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这一顿饭并没来得及慢慢用完,教堂外已经有村民急匆匆地跑来敲门了。几个农夫站在外头,声音焦急:“特里斯神父,请您去看看埃里克!埃里克好像不行了……”

杜云停终于想起了那个渣攻,一时间手倒是一顿。

他拉开教堂门,外面还有埃里克的父亲,这会儿急的双眼通红,顾不得别的,伸手就要来拉神父。

“快点,这边——”

还不等他碰到特里斯神父的袖子,手已经被什么重重打开了。他被打的一哆嗦,再抬起头时,才瞧见一个黑袍人静静地站在神父后头。

他的兜帽很宽大,将脸遮了个完全,看不清模样,只能从身形判断对方身材高挑,像是个男人。

难道是教廷派来保护特里斯神父的?

埃里克的父亲皱皱眉,却也来不及多想,急匆匆地带着神父向自己家中走。他说话时,声线微微有些抖,“神父,埃里克他好像是呼吸不过来……”

神父踏进了他们家的门。在角落的床上,静静地躺着那个alpha青年,他如今模样看上去好像与杜云停记忆中的不大一样,全然不见平日里嚣张跋扈的样子,倒像是被谁死死扼住了喉咙,脸上通红一片,大张着嘴,从嗓子里挤出断断续续的嗬嗬声。

他的父亲几步跨过来,心急地摸着儿子的头。

“没事,埃里克……神父来了,神父来了!”

“神父一定会有办法救你的!”

埃里克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瞪着眼睛,里头满满的都是血丝。他顺着父亲的方向勉强转过头向床头看去,在看见紧跟着神父走进来的一个黑袍身影时,瞬间抖的更加厉害,

是……

是恶魔……

他瘫软着手脚,连指也没办法指向那个黑袍男人,自己瘫软在床上时,像是一团废了的泥,拼凑不成个完整的形状。杜云停在看过之后,也不由得蹙了蹙眉头。

他竟然毫无办法,搜遍了原主的世界线也没从里头看到如此奇异的症状。

七宗罪默不作声地立在他身后,黑漆漆的眼洞直直地向着床上人。

埃里克绝望地在床上翻着,他在心中恨透了这个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黑袍人,却又无可奈何,只能一点点感受着自己慢慢窒息。他是家中独子,他的父亲眼睁睁望着儿子如此模样,也瞪圆了眼睛,忽然间像是气极了,一下子扭过身,冲着神父叫道:“救他啊!——你不是神父吗?为什么不救他?”

杜云停微微蹙起眉,并没发怒,只是道:“我并没有救他的办法。这不是恶魔所为,而是神迹,您与其在这里质问我,倒不如问问自己的孩子,是否做了什么不该做的事。”

“您兴许是忘了,主的眼睛可以看到一切。

绝望的父亲听不进去这些解释。他心中的神父应当是无所不能的,怎么会不能救他的儿子?

他气急了头,吐出来的话也失了涵养。平日便不是一个绅士,这会儿说的话也愈发粗俗,“你一个omega,活该是躺在床上□□的东西,怎么也敢和我这么说话?你要是不能救,那要你还有什么用!你不如进羊女之家……”

七宗罪的牙关咔哒一动。

跟着埃里克父亲一同进来的几个农夫都大吃一惊,忙于胸前划了个十字,惊慌道:“你怎么……怎么能对神父说这样的话?”

“我就是这么说又怎么样?”埃里克的父亲也是个alpha,向来自视甚高,从来不将其他性别放在眼里。在他心中,beta都是彻头彻尾的弱者,omega则连弱者都不算,顶多能算是他们这些强壮的alpha的附庸,真真正正在床上使用的工具,“要不是因为他是神父,我连这些话都不会说——就凭他刚刚的态度,我能在这儿把他给干-死!”

神殿中的神眸色忽然转深。

神父并不知晓羊女之家究竟是什么地方,只是单凭男人说话的语气,也能判断定然不是什么好地方。他心中的三分不悦如今已然变为十分,打定主意即使有办法也绝不会救,双手往袖子里一揣,就站在一边说风凉话。

“您说这种话,是会下地狱的。”

埃里克的父亲咆哮道:“什么地狱!——我哪儿还管什么地狱?”

他并不知晓,如今神已然离开了神殿,就站在这小小的房间里,蹙着眉站在神父的身后。听着这些凡人的话,他的眉头越锁越紧,在听见针对小神父的话语时,终于抬起了手。

神本不会插手于人世间的规则。然而此刻,他已然听不下去。

床上的埃里克忽然间浑身颤抖起来。他的父亲急匆匆跑过来,问着他究竟有什么地方不舒服。在场的几个beta被他方才对神父说的话吓住,站在角落里一遍遍念着祷告词,不敢与这对父子靠的太近。

念着念着,不知是谁忽然间用力吸了吸鼻子。

他们都闻到了味道。那味道与躺在床上的青年平日所散发的信息素气味大不相同——它们不再是强壮而具有侵略性的,反而像是羊的腥臊味,纯粹的发着臭的气息。农夫又闻了闻,确定这里头连半点信息素都没有。

怎么会?

哪怕是平凡的beta,味道里也会掺杂着少量的信息素。然而他们如今在埃里克的身上,只能闻到纯粹的腥臭,好像躺在这里的根本不是一个人,而是羊圈里拖过来的一只羊,浑身皮毛不知多久没剪了,在泥里打滚过的味道。

与此同时,埃里克的父亲瞧见儿子全身痉挛的模样,惊慌地掀开了一角被子。

“埃里克——”

他突然哑了声,圆瞪着双眼,如同土里钻出来的一只鼓着眼的□□。

他往后退了一步。

青年脖子后颈处的皮肉掉下来了,像是被谁硬生生撕下来的,上头还沾着血。那脖子上多出了一个空洞,洞里还能看见白森森的骨头。

我的腺体!

青年哆嗦着手,还想去拽住那一团肉。那是他的腺体,他是一个顶天立地的alpha——

然而那些改变并不曾就此停止。埃里克浑身上下的毛孔都在变,那些原本象征着强壮的alpha的体态渐渐都消失了,结实的双肩垮塌下去,精壮的腰部宽胀开来——那些让埃里克为之得意自满的地方都已然消失不见,只一瞬间,躺在那里的便不是昔日那个被无数人追捧的优质alpha了,而是一团体型肥胖、模样活像是头羊的肉。

父亲连一声也叫不出来了。他眼睁睁看着这一幕,再在空中闻了闻,终于确认了这个事实。

他忽然腿一软,向后倒去。

没有性别了。

埃里克,他曾经引以为傲的儿子,成为了这世上的第一个无性人。

站在角落的杜云停神色肃然,沉默了许久。

7777被刚才那场景吓了一跳,强撑着才没有躲在墙角嘤嘤嘤。它觉得自己有点儿晕血,因此转移开目光,这会儿迫不及待想找个人说说话,【怎么还能这么来?】

杜云停说:【我也没想到还能这样。】

这个世界神的力量,远比他想象中的还要强大。杜云停心里更慌,这么说来,他当时强行给神洗澡……真的没问题吗?

7777说:【我看有问题。】

当初就告诉你有问题了!

杜云停不搭理它,忽然摸了摸下巴,若有所思。

【小六子,我记得我跟你说过,迟早要把渣攻给阉了。】

7777:【……???】

杜云停有些不确定。

【所以现在这样……渣攻是不是也算被阉了?】

7777:【……】

不是alpha,不是beta,也不是omega。

【真棒,】杜云停由衷地说,从头到脚的每个毛孔都透露着喜庆,【这基本上等同于是个太监了。】

7777竟然一时间无话可答。它居然觉得,宿主说的很有道理……

这事情转瞬便传遍了村子。村里的人闲聊时,总要扯一扯这件新鲜事。

“真的?”

“无性人……他哪个性别都不属于了?”

“已经没有腺体了,”说话的人畏惧地抬头看了眼天,“这一定是来自于主的惩罚……因为他对特里斯神父说出了那样的话……”

村中在场的人都眼睁睁看着当时那一幕。皮肉掉下来的场景远比任何语言都要有威慑力,好似在这一天,教廷于人们心中的形象瞬间又高大了不少,他们谈起教堂和特里斯神父时,比起先前还要虔诚。

教堂忽然之间迎来了更多的人,一天来几次的祈祷。杜云停不是个真的信仰神的人,渐渐有些烦不胜烦,便正儿八经与他们道:“万能的主曾说过,只要心中有他,一切地方都可是教堂。”

7777听着他胡诌。

然而来的民众将这句话当了真。神父于他们心中,那便是神的眼睛,神的嘴巴。他代替着神的眼睛看管着他们,又代替着神的嘴巴向他们传话,因此,村民都毕恭毕敬,将这句话当做神谕一样记下,当真来教堂来的少了些。

他们在自己家中支起了小小的神坛,一日日的供奉。走在村子里,每个人手里都拿了个十字架,一有空闲便停下脚步专心祷告。

杜云停终于闲下来,常常趁夜深人静,带着他的骨架子版顾先生去村中散步。

偶尔路过埃里克的家,永远都是大门紧闭。窗户黑乎乎的,透不出一点光。

杜云停其实心中存着怀疑。

他自己的能耐他自己最清楚,在这种世界背景下,是绝对没有那个能力真把渣攻阉了的。性别的划分严明残酷,埃里克是个alpha,力气体魄上都比他强不少,若不是特里斯神父长时间服用教廷发给他的药,只怕也抵挡不住这么一个强壮的alpha的信息素。

若非如此,原世界线中,埃里克也不可能如此轻易便得逞。

一个omega,骨子里就是要臣服于alpha的。尽管这个alpha再不可一世,再不像个人,再混蛋……只要他放出信息素,照旧可以逼迫omega服从。杜云停还没那个本事跨过这一道阻碍。

他经过渣攻门前时,像是不经意似的轻声问:“二哥,是你吗?”

骨架子跟在他身后,分明听见了这句话,却一声不吭,沉默地迈动着步子。小神父不曾得到回答,也沉默了会儿,随即伸手去拉他的袖子。

“二哥……”他低声说,“以后这种事,不要再做。”

倒不是因为不赞同。杜云停自己更想直接阉了那个不把其他性别当人看的沙-文主义alpha,只是,“二哥,主能看见一切。”

他眼睛里头含着关切。

“要是让主注意到了你,该怎么办?”

骷髅把脚步停下来,定定地望着他。它并没与小神父说,自己其实便是神,一部分神,他口中的主——它隐约觉着,自己是喜欢小信徒为了自己而担忧的。

好像他的心神都全部在自己身上,一丝一毫都分不出去。

杜云停在那之后又接连接了几封来自于大主教的信,多少已经确认了顾先生便是主教口中的恶魔,他在这村里,也的确找不到其他更近似于恶魔的存在了。

谁能比一个从土下钻出来的亡灵更具像魔鬼呢?

小神父的心里头有些不放心。他把骨架子的一截小手骨牵牢了,将它带回去。

一时分了神,便不曾注意到脚下有一处小小的土堆,一下子被绊下去,整个人脸朝下倒下。

骷髅的身形一晃,转眼便到了他身下,两只苍白的手骨牢牢把神父举了起来,自己却狠狠地摔在了地上。袍子掀起了一角,整个背部都露出来,摔得背面骨头跟着颤了三颤,没散。

杜云停勉强站起身,忙去拉他。

“二哥!——你没事吧?有没有把自己摔散架?”

骷髅从地上支起来,浑身骨头噼里啪啦紧了紧,表示没散。

小神父总算松了口气,盯着它背面,又蹙起眉。

“沾上了土。”

他指尖轻柔地摩擦过来,是很让骷髅喜欢的触感,如同一片靠近了摩擦的羽毛。

在黄昏时分刚刚下过一场小雨,土地湿漉漉的,泥沾在了骨架子的背上,在白森森的骨头上愈发显眼。杜云停多少有些洁癖,“这怎么办?”

骷髅想告诉他,它其实把那一截骨头拆下来,拿在手里抖抖就行了。

紧接着,小神父却道:“我待会儿给二哥擦擦吧。”

他密密的眼睫一垂,碧色的眼里头好像噙着一汪水。

“二哥,”他轻声道,“行吗?”

骨架子动了动。

那当然行,它立马把刚才想要说出口的话咽回去了,并且头盖骨上蒸腾出了一片艳丽的粉红色。

小信徒想给它擦身。

小信徒想给它擦身!嘤!!

七宗罪脚步虚浮地跟着杜云停回教堂了。小神父去打水,它就在凳子上坐着,赶忙检查了遍自己浑身的骨头漂不漂亮,是不是排列整齐,有没有小骨头在刚才被摔的掉了队。它在那儿坐立难安,兴奋藏也藏不住。

神一眼便看见了,于神座之上蹙起眉,敛起金色眼睛之中的情绪。

杜云停把水端过来,柔软的毛巾浸透在里头,**的,“二哥,先转下身。”

七宗罪转了转,将沾着泥的骨头露出来。

它要被擦——

就在这一瞬,七宗罪忽然觉得自己被从骨架上剥落了,转而化为轻飘飘的一团飘在空中。

怎么回事?

它茫然地在空里飘来荡去,不信邪地还要往骨头架子上附,还没等它的边缘挨蹭到,便觉得骤一酥麻,巨大的神力将它远远地震颤出去。

七宗罪:“……”

七宗罪:“!!!”

这会儿要是有嘴,它定然要大骂出声了,这个……这个不要脸的神!

这分明是属于它的擦身!!!

被神附身的骷髅僵硬地坐在凳子上,一动也不动,背部的骨头都紧紧地排列着,显然是绷的相当紧。小神父淡金的发丝没有绑,就在背上自然垂落着,每当他俯下身来在盆中拧着布巾时,那长长的头发边缘甚至能碰到地,于地上垂泄了一小片,骷髅能看到那一小片金色,牙关紧了紧。

它忽然站起身,挤出几个字,“不用。”

“怎么不用?”小神父直起身,不赞同地看着它,“快过来,让我把上面的土擦干净。”

神站在那儿,有史以来第一次觉着束手束脚,沉默片刻,想要迈起步子就走,却又无论如何也无法就这么从小信徒身边离开。

七宗罪围着他的腿脚打转,气呼呼的,一个劲儿嚷嚷着让他把身体还给自己。

那是它的!

小神父是准备给它擦身的,还喊它二哥,……才不是给这个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的无耻的神!

喊二哥这一句不知为何触动了神的神经。他骤然想起在梦中听到小信徒通红着眼眶的低语,忽然生出了些不痛快。

不就是擦身?

当日在教堂里,他、他也不是没被擦过……

神紧绷着脸,后退一步,重重地在椅子上坐下了。

“这才对,”小信徒似乎模糊地笑了两声,“二哥等等……马上就好了。”

神只等了片刻,湿软的布便覆了上来。

温度恰到好处,并不令他觉着烫。小信徒的动作相当轻柔,倒像是怕一不小心便把他给摸散架了,顺着那些骨头排列的方向慢慢移动着,从上而下。他擦得细致,骨头缝隙间也不曾被漏掉,神被他擦的挺直脊背,腿骨也不知何时绷紧了。

这情景其实有些奇异。以姿容闻名的神父不曾去侍奉他的神,反而在这昏暗的教堂中,借着一点微弱的光,像对待神一般虔诚地对待一个亡灵。他并不把这亡灵当什么邪恶之物看,反而像将他视作自己唯一的爱人。

神察觉出了他的爱惜,因此愈发不痛快。

七宗罪飘在空中,不甘心地围绕着小神父的手臂打转,被骷髅似乎是不经意地一抬手,硬生生给打散了,只好在小神父看不见的虚空之中嚎啕大哭。

这到底是什么神?

当初将自己硬生生抽离出来扔下也就算了,如今居然还要霸占属于自己的接触……

它一面哭,一面察觉到,自己似乎又变强了。

神的心里生出了嫉妒,七宗罪因此愈发气力充盈。

然而这并没有什么用,它如今没了身体,只能这样在空中飘来荡去。七宗罪围绕着他们转了好几个圈,见始终没有什么机会把无耻的神从自己身体里挤出来,只好生着气转个身,飘向大教堂之外,找其它能让它短暂附体的生物去了。

这边的神终于得了个清静。他直挺挺地坐着,任由小信徒擦。

擦到暴-露出来的尾椎骨时,神忽然浑身颤了颤。

小信徒浑然不觉,在那个地方微微加大了力道,“二哥,你先别动……”

神无法不动。他将手指松开了,又握紧,来来回回许多次。

小信徒身上的芬芳更强烈了。它们好像化为了实体,一下一下地勾着、摆弄着,那气味实在是太过强烈,让神忽的一下子从凳子上站了起来,往前迈出了几大步。

小信徒把手收回来,脸上的神色有些怪异。

他方才多少是存了些别的心思的。比如想试探看看,顾先生是不是真的不能那什么……

虽然没有二两海-绵体,但是杜怂怂不怎么甘心。

说不定能从哪两块骨头之间突然间冒出来呢?

然而事实证明,他的确想的有些太美好了。就他刚才那个擦法,要是前几个世界,早被顾先生压倒了放在床上好好地浇花下雨了,指定能把小白花浇的湿漉漉,花蜜都能被采出来好几回,花蕊只能在空中微微抖,却再也生产不出一点蜜了。

可现在,骨架子版顾先生居然不仅不浇花,还往前走了两步。

杜云停一颗少男心都被那两步碾成渣渣了。

他好不容易是个omega了,不用像前两个世界那样担心被百分之七给搞死了,结果顾先生却不行了……

他就不能好好地享受一回吗?!

怂怂好气。

7777倒是幸灾乐祸,没了那方面能力正好,它抓紧时间与宿主普及,【咱们和谐社会,一定要讲究一个和谐……】

杜怂怂把手巾一扔,去你的和谐。

他心一横,干脆直接问了。

“二哥……”

神这会儿耳骨上都是红的,注视着黑暗,倒像是黑暗之中藏着什么吸引他目光的东西。

“嗯。”

“二哥,”小信徒又喊了声,怯生生地问,“二哥……你不能睡我吗?”

……

什么?

神忽然有点怀疑自己的耳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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