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单穿越回来了。

脚趾的疼痛正在蔓延,顺着脚背,脚底板一路往上延伸,到小腿,再到大腿,那势头猛烈,他蹲的很痛苦,就泪眼模糊的去看周围,视野里有块石头,和当初穿越到汇丰佳苑时一样。

黄单坐到石头上,边哭边把皮鞋脱了,又去扯黑色棉袜,发现脚趾没破就又一一穿好。

有个老奶奶拽着溜溜车的绳子走在前面,穿红色羽绒服的小女孩坐在车上,她蹬着两条小短腿,一路走一路咿咿呀呀。

黄单从口袋里拿出对叠的浅灰色条纹帕子,抖开了脸上的擦眼泪,隐约听出来了,那小女孩在唱《小燕子》。

小女孩吐字不清,只能勉强听出什么“小燕纸”“花衣”。

黄单以前上下班都不太会注意和他擦肩而过的人和事,不关注别人的生活状态,他每天的时间都不够用,往往是一头扎进工作中去,等他抬起头时,一天就已经收尾了。

什么都是匆匆的开始,匆匆的结束。

小女孩软糯糯的声音响起,“粑粑!粑粑!”

黄单抬头,眼睛通红,把老奶奶给吓着了,“小伙子,你没事吧?”

他说,“没事。”

小女孩还在喊,老奶奶不好意思,“豆豆,别瞎喊,这是叔叔,你爸爸还没下班呢。”

黄单听到小女孩喊他叔叔,他笑了笑,浑然不觉。

老奶奶多瞅了两眼,心下不免就有些感叹,她一大把年纪了,都没见过哪个小姑娘能比的上这小伙子,生的唇红齿白,不笑的时候蹙着眉心,有点难以接近,一笑起来,嘴角弯弯的,眼睛也是弯的,那是真的好看。

那么想着,老奶奶嘴上也没个把门的,就给说了出来。

黄单,“……”

老奶奶没多说,她要带孙女玩滑梯去,“豆豆,跟叔叔拜拜。”

小女孩对着黄单挥挥手,小小声的喊,“拜拜。”

黄单说,“拜拜。”

溜溜车的轮子擦过地面,发出的吭吭哧哧声响渐渐模糊。

收了帕子,黄单在石头上坐着,目光随意落在一处,疼痛感慢慢退去,脚不疼了,他还在坐着。

他穿越的时候,真实的自己可能是静止的,这个世界都会陪着他静止不动。

或者说,只有他一个人是静止的状态,而时间会流逝的极其慢,在另一个世界的一辈子,到这里,就是一秒。

无论是哪种可能,黄单穿越过去经历的一切都已经埋葬在那个世界,他的灵魂回来了,却带不回来任何东西,哪怕是一片树叶,一朵花,一棵草,一捧土。

梦长了,好累。

黄单掐掐眉心,面上是难掩的疲惫感,他想,今晚不画图了,回去洗个热水澡,喝一杯管家泡的牛奶,再好好睡一觉。

风吹树叶沙沙响,那股凉意死皮赖脸地追随着路上的男女老少,恶作剧地往他们的脖子里钻。

天快黑了。

黄单的视线落在大衣的袖扣上面,他漫不经心地伸手拨了一下,刚要起来,公文包里的手机就传出嗡声。

不是电话,是微信。

黄单刷开手机,见是高中的微信群,以往群里并不热闹,毕竟大家早就各奔东西,在各自的小世界打拼,堕落,迷惘。

有人把生活过的像美梦,有人却连做梦的机会都没有了。

有人当祖宗,有人当孙子,有人不再是人,有人却已经成了人上人。

毕业再聚会,变化大到难以想象。

黄单看了眼群里的内容,不是灌水,不是聊明星八卦,也不是在刷表情包,而是在议论着高中时期的那些旧人旧事,他往上翻记录,手指一停。

屏幕里是一张截图,从哪个微博底下截的,有照片和附带的文字,看照片的背景是在机场,一个高大的人影背对着镜头,一手抄进西裤口袋,一手拉着行李箱。

照片底下有一行字——我回来了。

黄单动动眉头,想起来老同学在电话里说那谁谁会来参加明天的同学聚会,对方似乎是今天刚回国,他退出群,将手机塞回公文包里,思绪有点儿飘。

忘了是哪一天了,只记得是在高一上学期,黄单最不喜欢的夏天,热的人想死。

阿姨拖过地,还没干,厕所里弥漫着一股子腥味。

黄单上完厕所出来,走到门口的时候,一个没注意就滑了一跤,人往前摔去,他没倒在瓷砖地面上,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的人躺在他的身下,做了他的垫子。

几天后黄单才知道,那人跟自己同班,性格差,成绩更差,是个混混,坐在进门第一排的最后。

黄单没当回事。

班上的人觉得黄单是个比女孩子还要娇气的少爷,忘了是谁第一个叫他少爷的,一个两个,慢慢的,连他路过隔壁班,也有人伸着脖子喊他少爷。

只有个别几人叫他的名字,其中就有那混混。

黄单的课桌底下总能看到情书,却从来没拆开看过,后来有一次他留下来值日,很晚才离开学校,无意间在楼道里听到混混自言自语,他才知道那些情书里面有一封是对方写的。

情书之后,混混把黄单拽到操场,红着脸对他表白,大概是紧张了,对方说话变的结巴起来,半天出一个字。

那时候黄单当场就拒绝了,说不喜欢。

混混要打黄单,捏紧拳头挥过来,打在了墙上,然后就蹲在地上哭了。

黄单什么也没说,只是垂着眼皮,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哭。

第二个学期班里有传言,持续了一段时间,黄单知道那混混休学了,再后来,就没有后来了。

黄单记不住混混叫什么,更别说长相。

本来就不熟,十几年过去,即便是面对着面,也是陌生人。

黄单的思绪回笼,他看看腕表,这个时间管家给他做好晚饭了,等着他回去吃。

夜色渐渐往下沉,小区里的人也越来越多。

黄单脚步不停,他目不斜视的穿过小亭子,走上一条小路。

左边传来苍老的咳嗽声,黄单侧过头,见是一个老大爷在从车里往外搬纸箱子,看着是送货的。

老大爷叫住黄单,又喊了声,“小伙子,能不能帮我搭把手?”

反应过来时,黄单已经从大爷手里抱走纸箱子,放在小推车的箱子上面。

大爷叹口气,“小伙子,你心地真好。”

黄单不明所以。

大爷靠着车壁,摸出一包烟甩出来一根,问黄单要不要。

黄单摇头,“谢谢,我不抽烟。”

他现在的心很怪,自己明明是想着回家吃晚饭的,不知道怎么就过来给老大爷搬箱子了。

换作平时,黄单遇到这情形,会停下来帮一下,但是在经历过三次莫名其妙的穿越后,他对小区里的一切都已经换了一种态度。

垂眼看手里的箱子,黄单若有所思。

他已经搬了两个箱子了,人还在小区,就在原地,说明是自己想多了。

大爷不知道黄单的心思,他点一根烟,“我喊了好几个人了,都没一个愿意过来帮我一把。”

只是过过烟瘾,大爷就继续搬箱子,“小伙子你住哪一栋楼啊,我住这上面的11楼,你要是自己烧饭,就到我这儿来买菜啊,给你便宜点。”

“对了,这箱子里装的是啤酒,我那儿还卖水果,肉,包子馒头,东西可多了。”

黄单听着大爷的叨唠,知道27栋的11楼有卖菜的,管家也许还不知道,他得回去把这事跟对方说说,以后有的菜就不用上菜市场去买,在小区里就能买到,方便。

车里还有最后一箱啤酒。

黄单把箱子从车里搬出来,耳边的声音变了音调,不再苍老,而是中气十足,带着极度的不耐烦,“快点快点,那一箱子雪津啤酒多少钱啊?小弟弟,我问你几遍了,你倒是说话啊,哥几个还等着喝呢!”

他无意识的说,“三十。”

下一刻,黄单愣住了。

夜幕下的小区没了,大爷没了,堆一层啤酒的小推车也没了,取而代之的是放着几排货架的小卖铺,光着膀子的大汉。

黄单手里还抱着一箱子啤酒,他半响回神,把啤酒放到玻璃的柜面上,接过大汉给的五十从验钞机里扫过,打开抽屉拿出四张五块的给对方。

后面几个动作都是连贯性的,是这副身体的影响。

大汉抱着啤酒出去,黄单听到了嘈杂声,他扭头,发现小卖铺外面支了个蓝色的大棚子,棚子下面摆放着几张木板钉的桌椅,有一桌上坐着几个男的,跟大汉是一伙的,操|着相同的口音。

黄单坐到木椅上,对面是一个冷藏展示柜,里面一排排的摆满了各种碳酸饮料,他的视线往右移,是日用品的货架,门,拐个弯是柴米油盐的货架,第三个货架就在他的旁边,几层堆放着各式各样的零食和酒。

头顶的扇风扇呼呼的吹,又是夏天。

第四次穿越,黄单很从容,就是累,怎么都累,他真的需要睡一觉了,“系统先生,还是你吗?”

系统,“是的。”

黄单默了默问,“你能不能帮我查一下,我还需要穿越几次?”

系统,“黄先生,实不相瞒,在下查过,一无所获。”

黄单又换个问题,“那我穿越的原因呢?”

系统,“抱歉,在下没有权限,无法回答。”

黄单的心里是知道是这个答案的,早就知道了,他之所以会问,也是出于本能。

人在面对未知的时候,总是会胡思乱想。

黄单望着面前的玻璃柜,里面都是烟,各个牌子的,上面那层是一包一包的烟,和写着标记烟名和价格的小牌子相对应,底下一层放着成条的烟,都拆开了。

“他会出现吗?”

这次不能系统回应,黄单就说,“我会自己找答案的。”

在上一个世界,黄单和江淮种了一大片的果园,自己吃,也卖,他俩吃菜地里种的瓜果蔬菜,日常开销很低,钱大多都寄给阿玉的弟弟妹妹了。

等到黄单和江淮老了以后,阿玉的弟弟妹妹成家立业,反过来照顾他们。

最后的一段路就是那三个孩子陪着他们走完的。

黄单冷不丁的听到“叮”的一声响,随着机械的提示音,他的面前出现一块任务屏幕,这次跟前三次不同,一是任务发布者不是人,是只狗,二是,狗竟然有颜表情。

【豆沙的悲伤:我是一只大黄狗,我的名字叫豆沙,再过两个月就是我五岁的生日,昨晚我吃完饭有点困,想趴在木板上睡一觉,QAQ结果我睡着睡着就死掉了,在我死后,小卖铺被偷了,我的死无足轻重,但是没有人可以侮辱我的职业!我一定要揪出丧尽天良的偷|盗之人,希望好心人能够帮帮我,大恩无以为报,下辈子我做你的看门狗,汪汪。】

黄单,“……”

所以他这次的任务目标是下药害死看门狗豆沙,偷了小卖铺的家伙。

就在这时,一大堆的记忆冲进黄单的脑子里,砰地一下炸开。

黄单撑着头,手肘抵在冰凉的玻璃柜面上,他一边接收那些记忆,一边整理归类。

这副身体的主人叫张志诚,二十七岁,目前在后面不远的游乐场上班,早八点半晚五点半,单休,公司几个月没发工资了,办公室就他和一个主任,他可以说是副主任,也是职员。

张志诚有过一段长达四年的暗恋生涯,一路跟着那女孩子到H市,在对方的老家找工作。

四年,对于有的孩子来说,就是来到这个世界的全部时光,而对于还来不及向往未来,就被病魔击倒的那些人来说,是生命里的三分之一,或者是三分之二。

但张志诚在四年里只做了一件事,就是暗恋,他连一句“我喜欢你”都不敢说。

今年上半年,女孩子嫁人了,新郎不是张志诚,他送红包送祝福,送完该送的,就灰溜溜来了父母这儿。

张志诚的父亲年轻是个八面威风的人,会说话,会做人,会来事,也讲义气,朋友多,到哪儿都很吃香,他原先是个工头,带一帮老家的人来这边搞工程。

一年下来有个一百多万,听起来赚的很多,可是那钱到不了自己的腰包,比空头支票还不如,就是一大串零。

因为这一带的开发很失败,完工的工程也成了路旁的摆设,比花花草草要碍事的多。

工头不止张志诚的父亲一个,所有的工头都拿不到钱,逢年过节就去公司里要,到年底才能要到百分之五,还完债剩下的就没几个钱了,差不多就够过个年,来年继续要。

一年下来,就是在算账,要钱,算账,要钱,等钱。

不是每个搞工程的都像张志诚的父亲这么苦逼,不过,大多数搞工程的都没有外人以为的那么有钱。

尤其是包工包料的,手头上的钱全拿来买材料了。

张志诚的父亲很会搞好关系,他和公司财务那边的人很熟,有个事都是二话不说就去帮忙,关系一打好,公司有点钱了,分到他头上的就会比其他工头要多一点点,有什么政策,也会先落到他手里。

除了镇上的两套小房子,小卖铺也是公司抵押给张志诚父亲的,他是个极重面子的人,谁问小卖铺的事,都不说是抵押的,硬要说是自己买的。

不富有,却在炫富的道路上越走越远。

过年回家,那就更不用说了,张志诚的父亲十句有九句都在吹,想从他嘴里听到一句实打实的真话,比登天还难。

其实张家借了亲戚们的钱,有外债在身,还清一点又借,家里的存折上连一万都拿不出来。

张家的生活态度跟普通家庭相比,比较不同,从不省吃俭用,有一百块钱,就花掉一百块钱,不会去扣着钢镚过日子,等没钱了,再想办法挣,有了继续花。

有点类似是把今天过好,不管明天和后天的意思。

这就导致不知情的,以为张家很有钱。

知情的,会无法理解,换做他们,还不都是一块钱一块钱的攒下来。

张志诚有个妹妹,二十一岁,叫张瑶,就读于A市农业大学的园林系,明年毕业。

黄单整理记忆的工作被一道粗犷的声音打断,他抬头,看是个矮矮胖胖,穿着阔气的中年人,原主他爸认识,原主却不晓得叫什么名字,只是听他爸喊对方刘总,公司里的人,职权不低。

刘总站在玻璃柜前,“来一包芙蓉王。”

黄单有原主的记忆,知道烟的位置和价格,很快就从柜子里拿了包芙蓉王出来。

刘总拆开烟盒外面的那条包装线,从里面甩出一根烟拿嘴叼着,转身就去拉开展示柜,拿了瓶矿泉水,“你爸呢?”

黄单说,“还在派出所里。”

刘总把矿泉水搁柜面上,从旁边纸剪的收纳盒里拿一个红色打火机,啪嗒点了烟,“当初这小卖铺开始装修的时候,我就跟你爸提了装监||控的事,他说太贵,拖拖拉拉到今天,要是早听我的把监||控一装,昨晚进来的是人是鬼,还不都现原形。”

黄单心说,这地儿没网络,联不到手机上,要是装了监||控,进来的人先把监||控打掉,再去搞坏电脑,照样偷完了慢悠悠的离开。

“没有安装监||控,去了派出所也没用,根本查不出来的。”

刘总嘬一口烟,把柜面上的几个东西往前一推,“算算多少钱。”

黄单说,“打火机是两块的,芙蓉王二十五,矿泉水两块,一共二十九。”

刘总从皮夹里拿出一张一百的,“你爸回来了,叫他给我打个电话。”

黄单嗯了声,把一百在验钞机那里刷一遍后找零,他看着刘总出去,上了停在路边的奥迪。

这人开的起奥迪,可以排除了。

原主的记忆里有片段指示,昨晚丢失了一批烟,还有他妈放在被子底下的五千现金,其余的还不确定。

黄单活动手脚,中年人说的没错,去了派出所也没用。

去年原主一家还没搬进小卖铺,就住在后面的工棚里,他们清明回家一趟,等到再回来时,几个房间的门全都是开着的,别说一些值钱的电饭锅脱水机,连钢锯条都被偷走了。

会偷走那些东西,不是当地的农民,就是附近的工人。

派出所的人过来走流程,让原主一家将丢失的物品原价都写了给他们,原主的父母认认真真的对价格,等着案子破了,丢的东西能得到相应的赔偿。

结果小偷没抓到,赔偿也没见一分钱,就这么不了了之。

黄单往外头看,桌上的几个人要走了,个个都把脏褂子搭在肩头,提着没喝完的啤酒往对面的工地走去。

桌上堆着空酒瓶,凤爪的包装袋,地上有烟头,口痰,瓜子壳之类的脏东西。

黄单没去清扫,他头疼,想蹲在门槛上缓一缓。

谁知道前后两个工地上的灰到处飘飞,这里的空气浑浊且厚重,扑到鼻腔里很不舒服。

黄单走出小卖铺,发现右边是卖渔具的,顺着那个方向就是挂着牌子的小饭馆,有好几家,中间还有个小卖铺,那是一个工头的妹妹妹夫开的,带过来的工人们都在那家买东西,不好意思上原主家来。

根据原主的记忆,黄单知道,有两次工人要过来,都在半路被那个工头给制止了。

黄单扭头,小卖铺的门头上拉着横幅,写着张老板的副食店这几个字,旁边还有一个酒的广告。

他往小卖铺的右边看,墙角有个简陋的狗窝,是豆沙的家,里面只有孤零零的饭盆和水盆,还有一根磨起毛的狗绳子,狗窝边是块空地,这里原本是个出入口,通往原主家之前住的工棚,现在被一面石墙堵起来了。

空地边是劳务公司,再往那边去,也是吃饭的地方。

工人是按照天数结算的,干活苦,吃的也多,一天三顿在吃的上面舍得花,开饭馆的比小卖铺赚钱多了。

后面可以看见楼层,那是工人的宿舍,所谓的铁皮房子,还有施工的声音,靠在宿舍边上。

原主的父母还在派出所没回来,黄单一个人看门,他没敢走太远,在门口转转就回了小卖铺。

天热,水卖的快,陆陆续续有满身灰尘的工人进来。

黄单以为工人会买最便宜的矿泉水,一块钱一瓶的那种,很意外的发现从他穿越过来到现在,卖出去最多的是营养快线小样可乐汽水这类的饮料,矿泉水只卖了几瓶,都是两块和三块的。

一个瘦黑的老头走到柜台前,边说边去摸裤子口袋,“一瓶金酒。”

黄单知道老头是搭架子的,每天至少要喝十块钱一瓶的金酒,却抽三块钱一包的新庐山,是个爱喝酒的人。

老头认准了金酒,不买其他的酒。

黄单到货架子上去拿,发生金酒很小一瓶,方便揣口袋里,按照这个量,没有老村长划算。

老村长还有开奖的活动呢。

黄单把酒给老头,对方在数着零钱,差两块。

老头说,“先赊着,明儿给你。”

一看就是没少这么干,语气很自然,没丝毫尴尬。

黄单把八块钱收抽屉里,看一眼墙上贴的那张纸,纸上的字是打印的,白纸黑字写的清楚:小本生意,概不赊账。

老顾客和公司里的人,还是会赊账。

黄单又坐回椅子里,棚子能遮住太阳,却没办法阻挡那股子热气,他热的浑身是汗,电风扇的风还没下来,就被热气给赶跑了。

“系统先生,陪我说说话。”

系统,“抱歉,在下正在整理您的苍蝇柜,暂时没有时间。”

黄单疑惑,“我的苍蝇柜怎么了?”

系统,“上次比赛的奖品堆的很乱,在下需要给您归类。”

黄单一愣,比赛啊,他按额角,多久以前的事来着?记不清了,只记得差点死掉,获得了很多积分和奖品。

快四点的时候,原主的父母回来了。

黄单打了个哈欠,撑起眼皮看进门的一对中年夫妻。

张父有一米八出头,比买金酒的老头还黑还瘦,两边的颧骨突出,长的严厉,不笑的时候感觉是在瞪人,他穿着是走的年轻人的风格,不服老。

张母也挺高的,一米七多,比较胖,每顿都喝酒,肚子往外挺着,她是那种未语先笑的老好人长相,看着却比张父要亲切。

黄单搜索一下记忆,原主一米八以上,他妹妹一米七,这是一家子大高个。

张父张母人回来了,还把压抑的气氛给带进门。

黄单看老两口的脸色,就知道他们心里也清楚,报案不会有什么结果,丢的东西就真的丢了,回不来的。

张母前一刻还没声响,下一刻就突然就对着张父发脾气,“叫你买监|控,你不买,现在好了,都被偷光了,还开什么店啊,赶紧关门算了!”

张父的眼睛一瞪,“我想家里被偷吗?”

张母也瞪过去,“昨晚要不是你答应去三姑家吃饭,还留下来打麻将,那么晚才回来,小偷会进来把东西偷走?”

张父踢塑料凳子,厉声骂,“扒在麻将桌上不肯下来的是谁?”

张母心虚,就把嗓门提高几分,“你如果不跟那几个人混,一听就答应了说去,我能摸到麻将?”

张父气喘吁吁,“懒得跟你说!”

张母来劲了,好像已经扯开布满岁月痕迹的破布袋子,要从里面倒出一大滩陈芝麻烂谷子的旧事,“那你想跟谁说?”

黄单一声不吭,托原主的福,他也很淡定。

老两口吵的不可开交,倒是没砸东西,知道砸什么都是钱。

吵完了,张父开门去里面的床上睡觉。

张母拎了个小板凳,坐在门外剥豆角。

有人进来买了桶装的红烧牛肉面和一根火腿肠,轻车熟路的去提桌上的大水瓶倒水泡面,自顾自的坐桌前吃了起来,完全没发觉气氛的不对头。

黄单把支票压好,关上抽屉继续托腮,今天周末,原主不用去办公室。

平时原主也没什么事干,偶尔打印一下文件,大部分时候都是趴在桌上睡觉,看电视,睡觉,清闲的要命。

黄单的余光从门外的妇人身上扫过,她在哭。

家里本来就没钱,那被偷的五千是打算过几天存到卡上,再还给小姨的,现在好了,什么都没了。

还有那一批烟,损失也很大。

黄单摸出原主的手机,是个华为,他刷开看看新闻,有人买东西就算一下账。

不止过了多久,张母的声音传进黄单的耳朵里,“志诚,我那手机响了,应该是你妹妹发的微信,你去看看。”

黄单起身去推门,里面用木板隔了一个小厨房,跟卫生间在一块儿,他抽抽嘴,转头看向墙边床上的张父。

也在哭。

这是黄单一眼就看到的,他抿抿嘴,沉默着从可乐的箱子上拿走手机,轻轻带上门出去。

张母的手机也是华为,黄单发现“我爱我家”的微信里有个语音,点开后响起轻快的声音,用的方言,他能听懂。

“妈,小瑶说她已经上车了。”

张母哎了声,把手在围裙上擦擦,“那我去菜地弄一把青菜回来,晚上她到的时候得有凌晨三地点了,要下面条吃。”

黄单说,“好哦。”

张母奇怪的转身,“儿子,你什么时候这么说话了?”

黄单没明白,“嗯?”

张母说,“你平时不都是说中吗?”

黄单的眉头动动,“我改了。”

张母总算是缓了脸色,“改了好改了好,人都结婚嫁人了,你是该收收心,过自己的日子了。”

黄单嗯了声,原主在初恋的老家待的太久,生活习惯和说话方式都受到了影响。

五点多,工地收工,工人们一窝蜂的拥进来。

柜台的位置给了张父,他怕儿子弄错价钱,亏了赚了都不好。

黄单和张母没走,俩人一左一右的站着,主要负责查看进进出出的工人。

小卖铺里又没装监||控,眼睛不盯紧点,谁拿了东西往兜里一塞都不知道。

张母上完了小学五年级,算账比不上一年级都没上完的张父,她经常算错价格,想起来了就跑出去找人要。

算少了是好的,还有不知道收钱的时候。

这事早就被传开了。

很多工人都愿意来这里买东西,说不定就赶上运气好的时候,一分钱不花买到吃的,还赚几块钱。

黄单看的不怎么专心,还在整理记忆。

原主来了以后,第一件事就是买个超大的计算器,带语音的,结果他也出过错,唯独张父没有。

这一波持续了有一会儿,进出的工人才渐渐变少。

张父在凳子上坐着吞云吐雾,他穿着件宽大的背心,显得更瘦了,“志诚,你早点去车站接小瑶。”

张母说,“不用早点去,小瑶三四点下车,你三点出发就行了。”

她那话是对黄单说的,没看老伴一眼,还气着。

黄单从原主的记忆那儿得知,老两口一般时候能冷战一周多,最高纪录是一个多月,就是照常吃饭睡觉,一句交流都没有。

这回估计不会,因为女儿来了。

工人的作息时间不规律,晚上会有人过来买东西,吃的喝的穿的用的都有,原主一家在外面的桌上吃饭。

黄单对伙食的要求早就不高了,只是他真不喜欢蚊子,这里还有苍蝇。

他抽了张纸巾,准备把桌角一个苍蝇尸体弄起来。

张母看见了,直接就伸手拨到水泥地上去了。

黄单,“……”

张母说,“等小瑶来了,你跟她一起去进货,带点苍蝇贴回来。”

黄单没心思吃饭,目光跟着苍蝇跑。

比起苍蝇,还是蚊子讨厌,黄单忍着疼痛去抓胳膊上的大包,蹙眉想。

平时吃过晚饭,一家人会仰着脖子看法制频道,昨晚被偷了东西,电视也没开,要不是隔一会儿就有人来买东西,氛围更差。

张母去打水回来,叫黄单去洗澡睡觉。

黄单提着水桶穿过小厨房,推开卫生间的门进去。

说是卫生间,其实就是楼梯下面的那个逼仄的小空间,地上很多水,湿答答的,放着好几个盆。

黄单把水桶提到水龙头下面,兑了凉水后就蹲在地上,脱了衣服裤子拿毛巾洗澡。

这洗澡的方式黄单熟悉,在第一次穿越进去的村子里就是这么来的。

他随便洗了洗就穿上T恤短裤出去,空间太小,里面很闷,再不走,澡就白洗了。

张母在水池那里洗碗,“冰箱里的梨子不吃就坏了,拿一个上去吃。”

黄单照做,带着大黄梨上楼。

跟楼下相比,楼上非常的空,也非常的宽敞,就摆着一个衣橱,几张放东西的小桌子,还有两张床,中间拉个帘子。

原主的妹妹睡里面那张,原主睡靠近楼梯的床。

黄单坐在床头,看看算不上房间的房间,觉得自己在这个夏天要被蚊子咬||死。

楼下的声音传到楼上,会特别大。

黄单根本没法睡觉,他记不清是第几次翻身,也不知道自己的胳膊腿上有多少包了,“系统先生,有治蚊虫叮咬的产品吗?”

系统说有,麻利的给他买了一瓶,并且划掉了该付的积分。

黄单扒了衣服,把浅绿色的药膏挨个涂抹在蚊子包上面,冰冰凉凉的,很舒服。

他叹气,积分果然很重要。

迷迷糊糊的,黄单听到争吵声。

张父张母又吵起来了,陈芝麻烂谷子抖一地,俩人就站在那上面乱蹦,看谁蹦的更高。

黄单没下楼劝架,说什么都没用,反而会被骂,就让他们吵,吵累了就行,这是原主的经验。

凌晨三点左右,手机闹钟没响,电话响了。

黄单抹了把脸,按下接听键,“喂。”

那头是张瑶的声音,“哥,我马上就要到站啦。”

黄单说,“我现在就出发。”

张瑶笑起来,“慢点开车啊,晚点也没关系的。”

黄单把手机放床上,换了衣裤下楼。

楼下不是漆黑的,有光亮从楼梯的窗户那里溜进来,那边是工人宿舍,电费不要钱,开了好几个灯。

黄单轻手轻脚的去开门,撇了眼小床,看见张父张母背对着背睡觉,他以为二老都没醒。

张母先开的口,“慢着点开。”

之后是张父的声音,“开导航,看好路,别戴耳机听什么音乐。”

“我晓得的。”

黄单拉开小卖铺的门走出去,他抬头看天,猜测明天不是个好天气,可能有雨。

原主家的车是俩比亚迪,买了有几年了,保养的都还可以。

这是张父的第二辆车,当初他买第一辆大众的时候,村子里只有他有车,现在过年能看到跑车名车。

黄单坐进车里,拉上安全带就去开导航,他调整一下后视镜,将车子开离小卖铺。

把小卖铺甩的越来越远,黄单才知道那一片有多荒凉,难怪会开发失败。

快一个小时后,黄单到了车站。

里外都很乱,举着牌子的,拉客的,嘈杂声一片。

黄单没往人群里凑,他靠在墙边,手抄在口袋里,隔一会儿就看看手机。

到点后,出站的脚步声就从通道另一头传来,往出口这里靠近。

有一个高高瘦瘦的女孩走在人群里,烫着齐肩的卷发,大眼睛高鼻梁,很好看,她的视线四处扫动,眼睛忽然就亮起来,“哥——”

黄单走过去,看见女孩旁边还有个男人,个头很高,长的很壮,面部线条偏硬,利落分明。

他看过去,男人看过来,目光在半空碰上,又错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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