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山墓园到了。”

尤念发呆的时间,司机把车停在了半山腰。雨还在滴答滴答下着,尤念付好钱撑伞下车。

青山墓园是不允许车辆直接开上去的,很多人就是因为这一奇怪规矩才会把家人葬在这里,说是为了让死者得到安宁,远离人世间的尘嚣。

如今埋在这里的人是得到了安宁,然而活在地上的人却承受失去亲人的痛苦,还要在这纷乱的世界中挣扎。

越往山上走,车辆鸣笛声就越少,因为今天下雨的原因,来墓园的人并不多,尤念左手抱着一束花右手撑着伞,到了墓园一路往里走,到了周贝才的墓前,定定的看着墓碑上的照片好久好久才弯身把花放在了碑下。

“妈,我来看你了。”

雨下的淅淅沥沥,虽小但墓碑已经被淋湿了。

尤念将自己的伞往墓碑上斜了斜,为它遮挡住雨水后,她听着周围滴滴答答的雨声,又是很久没说话。

尤念记得,周贝才第二次自杀前,曾把她和裴然叫回家里吃饭。

小巷依旧是那个小巷,经过近十年后它只会显得越加落魄肮脏,不过因为周贝才坚持住在这里,裴爷爷总会命人定期去她房子周围进行打扫清洁,那天尤念和裴然到时刚好是工人们清洁后的第二天,垃圾又堆了一个小山,裴然看到后皱了皱眉。

那个时候,她和裴然已经结婚了快一年了,两人前几个月过的相安无事,但是后几个月各种矛盾误会爆.发,当时正是裴然强制让尤念辞掉工作的时候,所以就算两人结伴去见了周贝才,但是表现的并不亲热。

裴然就是这个样,他心情好时可以随意纵着她闹,有时还会配合她演戏,但是他心情不好的时候,他就是说一不二,整个人往那一坐举手投足间都是压迫感。

他不配合尤念演戏的时候,两人就宛如是对陌生人。

裴然和尤念之间的别扭,周贝才看的清清楚楚,但当天她似乎是很开心,多年不下厨的她做了满满一桌子的菜,尤念记得,上次周贝才做这么多的菜,还是在尤爸在世的时候。

那天,周贝才似乎是有话要和尤念单独说,所以让裴然提前回去了。

临走时,裴然的目光落在了周贝才身上,一瞬间眸色潋滟间遮盖住浓郁暗色,但他面无表情的样子还是显出了一抹不寻常。尤念当初注意到了,但并没有问他怎么了。

后来,周贝才拉着尤念说了很多话,自从尤德海死后很少提起丈夫的她忽然说了一大堆二人的往事,她还关心了尤念的婚姻,问尤念喜不喜欢现在的生活、有没有爱上裴然、而裴然又对她怎么样。

其实当时裴然对她还算可以的,但他的强制与不尊重压得尤念实在喘不上气,多日的委屈爆.发,她抱着周贝才哭着道:“妈,我想和裴然离婚。”

于感情纯粹的尤念而言,周贝才当初的逼婚就是一根刺,就算尤念喜欢裴然,但是婚后每当她看到裴然,都会产生一种愧疚感,不谈爱与不爱,只因为他是被她母亲逼迫和她结婚的。

不管别人是什么态度,但这种别有目的的婚姻对尤念来说实在太伤了,她接受不了,是真的接受不了。

就算结婚了,被裴家保护很好的尤念也实在太过无害。婚后她被裴然看的很严,这几日更是让她谁也不见,所以见到周贝才后她才会将自己的委屈诉说。

这个人是她的妈妈啊,尤念想,她的母亲看她过的那么不快乐,所以她应该会心疼她,同意她和裴然离婚吧。

然而并没有。

尤念诉说过委屈后,当晚不想看到裴然,所以她睡在了周贝才这里。

第二天,她看到的是具凉透的尸体。

回忆在这里一顿,尤念撑伞的手颤了颤。自从她翻到裴然和自己母亲签订的那几张合同书后,这几日她时常在想,是不是她母亲最后是被她逼死的。

毕竟,当时她是想和裴然离婚的,而第二份合同书上明确写着,在周贝才死后,裴然不得与她离婚。所以她想,或许是周贝才当天看出了裴然对她的冷脸不亲近,也知道了尤念的心意,于是为了留住两人的婚姻,她才会选择这样的方式。

只是裴然在这整件事中扮演的是什么角色呢?

再次回忆起裴然当初临走时的神情,尤念还记起了他那时睫毛微垂似乎欲言又止,最后却还是不发一言离开的样子。

尤念呼吸一疼,她如今才明白,原来裴然早就察觉到了一切。

“妈,你说……我该不该怪你呢?”手指触到冷硬的墓碑上,冰冰凉凉的温度从指尖蔓延至整个掌心。

她知道,一直都知道,周贝才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她好,但是她的这种做法实在是太自私了。自私且冷漠,她为了能让尤念得到物质上的生活,选择性忽视了裴然的意愿,也无视了自己女儿的感情。

尤念没有经历过周贝才当时的贫穷,所以她感受不到周贝才对金钱的渴望,但是周贝才忘了一点,自己的女儿再差也不会活回她当初的悲惨生活。那时尤念已经有了工作,她虽然无法富有,但是养活自己和她是没有问题的。

不是每个人都像周贝才,对金钱充满了致命的渴望,尤念不是她,她从没想过自己可以有多富有,她的想法对周贝才反复说过了无数遍,只可惜,周贝才从没往心里记过。

从墓园出来时,尤念的身体被雨水侵染,浑身都凉冰冰的。

因为帮墓碑遮雨的缘故,尤念的后背湿了大片,她顶着后背的凉意徒步下山,这周围实在太荒凉了,尤念走了好久的路才等来一辆车。

叮——

坐入车里后,尤念的身体回暖了些。这时一条消息弹出,赵成礼把星城的面试通知发在了她的手机上,时间是下周六。

【尤老师,提前祝你面试成功哦,还有很多像我这样的学生等着你去拯救,加油啊!】

尤念点开手机上的面试通知,仔仔细细的上面的文字看了一遍,她原本看到这个就有些紧张了,后来又看到赵成礼发来的信息,在更紧张的同时却还是笑了出来。

……还有很多像他这样的学生等着她去拯救。

尤念用手指敲了敲手机屏幕上的这行字,想了想回道:【我怕我吃不消。】

当初一个赵成礼就够让她头疼了,再多来几个她可能是嫌命太长。

高中那会儿,赵成礼虽然是个高中生但打扮的没点高中生样子,他还很高,尤念和他站在一起都没什么老师的气势威严。

虽说赵成礼的妈妈溺爱孩子,但是他的爸爸对他还是挺严格的,不过他爸爸很忙也很少管他,脾气火.爆的他回家后一听说赵成礼在学校做的那些混.账事儿,二话不说就冲到学校把他揍了一顿。

当时已经是快放学的时间了,有些提前完成作品的学生提着水桶调色盘去走廊尽头的洗刷池清洗工具,尤念端着热水杯从办公室出来的时候,就听到了一阵吵闹。

一开始,她原本还以为又有学生闹事打架了,而且她第一反应就是赵成礼。谁知走近才发现,赵成礼的确是站在吵闹的中心,不过他是被打的那一个,而且打他的人就是他的亲老子。

当着这么多学生同学的面,赵成礼的爸爸下手是一点也不留情。

尤念眼看着赵成礼被他亲爸一脚踹到墙角,她吓了一跳,慌张去拉的时候,热水撒到她的手背上,嘈杂间她也被甩到了墙上,当时场面十分难控,等到尤念收拾好残局,距离放学已经过去很久了。

那是尤念见过赵成礼最可怜的一次,高大的少年沉默的坐在办公室一角,眉目低垂,眼睛和嘴角上都带着伤,衣服上还扣着几个大脚印。

尤念也是第一次看到这种场面,她也是有些愧疚的,因为刚才就是她电话给赵成礼的爸爸汇报的情况,她的本意是想让他的父亲好好管管他,但没想到赵成礼的父亲竟然二话不说直接杀到学校来揍人了。

轻叹了口气,尤念拿了药塞到赵成礼手中,她原本是想让他自己处理伤口的,可他坐在椅子上一动不动,头垂的低低的像是哭了。

尤念心软,见不得他这种可怜兮兮的样子,秉着关爱学生的原则,她开了药瓶拿着棉棒帮他处理了伤口,她的温柔举动似乎感化了赵成礼,后来他动了动,注意到尤念手背上的烫伤,他扯住了她的衣袖,红着眼眶张口喊了她一声:“姐姐。”

姐姐??

裴然就是在这个时候找来的,他走到办公室门口时刚好听到了这句话,目光落在尤念被扯住的衣袖上,后来他弯唇看着尤念受伤的手背眯了眯眸。

虽然他当时没说什么,但后来尤念跟着他回家后被他欺负的很惨,那只受伤的手背被他细心涂抹好药膏后绑在了床头,欲.海中沉浮挣扎时,裴然捧住她的脸颊低头亲她,他嗓音低低哑哑道;“念念,你去辞职好不好?”

你去辞职,不要再当老师了。

我不喜欢,一点也不喜欢你温柔对待那些学生的样子。

“……”

尤念想去当老师的瞬间,第一个想到的人就是裴然。

当老师的那段时光是她人生最充实的日子,那段日子也是她和裴然婚姻走到极端的开始,尤念越来越忍受不了裴然的霸道强势,他对她没有尊重,试图操纵她的感情。尤念不敢想他这样做或许是因为爱她,因为她感觉不到他的爱意,他也从未说过。

似乎从他那次告白被她拒绝之后,裴然就再也没有说过喜欢她的话。每次她想要做什么又不被他允许做什么的时候,裴然就凉凉的看着她,他说她是他的,他把她当成了自己的所有物,独占霸道,却再也不言爱。

尤念当天回去后就感冒了。

这雨下了一天到了晚上不停却越来越大,尤念顶着寒风暴雨下去买药,回来时鞋子湿透,想要洗澡却发现没有热水,匆匆烧了点水冲洗了一遍后,虽然及时吃了感冒药,但她第二天还是发烧了。

睡得昏昏沉沉之时,她被手机铃声吵醒。

头疼的像是裂开,她闭着眼睛本能的接起电话,但并没有看到打电话的人是谁。直到她听到了裴然熟悉的声音,抽了抽鼻子,耳边的声音听得见却入不进脑中,迷迷糊糊中她都不知道裴然是什么时候挂断了电话。

尤念意识到自己可能是生病了,但等她想起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软绵绵的没什么力气,刚才接电话的动作似乎是耗尽了她的全部体力,又昏沉迷糊了一会儿,她明白自己不能一直在床上躺着,于是她咬牙从床上爬了起来。

砰砰砰砰——

今天仍旧是雨天,天空阴沉昏暗,冷风中夹杂着潮湿的寒意,老旧的窗户被大风吹得震动。

回暖几天的气温又骤然降低,尤念明明把窗户关严了,但还是能感受到从窗口吹进来的冷风,她走到窗边查看了一下,找了些硬卡纸把窗户缝隙堵上了。

裴然给她带来的那三个大行李箱中,大到有床被还有她用惯的枕头,小到有她喜欢用的洗面奶毛巾水杯,甚至有的上面还细心的贴了标签。

他带来的东西实在太多了,尤念昨天很累,箱子只整理出了一个,剩下两个她就粗略扫了一眼,自然不知道裴然有帮她放医药箱,里面退烧药感冒药跌打损伤药应有尽有,只可惜她都不知道,刚刚裴然也说了,但是她没有听清楚。

尤念的卧房不大,横放的三个行李箱就占据了很大的空间。

尤念堵好窗户缝隙后,想要穿衣去医院看病,但晕晕乎乎中她撞到了行李箱上,未扣严的箱子四散,里面零零散散掉出许多东西,尤念摔在地上时,也恰好看到了裴然给她准备好的医药箱,她眨了眨眼看着那个小盒子,眼眶忽然就红了。

都说生病的人最敏感脆弱,尤念抽了抽鼻子打开医药箱,就在这个时候房门被人敲响,她当时也不知道怎的第一反应就是裴然来了,所以她想也没想就去开了门。

门外的空气潮湿阴寒,裴然来时准备的很充分,他想如果尤念没有过来开门,他就把楼下的开锁师傅叫上来。不过他第一声敲门落下才顿了几秒,面前的大门就咔嚓一声开了,裴然不等看清门内的人,尤念就撞入他的怀中。

“裴然……”生病后的尤念放纵了自己,她做了自己很想做又克制着自己从没做过的事情。

从开门的那瞬间起,她就把裴然抱得很紧,不过因为发烧的原因她没多少力气,没过一会儿就软趴趴的抱不住了。

裴然不知道她此刻的状态,还以为她是烧糊涂了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在他把人放到床上专心去看退烧药上的注意事项时,床上的人因为摸不到他一直哼唧抽噎,裴然折腾了好久才知道这里的热水要怎么烧,此时他是指望不上尤念能帮他什么了,一切他只能亲力亲为。

“念念,起来吃药。”

裴然一心只想让尤念赶紧吃药,思考着要不要把人裹严实点抱去医院。而发烧的尤念一心只想着抱裴然,后来裴然注意到她搭在他身上又不停下滑的手,将水杯放在桌上,他扶起人问道:“怎么了?”

尤念趁机抱住了他的脖子,人重新窝在他怀中的时候,她终于老实了许多,听到裴然低低缓缓的好听声音,她埋头在他脖间蹭了蹭,抓着他的衣服很轻很轻吐出四个字:“我想……抱你。”

“抱我?”裴然一怔,还以为自己听错了,接着他侧头看向被烧红脸颊的尤念,恍惚中又以为是失忆中的尤念回来了。

在尤念重新恢复记忆之后,裴然一直以为‘失忆时爱撒娇很幼稚的小念念’只是一个假象,他以为她是受失忆影响才会性情大变,所以他总是会说真正的尤念要回来了,但是他从未考虑过一个问题,或许失忆时的念念才是最真实的她。

一直以来,现在的尤念只是她为了保护自己伪装出来的假象。拨开她裹得厚厚的外壳,内里的她柔软而纤弱,那才是她最最真实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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