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阵清淡细腻的香风袭来,迎面走过几位宫装侍从,风姿美妙眉目如画。见到回廊上慢悠悠的冷双成后,掩嘴轻笑:“原来长得这般模样,可比不上原来的冷护卫……”

冷双成也不在意,抬头温和一笑。众女子见冷双成突绽笑靥略为一呆,均羞赧颜色福了福:“冷护卫见笑了……”然后环视四周抿嘴一笑,低头款款离去。

冷双成看向远处,发觉白璃沉默地立于一处楼阁前,身后的雕栏玉栋烟云水树就成了这幅仕女图的背景,美人淡然站着,如临画中。

“这位白总管在府中极有威严,无需她说什么,丫鬟们就警觉四视生恐失言,想必平素御人有方。”冷双成稳住心神迈步向前。

到达议事阁前,白璃温柔一笑,替她推开门扇。冷双成带着一身浴后的氤氲湿气,沉默地走进了阁内。

锦阁内有三个人,冷双成都认识。她走上前匍匐跪拜,道:“见过公子、庄王。”

秋叶褪下了那袭暗黑朝服,白衣如雪坐于正中,即使换下深沉的外袍,他的面容一如雪峰,仍是千年不化的冷漠。

庄王和银光看向公子,察觉他形无所觉,自是不好叫一名侍卫起身。

“庄王,人到了,你仔细说给他听。”秋叶冷淡开口,目光落及冷双成后背。

庄王微微一怔,这才明了刚才沉默不语的秋叶世子原来是一直在等这名府卫,也就是日前东阁先生托付的初一。听闻庆典上公子的所作所为,他便揣度公子待这名近侍甚是倚重,但他沉浮官场十几载,即使心下惊异也不会在言辞中轻易表现。

“楚轩公子身份有些繁杂,其父是前扬州府尹,现已故去。母亲子樱来历不浅,是东瀛忍术密宗一支,传闻夫人美貌倾国,是以先嫁楚轩之父后,再次转嫁六部之首王怀锦时,王尚书待她仍如正室宠信。”

“王怀锦是一昏庸好色之人,所有政令主张均是受这位夫人教唆,她的目的不仅是为了扰乱朝政,还有个更不可告人的秘密,那就是找寻十五年前漂流到中原的小主人。王尚书携前朝将领降服圣上,圣上为聚民心不能轻易杀他,这点也是子樱夫人肆无忌惮的原因。”

“年底圣上突然将王怀锦降职户部,令王怀锦心神不定,开始反思自己的荒唐行为。前月起王怀锦得知子樱还遗有一子,心生厌恶欲以此点落下夫人口实,那子樱夫人也是心狠手辣,居然连亲生儿子都要追杀。楚轩大约是不想弑母犯上,又不得不照顾义妹身危,所以一路躲避来到都城。”

“子樱夫人收留唐门余孽,在阮姑娘的药汁中灌了毒药,要挟楚公子一定要用特制的玉笛演奏,笛子中暗藏迷药,一旦楚公子运力时势必奏效,所以才有今日众人迷糊之处。楚公子虽不明计划详情,但依言所奏,刺圣罪名判定,如今被下死狱,等待秋后问斩。”

庄王不急不缓地说完,目视秋叶,等着下一步的裁夺。银光垂头沉吟,很是不明公子将楚轩事情转告给初一有何目的。

秋叶注视着冷双成背影,用一种淡而矜贵的语气说道:“初一,你怎么看?”

冷双成匍匐在地将庄王字铭记于心,也不抬头,只是恭敬回答:“敢问庄王几个问题。”

“冷护卫请。”庄王忙不迭地说。

“既是制定刺圣计划,为何昨晚还要在十三间水底追杀楚轩公子?”

“整个刺杀过程一击即止草促而行,不知是何原因?”

“为何王尚书月前才知晓楚轩公子的存在?”

冷双成纹丝不动地连问三个问题,庄王一楞,这才察觉的确有自相矛盾之处,一时之间无法回答。银光不禁也暗暗揣摩此事的来龙去脉,一边又偷偷打量着公子。

秋叶注视地上之人半晌,突然开口道:“坐下说话。”

冷双成抬起头,艰难起身,面目上汗珠涔涔,双唇透出一股青色。银光这才察觉到他背后渗出一丝丝的血迹,在黑色常服掩映之下,不仔细观察还真是不易看出来。

庄王看向秋叶,依然对刚才冷双成提出的疑问很困惑。秋叶转视庄王,冷漠说道:“无论用什么方法,找出子樱,将她送到我面前。”目光落在冷双成面目上时,又问道:“初一想知道其中的原因吗?”

冷双成面色苍白,几缕沾湿的头发贴在她脸庞上,更加衬得双眸幽深冷澈。她目视前方,口中颇有些吃力地应道:“谨听公子教诲。”心下却加了一句:只怕没这么简单。

果然,秋叶身形不动,仅是冷漠说道:“你数好了,一共是几句话,日后我势必要追还回来。”

他不急不缓地说了几点:

“我出现在庆典上,敌人始料未及,不是草率而是余下的都不敢动。这事还不是无大脑的子樱这么简单。”

“刺杀楚轩是我安排的人。”

“王怀锦得知楚轩的身份是缘由子樱故意泄密。”

“楚轩在庆典上演奏曲目《龙凤呈祥》到了尾音发生改变,变奏成商音哀乐,是为了向我示警。”

“初一一定会对密宗失踪的少主感兴趣,因为那小孩名叫童土,正是南景麒的贴身书童。”

秋叶故意将密宗讯息留置最后,成功地看到了冷双成面目上的耸动与惊疑。他的双眸瞬间不移地盯着冷双成的脸庞,面罩一层肃冷。

冷双成垂下眼睑微微颤抖,马上明了其中内在联系:

秋叶在她还未到开封时,已经掌握到朝政上内幕,再加上楚轩公子这个诱因,她这次来刚好撞上了其中的一折戏,虽然不明就里,但是跟着秋叶一定会一层层揭开谜底;秋叶刺杀楚轩居然是为了逼她出手,试探她是否是初一;在庆典上根本难以听出乐音的变化,秋叶估计自小熟谙棋琴书画,当先走出一步果然是在警告暗处的敌人;最令人担忧的就是南景麒,为什么偏偏有把柄落在他手里?

冷双成心思快如闪电转过,面上竭力保持镇定,正在极力思索如何使南景麒知道这个消息,如何避免被公子秋叶抓到。

秋叶看了眼阁内两人,银光和庄王会意,在冷双成的凝思中拱手离去。

秋叶长身而立,缓步走到冷双成面前,见面前之人仍是未曾察觉,遽然伸手掐向了她的脖颈。

那双白皙修长的手渐渐用力,冷酷的瞳仁一点一滴地凝聚成针,面容的俊美却完整不变。他一寸一寸地收紧手掌,眼眸注视着冷双成:“初一,你可知你该死?”

冷双成的呼吸越来越紧,她艰难地吐出几个字:“回公子,初一早就该死了。”

这话不是他一人说过,想她死的人有很多。

可惜气息困顿后面的心声无力开口。

秋叶沉默地凝视冷双成面目,眸子里含着冰雪之光,融雪后哗啦啦地流淌,一路顺着面前之人的眉眼、脸庞向下,波光粼粼闪烁不停。惊见她憋红的脸庞和散乱的双瞳后,秋叶猛然撤了掌势,双袖垂落身旁。

冷双成未曾提防,脖颈上的力道骤然消失,身躯摇晃着朝前栽倒――正好撞在了秋叶胸膛之上。她心里一惊,急待起身,却又被身前之人按住了头发。

鼻端传来那股熟悉的淡淡熏香,有些冷清而冰凉。冷双成大骇,尽管刚才吃力难受,还来不及理顺呼吸,可是此刻靠在秋叶胸口前,她怎么也不敢动,更别提发出任何声音。

秋叶伸出单手半搂半按住冷双成,眼睛一直盯着她的头顶,静寂了许久才极其冷淡地说:“即使你该死,我却不能让你死在别人手里。”

冷双成闷在他怀里咳嗽了两声,秋叶惊闻,松开了手。他退开两步,沉默看向冷双成的脸色。

冷双成一获自由,顾不得脸上红白交杂十分狼狈,身子迅如惊鸿掠开一丈远。她在面上带着一层薄怒,急声说道:“公子,你……”

秋叶看到她如此防备,眼中一冷,这才察觉自己的失态,转过身又慢慢地走上了主座坐定。一当坐下,他又恢复那种高高在上不可一世的公子语气。“初一,还记得银光对你说过的话吗?”

银光公子说了许多话,不知道他指的是哪一句。

在如此气氛下冷双成断然不敢开口询问,只能低首沉默。

秋叶如何不明白面前之人的想法,他又冷漠说道:“想必银光提及过对主人要绝对忠诚,那么你可知今日庆典上,你做错了什么?”

看到面前的冷双成仍旧无语呆立,秋叶心底发狠,决定要用点手段逼迫她好好思索下,否则无论每次自己说了什么,对方一律罔视,日后岂不是更为艰难?

“楚轩和阮软,你选一个。”

秋叶紧盯住冷双成的眉目,突然冷冷说道。

冷双成初闻冰雪般嗓音降落在四周,心里也似覆上一层银霜,不由得皱眉说道:“选择什么?”

“我再给你一次机会,刺圣的罪名谁也担当不起,楚轩和阮软,你选择谁?”

冷双成微微抬首,窥视到秋叶阴鸷的双眸,心里只觉得迷雾缭绕,怎么也理不清头绪,她低下头极快地推敲,沉默不语。

秋叶明明知道是刺客故意损坏高台,想利用高台刺杀皇上,即使她不明了台柱上有何秘密,但干娇弱的软软何事?那名官员所施的“天一圣水”是唐门密毒,楚轩被迫刺杀还出声警示,已经能消除楚轩的嫌疑,为何他还一味欲置楚轩于死地?为什么一定要她选择,而且选一个无辜之人来当替罪羊?

冷双成猜不透秋叶的心思,只能踌躇地垂首无语。但事关两人性命,又不能丝毫马虎大意,是以她面上虽沉静,内心急如焚,微蹙着双眉说不出一句话。

秋叶不发一语冷漠地看着她,似乎在等待着她的回答。

冷双成突然忆起了他的那招隔空取物,心里猛地震动了一下,这才察觉到方才场上竟然是他的试探,他竟然出手试探自己是否对他忠诚!

想到这点,她不由得抬头说道:“初一知错,初一应该先护卫公子――恳请公子放过这两人。”

秋叶冷冷一笑,不知道这笑容是对她猜对答案的肯定还是对她要求的自不量力。

“还有呢,初一?”

冷双成额上冷汗未歇,一直涔涔渗出。“公子能否明示?”

秋叶起身伫立,双手垂落袖中,冷淡说道:“想出来我就放了那两人。想不出来就不准出这间楼阁。我只能警告你,日后若是对我话里的禅机少理解一次,势必就要多吃一点苦头。”说完他微晃广袖,阖闭门扇,留下满室冷清,举步穿透轻雾离去。

冷双成惊立片刻,无论如何也不能从一团雾的迷惑中清醒过来,不过心底却滑过了一句质疑:银光说过自家公子性情冷漠,不喜多言,今番看来,定是他传言有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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