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第二天一早,公鸡刚鸣叫第一声,周寂年就起床穿衣,自己去小院子里给爹煎药。

待谢宁醒来后,周寂年背着鱼,谢宁提着两个空木桶,两人摸黑出了门。

周寂年去找了上次赶牛车的阿爷,花了十个铜钱借了牛车,路过大井打了水在木桶里,将鱼倒在桶里养着。他自己在前面赶路,载着小夫郎上镇。

好在这牛自己识路,所以周寂年极好上手,并不麻烦。

谢宁翻了饼子出来,撕开和周寂年一人一半,边啃边转着脑袋看路。

绿树村边合,青山郭外斜。出村的道路宽阔,两边绿植重叠,偶有俏皮地白色小花探出来,给春夏增添了生机勃勃的朝气。

随着牛车晃晃悠悠,终是在天大亮时进了镇门,将牛车寄在驿站,付了铜钱后,周寂年提着两桶鱼,谢宁背着竹篓,抱着装书的布袋,一起往集市走去。

亏得两人赶着牛车,到了地方,商贩并不多,周寂年寻着猪肉铺子,在人旁边落了脚。

他倒是会动脑子,能买得起猪肉的必然也舍得花钱买鱼。周围的商贩都朝他俩投来了好奇的打量,一个俊逸非凡的高大汉子,领着一个戴着竹帽的小小子,不似农匠,也不似商人。

谢宁凑近周寂年,小小声地劝道:“寂年,你先去书铺吧,这里我守着就是。”

“无事,卖完我们一起去。”周寂年并不介意,比起自己读书人的身份,他更介意若是自己离开了,如果宁郎因外貌被人欺辱,他不能在身边保护。

大清早,集市上来来回回的,大多都是商贩,一边以物易物的,一边等着镇上的人出来采买。

清水镇到底是个小地方,到了辰时,集市也并没有人挨着人,但是开始有人上街逛集市了。

周寂年负着手,从容地接受路人的注视,有不少人好奇打着看鱼的幌子,光明正大地盯着他瞧。

他也不吆喝,也不驱赶,有人问价格,他大大方方地开口:“左桶的鱼大概四、五斤,一律八十文,右桶的稍小,六十五文。”

旁边的肉铺,刚刚割了一斤肥肉,卖了二十文,当朝肥肉贵,可榨猪油,顿顿少不了,所以他据此基础定了价。

谢宁原是蹲在一旁扶着背篓的,此时也激动的站起身,盼着那询价的人能买上一条鱼,给他的鱼摊开个张。

那人却闻完价转身走了,人群散了三五个。

谢宁扁了扁嘴,这是无本的买卖,他可以便宜的,别走呀。

不多时又来一人,系着缎面腰封,脚踩白靴,面上瞧着倒是喜庆,得头大耳的,“这鱼怎卖?”

“大些的八十五文,小些的六十文朝上。”

谢宁瞪大眼睛扭头看夫君,八十都没人要,怎的还涨价了?

“挺贵啊。”那人撇了撇嘴。

“亚圣孟柯先生曾曰,鱼与熊掌不可兼得,拿鱼同熊掌作比较,可这鱼比熊掌不贵。”周寂年依旧放松,不紧不慢。

那人这才把视线从鱼身上移到周寂年脸上,点点头问:“自家养的?”

周寂年如实回答:“深山水潭捉的。”

那人又点了点头,确实看鱼的个头,不像是清水镇附近小河流能有的。这时候粮食产量低,人都不够吃,更别说这鱼了,大多数长到两斤就被人捞起吃了。

“何时捉的?”那人问个不停。

“昨日傍晚。”周寂年没扯谎,傍晚前可一直都养在水潭里。

“这条翻了肚白,八十文可卖?我给你拿钱。”那人终于不问了,他今日亲自出来买肉,请了官爷上家吃晌午饭,这鱼正好拿去招待,既是昨夜才捕的,这条大鱼翻了肚白也还新鲜,省下几个铜钱他打酒吃。

周寂年头一点,“可。”

动作麻利地取了细麻绳穿过鱼嘴,递给贵人,借过钱,目送客人提着鱼晃晃悠悠去了下一个铺子。

谢宁微张着嘴以示惊讶,“寂年,你真厉害!”

周寂年抛了抛这串铜钱,投给谢宁,“收好。”

谢宁捧着钱数个不停。

那贵人拎着鱼,无形的给他们做了活招牌,有人问那贵人,“贵人这鱼在哪出买的?”

顺着那人指的方向,看到一个气宇轩昂的高大汉子,“那蓝布衫,长的最一表人才就是了。”

一上午很快就过去了,顶着烈日,周寂年关心地问:“宁郎,身子受得住吗?有无不适?”

“没呐。”谢宁站起身来跺跺脚,感觉了下身体的情况,又补充道:“好得很。”

周寂年去拿了水袋,拔了塞子递到人嘴旁,“喝口水。”

谢宁乖乖地喝了一大口,又举着朝周寂年面前递,“你喝一口。”

旁边买肉的屠户这才瞧明白,原是两口子,他靠近些笑着打商量,“小兄弟,我用这三斤猪肉换条你这鱼,你看可行?我瞧你也挺疼你这夫郎,早些卖完,也好去躲凉,你给条小些的就行。”

周寂年也痛快,选了条大鱼去换了那三斤肥瘦相间的五花肉,也开口打个商量,“大哥,我这鱼卖完后,可否将桶放你这看会儿,我带夫郎去买些东西就回来取。”

屠户笑的眼睛都眯成一条线,这汉子真实在,他倒是占了个便宜,点头答应:“可以可以,你们自去就是,鸡鸭归巢时分我就收摊,你们赶在这之前来取桶就行。”

两夫夫赶忙道谢,待午后未时,终卖完。

周寂年将空桶寄放在屠户的摊子后面,牵着谢宁去找吃食。

周寂年问:“想吃什么?”

“唔。”谢宁四处看,有卖油条包子的,也有小面摊子,他一时也不知道自己想吃什么。

“前面有家饭馆,路过时常飘香。”周寂年想带人去吃点好的。

“想吃摊子。”谢宁提意见:“看看价钱,我也来支摊卖个蒸茄干,煮个面糊糊,如何?”

“可以,你选。”周寂年同意,只要宁郎不是为了省钱即可。

最后谢宁选了一处面摊,两人点了碗肉丝面,在摊子后面的桌上坐下来。

附近都是些卖吃食的小摊,这面摊恰巧在中间,谢宁可以支起耳朵,探听周围饼子煎果的价格。

十文钱一碗的肉丝面,碗大分量足,是这摊子最贵的面,另一种就是素面了,七文钱一碗。

周边的菜包子五文钱两个,肉包子四文钱一个,谢宁慢慢吃着面,细细听着价。

了解的差不多了,这才抱起碗,一口干了汤,吃的肚饱溜圆,两人再携手朝清水镇的东边,书铺所在地赶去。

谢宁揣着鼓鼓囊囊的钱袋,笑的眼睛都看不见了,第一次赚银子,且是无本金的买卖,全仗他会水,能赤手捞鱼的本事。

到了书铺,章掌柜仔细的检查了每一页,最后点头赞好,迅速给结了钱。

再出了书铺,两人囊中富裕,解决了首要的事物,再去找牙郎的路上,就放松了不少。

谢宁被牵着手,好奇地逛镇子,过了一天最热的时候,下午开始有街头人卖艺。

围观的人群爆发喝彩声,“好!”

谢宁驻足,他被勾起了好奇心,扯扯手,软软地请求道:“寂年,那边在做什么?好热闹。”

小笨蛋明知故问,周寂年牵着人朝人群走去,顺他心意。

谢宁拽着他的手臂垫脚,周寂年索性仗着人高马大,带他挤进前排。视野豁然开朗,谢宁瞪大眼睛,微抬着头,手按着帽子看热闹。

街头艺人举着一个水缸,手臂上的肌肉鼓起老鼠般大小,人群都在叫好,为他这份力大无穷鼓掌。

谢宁看的专注,忍不住学着艺人脸上用力,人家是咬牙努嘴,他是嘟嘴鼓脸,手还握着拳头,仿佛自己头上顶的不是轻飘飘的竹帽,而是泰山压顶的巨石。

周寂年一直注意着身旁的人,看宁郎用力的样子不免好笑,真是傻憨憨的小孩子。

街头艺人已经举着水缸顶在了头上,人群又是一声‘好’!趁着众人钦佩夸赞的时候,艺人的同伴,端着一个碗开始绕着人群讨赏钱。

快要走至谢宁面前时,谢宁扯着周寂年退出了热闹的人群。

周寂年捏了捏他的手掌道:“小气鬼。”

谢宁捂着胸口的钱袋子,也不反驳,“就小气,攒着给你买书看多好?”

周寂年弯了嘴角,牵着小夫郎去买龙须糖。

……

香酥斋里,一屉一屉精美的糕点整齐的码放在一起,有茶食切、佛手酥、龙须糖、杏仁酥,以及最便宜,却也最好卖的桂花糕。

谢宁龙须糖常吃,但还是第一次见人现场做,和另三五个客人围着斋铺门口,看人扯着一团糖,渐渐地就变成了条,又渐渐地变成了丝。

谢宁张着嘴巴大惊小怪,他和妹妹从不许出村,这回跟着寂年上镇,可把他好奇坏了。

小二给他包好了龙须糖和桂花糕,又介绍道:“清秋十五就是中秋佳节,客人可要订些我们香酥斋的招牌酥皮月饼?”

“您现在订,十二号就给您做好,佳节送礼赶吉时。”小二又补充。

谢宁抿了抿唇,咽了咽口水,他才十六,还是贪嘴的年纪。

“那就订三份,结账吧。”周寂年提着糕点,跟小二去领了一个香酥斋的小木牌,约好十二号来取酥皮月饼。

出了热闹的糕点铺子,谢宁才问:“寂年怎么买那么多月饼?”

“八月十五谓之中秋,取团圆之意,戚属们多馈相报。三份不多,我们自家一份应节气,夫子一份谢师恩,岳丈一份尽孝心。”周寂年牵着人去清水镇店宅务。

谢宁咬了咬下唇肉,举着糕点包转着打量。

周寂年也停下脚步问:“怎么?”

“唔,送礼?”谢宁看够了油纸包,这才继续走路。

“嗯?”

谢宁却没再说什么了,揪着周寂年的袖子跟人去店宅务。

‘安得广厦千万间,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店宅务就是解决老百姓们的心头事,是官府在各地管辖百姓住房的机构。

店宅务租赁房屋的获益是巨大的,所以有限制。当然也就有保障。只要签了契约,出租人不得擅自多赁或加租金,也不能借翻修屋舍为名,随意加房钱。

牙郎很是友善,仔细听完周寂年的要求,开始细细地给介绍道:“东街靠书铺街,虽贵些,但大都是读书人租住,只年租,六两四。”

民间有一个说法,‘一百万买宅,千万买邻’,所以读书人都喜欢靠着书香气浓的地方租住,邻居都是读书人。再就是书籍昂贵,方便借书和读书。

“还有吗?”周寂年没有这方面的需求。

“上北胡同,出了巷子就是集市,半年租子是二两六。”

后面又问了几处,比较来比较去,还是上北胡同的合适一些,镇上出租的房屋格局大多相似,前是院子,后是宅子。

但凡建的花费了心思的,要么是自己住,要么只卖不租,防止租户出什么意外坏了宅子风水,怕卖不出去,或者低了价亏钱。

总的来说,一年的房租都得个五两银子。

出了店宅务,周寂年去买了粗海盐,置办齐全后,赶着去取桶牵牛。两人在镇上走了一天,回村的路上,谢宁坐在周寂年身侧,歪着头把人靠着,有些困乏。

周寂年以手背试了试人的额头温度,“可有发热?”

“没……有……”谢宁懒洋洋地开口,打了个哈欠说:“再卖十次鱼,咱们就够租子了。”

“你那虽是无本的买卖,但不长久,水潭洞的鱼是有数的。”周寂年放下心赶路。

“哦。”谢宁点了下头,脑子有些迷糊了。

见宁郎昏昏欲睡,周寂年也没再开口,搂紧了人赶牛车。

夕阳西下,道路被太阳光照射,像撒了一地的金子一般,阳光无限好,只是近黄昏。

一路睡到进村,直到把牛车还去给阿爷,谢宁才醒过来,拖着软绵绵地步伐,拽着人衣袖,被牵回了周家院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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