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你同桌那手，今天已经能写字了，需要你报仇吗？”吴询等了个红绿灯，摸着下巴，“我感觉你和他的关系，最近有所缓和啊。”

三月的风还是暖和，姜衢额发被吹得翻翘起来，他闲懒地坐在后座，手肘抵住后头：“做梦。”

吴询记起些什么，迎着风大笑了好几声：“说的也是，想想在韩余面前丢那么大脸，换我也会记几年仇。”

姜衢其实脸皮挺厚，试想一个可以在讲台底下坐的怡然自得的学生，脸皮很难薄到哪里去。

但他在自己觉得自信的方面，保有很大的自尊心，幼稚的不得了。

陆淮好死不死，撞了上来，被姜衢记仇好多年。

十三中不大，像极了每个城市里都有的职业学校，一个简陋的操场搭配孤零零的教学楼，姜衢手里拎着一袋煎饼果子，嘴里吃着一个，靠在水泥做的乒乓球桌边上。

“要不去学校外面等？你不是弄到他家地址了吗。”吴询吃完，还没见张鸿和他那伙不知道能不能算手下的混混。

姜衢嘴里还有东西，说话含糊不清：“次完，再说。”

打架哪有吃饭重要，他姥姥说他还要长身体，目标一米八五。

吴询准备开启第二袋，耳边就擦过一阵风声。

他和姜衢一块儿打架惯了，都不用看就知道是姜衢。

双杠边上，姜衢一个大步跨过去将瘦高的长条型男生揪住，咽下嘴里的东西，喉咙里干巴巴，话说出来有些低哑：“张鸿呢？”

“别来了……哥，我们错了还不行吗……”男生手臂环住了双杠。

姜衢好不容易让喉咙湿润一点：“什么叫别来了？”

“我们找张鸿，你把他叫出来。”吴询说。

男生看他们的眼神简直像看到了欺凌老少的恶霸：“不……不至于吧，都打了一顿了，还，还来……他在他家附近小诊所挂水，你你你们别说是我说的啊……”

姜衢和吴询对视了一眼。

“你说我们已经打他一顿了，”吴询装出一幅不认账的样子，“有什么证据？”

男生嘟囔：“你们挑晚上的黑巷，谁能有证据……”他刚说完，就被姜衢眼神吓了，“哥，姜哥，是我们不对，我以后肯定不恐吓小学生，也绝对不找你麻烦……”

“我们？”姜衢眯了眯眼睛，“张鸿说是谁去的？”

“我不知道啊，他自己都不知道是谁，就莫名其妙被人在巷子里打了……难道不是你们？”男生不敢相信，“真不是你们啊，我靠……那是谁啊……”

姜衢烦他说话絮絮叨叨，松开后领，走人。

出十三中校门的时候吴询还嘀咕：“没想到张鸿仇家这么多。”

话是这么说，但姜衢总觉得怪怪的，他们要找张鸿麻烦，张鸿就正好被人打了一顿。

而且不久前他在人手背上看过一片红色。

应该不是吧……

无功而返的两人很早出现在网吧，姜衢登上号以后等着吴询，周五学生放假，列表亮了一排，姜衢向下拉，找到“Lu”。

灰色的，不在线。

他右键点进去，翻了翻战绩，万年的打野位，偶尔的上单位，除了周四的晚上，每天都会玩一两把，而且是一页里面就输一把的水平，确实有点厉害。

“来了来了。”吴询进房间。

今天挺顺利，他们连赢三局，吴询顺利晋级。

“我去拿两瓶水。”吴询乐的不行，风似的从椅子上起来跑了。

姜衢把椅子往后倒了些，脖颈下压着的护枕让他下巴往上抬了抬，视线轻巧划过右侧。

Lu的图标，噌一下跳上来，是绿色。

他条件反射地坐起，确定是在线状态以后，很快弹了条信息过去：[有空solo一局？]

生怕下一秒Lu又下线了。

吴询回来的时候，“Lu”都没回消息，姜衢感觉自己是不是有点过于直男发言，于是又弹了一条：[小哥哥，solo吗，在线等，急。]

“操，你是人吗？”吴询把水搁在他桌上，“看上去跟麦片儿似的。”

“哦。”姜衢歪头看他，“那我还是比较良心的，不欺负傻子，不会卖什么大头儿子小头爸爸给他。”

吴询：“……”买片失败的手，微微颤抖。

“还不回。”姜衢在消息框里又发了一个字，[嘤]。

同时，“Lu”的头像边，出现了一个黄色的“1”。

Lu：[你玩游戏是逆天而行，该戒网瘾了。]

聊天框看上去有些诡异……

-[你玩游戏是逆天而行，该戒网瘾了。]

-[嘤]

不知道的以为姜衢是在和雷电法王杨永信撒娇。

姜衢摇了摇头，刚刚不是他，是付申奥。

这次很快，Lu直白地打了一个：[？]

“……”姜衢给他回，[刚朋友闹着玩，有空打一把？]

Lu：[输了也算你朋友的？]

姜衢：“啥玩意儿？”

“他意思说你必输，其实就是骂你菜。”吴询说。

姜衢扭头看他：“我难道不知道他说的是这个意思？”

“……”

他压了压嘴角，将网吧里劣质的机械键盘敲出了青轴的咔咔声。

夏基八浪：[开？]

【Lu邀请您加入自定义房间】

很好，总算是同意了。

他打这么久游戏，第一次碰到把他连着打崩几盘的对手。

虽然姜衢觉得自己这种上赶着的态度很被动，但他就一定要和这个Lu一决胜负了今天，并且心里颇有一种宿敌对决，皇城PK的意味。

自定义房间里是没有语音的，他在公屏上敲字：[一血一塔一百兵？]

Lu：[随你]

游戏开始。

姜衢潘森，Lu女警。

“操，带他娘不灭之握和屏障的女警！”吴询在边上拼命拍桌，“你没了啊老姜！从选英雄开始你就没了啊！”

“……”姜衢有不详的预感，但还是先骂了吴询一句，“要不我现在把你送到对面去做啦啦队？”

他和Lu在中路见面，姜衢站的老远，冲女警亮了个“赞”的手势。

Lu毫无反应。

女警的射程超过了潘森WQ的距离，姜衢连女警的边儿都没摸到，Lu逗姜衢玩儿似的，时不时上来骚扰一下，扰得姜衢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英雄压制。

Lu找着机会，EQ闪现A连招把姜衢抬走。

五秒以后，在中路点了个赞。

“……”姜衢性子都快被他磨没了，死了反而有种痛快的感觉，但憋屈还是有的。

他俩退出游戏，自定义房间公屏上Lu说：[差不多到点睡觉了，小朋友。]

“……”姜衢恨不得把身份证穿过网线拍他脸上，可他就是……输的如此轻而易举。

吴询手撑在他椅背：“都说了你选英雄的那一刻就没了……”

姜衢在公屏上打字：[再来一把？]

Lu：[我要睡觉。]

“妈的，他才是小学生本人吧，谁他妈八点半睡觉。”

打了一把没机会挽回面子的局堪比开了瓶不吱声的汽水，连晃两下证明自己有气儿的机会都不给。

一分钟过去，Lu又在公屏上打字说：[明天晚上，你还想solo的话]。

夏基八浪高兴坏了：[没问题]。

————

吴询小电驴的灯照亮了小片区域，姜衢在后座依靠灯光识别墙上的门牌，7号，8号，9号，10号……

皎厝里 11号。

没记错的话，就是陆淮家。

他抬头短暂地看了眼房子，二楼一边窗口开着，灯是淡黄色的，非常朦胧。

夜深了，估计陆淮都睡了。

视线脱离皎厝里11号以后，姜衢想，会不会是陆淮找了张鸿的麻烦，过一会儿他又觉得，陆淮没必要，该打的那天也打回来了，而这归根结底是他和张鸿的私人恩怨，陆淮犯不上搅和进里头。

道理都说的通，但直觉还是陆淮，奇了个怪。

老式居民楼里的电灯蒙了灰，照的楼道里还是有些昏暗，姜衢习惯把手机上的电筒开了，边上楼边看消息，联系人的位置跳了一个小红点。

【陆淮请求添加您为好友】

姜衢脚步停住，睁大眼睛确认了下，是陆淮。

他很快通过了。

凭感觉把钥匙插进锁孔里的时候，陆淮的第一条消息过来了：[我是陆淮]

姜衢把灯拍开：[废话，你微信名字就叫陆淮，不然是谁在玩cosplay？]

陆淮：[说不定]

姜衢倒在沙发上，想了会儿：[那你可真有情趣]

陆淮：[这倒是真的]

姜衢：[？？？]

你他妈是不是有点过于骚了？

姜衢把手机掐了，聊个锤子，他之前一定是对陆淮产生了错觉，竟然还觉得陆淮没那么讨人厌了。

翌日，网吧。

姜衢没有放人鸽子的习惯，答应了Lu要上线，他晚饭都没怎么好好吃，给自己煮了碗面就出门了。

姜衢到的时候，Lu还没上线，姜衢就自己开了盘排位，等结束游戏，Lu已经出现在了右边列表里，绿色的。

夏基八浪：[挺准时的]

Lu：[还好]

夏基八浪：[solo？now？]

Lu：[三年级以上]

夏基八浪：[什么？]

Lu没答话。

姜衢电光火石思考了一秒，反应过来。

三年级开始有英语课了。

妈的。

本来，姜衢觉得自己今天心情非常好，毕竟大早起来，陆淮向他求助最近的超市在哪儿，让他小半天里都充满了单方面的胜利感，而且这种愉悦在陆淮中午向他咨询书店的时候又上升了一小格，一直蔓延到晚上。

上次那种生死局一定要赢的气焰已经没有那么强烈了，姜衢建房的时候甚至还想问问Lu，这个名字是怎么打的。

尽管上网查查就可以知道答案。

但现在完全不了。

他在想，是骄傲自大且说话自带嘲讽的人都扎堆儿凑块儿叫Lu，陆，啥的吗？

Solo第一把，Lu丝血险胜。

强行要三局两胜的姜衢赢了第二把。

第三把刚开始，Lu就站在中路不动了，公屏上一行字：[读几年级了？]

……

姜衢走上前打了他一下，没反应。

夏基八浪：[老婆孩子都有了！]

Lu：[那你还挺童真]

这意思是在骂他蠢？

姜衢在用几个技能把Lu杀了。

夏基八浪：[我不买装备，你重新上线]

Lu：[不打了，算我输。]

夏基八浪：[靠，还矫情上了？]

Lu:[没空陪你，打完晋级赛睡觉]

姜衢想说，小学生的睡觉时间点又提前了是吗？

他等了半分钟左右，Lu没有上线，公屏上有一行字：[不然，哥哥带你一起？]

姜衢觉得他是真把自己当成小学生了，心里很不服气，第一反应就是想拒绝，但思及路人局里那些憨批打野，有Lu这种不断腿的队友，上分应该挺爽。

夏基八浪揭开面具，露出铁分奴的原始面容：[双排可以，但你不是我哥]

他俩一块儿退了自定义房间。

到最后，也没分出胜负。

姜衢创建房间，邀请Lu进来，语音轻巧一弹，连上了。

他咳了咳：“朋友，听得见吗？”

没有任何回答。

夏基八浪：[我听不见你，你听得到我说话吗]

Lu：[听不见，我没麦，不用管我]

姜衢调试了一会儿，发现自己耳机的麦根本就是坏的……

大概硬件设备不带点儿故障，都不配叫黑网吧。

夏基八浪：[我麦也是坏的，算了，就这么开吧]

反正他们交流不交流都可以，打游戏罢了。

就是有点可惜，他本来还想听听这个Lu是什么声音……

但不得不说，Lu确实是一个很厉害的打野，什么类型的英雄都玩的不错，最重要的是节奏好，尤其是和姜衢双排，会有意无意多帮中路。

中野联动，对面全崩，两局打下来都碾压。

姜衢问他：[你还有一把晋级？]

Lu：[嗯]

姜衢在电脑右下角看了眼时间，九点半，打完这把回去应该也不算晚。

带吴询他们上分的时候，姜衢都会用稳一点的英雄，面对Lu的生死局，他也象征性地给足面子，掏出自己压箱底的亚索。

Lu没什么反应，反而是ADC在公屏上缓缓打出了一个：[？]。

亚索使用者，向来不是自嗨到极致，就是自闭到极致，人称托儿索，不怕敌人选，只怕队友用。

但快乐的人从不解释，姜衢锁了英雄，往椅子上倒，等游戏开局。

可有时候，晋级赛的队友就是这么毒。

姜衢好不容易打了对面中单一个闪现，还没来得及高兴，就收到游戏提示，己方下路暴毙，送出双杀，附带双招全交。

下路基本炸了，本着帮优不帮劣的原则，Lu和姜衢联手穿了对面中路和上路，平了劣势。

但ADC和辅助已经吵得不可开交。

ADC：[辣鸡，你他妈勾中过一次？]

辅助：[滚，废物，你爸今天晚上栽一万棵枇杷树]

ADC：[你妈骨灰飞撒太平洋，回流你家水龙头你一口干了]

姜衢烦的不行，给他们回了一句：[妈的再吵，你们爷爷下棋必被指指点点，你们奶奶跳广场舞必不是C位还站最后一排]

公屏上的对话因为姜衢的加入而稍许沉默了一会儿，一分钟以后——

ADC：[我顶你妈个废物，钩被你吞了？@#！&……￥#@%]

下路两人骂战已经升级到一些不堪入目的字眼，姜衢嘴皮掀了掀，懒得再理他们，正巧，公屏上又弹出一条——

Lu：[你屏蔽他俩]

姜衢：“……”

夏基八浪：[你管我]

Lu：[小孩子少看这样的]

ADC：[托儿索本人？]

辅助：[人家7-1，宁1-7说尼玛呢？]

两人又开始吵，姜衢屏蔽他们，公屏上瞬间安静，他抓了个回城的空档，打字：[我不是小学生，是什么错觉让你觉得我是小学生？]。

Lu:[行，中学生]

“……”靠，他竟然无法反驳？

游戏打到中期，关键一波团战，ADC被对面开到，姜衢和Lu完美发挥，好不容易才挽回局面，打了个四换四。

五秒钟以后，公屏上出现了一堆乱码——夏基八浪：[lu，你和我在一起asd32谈恋爱wqe]

这次，换Lu在公屏上打出个：[？]。

姜衢抓紧鼠标：“等会儿，你怎么都先让我把这局打完……”

他姥姥，胡明秀，揪着他后领：“看看现在几点了，还在外面上网，我一不在家，你就跑到网吧来！”

“不是……”姜衢好不容易在摇晃中定睛看着公屏，瞬间愣住。

啥玩意儿，在一起？谈恋爱？

姥姥把他从椅子上扯起来，语气已经很是严肃：“关机，回家，快点。”

游戏里队友一直在泉水里冲他打信号，叫他去团战，姜衢腿长，鞋尖勾住了铁架子：“十分钟，等我打完这一把。”

姥姥乱七八糟一顿掐，电脑黑屏了。

姜衢蜷着指头，可又对姥姥发不起脾气，只得重重呼出一口气。

他也不是给姥姥逮第一次了，垂头丧气往外走，路过前台说了句：“26号机，帮我下机。”

姥姥瞪着那个收银小哥：“再敢放他这种未成年进来上网，我去公安局举报你们！”

姜衢在后头用口型：“别听她瞎说，我马上成年了。”

他坐上姥姥的小电驴，因为激烈游戏带来的热度被夜风吹凉了一半，只剩下背中间和胸口还留着温度。

不知道Lu能不能赢，队伍主要输出都在他和Lu身上，现在他溜了，下路俩提款机，上路一个隐形人……愁死了。

刷了半天游戏助手，终于等到结果。

失败，Lu数据 21-4-9。

靠，差这一局就晋级了。

“啊……”他抬头冲着繁密星空叹了口气，心里有些愧疚，又想到自己最后乱码打出来的那堆鬼东西和Lu的那个“？”，感觉真是烦死了。

姥姥在前头很生气，一回家就看到了一锅吃剩的糊面条，心情也一起被糊了。

要说姜衢怕谁，也只有他姥姥一个了。

姥姥是退伍军官，跟了多年部队，除了和她几个小姐妹，平时都是挺严肃的一个老太太，尤其是对姜衢。

“上网上网上网，还敢死出去上网！”

姜衢坐在后面，比姥姥高了许多，讨好着笑了笑：“要不我骑会儿带你？”

“就这电动车，用的上你先殷勤？”他姥姥还生气，“我警告你姜衢，你再让我发现去上网吧，我就给你找英语老师补课。”

姜衢闭紧嘴巴，一句话不说了。

手机在口袋里抖了抖，他很快掏出来。

陆淮：[周一早上七点半，你家楼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