聂文远的语调不变,面容严肃,“忍着。”

黄单的身子发抖,“太疼了。”

聂文远垂着眼皮,手上的动作没停顿,他像一个严父,在教导着缺乏常识的儿子,“不用点劲,你肩上的伤难好。”

黄单抓住男人的那只手,声音里多了明显的哭腔,“算了,舅舅,你别管我了。”

聂文远看看抓住自己的手,他的眉头微皱,“又哭。”

黄单松开抓着男人的手,他没转过身,还背对着男人,肩膀微微颤动,“我真的很怕疼。”

聂文远按住青年的肩膀,将人扳过来,不出意料的看到一张布满泪水的脸,“你这毛病什么时候有的?”

黄单疼的厉害,还不忘认真纠正,“不是毛病。”

聂文远的眉头全部皱了起来,“擦个药酒就哭成这样。”

黄单压抑着抽泣,“我只是怕疼。”

房里弥漫着一股子药酒的气味,有点刺鼻,舅甥俩绕来绕去,还在原地打转,一步都没迈出去。

怕疼,有多怕?只有当事人自己知道,除非把自身的那种疼痛用数据计算出来,再制造出同等数据的机器,让谁来体验一把,否则外人是永远感受不到的。

感同身受这个词语到底还是存在着偏差。

黄单的蓝色衬衫都哭湿了一块,那块儿的颜色深,挺显眼的,还在逐渐扩散。

聂文远颔首,“去洗脸。”

黄单边擦滚到下巴上的泪水,边摇头,“等会儿,不疼了再去洗。”

不然洗了也是白洗,他知道的。

聂文远看着自己的小外甥,终于露出仿佛是第一次见的怪异表情,但是却在转瞬即逝,他的烟瘾犯了,口袋里没有放,在书房搁着。

“那次为什么要那么做?”

聂文远这句话问的非常突兀,没头没尾的,让人听着纳闷,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黄单却一下子就明白了,他用手擦脸,“当时什么都没想。”

这个男人是不会信的,黄单知道,他等着对方接下来对自己的评估和判测。

聂文远的眼帘阖了阖,“你当时做出那个举动,是想让舅舅对你刮目相看,安排你进新世纪?”

黄单猛地抬起头。

聂文远被小外甥一双流着泪的眼睛看着,心里隐隐抽了一下,快到他来不及去捕捉就消失无踪,“舅舅如果错了,你来推翻。”

黄单的眼皮轻颤,泪水一滴两滴划过脸颊,他无声的哭着,一句话都没有再说。

聂文远也没开口,眉间的皱痕越来越深,阴影也越来越重,让他眉眼间的正气都淡去不少,有一抹暴躁在跃跃欲试,想要取而代之。

有一缕菜香顺着门缝挤进来,它自己来就算了,还拽上了油烟味,它俩一进来,就肆无忌惮的扑向床边的舅甥。

黄单肩膀的疼痛慢慢减轻,他起身去卫生间洗了脸回房。

聂文远还在原来的位置坐着,正在盖药酒的盖子,眼皮没抬的说,“睡觉别压到肩膀的伤。”

黄单说,“我晓得。”

聂文远没再提那件事,他把药酒拿手里,“明天来找舅舅,到时候再给你擦药酒。”

黄单的眼睛红红的,鼻子也是,他张嘴,嗓音哑哑的,“不要了,舅舅你把药酒给我,我自己来吧。”

聂文远说,“随你。”

他把手里的药酒递过去,“你以后别去刺激小薇。”

黄单接住药酒,指腹摩||挲瓶身,温温的,“知道了。”

外头传来吴奶奶的声音,喊着饭做好了,叫他们出来吃午饭。

上午捞的鱼杀了三条大的,都红烧了,分三个盘子装着,放在三个不同的方位,一个盘子对着聂文远,一个对着聂秀琴,一个对着吴奶奶,直接跳过了黄单。

黄单没表现出什么不满的情绪,他垂眼扒拉白米饭,筷子往聂文远面前的盘子里伸,反正他爱吃的都在这儿。

吴奶奶看他又这么不客气,就咳了一声,“小于,你不喜欢吃扁豆?”

黄单的面前是盘素炒扁豆,掐成一小段一小段的,里面切了红辣椒丝,绿配红,看着会有食欲,但他不喜欢吃扁豆,“嗯,不喜欢。”

吴奶奶没好气的说,“你这孩子怎么能挑食呢,来,吃点扁豆。”

她说着就拿自己的筷子去夹扁豆给小青年。

黄单的碗里多了一筷子扁豆,他没当着大家的面儿拨到桌上,让吴奶奶难堪,也没去吃,就在那儿放着。

尽管如此,吴奶奶还是不高兴,她又开始唠唠叨叨,“前几天从田埂上摘回来的扁豆就剩这么一小把了,多好的东西啊,现在想吃都没了哦,全被水给冲走了。”

聂秀琴哀声叹气,“这洪水一天不退,出个门都不方便。”

吴奶奶压根不想聊洪水,她想聊混小子没礼貌的事,可惜没人搭话,她只好生着闷气吃饭。

桌上安静下来,只有吴奶奶瘪着嘴巴吃饭菜,嘴里发出吧唧的声音,她有个习惯,夹菜的时候会先拿筷子在盘子里拨一拨,每次都这样。

老一辈是穷过来的,吴奶奶只吃素菜,不是茄子,就是黄瓜,偶尔还去夹几根她自己腌的萝卜,不脆,很烂。

聂秀琴闻着药酒的味儿,“小于,你肩膀没事了吧?”

黄单说没事了。

聂秀琴的一声叹息淹没进了碗里面。

聂文远吃饭的速度特别快,他一手端着饭碗,一手拿着筷子,时不时的夹菜扒饭,一声不吭,平时都是他一个人吃喜欢的菜,会剩下不少,现在多了个人,盘子里的菜几乎不剩。

黄单把贴在盘子边沿的两个土豆片夹了吃掉,就端起聂文远面前的其中一个盘子,把菜汤倒在自己碗里的饭上面,垂头往嘴里扒拉。

聂秀琴的眼中涌出几分诧异,“小于,小姨记得你以前很讨厌吃土豆,不但全挑出来丢掉,还会板着小脸不让别人吃是,说谁吃了土豆就不跟谁好。”

黄单的声音模糊,“口味变了。”

聂秀琴轻笑,“变了好,挑食影响身体,你应该多吃些别的菜,营养才能均衡。”

吴奶奶听懂了一点,“扁豆都不吃,能均衡才怪。”

黄单知道,老奶奶打心眼里就是不想他吃聂文远喜欢的菜,总觉得那是为聂文远准备的,别人不能碰。

他细嚼慢咽,把嘴里的汤饭吃完,就去吃鱼。

聂文远那边还剩下一盘鱼,只有鱼肚子上的肉不见了,一小半在他肚子里,剩下的大半都被他外甥吃了。

吴奶奶把筷子往碗口上那么一放,干枯的手拿了旁边的抹布擦擦桌子,“晚上不烧鱼了,连着吃两顿,容易上火。”

她端起聂文远面前的盘子,“这番鱼都没怎么吃,晚上小于你吃吧。”

黄单说,“我不吃鱼背,刺很多,会卡到。”

吴奶奶瞪了一眼,嫌他挑三拣四,难听的话没说出口,换了别的,“这不还有鱼尾巴吗?”

黄单说他也不吃尾巴,“我只吃鱼肚子上的肉。”

吴奶奶那张脸上有老年斑,她一笑,脸上起了一堆褶子,老年斑也挤到一块儿去了,“那真是巧了,你跟你舅舅的口味一个样。”

聂秀琴认同的点头,说是啊,“小于这样挺好的,以前挑食才严重呢,现在真的挺好的。”

聂文远没什么表情。

收拾饭桌的时候,吴奶奶那张脸拉的老长,都快赶上驴了。

聂文远下午要去堤坝那边看看堵口的情况,同行的还有T城几个大人物,都是捐过十万以上的人。

黄单听到聂文远打电话了,知道是这么个事,就说自己也想去。

聂文远摘下手表丢桌上,“别添乱。”

黄单说,“我去看看解放军。”

聂文远卷起袖口,抚平细微的褶||皱,“电视里就能看。”

黄单说,“不一样的,舅舅,我不会给你添乱,我会很乖。”

聂文远闻言就侧过头看外甥,对方满脸的认真,没有丝毫玩笑的痕迹,他收回视线,将衬衣最上面那颗扣子扣上,伸手整理领口,“去可以,别乱跑。”

黄单看不到男人的喉结,被衣领遮住了,“好哦。”

他下一秒就问,“舅舅,你扣的那么严实,不会热吗?这个天三十多度,很难受的。”

聂文远说不会。

黄单看着男人,好像是没出汗,他有些羡慕,不像自己,光着膀子在床上躺着睡觉,都能热的汗流浃背,头毛皮里都冒火星子。

出门前,黄单去房里换掉聂文远那身长衣长裤,穿上带过来的白背心跟大裤衩。

吴奶奶在客厅里站着,听到聂文远说要准备两双胶靴,眼皮就跳了跳,“你要带他出门?外头正在发洪水,多乱啊,带着那么个调皮鬼在身边,还不知道能招惹来多少麻烦事,要不还是让他在家里帮着剥花生吧。”

聂文远叼根烟,他甩甩拿着一根火柴的手,将那簇火焰甩灭,“我已经答应了小于。”

吴奶奶说,“那也没必要一定要带着。”

聂文远说,“吴妈,我是他的舅舅,不能言而无信。”

吴奶奶不能理解,对着那么个混小子,还需要什么信用,“不是我对他有成见,是他那样的,成天就知道混日子,一辈子都不可能学好。”

聂文远把玩着火柴盒。

吴奶奶见他没出声,就继续说,“像他哥哥小飞,会读书,大学毕业,人又懂事,那才是你的大外甥。”

聂文远抽一口烟,“谁都不是。”

吴奶奶一愣,她的声音苍老了许多,“不管怎么说,当年聂家对你都有恩。”

聂文远把火柴盒扔到茶几上,阖了眼帘吞云吐雾。

吴奶奶是看着这人长大的,照顾他几十年了,跟他在一起的时间比他爸妈还要长,把他当亲生儿子对待,却仍然看不透,一点都看不了。

客厅里静下来,吴奶奶欲言又止,最终还是没再张口。

黄单从房里出来,就察觉沙发上的男人不对劲,他没有说话,只是走过去,等着对方的动作随机应变。

聂文远一语不发的把一根烟抽完,掐灭了摁进烟灰缸里,他站起身往门外走。

黄单脚步飞快的跟了上去。

T城的堤坝在西边,隔着一段路,车子就被迫停下来了,改坐船,下了船就得步走,胶靴每次抬起来,都带出一滩泥。

聂文远走的轻松,黄单却很艰难,他累的气喘吁吁,真到了那儿,又不觉得累了,因为眼前的一幕拽跑了他的所有注意力。

解放军们穿着一身脏兮兮的迷彩服,外面是件橙色的背心,他们扛着抱着几十斤重的沙袋,一个接一个的去堵堤口。

聂文远去跟领导人交谈,黄单没去,他站在坝上,看到一个解放军瘫在战友身上,两条腿无力的伸着,双脚在水里泡的时间太长,没有了肉色。

黄单的视线扫向堤口,视野里是一片滚滚洪水,夹在中间的迷彩服很扎眼。

他见有参与抗洪的市民中暑了需要帮忙,就立刻过去把人拉上来,只能做到这里的,别的事也做不了。

周围的空气浑浊不堪,泥土的味道很重,堵在人的鼻息里,压迫着神经,容易让人发头晕。

黄单无意间瞥动的目光一顿,他走到不远处,看见了块生死碑,上面用鲜红的字写着——堤在人在,誓死与堤坝共存亡!

看着碑上的内容,黄单的心里多了一样东西,那是沉重,他从前没体会过这种心情,这次穿越的时间撞上了抗洪,像是存心要让他把这两个字的含义领悟透彻。

有风吹过,黄单的脸上湿乎乎的,全是汗,他回过神来,又回到原来的位置站着,出发前答应了聂文远,会乖。

聂文远还在那边跟人说话,背对着黄单,脑后的头发上剃,露出修长的脖子,让人看了,会忍不住想伸手去摸一摸。

黄单刚要把身体的重心从左边移到右边,就看见一个解放军扛着沙袋往这边来,他突然就向前倒去。

黄单离那个解放军最近,毫不犹豫的跳下去跑着往前一扑,本来想扶住他的,结果因为他传递过来的重量太沉而没站稳,给他当了垫背。

几十斤的沙袋加上年轻小伙子的重量,全压在黄单的背上,他的脸埋进泥水里,什么声音都发不出来。

解放军在黄单的背上趴着,身子抽搐了几下,人就不动了。

其他人反应过来,急匆匆上前去把他拉到一边进行抢救,却没抢救过来,说是已经没了呼吸跟心跳,过劳死的。

黄单的嘴巴里都是泥,牙齿还磕到了嘴唇,他被别人拉到坝上,神情恍惚的接走递过来的水漱口,呛的大声咳嗽,满脸都是泪水,冲淡了扒在上面的泥水。

那个解放军被战友抬走,黄单认出是上次把他从木桶里拉上船,送他出城的那个,跟原主差不多大,说没就没了,走时还是一身的汗水,混着泥土。

黄单愣是瞪着双流泪的眼睛,半天都没动弹。

聂文远拍了拍青年的肩膀,递过去一张浅灰色帕子。

黄单接过帕子擤鼻涕,他的心地徒然间就生出一丝悲凉,人在某些时候,真的很弱小。

聂文远蹲下来,“你做的很好。”

黄单从原主的记忆里得知,陈小柔,陈飞,周薇薇三人想从舅舅那里得到一句表扬,每次见面都在费心思使小手段,也没得逞过几回。

三人当中,聂文远放在周薇薇身上的关注要多一些,原主无所谓,哥哥姐姐有所谓,尤其是姐姐,她很在意。

黄单的思绪回笼,他把帕子还给男人。

聂文远看看沾上鼻涕跟眼泪的帕子,还有大片大片的污泥,他没接,“带回去给吴妈洗。”

黄单收了手,顺便把帕子对叠了塞进口袋里,他从泥里出来过,从头发丝到脚趾头都是脏的,也懒的管了,“舅舅,我们接下来要做什么?下去帮忙吗?”

“你不用,在这里等舅舅。”

聂文远说完就离开了,他再出现时,换上了一身迷彩服很橙色背心,穿梭在解放军的队伍里面,不觉得有一丝的突兀。

黄单眯起了眼睛,当过兵的身上有一种气息,身形也很挺拔,那是别人没有的。

聂文远加入抗洪没多久,黄单就听到背后传来了一个声音,“哟,我当是谁呢,原来是聂主任啊。”

这声音很熟悉,黄单扭头,见到王明王老板慢悠悠的带着亲信朝这边过来了,皮鞋周围都是泥巴,裤腿上也是,他一边摸着手上的大玉扳指,一边笑的跟见了什么好玩的事儿似的,令人犯恶心。

王明挥手让亲信在后面等,他自己靠近些,声音压的很低,“小子,我可是从没在外面见你舅舅的身边有哪个外甥,侄子,外甥女的身影,他能带你出来,也不怕你给他惹麻烦,看来他已经开始认可你了。”

“可喜可贺,再加把劲取得他的信任,到那时候,我交代你的事完成起来就容易多了,看来我们皆大欢喜的日子不会太远。”

黄单没搭理。

王明打趣儿,“跟个泥娃娃似的,怎么,在泥里打滚了?”

黄单还是没回应。

王明额角的青筋突了突,要不是有很多人在,他的脚已经踹上去了,真他妈的不知道天高地厚,“知道吗,我在找你之前,有找过你哥。”

黄单的神经末梢一抖,沉默着等下文。

王明恶意的把话头砍掉,就是不往下说,“想知道?自己问去。”

黄单,“……”

他看了眼王明的手,不是去看玉扳指,而是发现玉扳指底下有个黑色的印记,像是纹了什么,一串字母?

那玉扳指是在遮掩下面的印记吗?会是什么?

没有过多停留,黄单在王明的警钟敲响前收回视线,他整理着思绪,把掌握的信息塞进去,等着确认后再重新梳理一遍。

就在这时,聂文远突然转身看了过来。

黄单面不改色。

王明的视线从他身上掠过,意味不明的笑笑,之后就去看聂文远,竖起大拇指,很不走心的夸赞,“聂主任,宝刀未老啊。”

他指指身边的人,胡编乱造,“你外甥刚才跟我说你很厉害,真的,你是没看到,他提起你的时候,眼睛里都在发光。”

黄单的嘴角抽抽。

聂文远看看青年,他把头转过去,继续去扛沙袋。

王明松松筋骨,“既然聂主任都下去了,我怎么也不能站在一边看热闹,小胡,去给我拿一套跟聂主任一样的衣服!”

他那声音不高不低,足以让边上的人都听到。

T城另外几个大人物的脸发紫,两眼瞪着王明,心里头在咒骂,妈的,不是说好了只是过来走走场子,不干别的吗?敢情是在放屁呢?

没办法,挺多人看着,他们都换上装备,混入市民跟解放军的队伍里面,往身上弄点泥扛个沙袋装装样子。

过了十几分钟,聂文远抬手抹汗的时候,侧头看了眼,青年还乖乖的在那里蹲着,没到处乱跑,不添乱,说到做到。

王明也看过去,脸色不太好看,他指着看小外甥在堤坝耍出个花来,舅舅还不得被人拎出来笑话一通,什么榜样什么形象都一扫而空。

结果倒好,专爱惹是生非的小外甥竟然成了个乖宝宝,真他妈的邪了门。

另一边,吴奶奶给刘全武开门,“你来的不凑巧,主任出去了。”

刘全武换了鞋问,“去厂里了吗?”

吴奶奶摇头,说是坝上了,“他还带上了小于。”

刘全武的脸上露出惊讶之色,“小于什么时候来的?”

吴奶奶一提这个就来气,“有几天了,从早到晚的不做事,就在楼上楼下的瞎转,不知道又想搞什么小名堂。”

刘全武笑笑,“有文远在,小于会老实的。”

他摘下头上的帽子,“吴妈,我看门口放着女人的鞋,还有别人在?”

吴奶奶哎了声,“你看我这记性,文远的姐姐跟她女儿都在,跟小于同一天来的。”

刘全武了然的说,“这样啊,外面发洪水,文远这里的地势好,来了安全。”

吴奶奶说可不是,所以人就多了,她把手在抹布上擦擦,“你找文远有事?他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来,要不你去看会儿电视吧,我去把剩下的衣服洗完。”

刘全武说好,“吴妈你去忙你的吧,我这边你不用管。”

吴奶奶说行,“厨房里有开水,杯子在茶几的兜里,你想喝水自己倒啊。”

她进卫生间把门掩上,盆里的衣服刚洗了一遍,还没洗清水,就听见外面传来很大的动静,听的人打哆嗦。

吴奶奶急急忙忙出去,地上有肥皂打的沫沫,她滑了一跤,在危机关头伸手扶住了凳子,要是那一下摔结实了,没准就起不来了。

拍拍胸脯,又念了好几句阿弥陀佛,吴奶奶小心翼翼的出去,感觉自己从鬼门关走了一圈,她也没顾得上后怕,就往楼上跑,累的满头大汗。

“全武,怎么了?”

刘全武捂住额头,血从指缝里流出来,他脸上有疤,本就丑陋,这鲜红的血一沾上去,像鬼魅,渗得慌。

吴奶奶擦汗的手一停,下一刻就哎哟哎哟的叫起来,“怎么流这么多血啊,在哪儿撞到了还是……”

她没喊完,就听到房里传出尖叫声,这下子多少也能猜到是怎么一回事了。

“全武,你不是在楼下看电视吗?怎么去小薇房里了?”

刘全武捂住额头往前走,“我来一趟不容易,就想看看小薇,最近因为厂里忙,都没怎么看她。”

吴奶奶看看滴到地上的血,腰就疼了,擦地不是轻松活,“你看她就好好看,怎么还把人给刺激到了?”

刘全武的脚步不停,“都怪我。”

他叹口气,“我以为小薇的情况好转了,没想到更严重了,我只是跟她说了两句话,她就突然冲我咂东西,这不,头就被砸破了个口子。”

吴奶奶说,“不啊,她有时候跟以前差不多,会跳舞,会吃饭睡觉,还看书呢。”

刘全武停下脚步,“真的?”

吴奶奶说可不是,“就是想不起来出事时的情形,不然已经把那个杀千刀的给抓起来了。”

刘全武说,“慢慢来,这事急不了。”

吴奶奶点点头说,“是急不来,她现在能认人了,早晚会好起来的。”

刘全武立刻就问,“小薇能认人了?什么时候的事?这么大的事,文远怎么不跟我说一声?!”

他显得很激动,“这些年我把小薇当妹妹,当女儿的照顾着,文远却拿我不当兄弟,连小薇的事都瞒着我。”

吴奶奶不乐意别人说聂文远的不是,她替他说话,“文远太忙了,没想起来是正常的,再说了,小薇也不是能认得所有人。”

刘全武问道,“这话怎么说?”

吴奶奶说,“小薇现在只认文远,她妈说话的时候,她都没什么反应。”

刘全武长长的叹息,“会好的。”

吴奶奶看他的额头一直在流血,“你这伤严不严重啊,不行我就给文远打电话,叫他派人送你去医院。”

刘全武说不严重,“我还有事就先走了,下回有时间再过来。”

“吴妈,你帮我跟小薇她妈打个招呼,她在房里安抚小薇,我没说上话。”

吴奶奶答应了,她送走刘全武,仰头看看楼上,唠叨了句什么,就去继续洗衣服,洗完了上楼看情况。

周薇薇吃过药睡下了,聂秀琴的手上多了个血牙印。

吴奶奶的眼睛一红,“秀琴啊,你总是这么来,真不是个事。”

聂秀琴满脸疲惫,苦笑着说,“不然能怎么办,我不让她咬我,她就会咬自己,吴妈,你说我们是遭了天谴吗?怎么会遇上这种事?”

她痛苦的哽咽一声,“可我们没做过伤天害理的事,天谴也不该落到我们头上啊?”

吴奶奶抹眼泪,心里头直叹气。

这都是命。

黄单傍晚回来,听吴奶奶跟聂文远说话,他才知道白天刘全武来过,还把周薇薇给刺激到了。

“现在没事了。”

吴奶奶去厨房,“小于,你过来帮忙。”

黄单过去把菜端上桌,就去房里拿衣服洗澡,换下脏衣服坐回桌上。

聂秀琴没下楼,晚饭只有黄单三人,全程都是吴奶奶一人在唠叨,说什么吓都快吓死了,还说小薇那孩子的病害苦了她妈。

黄单的心里装着事儿,晚上也没去找聂文远,早早就躺床上乱七八糟的想着,把掌握的信息整理了一遍又一遍。

第二天中午发生了一件可大可小的事情,周薇薇不见了。

黄单本来在房里睡午觉,他听见一道撕心裂肺的喊声,整个人都惊醒了。

聂秀琴要往外头跑,吴奶奶拉住聂秀琴,俩人在门口拉拉扯扯,哭的一把鼻涕一把眼泪。

吴奶奶一大把年纪了,身子骨跟小自己不少的聂秀琴没法比,聂秀琴真使上全身的劲,就把她拖着往外面走。

“小于,陈于,你表姐跑了——”

吴奶奶大喊大叫,人都已经被聂秀琴拖到屋檐下了。

黄单鞋都没穿,打赤脚跑过去,安抚着濒临崩溃的中年女人,“小姨,我出去找表姐。”

吴奶奶忙说,“让小于去找,他是个男孩子,腿脚快,对这一片也熟悉。”

聂秀琴的身子一震,她用力抓住黄单的手臂,“小于,你一定要把你表姐找回来,小姨求你了……”

黄单说我会的,“奶奶,你帮着照看一下我小姨。”

他说着就往外跑,年轻而又慌张的身影很快就被洪水浸泡,步伐完全没慢下来。

吴奶奶看的一愣一愣的,她自言自语,“乖乖,还真是转性了?”

聂秀琴急的在门口来回走动,眼泪也一下没停过。

吴奶奶到底是两只脚都踩进棺材,站在里面的人,她冷静的给聂文远打电话,把事情说了。

聂文远有事抽不开身,先派了几人回来找。

等到聂文远处理了事务回来,周薇薇还是没找到,他拧着墨黑的眉峰,“人呢?”

几人浑身上下淌着泥水,衣服裤子看不出颜色,他们摇头,大气不敢出。

聂文远看向自己的小外甥,对方在揉眼睛,似乎很不舒服,他反应过来时,脚步已经迈过去,“怎么了?”

黄单说,“眼睛进了泥。”

聂文远抬抬下巴,“去用水冲洗一下。”

黄单去冲过了,眼皮一直在颤,眼睛通红,都有血丝了,他走到男人那里,仰起脸说,“舅舅,你能不能帮我看看?”

聂文远的眼角往下。

黄单等半天都没反应,他喊了声,“舅舅?”

聂文远将目光撤离,“没有脏东西。”

黄单说,“还是难受。”

他要去揉眼睛,抬到半空的手被拦下来了,聂文远说,“别用手揉,过会儿能好。”

黄单不揉了,他眯着那只不舒服的眼睛,“舅舅,表姐去哪儿了?”

聂文远说,“应该就在附近,走不远的。”

黄单说,“我们都找遍了。”

聂文远不答,他把客厅的几人叫到门外,沉稳从容的下命令,让他们去几个点再仔细寻找。

一个多小时以后,周薇薇被找到带回来了。

聂文远预料的没错,她根本没跑多远,就在屋后的一片树林里,靠东的方向有几棵树被洪水冲倒了,她就趴在奇形怪状的树枝下面。

周薇薇身上穿的衣服颜色接近树叶,黄单他们路过了几次都没去注意。

要不是聂文远指出那片树林,搞不好发现周薇薇的时候,她已经变成了一具尸体。

周薇薇的眼角有道口子,被树枝划的,皮肉被水泡的发白,有点恶心,她却浑然不觉,呆呆的坐在床头。

聂秀琴给女儿眼角的伤口上药,她小声哭泣着,“小薇,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妈也不活了,我跟你一起去地底下见你爸。”

周薇薇的眼神空洞,没给任何回应。

黄单跟聂文远一起离开压抑的房间,他叫住对方,“有件事我想跟舅舅说。”

聂文远往书房走。

黄单跟上去,进了书房就把门带上了。

聂文远擦火柴点烟,叼在嘴里细长一口,“说吧。”

黄单说,“那次我去表姐家,在她面前提了我哥跟我姐,她的情绪一下子就失控了,前几天我提到全武叔叔,她也是那样,突然把我扑倒,可是我提别人就不会有什么反应。”

聂文远,“说下去。”

黄单说,“昨天全武叔叔来看她,今天她就差点出事。”

顿了顿,他说,“我总觉得这几件事有点奇怪,舅舅,你说我这个想法对不对?”

聂文远吐出一团烟雾,“舅舅在查,很快就会有结果。”

黄单说,“已经过去一个多月了,没有证据。”

聂文远说,“相信舅舅。”

黄单抿抿嘴,“全武叔叔是不是进了新世纪?”

聂文远,“嗯。”

黄单说,“我也想去。”

聂文远抬起眉眼,“他去负责监督建材的运送工作,你去干什么?”

黄单实话实说,“我去监督全武叔叔。”

聂文远挑眉看他。

黄单说,“全武叔叔是舅舅你的人,他如果出了什么差池,舅舅会被连累的。”

聂文远把烟灰弹进烟灰缸里,“舅舅跟你说两点,一,你全武叔叔不是舅舅的人,二,他出差池,自己负责。”

黄单只是看着男人,没说话。

聂文远半阖了眼帘抽烟,“舅舅以为你会提你哥的工作。”

黄单说,“我哥的工作,舅舅在我家吃饭的时候已经说过了的,他刚毕业,没有什么经验,应该需要磨练。”

聂文远撩了撩眼皮,不易察觉,“等消息。”

黄单说,“谢谢舅舅。”

聂文远单手捏鼻梁,“出去吧。”

黄单走到门口,“舅舅,抽烟对身体不好的。”

身后的男人没出声,黄单知道他听见了,就没再多说,说多了不好。

抗洪没成功,解放军们就不走。

黄单一直在聂文远这儿住着,吴奶奶看他更不顺眼了,至于原因,大概是觉得他跟聂文远走的近了些,吴奶奶怕他影响了聂文远的前途。

在吴奶奶眼里,黄单就是个小混混,烂泥扶不上墙,这种想法已经根深蒂固,拔||不掉,也烂不了,就这么杵着。

黄单不当回事,改变一个人的思想很难,更别说是老一代人。

况且原主以前确实混了些,他干的好事自己不说,另一个当事人也不说,就没人知道,坏事却人尽皆知。

聂友香有来过两次电话,黄单知道陈小柔的文艺汇演推迟了,心情不怎么好,也知道陈飞还没找到满意的工作,空有一腔宏图大志,不能好好施展。

按照聂友香的说法,就是大儿子被他舅舅给耽搁了,心里头有怨。

好歹是一家人,这点忙都不帮,说出去了,谁的面子都挂不住,所以只能捂严实了,不能让其他人知道。

聂友香叫黄单多跟聂文远提提这事,“小于,你哥这心里闷着呢,他虽然没叫我跟你说,但他肯定指望着你能为他说说话,他毕业后的起点是高是低,就看你了。”

黄单说,“舅舅表过态,他决定的事,没人能让他改变,我也不行的。”

聂友香在电话那头说,“你小姨都跟你妈我说了,这些天你老是往你舅舅的房间跑,还去他的书房,那地儿连你哥你姐都不好去,说明你舅舅对你比以前好了很多,完全不是一码事。”

“你就按照我说的做,那就这样,我去给你哥炖汤去,你在你舅舅那儿要听话,千万别惹事,听到没有?”

黄单说,“听到了。”

聂友香本来是要挂电话的,她听了小儿子乖顺的语气,就不由自主的叹气,眼眶也跟着一红,“哎,妈看着你是真的在学乖学好,要是你爸还在世,那得多高兴啊。”

“不说了不说了,你要跟着舅舅多学点东西,如果他能给你介绍个事做,甭管是什么事,只要以后别再那么混了,你妈我做梦都能笑醒。”

这次真的挂了。

黄单坐在沙发上,他把剩下的小半杯水喝完,若有所思起来。

最近很太平,刘全武没出现过,周薇薇也很安静,没出过什么事。

黄单跟聂文远的相处越来越好,跟王明约好的时间也越来越近了,还不清楚会发生什么样的状况。

最坏的恐怕不是被王明的人抓到,打的半死不活,那一万块原主的确收了,到时候王明搞不好会利用这一点来兴风作浪。

王明的事不解决,黄单不敢跟聂文远发生超出舅甥以外的关系,在这个年代,一旦被人发现,他们的结果都会很惨烈。

黄单的头隐隐作疼,他用手在两侧大力按揉,心里有点不踏实,想去看看钱还在不在。

一天早上,聂文远出门了,黄单在窗户那里目送他离开,这才放下心来。

趁吴奶奶忙活的时候,黄单就偷偷潜进了聂文远的房间,直奔上次藏钱的地儿,触手是一片硬邦邦的木隔板,那里什么也没有。

黄单的呼吸一顿,他凑近些看,在四周摸索,还是一无所获,一万块真的不见了。

谁拿的?

黄单第一时间想到了聂文远,毕竟这是他的房间,他比谁都有机会。

可假设是聂文远,他发现了那笔钱,就算不会大张旗鼓的叫人询问情况,也会在查探,只要他那么做,就肯定会留下蛛丝马迹。

黄单可以确定,聂文远这些天对他放松了戒备,连隔绝的那层屏障都撤了,正在试图接受这个小外甥。

除了聂文远,还有可能是谁?

黄单忽然想起来,三天前刘全武来过这里,当时他跟聂文远都不在,只有吴奶奶,聂秀琴母女俩,会是对方拿了钱带走的吗?

刘全武这些年一直在赌,连剁手指头跟脸上被划刀子都不能让他戒赌,足以表明他的赌||瘾大到惊人,钱对他来说,诱||惑力会很可怕。

黄单按按太阳穴,先出去吧,出去再思考,这里不是安全之地,他没办法冷静下来。

把柜子的门关上,黄单转身走到门口去打开门,他看到聂文远站在门口,手里夹着根烟,眉头死皱在一起,目光黑沉沉的扫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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