鹈饲与朱美毫不迟疑就进入祠堂所在的森林。对于住在本市的两人来说,乌贼神神社是熟悉的场所,他们至今也到“颠倒祠堂”参拜过很多次。祠堂位于林间小径不远处,两人气喘吁吁奔跑在小径上。

“看到了,是‘颠倒祠堂’。”鹈饲一边跑一边指向前方。

祠堂位于两人行进的方向。虽然老旧,但以祠堂来说是规模挺大的气派建筑物。正面是对开的拉门,门板雕刻乌贼的图,这只乌贼描绘成十只脚朝上,乌贼的另一个特徵——三角形的尖端部分则是朝下,看起来像是向下的箭头。若是将上面的十只脚当成头髮,朝下的尖脚当成下巴,隐约也像是一张人脸。

抵达祠堂前方的朱美与鹈饲暂时停下脚步,以严肃表情相视,大概是至此突然害怕起来,将天生的礼让精神发挥得淋漓尽致。“朱美小姐,请进请进……”“不,鹈饲先生才应该先请……”两人经过讨论,决议各负责一片门板,漂亮地分工合作。

“朱美小姐,要开了喔!”“鹈饲先生,要开了喔!”

出现的会是何种牛鬼蛇神——

“预备……!”“开!”

两人抱持着打开惊奇箱的决心,一鼓作气将祠堂拉门完全开启。朱美挤尽勇气窥视祠堂内部,发现全身是血的惨死尸体倒在眼前……原本以为是如此。

“咦?”“哎呀?”

鹈饲与朱美诧异相视,后来表情变化成安心与失望。

“什么嘛,什么都没有嘛。”朱美大方踏入眼前约一坪大的空间环视四周。“全身是血的惨死尸体在哪里?”

“不,我觉得那位巫女也没提到什么‘惨死尸体’……”

鹈饲说着也扫视祠堂内部,歪过脑袋。“嗯,确实,别说女性尸体,连一只死老鼠都没看到。我们该不会被那个女生骗了?”

“怎么可能,你也看到那个巫女惊慌失措的模样吧?觉得她那样只是在说谎或开玩笑吗?不可能。她肯定在‘颠倒嗣堂’看见了女性尸体,”

“既然这样,为什么那具尸体不见了?某人搬走了吗?不过尸体并不是可以轻易到处搬的东西啊?”

“这我知道,不过这样的话,难道那个巫女做了白日梦或产生幻觉吗?”

朱美如此低语时,听到“喂……”这个低沉的男性声音。朝声音方向看去,金造正从小径另一头现身。

“侦探先生,怎么样?有没有发现女性尸体……”但金造将问到一半的问题吞回肚子里。“……看来没有尸体,到处都没有。”

金造交互看着祠堂内部与鹈饲表情,露出扫兴的样子。“是的,什么都没有。”鹈饲微微点头简短回答。金造鬆了口气。

“受不了,真是唯恐天下不乱的女孩,肯定是在打扫‘颠倒祠堂’的时候打瞌睡做梦吧,不然大概是临时想到的恶作剧。比方说知道私家侦探来神社,就编一个煞有其事的谎言。”

“原来如此,伪造的命案是吧?不过她的演技挺逼真的。”

“嗯,确实逼真。那么她果然是做梦梦见吗?不,无论如何都对不起两位了。那孩子是叫做垄泽美穗的打工大学生,虽然不是坏孩子,不过该说她某方面有点轻率,还是说她脱线,还是神经大条,还是喜欢扮装……”

“好了好了,不用说成这样吧。”鹈饲伸手制止金造单方面的结论。“何况‘喜欢扮装’没什么问题吧?到头来如果真的有问题,别让她打扮成那样就好。”

“唔,嗯,这个嘛,说得也是。”金造愧疚地支支吾吾。

“……”哼哼哼,看来反倒是这个大叔“喜欢扮装”吧?朱美察觉了真相。“话说回来,垄泽美穗小姐后来怎么了?”

“她在我家休息,真墨陪着她所以没问题。”

“这样啊。”鹈饲说着指向祠堂外面。“姑且看看祠堂周边吧,虽然美穗小姐说‘有个女人死在颠倒祠堂’,但她没断言是死在‘祠堂里面’。”

“说得也是。”金造附和侦探的意见,三人走出祠堂。祠堂位于森林里,但只有建筑物周边的杂草除得乾乾淨淨,而且勤于打扫。

就三人大致看来,祠堂周边当然没尸体,连一根树枝都没有。

“进入这座森林,或许会发现某些东西。”

鹈饲眯细双眼,像是要看透祠堂周围茂密森林的深处,但金还像是示意不要白费工夫般缓缓摇头。

“连森林都要找的话会没完没了,反正是做梦或是恶作剧吧。不提这个,该回去了吧?请你专程过来并不是为了找尸体,我们重要的事情才聊到一半。”

最后,三人停止继续找尸体,走回乌贼神家。

回到乌贼神家玄关,就看见挂着担忧表情的真墨,以及两名年轻女性。

两名女性的年龄都是二十出头,一人是身穿牛仔裤,给人活泼印象的短髮女性,另一人是身穿连身裙,长长黑髮垂在身后看似内向的女性。

朱美没看过两人,但是从她们外表给人的印象猜得出大概,应该是金造提到的伽墨与墨丽两姊妹。实际上,金造也介绍短髮女性是伽墨、长髮女性是墨丽。伽墨与墨匿两姊妹向鹈饲与朱美进行初次见面的问候,接着异口同声询问站在旁边的父亲:“老爸,怎样啊?听说在‘颠倒祠堂’有人挂掉,真的假的?哎,我觉得反正是美穗妹做梦搞错之类的吧……”

“爸爸,怎么样?听说在‘颠倒祠堂’发现尸体,这是真的吗?总之,我觉得应该是美穗小姐做梦误会吧。”

与其说是异口同声,不如说墨丽帮忙修饰了伽墨的口吻。

金造摇摇头告知没发现尸体,接着伽墨再度说得滔滔不绝。

“瞧吧,果然没错。怎样啊,真墨老哥,我说得对吧……”

“看吧,果然这样。如何,真墨哥哥,我说得没错吧?”

“知道了知道了,同样的话不要各讲一次啦。”真墨露出为难的表情。“话说回来,爸,我让美穗在客房休息,接下来要怎么办?”

“就这么让她睡吧。”

金造简短向真墨下令之后,转头看向鹈饲等人。“那么,侦探等人这边请。”他以不容分说的语气说完,再度带两人进入和室。

然后金造低头表示“请稍待片刻”,独自离开和室。

鹈饲与朱美被晾在和室一阵子,接着纸门突然打开,年纪看起来跟金造差不多,身穿和服的老妇人端着托盘现身。

老妇人将托盘上的茶杯谨慎放在两人面前。“——请用粗茶。”

“啊,谢谢,我最爱喝粗茶了。”鹈饲下意识地说出瞧不起对方的话语,接着拿起茶杯喝了一口。“您是金造先生的妻子吧?”

“是的,我是乌贼神花江,外子受您照顾了。”

“刚才造访府上的时候,我看见您的背影。您当时好像去了森林?”

“啊啊,那时候啊,是的,我去摘杜鹃花。”

“这样啊。”鹈饲悠哉回应之后喝茶,花江也说声“请慢用”郑重低头,然后拿着托盘离开和室,金造随即入内。

金造关上背后的拉门,一屁股坐在坐垫上。

“抱歉让两位久等了——话说刚才聊到哪里?”

“嗯,应该是聊到杜鹃花……”

“不是吧,鹈饲先生,是聊到要调查梶本伊沙子这个女性的身家。”朱美露出不耐烦的样子,重复从刚才保留至今的问题。“所以,金造先生希望调查梶本伊沙子的什么事?”

“对,就是这个。”金造轻敲手心,像是终于想到正题。“总归来说,我的目的是让真墨清醒,为此想收集派得上用场的情报,例如梶本伊沙子放荡的异性关系,或是丢脸的往事。”

“唔,丢脸的往事吗?”鹈饲一副梦想般的恍惚表情。“例如瞒着所有人,在半夜悄悄写正统推理小说?”

“不,哎,这样确实很丢脸吧,但不是这样。例如以前是太妹,或是有前科,我说的是这种东西。实际上,我甚至猜测那个女人是骗婚专家,只要调查肯定查得出东西,请务必协助。”

不,很遗憾,恕我拒绝……鹈饲正要拒绝难得的委托时,朱美以指尖狠狠捏他的小腿让他闭嘴。

怎么忽然捏我?鹈饲以眼神如此诉说,朱美也以犀利视线回应。

别奢求!穷侦探没有选择工作的权利!

最后,鹈饲无法忍受小腿的痛楚,接受金造的委托。朱美很满足。

两人告别乌贼神家,穿过神社境内踏上归途,但鹈饲看见巫女拿着竹扫把打扫境内的瞬间,侦探魂似乎再度点燃。

“啊啊,记得你是美穗小姐吧?”鹈饲走向打工的女大学生。“关于你刚才看见的女性尸体,方便说明一下吗?”

“不,请忘记这件事吧。‘颠倒祠堂’似乎什么都没有,那么肯定是我在做梦,或者是被狐狸骗了。”

“不可能是狐狸吧?祠堂祭祀的肯定不是狐神,是乌贼大人——话说回来,你一开始为什么会造访那间祠堂?”

“打扫。”美穗说着拿起手上的竹扫把示意。“但我刚开始打扫就跑回来,所以完全没打扫。”

“经过那场骚动之后,你去看过‘颠倒祠堂’了吗?”

“不,没看。因为很恐怖,我没勇气去看。”

“可是,反正祠堂什么都没有啊?你只是被狐狸骗了。”

鹈饲毫不拘束地说完指向森林。“要不要现在再去‘颠倒祠堂’一次?毕竟我还希望你告诉我一些事。”

鹈饲说完就擅自大步走向主殿后方,朱美推着踌躇的美穗跟在鹈饲身后。

三人在林问小径前进,是刚才朱美与鹈饲一起奔跑的小径。鹈饲向美穗询问她在“颠倒祠堂”看到的女性尸体状况。

“你看见的尸体是什么姿势?缩成一团?还是直挺挺躺着?趴着还是仰躺?”

美穗说明自己在“颠倒祠堂”发现的女性尸体细节。尸体是趴着的,只有脸转向侧边,她对这张侧脸没印象,而且女性背上插着烛台,诸如此类。

鹈饲正经聆听美穗说明,然后发问:“尸体有没有什么奇怪的地方?”

“唔,这么说来……”美穗像是回想起来般说:“那具尸体拿着‘颠倒之像’。女性脸朝侧边,‘颠倒之像’就在她面前,看起来像是在亲吻那尊铜像。”

“喔,死亡的女性亲吻铜像啊,嗯!挺有趣的。话说回来,那尊‘颠倒之像’是安置在‘颠倒祠堂’的铜像吗?”

“是的,是颠倒的乌贼铜像。”

“原来如此。刚才我们跑到‘颠倒祠堂’的时候,那尊铜像在祭坛上吗?朱美小姐,你记得吗?”

“这个嘛,我记不得了,毕竟根本没注意祭坛祭祀的神像。”

“其实我也是。”鹈饲说着搔了搔脑袋。讲到这里,就来到小径尽头,三人抵达目的地祠堂。建筑物看起来和刚才造访时一模一样,正面的拉门关着,上头雕刻的乌贼图依然像是向下的箭头,也像是人脸。

“那么,总之先拜见那尊‘颠倒之像’吧。”

这里所说的“拜见”当然不是参拜的意思,是观察的意思。

鹈饲走到建筑物正前方,以几乎堪称轻率的动作,随意将拉门完全开启。然而在下一瞬间,鹈饲维持这个姿势僵住,然后若无其事地关上祠堂拉门。

“……咳咳。”鹈饲将拉门前方的空间让给朱美。“啊……不好意思,朱美小姐,可以帮忙打开那扇门吗?我好像被狐狸附身,状况不太好……”

“唉,鹈饲先生,你在说什么?”

朱美即使觉得疑惑,依然以堪称冒失的率直心态站到拉门前方,依照吩咐一鼓作气打开门。午后阳光随即射入阴暗的空间,照亮染成鲜红的地板以及全身是血倒在地上的惨死尸体。

“……”朱美和鹈饲一样僵硬片刻,然后和他一样默默关上门。“呀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朱美发出足以撼动镇守之森的尖叫,一拳打向身旁的侦探。

数分钟后——大概是听到朱美的尖叫声,小径另一头再度响起“喂……”的声音,金造现身了。“怎么了?刚才的尖叫究竟是怎么回事——啊啊!”

金造看到祠堂的模样就察觉异状,冲向满是鲜血的被害人。

“这、这太惨了……”金造吓得脸部紧绷,声音微微颤抖。“侦探先生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不,请别管他,因为他立刻就会复活。”朱美非常冷静。

“但他流鼻血了啊,整张脸都是血!”

当然会流鼻血吧,因为我是任凭恐怖与愤怒驱使,毫不留情挥拳打下去。

朱美以颇为冰冷的目光俯视一直倒在祠堂前面的侦探。“不提这个,金造先生,沾满血的应该是这边,请看祠堂里面的样子。”

朱美再度打开祠堂拉门,让金造与美穗看那具全身是血的尸体。是年轻女性的尸体。花俏红色上衣加上澡蓝色裙子,脚上是不太方便走林问小径的高跟鞋。五官虽然工整,但是浓妆给人的印象变差,对于朱美来说当然是陌生的脸孔。

站在朱美身旁的美穗稳稳点头,红色的裤裙在颤抖。

“肯定没错,就是这个人,这就是我一开始在祠堂发现的尸体。”

“唔,居然会这样!女性尸体不是梦境也不是幻觉吗?”

金造说出自己的惊讶心情,视线落在尸体脸庞,在下一瞬间发出“啊!”这声近乎尖叫的声音。“这?这个女的,难、难道是……”

觉得意外的朱美询问:“金造先生,您认识她?”

“嗯,当然认识,我刚才也跟你们说过吧?”

金造像是挤出声音般,说出这个名字。“这个女人是梶本伊沙子。”

“咦咦咦咦!”朱美身后响起格格不入的男性惨叫。“那么,委托取消了吗?我难得接下这个委托耶,怎么可以这样!”

吵死了,现在给我闭嘴!朱美在内心简短喊完,一个转身就挥出右拳。朱美的拳头传来命中的手感,刚复活的侦探脸部挨了今天第二拳,再度倒在坚硬的地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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