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轩轻抿一支莹白玉笛,微启内力,一股祥和浓烈的笛声便飘荡在禁城上空。寻常人如果想用单笛奏出浑厚的雅乐,首先在乐器上就有限制,可是四公子之一的楚轩,却做到了这点。冷双成并不了解乐府,但凭直觉感到耳中萦绕的哪是一种笛声,分明就是人间仙乐。“楚轩的笛子居然有安抚人心的力量!”

楚轩的演奏更兼美妙之处,就是吹奏的间隙中,软软以瑶琴素挑。虽不是琴瑟相和,但闻耳中,却是别有一番风味。乐声渐渐沉寂之时,楚轩独抚玉笛,笛声突变,低沉哀婉,似是悲伤的广寒仙子,夜夜诉说悔恨的哀愁。

冷双成看向唐小手,看到她双眸含泪面若淡柳,乐声渐止之时,她已经微微垂首,双肩在轻轻抖动。

“呜”的一声,乐声戛然而止,众人如痴如醉,久久静默不能言语。冷双成心底一片清澄宁静,仿似再见覆城之夜的那轮梁月,面上如罩一层柔亮。她望向秋叶警示的那名官员,透过前列宾客痴迷的脸庞,意外地拦截到了一道甜蜜热烈的眼光。

楚楚双瞳柔情似水,松软的樱唇在清香中一张一合,娇艳欲滴。冷双成辨认唇形,发觉反复如此一句:世子……哥哥……她失笑地挪过眼睛,微一转动目光,惊觉场上有几处异样。

――有四人同时捧起了茶盏,浅啜一口含于口中,面部蓄势待发。

――众位宾客身形呆滞如坠迷雾,在楚轩第二曲轻缓柔和的音乐奏响后,仍是没有改变!

刹那间冷双成心里滚过一丝不好的预兆,感觉到不是庆典这么简单,她侧首望向秋叶。秋叶立于銮驾之旁,俊面含威,朝前移动一步,在台上主列中突出了身形。他这一动,冷双成马上明白,凝神对视方才那名官员。

与此同时,台下四人身形变动。

茶水束成一缕飞向了台脚,顷刻之间,花台底部冒出丝丝“兹兹”响的浓烟,摇晃着如同魁梧的巨人,眼看就要砸向后方的主台。只一瞬间,秋叶右手拍向銮车,左手掌风切向了西夏使者座下的锦位,一推一拉,将主台上最重要的两人送出了彩台缓缓倒下的阴影。他似散落的烟火拔地而起,又衣襟翩飞地飘落于彩台前方,丝毫不见慌乱。

秋叶目视银光,于纷乱中冷冷喝道:“魏统领保护主上和使者,其余一干人等都不得动作!”声音冷冽响彻云霄,功力稍强的侍卫及场上众人在这一声断喝下转为清醒。

银光挥手下令,轰然一响关闭了紫宸殿门,跃向主台的魏无衣早已护送重要人物离去,留下了三面环伺的禁卫军。

秋叶临风而立,双目沉聚于方才冷双成紧盯之人面上,那人身子略为一迟疑,晃动右手将茶盏掷向秋叶,人却发狂般朝身后翻去。其余三人如敏捷的兔子从三个方向奔离。

冷双成却不得不动,因为有一人已经冲向了锦台,摇摇欲坠的花台上还有两道人影,就是不能走动的软软和护住她的楚轩。她爆发右掌拍向那人的背后,双袖微张,八步赶蝉跃向高台。眼见一道晶亮的茶水即将全然洒向软软身躯,她微一运力发觉内力不济,险些栽下台来。楚轩被刺客缠住,软软便落了单,她不容细想就合身扑了上去。

“嘶嘶”两声,冷双成后背上冒出缕缕黑烟,衣服顷刻腐蚀溃烂,露出了几个形如龙眼般的窟窿,汩汩地冒着血水。楚轩为软软格开了那名刺客的一掌,银笛横削,三两招就将刺客击毙掌下。

秋叶听闻声响,转眸回视一眼后台,双目紧锁住那道急欲奔逃的身影,右手却是凌空虚抓,将纷纷坠落的台柱吸住了一根,看也不看运腕一挥,用长柱生生洞穿了那名官员的胸膛。然后运指一弹,两道细缕的风声过后,分左右两方逃离的余下两人顿时软身委地。

这下,场地里所有人都安静了下来,面色凛然地望着那道黑色人影。然而目光落在他身后的高台上时,都不禁纷纷掩嘴惊呼。

片刻前,冷双成的眼角曾掠到秋叶细小的一个动作――他右手虚抓时,运劲将摇晃的彩台拉扯向了他那方,身子却不躲避,仍是站在前场一动未动。就在众人的惊叫声中,冷双成搂住了软软,如杨柳轻风飘飘落下。

软软双目紧闭,双臂缠绕在冷双成颈上,在入耳的呼呼风声中睁开了眼睛,看到了一张有别于哥哥的俊秀的脸。这个少年身上有点淡淡的熏香,味道清爽干净。而且他还柔情似水地盯住自己,朝自己微微一笑。这一笑,让软软如坠梦境,直想到儿时抚摸过的温柔缠绵的青草。

她盯着冷双成的脸羞涩说道:“哥哥救我两次了。”

冷双成忍住疼痛,持续微笑不能言语,脸侧滑落着大滴大滴汗珠。楚轩查觉冷双成异样,连忙接过软软,对视冷双成,目露感激。

摇摇晃晃的彩台轰然倒地,冷双成瞥到那道依然如故的身影,惊呼道:“公子――”

秋叶闻声而动,双袖微晃掠向了人群,笔直地飞向紫宸门最后一列,众人无法躲避凛冽的气息,纷纷随波扑向两旁,露出了中间的路径。

唐小手大为吃惊,旋转身躯亟待逃走,只出一招便被来人捏住了喉咙,呼吸凝滞动弹不得。

秋叶冷冰冰地盯住唐小手眼眸,吐出两字:“解药。”

唐小手脸色苍白,紧闭双唇转眼看向旁处。

秋叶将唐小手领口抓起,轻飘飘地返落废弃彩台上,目视一名禁军,道:“搜身。”说着将唐小手扔向了那人。

唐小手身躯急速抖动,偏偏手脚被点了穴道又不能动弹,只能嘶声吼道:“你……”

秋叶转过目光,冷酷地看着她。

那名侍卫嘶的一声撕开了唐小手的外衣,手抓住了她的襟口,即将要撕下第二件。

“住手。”开口的是楚轩,秋叶眼角扫到冷双成面色一动,似是松了口气,眼眸不由一沉。

楚轩将软软安放至一处座位后,转过身面朝秋叶长身一揖,口中温和说道:“世子,如此睽睽众目搜查这名少年私身,于世子身份不符。”

秋叶并不理会,目光却是一动未动地盯住唐小手,右手微扬,一掌切向了身侧高台,震得整座花台嗡嗡地回响。

簌簌几下,方才牢固不可催的台柱即刻化为齑粉。众人惊呆间,只闻一道冷森森的语声响起:“我秋叶的人,何人敢动!”

所有人注视台上,神色不解面面相觑。银光担忧地看着冷双成,发觉他的面色越来越苍白,听闻此声后连身子都在微微颤抖。

如果说刚才那句语声没人能听懂,那么场地里的银光和唐小手一定听明白了。银光以为公子对待初一和冷琦一般,是护犊心切;而唐小手凭借女人的直觉,知道这个黑衣少年在秋叶心目中地位绝不平常。

唐小手心底如海般翻滚时,又听到了秋叶阴恻恻的语声。“唐小手,我数三声,再不交出解药,我让你活着进曹门街。”

众人面色俱变,因为京城人都知道曹门街乃宫外柳街暗娼丰盛之地,大多王公贵族喜爱狎玩曹门少年少女,秋叶说活着送人进去,那便是要此人生受摧残折磨,而且无人敢质疑此话的真假。

冷双成内力亏损得厉害,强抑着霸道的□□药性,捱了片刻之后,她再也忍受不住,眼前一黑栽倒于地。

秋叶看也不看一眼,口中冷冷数道:“一。”

银光不禁走上前,急欲扶起冷双成身子,看到公子冰雪般寒冷的眼光,只得惊呆不动。

“二。”

楚轩微微叹了口气,似是面对权高位尊的秋叶,也只能无语。

“三。”

话音一落,秋叶阴鸷双目落向了唐小手衣襟上,唐小手眼中含泪大声嘶吼:“杀了我也没有解药!”

秋叶一步一步地走上前,直视她的双眼,森然开口:“唐七,如果我将你剥光,你说唐经天丢不丢得了这个丑?”

直至此时,唐小手身子仿若遭受重创,簇簇抖动不停:“你这恶魔,为什么我会……”眼看身旁侍卫在秋叶示意下又待动手,才哭着喊出:“在我帽子里……”

秋叶凌空一抓,唐小手窄窄黑帽被吸附下来,露出了一头如云般秀发。

就在秋叶走向倒地的人影时,场下所有人惊呼,楚楚和软软更是睁大双眸,面色上转过深深的震撼与了然:原来唐小手是个女人,而且还是毒王唐经天唯一嫡传女儿唐七!秋叶居然为了一名府卫大动干戈,传闻南府世子护短心切睚眦必报,果真不假!

秋叶目视银光,吐出两字“清场”,然后走到冷双成身旁,提起她的腰身,衣襟飘飘转身离去,脚步不缓不急。到达宣德门前,将她放置坐榻上,关上车门轻敲两下,车夫会意,缓缓驰行马车。

秋叶捏住冷双成下巴,将药丸碾碎灌入她口中,又掏出一颗珍珠如法炮制送她服下,面目冰冷一片。一番迟疑之后,又将她左手手腕翻转过来,细细查看他先前拉脱臼的伤痕,眸子里掠过一阵阵飘忽不定的阴霾。

睡梦之中,冷双成只觉眼前漆黑无边,一点点光亮都要随着渐沉的夕阳淹没,不禁心急火燎地在原野上奔赶,前面一直有道白色的影子追逐着阳光越走越远。冷双成突然大喊一声“天啸”,冷汗淋漓地醒来。

一睁开眼,就对上了一双晶莹黑眸。

一位白衣赛雪的女子静静地伫立于窗前,双瞳剪水,玉润冰清,尤其身上散发的柔和娴静的光芒,令人怎么也移不开眼睛。

冷双成擦去汗珠,唤道:“白总管?”

白璃微微点头,温婉一笑:“冷护卫,时辰不早了,公子吩咐过,梳洗后去议事阁听差。”

冷双成从粗硬的床板上直起身,触及到后背的伤口,不由抿紧了嘴角。白璃看到她这番模样,轻声说道:“冷护卫这件袍子想是不能再穿了,奴婢又带了一件过来,望笑纳。”

冷双成起身,伸手按住了发痛的右肩,微笑说道:“有劳白总管。”

白璃淡淡点头,尔后转身离去。冷双成目送她走远,看着她婉约背影转入回廊再也不见,才回过神来:原来除了银光公子,辟邪中还有如此温柔端庄的女子,如果我是男人,一定也会喜欢上她。

今日凌晨初到叶府,冷双成孤零零站在回廊里乏人过问,正是这名女子极其温和地接待了她,并送来了冷琦的衣衫,而且令人神奇的是,衣衫经过改制后,尺寸大小刚好适宜,冷双成便知晓这女子的眼力与持家的精细,想了想,便推断出是银光所提及过的“白总管”。而且众人听从公子吩咐,也一并将她当做第二个“冷护卫”看待,冷双成心里发秫只能接受。

梳洗过后,冷双成抖开长袍,发觉这次黑色衣襟上,绣上了暗红的叶子,心里有点惊奇。转念想到马上要见的秋叶和心底隐约的疑问,她起步慢慢走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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