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影愣了,被她抵着,却纹丝不动,许久,轻轻圈起怀里的“老子”,才发现她现在变低了。

以前,明明很高的,明明比他还高,现在却不过是个小小的身影,只及他的肩头。

“老子”抖得厉害,黑影不自觉地圈紧她,轻轻在她耳边开口:“不要怕,没有鬼。”

阮宁飙泪:“不要骗老子,你到底是个啥,自我评价评价!”

黑影在黑暗中轻轻蹙眉:“你退后几步。”

黑影为她的智商深深感到焦虑。

小姑娘抽噎着朝后退了好几步,映着月光,才发现,她的鬼室友不是一个奇怪的好姑娘,而是一个极高极俊丽的杏眼少年。

“林林?”阮宁在黑暗中吃惊地喊了一声。

那少年在月光中发丝柔软分明,蓝色的毛衣挺阔而明艳。他走近了几步,微微躬身,拍了怕惊魂未定的阮宁:“我刚刚去楼上问过了,是新搬来的一对小夫妻。孩子还小,睡反了觉,夜里要给他喂奶,所以晚上动静很大。他们也自知不好,说了会注意。”

阮宁傻了,她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觉得自己又犯蠢了,可是眼睫毛下恐惧的情绪还没散尽,姑娘犹豫了一会儿,:“我能抱抱你吗,俞迟同学?”

少年在月光中叹了一口气,轻轻走近,然后重重把她抱进怀中,轻轻拍着安抚。他说:“我说不可以难道你不会扑过来吗?一直这么莽撞。”

活得这么草率莽撞。

之后,和阮静联系上,阮宁才知道,俞迟也在准备医师资格考试,便想租房清净一段时间,俞迟二婶三婶家中是城中豪庭,对唯一的侄子十分大方,把自个儿老爹私藏的别墅都贡献了出来,俞迟觉得阵仗太大,其他的房子来不及细选,只得在阮静建议之下,匆匆搬进了教师公寓。后来知道是和阮宁一个小姑娘合租,因为男女之嫌,便早出晚归,避开了。

阮宁说:“你不是说女孩子吗,大哥?”

阮静说:“俞迟谨慎持礼,你只要不胡闹,当他是女孩也行啊。他不是没动你一根汗毛?”

阮宁说:“那我要是胡来了,动他几根汗毛了呢?”

阮静轻笑:“你不是有你的林林了吗?不过,忘了也好,你这个林林太危险,我是不大喜欢的。至于俞迟,但凡你有胡来的本事,便胡来了他,我保证不打你不拧你脸。”

阮宁心累。她要是有这个本事,还至于让宋四那个小妮子叫嚣这么久吗?

她跟同寝室的姑娘炫耀起这件事,姑娘们都呵呵笑,笑得阮宁发毛。

阮宁说:“你们不该祝福我勇往直前吗?”

齐蔓说:“话说你到底知不知道俞迟为什么租房住的?”

阮宁挠头:“就是想安静学习那么一段时间了吧。”

齐蔓翻白眼:“那为什么想安静了?”

阮宁摇摇头,

表示虚心求教。

“据说是被某个爱慕他的女生骚扰得不胜其扰。总有些姑娘每天给他们寝室提水献殷勤,让他成为整个男生寝室的笑谈,俞三这才下定决心搬出来住的。”

阮宁囧,想了想说:“这是不是我种了善因得了善果?”

“你确定不是他种了恶因遭了报应?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来着。”

“我很能吃很能活。”

“所以你是千年的黑山老妖,俞三是被气死的周瑜!”

在阮宁拍着胸脯保证不会打扰他读书的前提下,俞迟每晚总算早点回来,吃上了一口热乎饭。

和俞迟真正相处起来,阮宁才发现,林林长大了还是和小时候一模一样。不吃肥肉不吃甜,爱青菜大于肉食,每天洗澡固定半个小时,多一分钟少一秒都不是半个小时,睡前一条牛奶不加糖,小时候那会儿奶粉还是袋装的,十三一袋,林奶奶经常给林林买,这会儿都条状的了。清晨先洗脸后刷牙,衣不齐整不见人,毛衣衬衫白黑蓝三色为主,袖口扣得严丝合缝。整张脸白腻如月色初浮,唯独鼻头因为季节性鼻炎而显得有点红红的。

这还分明是林林。

可是他清晨起来会喝一杯纯黑咖啡,五六十块手表各个国度各个品牌各个款式定制各不相同,领带西装皮鞋各有搭配,佐食时会放一碟鲟鱼子酱,夜间总是熬夜到十一二点,不说不笑,不喜不怒,又分明不是林林。

她曾有一次小心翼翼地问俞迟:“你是不是失忆过?”

俞迟淡淡回答:“失忆的不是你吗?”

阮宁总觉得他和她的回忆错位了,却不成想,会得到这样的回答。

说起失忆这件事,她觉得最奇怪的是,她的记忆似乎和别人的都有些出入,她每每认为是这样的一件事,家人、朋友包括林林都竟顺理成章地认为是另一桩,瞧起来南辕北辙。究竟是她错了,还是他们错了?

庄周梦蝶,蝶梦庄周,兴许是都错了,也或者都是对的?

又或者,这人生的过与往,来与去,本就是一场梦呢。

z大举办了一场享誉国内外的美术交流展出,上次阮静出差去北京就是为了促成此事。z大本校学生和欧美常青藤、罗素各名校的学生美术作品同时展出,也算近年来各高校对外交流的一件盛事。阮静给了俞迟和阮宁两张票,只说是平常白白被那些教条文本教坏了,一个日后只知道小白鼠,一个摇头晃脑都是法条可怎么得了。做大哥的横看竖看不喜欢,让他们周末一定去去迂腐,提神醒脑一下。

二人周六从教师公寓出发,去了美院展厅。来的学者、教授、画家、媒体、本国学生和留学生挺多的,中外碰撞,左岸中国的国画水彩,右岸西方素描与油画齐飞,虽种类繁多,但不显杂乱,只觉飘逸与庄重并举,其中不乏天才画作,真真灵气逼人,虽然作者都还只是些年轻的孩子,但连国内顶级的大师也未敢小觑。

这次美术展总共分五个展厅,主题都不相同,阮宁最喜欢“家·神语”这一主题的展厅

。有用天真的孩子般的笔触描绘的落阳里的稻田,有踩着梯子走上月亮的衣衫褴褛的小乞丐,有遥望着大海对岸的架着义肢的战士,有站在天堂眺望人间的使灵。还有两幅小姑娘的水彩,一红一黄,一个抱着高山,眼珠望着天,一个握着江水,目光低垂。同样的姿势,一同摆在角落,一齐命名为“安我之乡”。

阮宁起初觉得只是单纯的两幅画作,但越看越觉得充满一种说不出的韵味,似乎遍体裹着什么沾不得的秘密,让人深陷其中又觉清冽温柔。

美术系的教授带着学生参观,刚巧走到这副画前,说道:“这幅是来自英国罗素名校的画作,作者英文名davis,是个非常优秀的中国青年,他不是美术专业的,只是业余爱好者,从这些线条的随意和童真便可看出。davis偶然画了这幅画,却被学校看中,远赴重洋派到中国展出。我与davis有些渊源,他给我发了一封e-mail,上面写道:能看懂这幅画的人就是有缘人,如若碰到有缘人,便把这幅画送给他。”

众生好奇:“怎么个看懂法,还有,他为什么说是一幅,明明是两幅?”

阮宁也好奇地探头看着。教授笑了:“所以说你们还没有看懂。”

“那谜底有意思吗?”

教授眼中带着异彩:“妙不可言。”

阮宁在一旁凑热闹,横看竖看也没看出哪里妙不可言。

俞迟瞧着画,却面无表情。过了一会儿,他伸手取下了两幅画,众人都愣了。安保人员过来呵斥,俞迟淡淡道:“既然马上是我的东西,我拿下来又有什么妨碍?”

教授拦住了保安,点头示意俞迟继续。

俞迟接过美术馆递来的白手套和工具箱,然后打开了封过蜡的玻璃匣子,取出了两幅画,轻轻地将两幅画重叠在了一起。

大家凑上去一看,才瞧出纸质特殊,重叠之后,两幅并作一幅,画上只是一个小姑娘拿着一个玩具水晶球,水晶球中山高水阔,云烟缭绕,浅蓝深墨,色泽古朴。而那眼珠先前一个朝上一个朝下,现在瞧起来只是一副,瞳仁如漆,黑白分明,说不出的淘气童真。

“水晶球里的山水瞧着眼熟。”美术系的学生在旁边说道。

阮宁蹙眉看着水晶球,总觉得在哪里见过。

俞迟躬身,指着画道:“水晶球中所画的是闽山和闽江,也是这幅作品名字的由来。”

教授点头赞许:“davis也是这么说的,可是我不太明白,兴许他的家乡在福建,所以才作了这幅《安我之乡》?”

俞迟摇头,唇角却带着淡得瞧不见的嘲讽:“‘安我之乡’指的不是故乡,而是一个女人,一个davis深爱的女人,也就是画上的小姑娘。”

教授疑惑:“那为什么会叫‘安我之乡’?”

俞迟说:“这幅画是写实的画,画中的小姑娘真的有这样一个长辈从福建带回来的玩具球,davis构思的时候应该只是凭记忆画出了这些,可是后来却玩了个文字游戏,以此向女孩含蓄表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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