奚嘉一上午都在看笔记,昨晚彻夜通宵,到中午时,她熬不住,眼皮直打架。她冲了两杯咖啡喝下去。

没用。

晚上就要把笔记本还给二哥,她舍不得浪费时间。

可困的要命,撑不住。

之前在山里连着熬了一周,身体严重透支。

奚嘉到衣帽间找了条丝巾,一头系在手腕上,一头绑着手机机身。她设置了两小时后的闹铃,间隔三分钟就震动。

睡前,她祈祷,希望梦到莫予深。希望在梦里,能听到莫予深的声音,还希望,莫予深可以抱抱她。

这一觉,短的一瞬即过。

太疲倦,无梦。

手机震动,牵着她的手腕。

奚嘉一个激灵。

睁开眼,陌生的房间,陌生的床,什么都不熟悉。

窗外,天高云淡。

奚嘉醒了醒神,环视房间一周,床头柜上有张纸,上头写着,这段时间我住二哥家。

原来这是季清时家里。

手机又震动。

奚嘉关了闹铃。

睡了两个小时,有不少微信消息,来自《余生》剧组群里。

奚嘉把丝巾解开,盯着屏幕看,直到眼睛发涩。她退群。之后将联系人一一删去,最后,删除键下,是莫予深。

确定时,指尖不稳。

还是删除。

以后,她应该会去国外,去一个跟现在没有任何牵扯的地方。那里,没有莫予深。

奚嘉花了十几分钟清理联系人,最后,通讯录里只剩家人、叶秋,还有武杨。又回到最初,她在国外的日子。

奚嘉退群的消息,周明谦中午午休时看到。大群里的消息他没注意,主创群的群主是他,平时里面聊天不多。

他点开来,映入眼帘的就是那行刺眼的小字。

她竟然删除退群。

剧组还没散呢。

这个女人,是有多绝情多没意思。任性、自我!

周明谦找到奚嘉的对话框,发过去:【奚嘉,你几岁!你闹脾气还没完没了是不是!】

结果,没法送出去。

原来,他也被她删了好友。

周明谦半晌没缓过劲。

他揉揉胃,昨天开始疼,吃了药也没用。

余安见周明谦又在揉胃,她倒了杯热水给他,“周导,多喝热水。”

周明谦摆摆手,没要。

吃药都没用,喝水管个p用。

余安心说,不是你胃疼,是心疼。

周明谦盯着余安看,想问她,奚嘉有没有把她给删除好友。可话到嘴边,实在问不出。

他在计较什么呢?

余安:“周导,怎么啦?”

周明谦:“你买的药是不是有问题?”

余安:“……”

这人八成疯了。

余安没回应这个痴呆问题。

之于年轻男女,最痛苦的大概就是生离。

她尝过那种滋味。理解他现在的心情。

余安打开手机播放器,找了《余生》的主题曲播放。奚嘉在剧组时,就喜欢听这首歌,不时还会跟着音乐哼唱。

希望这首曲子,能缓解周明谦的‘胃疼’。

——

傍晚,五点。

奚嘉从家出来,前往律所。

程惟墨这个人,她没记忆。

程惟墨比奚嘉先到律所,他吩咐助理,给奚嘉煮咖啡。糖和奶的比例,他也告诉助理。

他拿了烟和打火机出去。

助理蹙眉。今天辩护,不顺利?不过看群里,说是赢了呀。

程惟墨很少抽烟,除了加班困的要命时。

昨晚莫予深给他打电话,又要拟定离婚协议,他刚要劝,莫予深紧跟着来了句,奚嘉彻底听不见了。

那一瞬,失聪的人是他。

奚嘉如约而至。办公室门敞开,她敲了敲。

程惟墨侧脸,恍惚了半秒,忙站起来。

奚嘉今天穿浅灰长款开衫,里面是白色长裙,长发自然散落。这样的装扮,跟骑马那会儿比,少了几分野性美,多了几分优雅。

“您是程律师吧?”

程惟墨点头。

奚嘉浅浅笑了笑,“您好,我是奚嘉。”她进来。

程惟墨把咖啡端给她,示意她坐。他关上办公室的门,坐回电脑前。

奚嘉看着程惟墨,熟悉又陌生的感觉。“程律师,冒昧问一句,我以前认识您吗?”

程惟墨顿了半秒,摇头。

奚嘉从沙发那边过来,坐程惟墨旁边的椅子上,她跟他得靠文字交流。

程惟墨已经准备好,键盘下压着一叠白纸。

奚嘉怕程惟墨忙,耽误他工作,她长话短说,把自己离婚的意愿说给程惟墨,关于夫妻财产,她什么也不要。

“对了,几匹马归我,那是我老公送我的,我想留着。”

“差点忘了说,我老公是莫予深。我跟他离婚这事儿,还要麻烦您保密,别往外说。”

程惟墨一直在打字,看着屏幕,却看不清字。

他有之前她跟莫予深的离婚协议,稍作修改,打印出来。

程惟墨把协议书递给她,又在空白纸上写:看看哪条不合适,我再改。

看完,奚嘉点头,“谢谢。”她认真看着每一条。

两张纸,每个字都是一把利刀。

奚嘉看协议,程惟墨望着电脑屏幕。

“程律师。”

程惟墨回神,看着她,下意识就问:“哪里要改?”

奚嘉:“不好意思啊,我听不见。”

程惟墨:“对不起。”他在纸上写道:【哪里要改?】

奚嘉指着最后那个日期:“我今天就签字,不过……”她有些难为情,还是说了:“能不能把日期改明天呀。我们明天才去民政局办离婚,今天不离。”

程惟墨刚才走神,就把日期给填上了。

一个无关紧要的日期而已。对她来说,改了,她今天跟莫予深还是夫妻。

程惟墨点头,改数字时,手抖了下,敲错,删除。

他再次打印,多打了几份出来。

程惟墨把笔递给奚嘉,指指签字的地方。

奚嘉下笔时,停了又停。

程惟墨见过她签名,龙飞凤舞,很漂亮。

奚嘉喝了一口咖啡,这才下笔。一笔一划,像在刻字,写的很慢很慢。签到最后一份,那个嘉字,只剩最后一个‘口’没写。

笔尖不断发颤。

就如那晚走去阿婆家看阿婆,不管走多慢,还是到了终点。

‘啪嗒’一下。

协议书空白处,湿了黄豆粒那么大,很快晕开。

奚嘉赶紧拿衣袖擦去,补上最后那个‘口’字。

程惟墨收起离婚协议书,奚嘉又忙着一把拽住,她擦擦眼角,“我还没摁手印呢,摁一下吧。”

摁了手印,又将时间往后拖延了几分钟。

程惟墨抽几张湿巾给她。

奚嘉哑着声:“谢谢。”

“程律师,不打扰您了。”奚嘉告辞。她拢拢开衫的衣襟,可能是到了晚上,寒气逼人。她这么想。

程惟墨起身,送她出去。

奚嘉听不见,不知道背后有人。

程惟墨跟她保持距离,一直送她到电梯口。她始终没转身,沉浸在自己悲凉的世界里。

电梯门缓缓打开,又关上。

程惟墨回了办公室。他关了窗,开了空调,又倒了杯热水喝。

莫予深的电话进来,“奚嘉走了没?”

程惟墨:“刚走。正要给你打电话说这事儿。”隔了稍许,“签字时,奚嘉捱了有十几分钟,最后一份,掉眼泪了。”

电话里沉默。

程惟墨看看手机,还在通话中。

“把协议书撕了吧。”莫予深挂了电话。

程惟墨打开碎纸机,几份全部放了进去。

楼下,奚嘉回头又看了眼律师楼。她以为莫予深今天六点也会过来,她还能多见他一面。

他没出现,应该不是很想见她。

奚嘉跟司机说了声,她想走走。

司机先应下,把车停好,远远跟在奚嘉身后。

北京的路太多,一条又一条。

奚嘉走了三个多小时,路上的车辆比之前少了很多。

距她之前补笔记,已经过去四个多小时,现在她唯一能记住的、跟莫予深有关的,就是她在律所签的那份协议。

穿过一条小巷子,又往前走了几十米,拐上一条小道。两旁的梧桐,冒出一点点新芽。

奚嘉看着路边,应该走过,又不记得。

漫无目的走到路头,拐上大道,她有了印象。去季清时家,就要走这条马路,很多年前,她就走过。

往前走一个路口,就有家烤红薯店。

烤红薯店十点打烊,奚嘉过去时,卡到了点,九点五十多。店里的烤红薯今天卖完,老板正在拉卷帘门。

“老板等一下。”奚嘉小跑过去。

店老板是位中年男人,看到跑来一位姑娘,拉到一半的门又推上去。老板歉意道:“丫头,烤红薯卖完了,你要想吃,明天我给你留着。”

奚嘉已经跑近,平复呼吸,“叔叔,我买点烤红薯。”

老板把刚才的话又重复一遍。

奚嘉:“抱歉啊,叔叔,我聋了,听不见的,您给我称两个小一点的就好。”

老板一愣,呆怔几秒,示意她进店。

奚嘉拿出手机,准备扫码付款。

老板这边也没空白的纸,就在账本上写道:今天烤的红薯卖光了。我这里还有一个很小很小的,送给你。明天我给你多留点。

老板把账本递给奚嘉,烤箱里还有一个小不点,他拿纸袋装起来,给了奚嘉。

奚嘉要付账,老板摆摆手。

“谢谢叔叔。”

奚嘉把那个小红薯握在手里,揣口袋。

路上车来车往,奚嘉盯着街头看了会儿,像在看无声电影。她沿路返回,不自觉,又拐上了那条梧桐小道。

之前是司机跟在她后面,现在换成了一辆车。莫予深坐车里,一直盯着窗外的人,从烤红薯店跟到这里。

莫予深给季清时打电话,让季清时明天就把他母亲介绍给奚嘉。再这样下去,她在悲伤里就出不来了。

季清时:“嘉嘉呢?”

莫予深:“在外面轧马路,我跟着她,没事。”

季清时问他,“晚上你过不过来?”

莫予深看着外面的身影,反应迟钝,隔了一会儿才回应,“过去,你给奚嘉多吃几颗药,让她好好睡一觉,我过去把笔记给她补上。”

十一点钟,奚嘉回到季清时公寓。

季清时给她做了饭,奚嘉没吃几口,季清时闻到了她身上有烤红薯的味道,淡淡的香甜。

她开衫的口袋,鼓鼓的,应该就是装了烤红薯。

【不吃了?】季清时见奚嘉放下筷子,问她。

奚嘉看后,“吃饱了,二哥,我上楼睡觉了。”

季清时:【等一下,药还没吃呢。】

奚嘉忘了要吃什么药,季清时拿了几粒给她,奚嘉以为是治疗的药,用温水服下。

奚嘉上楼去,季清时在楼下餐厅坐了好一会儿。她现在还记得莫予深是她老公,一心想着离婚,不想拖累莫予深。

没什么好法子让她全忘了。多记一天,她就多难过一天。

几分钟后,奚嘉下楼,手里拿着几条裙子,“二哥,你说哪条好看?我想穿好看一点,明天可能就是我跟莫予深最后一次见面。”

季清时随手指了一条。

奚嘉决定,穿另一条,季清时眼光一向不咋地。

吃了药的用作,奚嘉今晚没有辗转反侧,很快就入睡。

季清时去房间喊她,没喊醒,把她衣服收到衣帽间。

莫予深这才进去,他坐床沿,把奚嘉戒指取下,跟他的戒指一块,放在戒指盒里。他拿着她的手,在她无名指的戒指勒痕上,很轻的亲了一下。

“快点写吧。”季清时指指桌上。

莫予深坐到桌前,翻开奚嘉新的笔记本,在第二页上写道:我跟莫予深离婚了。

以后,他终于不用再练这句话。

莫予深又取下一张活页纸,用彩色笔写了一句:祝莫予深这辈子都打光棍!:)

写好,他用双面胶把这张纸贴在奚嘉床头。

季清时看着墙上的纸,大概率是揭不下来了,就算揭下来,也会留痕。他忍无可忍:“莫予深你干什么!不是你家墙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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