计英明白了。

宋远洲要做江南造园第一家,跃上比当年计家还要高的位置。

他在要让她、让整个计家眼睁睁看着宋家崛起,而计家永远只能在宋家脚下。

就如同她只能在宋远洲脚下一样。

那五百两,是他甩在计家脸上的玩弄与嘲讽。

计英抿紧了嘴。

男人的声音又从头顶传来,调笑着问。

“现在明白我是什么身份,你是什么身份了吧?说给我听听。”

外面的雨声叮叮咚咚敲在计英心头,她在男人戏弄的目光中,慢慢跪下身来,叩头在他脚下。

“二爷是计英的主子,计英是二爷的奴婢。”

她这般说了,男人啧了一声,“你夫主不是很满意,不若再说清楚些你我天差地别的身份。”

计英咬住了牙。

“家主是奴婢的夫主,奴婢是家主的贱奴。”

话音落地,男人轻笑起来。

“这话说的好,你可要记住了。”

计英十指紧紧按在地上,“奴婢记住了。”

窗外雨声不住传进来,将夜中的凉意也传了进来,计英跪的半身冰冷,却也习以为常了。

她会记住的,记住这句话,也记住今天。

宋远洲看不到她的脸,她叩头在他脚下,明明屈服的姿态是他想要的,可总令宋远洲有些不适。

不过宋川那厮有句话说的没错,他总不能一次磨平她的所有傲气。

“起来吧。”他道。

计英得令起身,不知是不是今日跪的太久,起身时,膝下刺痛,突然踉跄了一下。

宋远洲下意识伸出手去。

然而计英底子好,扶住桌案稳住了。

宋远洲的手触碰了个空,他在计英看不到的地方,快速地收了回去。

计英什么都没看见。

宋远洲脸色又冷了下来。

他看了一眼少女,雨水打湿了她半边衣衫,走线歪扭的旧衣裳勉强穿在她身上。

好像这些日子,她都在穿茯苓的旧衣裳。

他想着,目光又不由地往她膝盖处扫了一眼,一眼扫过,又迅速收了回来。

少女只是静默站着,没有动静,也没有表情,仿佛如她所言一样。

她只是他的贱奴。

宋远洲不知为何感受不到一丝快感,反而有些莫名的烦躁。

他又想到了宋川那厮的话。

他不放过计英的时候,自己也没有痛快。

但绝不会是宋川说的那样。

他只是要报复她,不会有任何别的情绪。

绝对不会有。

宋远洲不再看她一眼,挥了手,“下去吧,别忘了继续罚跪。”

每晚做完事后罚跪一个时辰,持续一个月。

计英差点忘了,但她的主子还记得。

计英低着头行礼告退,膝盖痛的抖动。

“奴婢不会忘。”

翌日是四月初一,计英没有见到高高在上的家主,家主一早起身,去了祠堂。

宋家每月初一祭拜祖宗,家主自然不能缺席。

茯苓带了些治疗膝盖淤青的药膏给她,告诉她。

“今日是大家宴,明日是小家宴。大家宴聚的是族里人,小家宴只是二爷的家宴。不过,我听说夫人为了这个月的家宴精心准备,难不成,有什么人要来?”

计英不感兴趣,谁来都和她这个小通房没关系。

茯苓又告诉她。

“花木上的崔婆子被二爷打了二十板子,皮开肉绽地发卖了,你可知道?”

计英不知道,略有些意外。

宋远洲不是把事情栽在她头上了吗?

“崔婆子为什么被发卖了?”

茯苓回答,“听说是吃酒当差。”

计英这才点了点头。

踩断兰花那个锅,还是扣在了她身上,崔婆子被罚,她也不会脱罪。

但她一时并不在乎这些了。

她托茯苓给叶世星递了信,趁着那位家主忙碌,她又见了叶世星。

叶世星说了族里的意思,大家都同意计英的办法。

计英松了口气。

但是没有了园林图的计家,复兴之路越发无望了。

计英下晌没什么精神,坐在小西屋门前发呆想着计家以后的出路,厚朴来了她都没注意。

还是厚朴将一张纸递到她眼前,她看到纸上素笔勾勒得清瘦少女,才恍惚回过了神来。

“厚朴,你画的是我?”

厚朴拿着画笔朝她点头。

计英瞪大了眼睛,“你画的可真是好!”

厚朴见她这般表情,红着脸跑了。

茯苓走了过来,笑着跟计英解释。

“厚朴约莫是被老天爷赐了饭碗,傻是傻了点,但画儿画得还成,二爷也夸呢。”

能得宋远洲那种挑剔的眼光夸赞,着实不一般。

“厚朴常替二爷画画吗?”

茯苓说是,“二爷有时候去各地游园会带着厚朴,厚朴画园林图也是有模有样的。”

计英听得羡慕,园林图繁杂,不是一般的图画。

她这么想着,突然顿住了。

计家需要园林图学习图中精妙的造园技艺,要是她也能画园林图,把宋远洲收集到的计家那失落的园林图画下来,计家人不是又有了能学习研究的东西?

而且宋远洲说了,他要把七幅图全部集齐。

她就在他身边,如此地便捷,复画下这些图不是没有可能。

只要她能学到厚朴的绘图之技巧,就可以了!

计英忽的激动起来,却又不敢说出意图,她拉着茯苓的手,“姐姐,我能跟厚朴学画吗?”

茯苓笑了,“怎么不行?只要你看得上他。”

“我害怕他看不上我呢!”

计英激动地跳了起来。

计家复兴有望了!

只要她能做的隐秘,小心一些,不被宋远洲发现。

她刚要说什么,一旁的树丛后小道上传来小丫鬟的话语声。

“孔家的表小姐大归回来了,路过苏州,夫人正招待呢。”

计英顿了一下。

孔家的表小姐,是宋远洲那个从小定亲的表妹吗?

崔婆子被处置了,吃酒当差被如此严厉处置,还是头一回。

针线房的赵嬷嬷带着人给孔氏送衣裳,遇上了鲁嬷嬷,立刻拉起她来问。

“到底怎么回事?是不是因为那个计英的缘故?”赵嬷嬷说着,压低了声音,“二爷心里是不是在意着她呢?这是替她出气呢!”

鲁嬷嬷也没想到崔婆子被罚得这么重,把她和香浣都吓坏了。

但要说为了计英......

“这怎么可能?”鲁嬷嬷不觉得,“二爷也罚了计英罚跪一月!这可不轻!”

赵嬷嬷略略松了口气,指着孔氏的衣裳,“针线房这几日给夫人赶制夏裳,那位小姐的衣裳便放在一旁了,我就怕二爷责怪呢。”

鲁嬷嬷连道不会,“夫人这里才是要紧,她算什么?二爷厌恶她呢!”

赵嬷嬷更放心了,刚要说什么,那二爷正巧走了过来。

宋远洲过来,赵嬷嬷和鲁嬷嬷行礼,赵嬷嬷怕宋远洲不快,还特特道,“二爷安好,老奴正要给夫人送夏裳,这些天刚赶制出来的。”

宋远洲本无意过问这些小事,抬脚要走。

但他看着赵嬷嬷手里崭新的衣裙,突然想到了穿着洗褪了颜色的旧衣、歪扭七八缝补的少女。

她已经来了宋家小半月了。

宋远洲突然站住了脚步,看了赵嬷嬷一眼。

“嬷嬷倒是许久没带着人去歌风山房了,我亦是许久不见嬷嬷了。”

赵嬷嬷一愣,转眼紧张了起来。

二爷这是什么意思?

她明明半月前刚去给二爷记了尺寸做夏衫的。

赵嬷嬷懵了一下,抬头看见二爷目光在新衣上打量,透出几分玩味,心下一顿,突然明白过来。

赵嬷嬷看着二爷的眼色,咽了口吐沫。

“二爷恕罪,老奴实在忙晕了眼,歌风山房的事情老奴这就去办。”

二爷眉眼冷淡地点了头,转身离了去。

赵嬷嬷冷汗冒了出来。

鲁嬷嬷还不明白,“歌风山房什么事?”

赵嬷嬷已经不想搭理她了。

计英再不济,也是二爷的房里人,哪里容得她们怠慢?

鲁嬷嬷还以为二爷厌恶了计英,但鲁嬷嬷哪里知道,二爷从前可是从不过问这些事的!

赵嬷嬷看着二爷离去的方向,拍了拍鲁嬷嬷,“二爷的心思,可别乱猜!”

赵嬷嬷忙不迭走了。

鲁嬷嬷皱眉。

她什么时候乱猜了?

二爷厌恶计英是必然的。

眼下二爷不就是往映翠园夫人那里去见表小姐吗?

要说二爷在意谁,当然是表小姐!

“若樱,你怎么瘦成这样?姑母可要心疼死了!”

孔氏拉着女子的手上下打量。

女子面若圆盘,相貌端庄柔顺,挽着妇人发髻,穿着素色衣裙。

此人正是宋远洲的表妹,孔氏的内侄女孔若樱。

孔若樱丈夫早逝后,婆家嫌弃她克夫,守寡三年过得艰难,孔家干脆让女儿大归还家,孔若樱这才离开了扬州。

孔氏叫了宋远洲,“远洲,你说是不是?上次来的时候,她还圆润着。”

宋远洲面色淡了几分,打量着消瘦如同得过大病的表妹,目色柔软了几分。

“是瘦了不少。莫要急着赶路,留下住些日子,柔园便可住。”

柔园,是宋家当年补偿给孔若樱的园子,是宋远洲亲手造出来的小园。

园子虽小,却巧夺天工,宋远洲曾因造就此园,为自己在园林界立名。

孔若樱微微笑着,“多谢表哥,我也想在苏州小住些日子,权当是游山玩水了。姑母想我,我也能随时过来。”

孔氏拍着她的手说好,“你该好好养一养再回杭州,要不然你爹娘见你瘦成这样,不知道多心疼。唉,上次你来,还是三年前的上元节,我还跟远洲父亲商议你们的亲事。谁知道后来......全都错了乱了,真是害苦了你。”

孔氏说着,重重叹了口气。

孔若樱微微低了头。

宋远洲脸色完全冷了下来。

三年前的上元节,两人还没退亲,也就是在那天,宋远洲遇上了认错了人的计英。

计英......

室内檀香味浓重了不少。

宋远洲有些不适的闷感。

他突然起了身。

“表妹一路行来也累了,今日就在母亲这里歇了吧。母亲和表妹见谅,我还有些琐事缠身,先回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二爷刚干了点人事,表妹就上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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