晌午的太阳毒辣,即便才是初夏,也炙烤得人头脑发晕。

徐砚坐在书房慢慢翻着书页,更漏的滴答声打破寂静,他抬头扫了眼,又看向外头已经跪得眼前发虚的三个侄子。

“起来吧,你们该上学了。”

青年的声音自窗外传出,淡淡地,没什么情绪。

徐立轩听着如释重负地松一口气,单手撑地摇摇晃晃站了起来,又给边上的弟弟们搭把手。

徐立安是三兄弟中最娇惯的,本就年纪小,这会疼得直咧牙咧嘴地抽气。

齐圳就站在台阶下的芭蕉树前,面无表情看着三兄弟搀扶离开。等人都出了院子,他回身进屋,给还在低头看书的徐砚禀道:“三爷,三少爷似乎记恨上您了。”

离开前满脸不忿地看向窗子。

徐砚唇角翘了翘,漫不经心地丢了书:“小孩子。”站起身要回房更衣。

他找了个借口从翰林院出来,该回去当差了。还得打听宋霖什么时候发落,小姑娘应该想去送送的,还是要再找太子讨个恩典才是。

三兄弟那头正慢慢往学堂去。

徐立轩见弟弟边走边吸气,免不得担心:“一会下学了你先跟我回院子,我去给你拿药酒揉揉。这会忍忍,走快两步,不然迟了先生又得罚。”

徐家有个西席,名叫袁岭,是明德八年的进士。曾当过教喻和知县,后不喜官场的尔虞我诈,辞官回乡。徐大老爷知晓这人颇有才学,重金请到徐家来当先生,同宗的少爷们都在这边听课。

袁岭才学不错,就是古板严厉,出了名的铁面先生,罚起这些少爷们从来没有手软过。

徐立安听着又是倒抽一口气,说:“都是一样的狠!”

这个狠字还指谁,徐立轩当然知道,冷着脸低斥:“怎么可如此妄说长辈。”

“大哥!”徐立安不高兴地拉高了声音,“我哪里有说错。上回差点让齐圳活活打死一个小厮,那血溅在地上,洗了半个时辰才洗干净。他也没少惹父亲和二叔父生气,凭什么他来罚我们!”

“齐圳是什么人,是江湖上杀人的,他也敢就那么收到身边来。家中长辈哪个不为这人提心吊胆的,就怕要给家里惹出什么麻烦来!”

长辈是不可妄议,但他也得给他们拿出个长辈的样来!

带着指责的话让他两个兄长都变了脸色,徐立宇忙嘘一声,让他闭嘴:“不许说了!这事是我们有错在先,错了就该罚,没闹到我们父亲那去就是给面子了,快走快走。”

徐立宇说着在一边把他胳膊也往身上一架,和大哥一同用劲,几乎是拖着他在走。

徐立安气得难受,侧头一看,发现这里正是宋初宁住的院子附近,气得更狠了。

告状的小丫头,他非得让她哭一回!

***

“阿嚏——”

“姑娘怎么了,着凉了吗?早上就说了不能站窗边的。”

刚午歇起来的初宁打了个喷嚏,忙拿帕子揉鼻头:“没有吧。”

绿裳听着她闷闷地声音,笑道:“还是让厨房去煮碗姜汤来,喝下去,发发汗才放心。”

汐楠也觉得好,喊了小丫鬟到厨房走一趟。

初宁随她们张罗,继续盘腿坐在炕上,看她们把她的私物重新做帐登册。

她已经和绿裳说了,让以后就管她的衣裳与首饰,汐楠管银子和帐目。

她知道自己家已经被抄了,但她爹爹先前就做了准备,把娘亲名下的东西全转了到她名下。很早之前,这些东西就不记在府里的帐上,也不走府里的帐房,都是爹爹算好帐目每月给她帐本。

初宁其实到现在也没有闹明白自己有多少体己。

只知道京效有一处庄子,京城里有两家租出去的铺子,这些明面上的收益一年有近千两。

绿裳在清点衣裳首饰的时候也发现了,新的小主子是个富有的,很多簪子步摇都是崭新的,样样都精致。

恐怕两位夫人的妆奁中也不过如此。

这么些贵重的东西,居然就那么让她管了!

绿裳有身负重任的压力,来来回回清点了三次,就怕有错。

初宁见她小心翼翼的,有些想笑,从绿裳行事来看,也是个待人真诚的性子。

有她跟着,自己在徐家也有人能提点着些,不至于两眼一抹黑。

两个大丫鬟一直忙到太阳西斜,初宁喝过姜汤出了一身汗,沐浴过后准备到碧桐院请安。

今日徐家兄妹依旧是准点到了徐老夫人那里。

初宁正吃着老人塞到手里的桃子,听到动静站起身,给众人见礼。

她换了身浅黄的衣裙,显得她肌肤更为白皙透亮,站在厅堂中俏生生的,雪玉一般精致的人儿。

徐琇云瞧着就喜欢,她最喜欢长得好看的人了,拉了她手亲亲热热地说话。

一边的徐立安见胞姐黏着初宁,当时就冷了脸。

初宁能察觉到他的敌意。任谁看你时是拿着鼻窟窿朝着你,那两窟窿还会冒冷气一样,当然知道他不喜欢自己。

她一开始还有些忐忑,怕被徐家长辈看出来,但渐渐发现长辈们根本没注意,胆子也大了些。

只要是徐立安找到机会就瞪她的时候,她就笑,笑得一派无害甜美,险些没把徐立安鼻子都气歪。

长辈们没留意,徐立轩却是一直注意着自家这个记仇的弟弟,找了个机会狠狠踩他一脚,徐立安才算收敛了一些。

用过晚饭再略坐一会,众人各自散去。

今晚徐砚没有露面,也没有留话,初宁心里总觉得少了什么,被汐楠扶着慢吞吞地往暮思院去。

太阳落山的时候云层就积得厚了起来,这会连月亮都挡住了,夜色昏暗,风都带闷热。

初宁抬头看了看乌黑一片的天空,这是要下雨吗?

“嗳,宋初宁,你等等。”

略带嚣张的喊声从初宁身后传来,她回头,借着灯笼的光一看,是徐立安独自一个站在她身后不远处。

初宁对上他在暗夜中闪烁的眼眸,心里咯噔一下。

——来者不善!

她往后缩了缩。

绿裳差异地喊了声‘三少爷’:“您怎么在这儿。”

徐立安根本没理会绿裳,迈着大步上前,袍摆在走动间发出簌簌声响。

来到初宁跟前,他见她都快要缩到丫鬟身后了,心里不屑。这会倒知道害怕了?

他朝她咧嘴一笑,说道:“上回给姐妹们玉花生,漏了你的,我让小厮回去拿了。但忘记告诉他要送过来这里,恐怕找不到我,你跟我去拿一下。”

汐楠听到这话当即也觉得不对,而且她曾经还有过猜测,姑娘让她收起来的那块碎布恐怕来路不对。

当时她好像还听到院墙外有人说话。

难不成那是三少爷的?!

汐楠不动声色把自家姑娘护在身后,但徐立安在家也算说一不二的小霸王,居然是直接上去就拽住小姑娘的胳膊。

“初宁妹妹,走!”

初宁要甩开他,哪里知道他居然就拽着她跑起来,她被拽得一个踉跄,不跟着跑就得摔倒。

“三少爷!”

绿裳都被吓懵了,反应过来的时候初宁已经被拉得跑出了三四步,汐楠伸手去拉小主子也拉空了,两人忙追上去。

可架不住天黑路暗,徐立安跑得飞快,又是算计好了的,一拐到有三条岔道的路上,随便选了一条就一路小跑。

初宁被他吓得想要叫,硬生生又压住。

她再害怕也不能喊出声,不然被徐家其他人听到,事情就都瞒不住了。

她急得红了眼,被他拽得也疼,心一横抬起被他拽住的胳膊,朝他手背上就狠狠咬一口。

徐立安被咬得吃疼,嗷一声松开手。

初宁想也没想转身就要往回跑,可她人矮腿短,哪里有徐立安步子大。不过跑了两三步就被追上。

徐立安追上来再度拽住她,恶狠狠地说:“你个坏丫头,给三叔父告状不说,还咬人!看你往哪里再跑!”

初宁被拽住,疼得眼眶发红,拼命地甩手。

他年纪不大,力气却不小。

一句三叔父倒让初宁猛然想到徐砚。她不知道他说的什么告状,却叫她灵机一动,突然站定不动,眼晴盯着他身后喊:“徐三叔!”

三叔父?!

徐立安被这三个字吓得一抖,忙松开手往后看。然而......后面哪里有人,幽黑的小道上只有夜风吹过,草木发出沙沙声,仿佛是在嘲笑他一样。

徐立安发现上当了!

这里还是内院,三叔父一般不会走这里!

“你骗我!”

他恼羞成怒,咆哮着转身要让初宁好看。这一转身,哪里还有初宁的身影,他只来得及看到她在暗夜极显眼的浅黄色裙摆消失在另一条道上。

居然被那小丫头跑了?!

徐立安脸色铁青,手背上还隐隐作疼,提醒着他被人耍了不说,还被狠狠咬了口。

他这是捉弄人不成,反被收拾了?!

徐立安气得恨不得再把初宁找出来打一顿,眼晴死死盯着她跑走的路口。

那条路......他想起那条路是通到另一边的,并不是他们先前走的。

小姑娘这是慌不择路了。

徐立安就哼笑一声,让她咬他,叫她迷路一会吧。今天又没有月亮,估计她要吓哭,这也算是报了一箭之仇。

“姑娘!”

就当徐立安要走的时候,汐楠终于提着灯笼追了上来,见到只有徐立安,她吓得脸都白了。紧张的张望:“三、三少爷,我们姑娘呢?”

“她不知好歹,说不要玉花生,自己跑走了。我也不知道她跑哪里去了!”

徐立安眼说瞎话,转身就走,理也不理在身后喊自己的丫鬟。是她自己跑丢的,关他什么事,而且府里也丢不了人,她一哭大家就都找到了。

不对!

徐立安走了两步,猛然想到严重的事。宋初宁要是哭着被人找到,他欺负人的事就瞒不住了,想到今天跪了一中午的院子,他膝盖就在作疼。

“我陪你去找她,不许惊动别人!”

徐立安改变主意,不耐烦地吼了汐楠一声,往初宁去的院子追了过去。

初宁慌不择路,此时已经不知道自己在哪里。夜里看不清,好像树林屋檐都一样的,她又害怕,强咬着牙才没有叫喊。

好在走了一会,前方隐约有灯火的亮光,她心头一喜,忙提着裙子往前走。

还没跑到跟前,她就看到有人影绰绰,正高兴想喊,却是听到熟悉的声音。

“——老夫人要宠谁就宠谁,我一个媳妇哪里敢有话说,别说调几个人,就是要我的陪嫁我也得给!”

话里话外极不满。

这是.......徐大婶娘的声音?

初宁脚下步子一顿,没敢再往前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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