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明白,就算我不骂他,我也当不了警察了。我的罪名是在岗时酗酒和酒后驾车,尤其是,开的还是警车。张队保我,我没上警员法庭,然而一轮又一轮的谈话,局长往下起码十五个领导,一个一个单聊,审嫌疑人也就这个程度了。

内部处理,即日起欧阳楠同志撤销一切职务。一切,可我就他妈一个职务!

我摘掉警徽,脱掉警服,他们还跟我要夏装。我把家翻了个遍,也没见着子弹,我把找到的物件连同枪一起还回去。这枪我只开过两次,打死过一个人。那回也是张队争取,将“击中后当场毙命”改为“击中后歹徒继续逃跑,因流血过多而亡”。

星期天我去局里收拾了一下东西,那天人少,其实就我一个。之后我在家睡了三天,每次醒来都是在洗脸刷牙时才想起来,我已经被扒皮了。我要重新考虑婚姻问题和杀人计划。我要以无业的角度再想想,谁会跟我过下半辈子。

星期三,我和张队吃了个饭,他告诉我现在只是停职,他相信我会有机会立功再回来。我说我他妈不干这行了,立个屁功!去公交车抓小偷?还是去火车站找票贩子?回到家里我才想,我不该发这种小脾气,我奔着道歉去的,几年前就是他把我从交警调到他的支队做刑警。我却做成这个样子。

星期四,我整理钱包,找出名片,给那个汽修经理打电话,我以为会有一份新工作。那边沙哑地回应,像是马龙·白兰度的教父。我以前看《教父》就老在怀疑,这嗓子是不是被砂纸磨过?我学了两个月都学不像。他问我警员编号。

“我已经不是警察了。”

“我知道。”他说,“找我的都不是了。”

我告诉了他,警号65707。也许这五个数我一辈子也忘不了。

“酒驾和离岗?”他问。

“你知道的真多。”

“我帮你复职。”

“你只是个汽配经理。”我提醒他。

“你不用管,酒驾十万,在岗酗酒二十万,一共三十万帮你复职。”

我左手握电话,右手把玩着他的名片,高君。我明白怎么回事了:“你是高文的哥哥还是弟弟?”

“你不用管。”

“我得管,因为上次我把你哥的妈操过了,很可能也是你妈。我今天告诉你,很恶心。”

他应该不是第一次碰到这种事,比他哥耐心多了,没发脾气,没挂电话,说:“筹到钱联系我,上面写你今年二十七岁,还年轻,不然就在商场银行当一辈子保安吧。”

保安感觉也会恶心,早上八点半到晚上五点站在银行门口,有客户进来还要介绍—如果你取钱,请到左边的自动提款机;如果你开户,请填绿色的表格;如果你买基金,请直接在里面的基金通道办理;如果你抢劫呢,我没有枪,只有一个电量不足的电棍。那么,请便。

我家人不在,我搜罗出我能找到的存款,十三万多,不够,而且没有一分钱是我攒下的。我吃着方便面把这些数字加了一遍,把存折又放回原位。

我妈依然三天联系我一回,有时候王总也说两句。我就不让我老婆跟我说话。长白山布满白雪,雾凇很美,仿佛香草冰激凌抹在枝头散发着香味。

“你真该一起来。”我妈说。

“你多拍些照片给我。”

“局里忙吗?”

“忙,特别忙。”

“现在回来合适吗?”我妈试探地问,“丹丹她想你。”

“我不想她。”我说,“我也想你和王总了。”

有几次我差点儿脱口而出我停职的事,都阴差阳错地岔过去了。但我还是讲出了这句话—我又恨她,又想她。我没跟我老婆通过一句话。

有一次夜里我终于睡不着了,那是我离职后的第十天。我吃安眠药,三五片都不管用。我想起那些烂小说,诋毁刑侦的推理故事,都是给几片药就置人于死地的情节。纯扯淡,半瓶吃下去连打个哈欠都费劲。我想每个人,想念每个对我好的人,我觉得我快要死了。我给我妈打电话,凌晨三点钟,没接。三点半她回给我,我说:“妈,你回来吧,我想你了。”

“丹丹也醒了。”我妈说,“她在看着我。”

“让她也回来。”我原谅她了,我把话筒贴在脸上,一时有点儿哽咽,说,“我也想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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