟钝,表情愣了半秒:“我是说,你走慢点。”

“我……”姜衢有些尴尬,内心戏过于丰富了,但犟还是要犟着的,“我为什么要走慢点?”

陆淮的手轻微偏了偏,黑伞向另一边倒,他和姜衢之间,便没有那么大空隙,他用合适的音量说:“不然你一个月后,瘸着和人打球?”

“你又知道了?”姜衢看他,“消息倒是挺灵的。”

陆淮垂眸:“你比较有名。”不用主动问,消息也会自然滚进耳朵里。

按照平时,陆淮这么说话,姜衢早嫌弃他了,但今天似乎有些不同。

姜衢想了一条斑马线,才反应过来,陆淮说出来的话都带些鼻音,没有平时那种嘲讽语气,听起来要老实很多,也很有磁性,碰到一些n、l的音,鼻子不通气,说出来有种莫名的撒娇感。

他想问问陆淮是不是感冒了,但感觉,自己是不是有点管太多了,陆淮明显是那种不愿意透露自己的人。

这片是老城区,车道中间是生锈了的护栏,他俩站在留出的缺口里,等着一起中国式过马路,

雨天早晨堵车,他们在马路中间站了很久,终于有人抓紧机会往一堆车里占了个位置,后头的人跟着就往车中间挤,硬生生开出一条道。

姜衢和陆淮比大多数人高点儿,后头的伞就往他们胳膊和背上一顿乱戳,姜衢被弄得痒,扭着躲了好几下,眼前的视线就突然被人挡住了。

他听见陆淮的声音,依旧是带着鼻音的:“往后站点。”

前面那人伞的珠尾差点戳到姜衢面前,被陆淮及时伸手推回去了。

姜衢放慢了脚步,见雨水顺着伞骨往陆淮手心里流,下意识就抬手给他堵在了手腕,防止弄湿衣服袖口。

过马路时间很短,陆淮反手抓了他高举的手腕向下,很快穿过人潮。

水珠顺着指尖下滴,但两人握着的位置,雨水都被挤压,附着在皮肤上,细腻了许许多多触感。

陆淮的手因为接了过多雨水而有些冰凉。

姜衢想的却是,右手,之前在巷子里,给他挡过棒球棍的,也是这双手。

还没过完马路,他就松开了陆淮的手。

说不出为啥,就感觉不大好,但想一想,陆淮还是挺贴心的,毕竟刚刚给他挡伞那下,换个女生,估计小鹿都撞死好几头了。

“你不舒服?”姜衢终于问他。

陆淮将伞收起来,站在早餐店的屋檐底下:“有点。”

姜衢还以为他会说没什么,但陆淮真说不舒服,他就有点不知道怎么办了,换吴询生病,他手一拎就把他送诊所去了,但对陆淮显然就不适合这样。

“那你还穿这么点衣服,”姜衢手在红蓝盖的豆浆瓶上悬着,“加不加糖?”

“不加。”陆淮说。

姜衢一只手夹了两瓶:“没糖的豆浆,是没有灵魂的。”

陆淮从他手里把红盖的拿走:“嗯。”

“擦?”姜衢手上剩着瓶没糖的,“你拿走我的干嘛?”

“我尝尝灵魂是什么味道。”

“……”姜衢把蓝瓶豆浆放回去,换了瓶加糖的,“你怎么这么事儿。”

“我娇气。”

这话还给他说出自豪感了?

“不要脸。”姜衢懒得理他,在早餐牌上看了一圈,“老板娘,牛肉面吧今天!赶时间,快点儿!”

“好嘞!这个帅哥吃什么?”老板娘透过窗子喊。

“和他一样。”陆淮说。

“行!两碗牛肉面打包!”

姜衢抬眉:“识货。”

“还行。”陆淮说。

陆淮从老板娘手里接过两盒牛肉面,和豆浆一起挂到右手,左手撑开伞遮在姜衢头顶:“走吧。”

姜衢抬头,感觉这黑伞就像上帝在他眼前遮住了帘,一下就阴了,他犹豫两秒,还是往陆淮边上靠了靠,懒得开自己的伞了。

六中不愧是老校区,从校门就透露出一股质朴,他俩共一把伞从伸缩门进学校的时候,付申奥嘴里的烧饼吧唧一下掉到了地上。

姜衢伸手推付申奥的脑袋:“你怎么站校门口乱丢垃圾。”

“???”付申奥把嘴合上,抱着伞把烧饼捡了,一边咳一边说,“没什么,见姜爷今天没迟到,实在太优秀。”

“一般优秀,不必舔。”

他们仨一块儿上楼,付申奥转了个圈绕到姜衢这边,贴着他肩膀问:“你俩怎么共伞,你不是拿伞了吗?”

姜衢想说懒得撑,但看了眼自己双手,也就一瓶豆浆,剩下的所有早餐都在陆淮手上……有点说不过去。

人家今天还身体不舒服呢。

“我拿吧。”姜衢冲他伸手。

“都走到教室门口了,然后你来拿。”陆淮把伞挂在黑板报底下,把牛肉面分给姜衢一碗。

姜衢坐下:“至少我很有诚意。”

付申奥在后面看得一愣一愣的,他俩怼归怼,但怎么没过几天,就感觉两个人友谊上升了好大一截的样子。

重点是,陆淮对自己,不是这样的啊,别说拎早餐了,那天他鞋带松了让陆淮等他一下,陆淮都只是放慢了0.01秒的脚步往前走而已。

他觉得连这0.01秒都是给自己挽尊用的。

学神这么双标的吗?

“你看陆淮干嘛?”姜衢偏头,见陆淮正在拆了牛肉面的袋子,红油亮亮的,他重新问付申奥,“你想吃?”

“我……”

姜衢:“你想屁吃。”

付申奥:这两个人怎么这么讨厌啊!!!

早读是语文,没苏云英的英语早读那么严,又适逢周一,一堆人带着厌学情绪,买了早餐放在桌上,嚣张地边聊边吃。

这要换到陆淮以前学校一中是不可能的,别说在桌上吃早餐了,早餐就根本没机会进校园。

陆淮自己也没想到,有一天他会埋头在书后面吃牛肉面,红油溅出去的时候,正好上厕所回来的姜衢还顺手从抽屉里给他抽了张纸,头也不抬。

六中是个神奇的地方。

姜衢在边上吃的热火朝天,被辣得鼻尖上泛了一点汗珠,嘴唇被冷白皮衬托,像雪地里卷出的一片猩红。

陆淮隔着桌间空隙看的很清楚。

姜衢感觉到视线,拿着筷子瞥他:“你又怎么了?”

“没什么。”

陆淮话音刚落,后门附近哒哒的高跟鞋声就挡也挡不住地钻进耳朵里,教室里一阵张皇失措,姜衢坐在最后,手速再快也被看见了。

“吃吃吃,知道你们班什么味儿吗?不知道的以为高二开了间早餐店!”苏云英走到姜衢后面,“就你每天都带头,出去吃!”

姜衢叹了口气,嘴里小声嘀咕:“怎么不是英语早读也要来……”

他从抽屉里端着牛肉面起身,见陆淮慢条斯理地收拾了桌上牛肉面,跟在他后面。

“额……那个,陆淮啊,你……”苏云英想说,你就在教室里吃吧,但被班上人盯着,又怪不好意思说出口的,只能瞪着姜衢,“大早上吃这么重口味的,不要胃了吗?”

姜衢拎着牛肉面出去:“咱中国人,铁胃!”

外头雨停了,陆淮把牛肉面放在护栏上,吃了两口又转身回教室拿他和姜衢的豆浆出来,中途还和苏云英对了下视线。

一点被罚出来吃早餐的态度都没有。

姜衢握了握手里的豆浆,快冷了:“她又没罚你出来。”

陆淮把剩下的大半碗牛肉面盖上:“里面空气不好。”

“这么多你不要了?”

陆淮系塑料袋的手停住,似有犹豫地问:“不然给你?”

“滚,谁要吃你吃剩下的。”姜衢见苏云英已经走了,跑回抽屉里,抽了根没拆封的吸管出来给他,“喝吧,娇贵的市第一。”

陆淮把吸管插.进去,沙哑的嗓音里有淡淡的笑意:“你这抽屉里有多少东西?”

“有什么稀奇的,这班上哪个人抽屉里没一两双筷子。”姜衢把最后一口面吃完,又顿了顿,看着陆淮,“你是不是感冒了没胃口?”

陆淮喝光豆浆:“差不多。”

“有病就得治。”姜衢说。

陆淮目不转睛看着他红润的嘴唇,在被姜衢瞪回来以后转身:“这病没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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