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燃进书房时,房间里只有纪国正一个人,正低头看报纸。

看来接下来要宣布的消息与他有关。

“来了。”纪国正眼也没抬,“坐。”

纪燃散漫地笑了笑:“不坐了吧,您说完我就走。”

“让你坐就坐着。”纪国正道,“最近网络上的事,没影响到你吧。”

纪燃大喇喇坐到纪国正对面的沙发上去:“没有。”

“嗯,男人不能被这点闲话就打倒。”纪国正拿起旁边的文件,丢到他面前,“你看看。”

纪燃没接:“是什么?”

“你不是嫌手上的项目小么?新项目,刚起头,下周会有人把其他资料给你,这是最初的企划案,好好做。”

纪燃皱眉,他都做好天天接手那些善后工作的准备了,怎么突然就掉了个新项目下来,从这纸张的厚度来看,项目的规模似乎还不小。

他拿起来,翻开第一页便明白了——《旺兴新城开发案》。

他嗤笑一声,没往下看,兀自合上文件:“这块地马上要拍卖了,我什么都没准备,做不了。”

纪国正合上报纸,面带严肃:“你以为这是在过家家,想接就接,不想接就推?你只是个打工的,是项目选择你,不是你选择项目!等到你自己当老板的时候再来挑剔工作。”

“这块地之前有人跟着,资料明天会送到你手上。你好好干,知不知道?”

纪燃说话不爱兜圈子,径直道:“您老该不会以为,秦满是公司的员工,就得把自己的地都奉献给公司吧?”

“什么奉献?我们给的价格绝对不低。”纪国正道。

“但我瞧着也不是很高啊。”纪燃往后翻了翻。

“卖地不能只看价格。其他公司买到这块地,未必能把旺兴这片地区带起来。我们的目标是在那建立全满城最大的商城,到时候旺兴的客流量变多,他也能得不少好处。”

“他能得什么好处?”纪燃往后一靠,“而且他要举办拍卖会,价高者得,你这价格怎么跟别人争?”

旺兴附近那几块地都是秦满的,要是那一块被永世带起来了,别说在旁边开别的商业楼,就是以后继续拍卖,也一定能卖到一个好价格。怎么就不是好处了?

他这小儿子,心思确实没有纪惟活络。

纪国正也懒得跟他解释,只道:“所以你的目标就是去说服他,让他取消拍卖会,直接跟我们签合同。”

纪燃想也不想:“办不到。”

秦满现在这么缺钱,怎么可能同意。再说,就算不缺钱,也没傻子会跟钱过不去。

“事在人为。”纪国正道,“这个项目我早早就准备着了,已经有人去跟各大牌子联系。现在就差一块好地。这事你如果能办成,爸再送你两辆车。”

说到最后,他语气都放缓了许多,“当然,不能是赛车,那项目太危险了,以后也别做了,知道吗?”

他想起纪老夫人说的,他这儿子,吃软不吃硬。

“我不需要车。”纪燃顿了顿,“如果秦满松口,你还能给他什么好处?”

纪国正皱眉,他怎么还帮外人谋起好处来了?

“企划案里,价格已经写得很明白了。”

“这些明显不够吧,糊弄小孩子呢。”纪燃道,“这样吧……那商城,你让他参点儿股。”

“胡说八道!这是永世的项目,怎么可能让外人参股?!”纪国正耐心殆尽,“不可能。只有这些资金,你自己看着办吧。这是一次机会,你自己琢磨琢磨,要不要好好把握。”

谁稀罕这破机会。

纪燃心里这么答,面上却哂笑着:“行呗。那我跟他说说。”他实在不想再对这个话题纠缠下去。

他作势要起身,“事情说完了,那我就先走了。”

“坐下,还有件事要跟你商量。”纪国正道。

纪燃动作一顿,又坐了回去:“还有什么事?”

纪国正道:“这个项目结束后,你就出国吧。”

纪燃以为自己听错了:“什么?”

“我跟你奶奶商量了一下,打算把你送去国外继续读书。”纪国正道,“学校她老人家在帮你看。等你这个项目做完了,就收拾收拾出去吧。”

纪燃沉默地看着他,眼底暗沉,半晌才问:“为什么?”

“多读点书没坏处。”纪国正道,“网上那些流言蜚语虽然消失了,但以你现在的情况,最好还是出国去避一避,免得真让人查出什么。过几年再回来,这件事也就过去了。”

他原打算这学期就把人送走,因为地的事情,才暂时把他留了下来。

见纪燃没吭声,他继续道,“怎么,不高兴?当年要不是你爷爷非让我留下来学公司管理,我就待在国外不回来了。”

“既然没坏处……”纪燃嗤笑,“您老自己怎么不去读呢?”

纪国正一顿:“什么?”

“人六七十岁的老爷爷都重归课堂了,您要真喜欢读书,您就自个回去呗。”纪燃站起身来,拿起文件往外走,“我对读书不感兴趣,谁爱出国出去,反正我不去。”

说完,他无视掉身后人的叫喊,径直出了门。

纪燃从楼上下来时,撞见了纪惟。

纪惟:“你……”

纪燃不耐烦地问:“做什么?”

纪惟表情复杂,欲言又止了大半天,嘴巴一会儿张一会儿闭。大半天才挤出一句:“……没事。”

——

回去是纪燃开的车。

他扣上安全带后,把手里的文件丢到秦满怀里。

秦满:“这是什么。”

“新项目。”

秦满翻了几页,瞬间了然。

“你别误会……”纪燃顿了顿,“算了,本身就是那意思。我爸想要你手上那块地,又不想出钱,你看看这企划案行不行,行就办,不行就算了。”

秦满笑了:“你觉得行不行?”

纪燃:“我觉得不行。”

两人跟说绕口令似的。

“我先考虑考虑吧。”秦满把文件放到一边,问,“他还跟你说了什么吗?”

纪燃目视前方:“什么意思?”

“我看你脸色不太好。”

纪燃自从楼上下来,脸上就写着‘生气’两个大字。

“没什么。”纪燃顿了顿,还是觉得不吐不快,“他们想让我出国。”

其实出国读书本身不是件坏事。

但这一次,明摆着是纪国正嫌他在网上丢了人,急切地想把他往外丢。

方才是他与纪国正二十多年来最长的一次对话。

对于之前他承受着的网络暴力,他这位名义上的父亲安慰之语寥寥,对那个给他生过孩子的女人更是提都未提,一心只放在这块地上。

最后甚至还想把他丢出国?

要是秦满敢说‘出国挺好’之类的话,他一定开车门把人扔出去。

秦满浑然不知自己正站在地/雷区的最中心。

他偏过头,蹙眉问:“你去了,我怎么办?”

面前是红灯,纪燃踩刹车的动作都重了一点。

他震惊地回头:“什么叫做……你怎么办?”

“我现在靠你活着呢。”秦满想了想,“或者你把我也带去?”

“……你手上的钱都够把老房子买回来了,还有块地马上要卖,没我怎么就不能活了?”

秦满:“房子的封条还要一段时间才能拆,钱我已经打给我爸妈了。那地的流程走下来,怎么着也要几个月。”

“全给你爸妈了?”纪燃无语,“你自己不留点傍身?”

“我吃你的喝你的住你的,留钱做什么。”秦满朝他笑。

纪燃鬼使神差地问:“……你刚刚说,要跟我出国?”

“嗯。”秦满坐直身子,“你是出国读书还是工作?”

“……读书。”

“那你应该会在学校附近租房子吧。到时候我学做饭,就守在屋里,等你放学回家。放假了能一块去周边的小岛玩玩。”秦满语气轻松,“你如果喜欢热闹,外国人很热衷于派对,偶尔可以办一两回……不过越线的派对不行。”

“秦满。”纪燃沉默地听了一会儿,打断他,“……你明白我们之间的关系吗?”

“我只需要你**上对我忠诚,多余的事别做,我也不需要你一直陪在我身边。”

秦满笑:“那你如果有了需求怎么办,我总不能隔三差五坐飞机去满足你。”

怎么就谈到这方面上了?

纪燃握方向盘的手紧了紧:“就算有,我自己也会解决。”

“怎么解决?”秦满突然转头看他。

“国外这么多人,我总不可能憋死……”他停顿了下。

因为他感觉到了身边人的眼神。

锋利,阴沉,不悦。

纪燃心底一跳,把话说完,“而且我不会去的,我在国内还有事情要做。”

车里静了几秒。

绿灯亮起。秦满表情已经恢复如常,方才那些情绪一瞬而逝。

他问:“什么事?有我能帮忙的地方吗。”

“没有。”纪燃道,“你就不能干些别的事吗?你就不想东山再起了?总黏着我做什么,我所有的钱都被你榨干了,你再怎么在我面前卖乖,都拿不到别的好处了。”

秦满莞尔,他突然问:“如果我跟永世签了这个合同,你能拿什么好处?”

“没什么好处。”

就两辆车,他还看不上。

在拿到这个项目时,他曾有过一个念头——他如果拿下这块地,那他可以趁机向纪国正索取更高的职位,那样他的员工id就能查阅到更多资料,查起一些往事时也会方便一些。

但这个念头很快就被他摁灭了。

这块地对永世来说不过是一个项目,却是秦满的全部。就秦满的本事,如果把这块地的使用权变了现,那能发挥的空间有很多,甚至可能改变他的命运。

纪燃:“算了,你就当我没提过,这地你还是拿去拍卖吧。拿到钱就去做点生意。你那几个狗屁同学不是看不起你吗?到时候把钱捆在一快,往他脑袋上砸。使劲儿砸,让他狗眼看人低。”

秦满手肘抵在车窗边缘,莞尔:“你好像很讨厌他?”

“是因为我吗。”

“我只是看不惯这种人。”纪燃点开车里的电台,“……你少自作多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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