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上的石碑已然坍塌,方才,就是从那石碑中滚出的小石头一个劲儿撞着杜云停的脚。杜云停蹲下身来,将残缺的石碑扶起来,简单拼凑了下,瞧见上面刻着一句话:

“终有一日,我主将从坟墓之中复生。”

7777狐疑地嘟囔:【恶魔吗?】

杜云停没理它,自己在旁边翻了翻,扒拉出个粗一点的树枝。他试探着在那块儿扒了两下土,还没怎么扒拉,就见上面的土簌簌往下掉,唬得杜云停手一缩。

他往后退了步,看见那坟上的土皆震动起来。脚下的地也在颤动着,自诩铭记爱与道德的系统一个劲儿在他脑子里叨叨念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杜云停蹙着眉,打量了两眼,忽然便看见从那土里冒出了一只苍白的手。

那已经不能再称之为手,上面早已不见一点属于人的血肉。只有森森的骨架探出来,在空中挣了两下,随即用力扒住了坟墓上的土。

7777一声尖叫:【它要爬出来了!】

杜云停也头皮发麻,怎么没想到里头居然出来的是这东西。系统一声令下,【跑!】他便拽起有些长的圣袍,顺着小路头也不回往前跑。气喘吁吁跑出一段距离了,才敢躲在树后回头看。

7777跟着提心吊胆,责怪道:【你挖它干嘛?】

这回可好,挖出来了个什么?

杜云停有点儿委屈,【它这不就是让我挖的意思嘛……】

他到底比系统胆子大点,又探出点头看了看。看了半天,只看见黑漆漆的树木,没发现半点异常。

杜云停迟疑了会儿,钻出去了。

7777捂着胸口,看他打量着四周,一步步靠近。

绕过了遮挡视线的那棵树,他们终于看见了那只手的主人。

他们对上了一双黑漆漆的眼洞。

月光黯淡,冷杉树的树尖高高地指向天空。一具高挑的骨架正踩着满地纷杂的落叶,慢慢转动着自己白惨惨的头颅。它努力大睁着眼,那黑乎乎的眼窝之中已经没有什么能被称之为眼了——因此,它像是什么也看不见,脚上的骨头踟蹰了下,终究是一动不动。

7777倒吸一口冷气,终于被吓着了。

这都是什么鬼?

杜云停也愣愣地盯着,有些反应不过来。

骷髅仍旧呆呆站在原地。

他足足比杜云停高了小半头,裹着一身简单的黑袍子,那袍子竟然和杜云停身上的圣袍有七八分相像,只是边上绣着浅浅的绣纹,远远像是翅膀的纹样,从前面一直蔓延到后头。他侧了侧头,随即试探着在地上迈出了一步。

地上有石头,他似乎还不懂究竟该如何动用自己的双脚,一个趔趄险些摔下去。杜云停这会儿把上半身全都撑出来了,目不转睛地盯着这副骨架子看。

7777实在不能理解他这种奇怪的喜好。这到底有什么好看的?正常人跑都跑不及!

它喊杜云停,【该不会是傻了吧?】

还不跑啊!

杜云停不跑。不仅不跑,甚至还试探着上前一步。

系统的脸上写满迷茫,愈发看不懂他的举动。

【你这是——】

杜怂怂离得近了点,悄摸摸地打量。看了许久后,他忽然伸出手,比划了下那腿的长度。

他把手放下来时,微微有些颤抖。

“……二哥?”

系统是懵逼的。

开玩笑吧?面对这么一具骨头架子,你怎么认得出来?

“二哥!”青年却像是瞬间确定了什么,从树后彻底跑了出去。他牢牢牵住那骷髅的干枯的手,触摸着对方已然不存在的脸,越看越觉得熟悉。

——这定然是顾先生。

哪怕此刻没有模样,没有血肉,那也是顾先生。

他曾无数次碰触过男人的脸。偶尔忽然夜中醒来时,总要下意识伸手于身边摩挲。那时的顾先生也已经熟睡,迷迷糊糊之中却还是会将他揽在怀里,也就是那时,杜云停一点点在黑暗里摸过了男人的半身。

那隐藏在血肉之下的骨头,也是恰到好处,让他心醉神迷。

美人在骨不在皮,这绝不是一句废话。第一个任务世界里,杜云停学了画画,也就是那时,他知道了,一个人的骨头与他的面相、身材,都是紧密相连的。他一看这双长腿,再看着宽肩,窄腰,这熟悉的下颌弧度——

这要不是顾先生,杜云停能一辈子不用和谐膏。

7777觉得他在逗自己。

骷髅咔哒咔哒转动着头骨,将黑漆漆的眼窝转过来,对着他。这情形着实有些可怖,杜云停却什么也不曾说,只抚摸着他的后脑,动作温柔的像是在抚摸一只他养大的大狗。

骷髅的手紧紧地拧着,好像一下子便能掐断面前这个小神父的脖子。他把苍白的手放在神父脖颈上来回比划,锋利的骨架划破了杜云停的衣服,刺得他微微有些疼。

月光下的神父蹙了蹙眉,骷髅察觉到了,忙将手向回收了收。

它低着头,牢牢盯着眼前人。

“能说话吗?”

杜云停问他。

骨架一声不吭,只是上下牙关一阖。

这便是不行了。杜云停心里有了谱,拉住它的手将它往路上领。骷髅似乎很喜欢他皮肤的触感,在碰触到杜云停掌心时,低头愣愣地瞧了许久。

杜云停察觉出他的懵懂,干脆把他的四根指骨都塞进自己指缝里,教育:“这是牵手。”

骷髅僵硬着,慢慢地点了点头。

牵手……

它迟疑地看了看,将自己的另一只苍白的手骨也递过去,试探着握住杜云停的另一只手。

青年显然愣了愣。

骷髅察觉出异样,微微一顿,慢腾腾将握住他的那只手往回撤。还没撤完,那小神父却又不容拒绝地把它的手握起来了,微微一笑。

“这样有些不太好走路,”他解释,“但是我们还能走。”

他于是带着这具骷髅,磕磕绊绊地往回走。杜云停走的有些赶,他怕到了白日,顾先生的骨架就会被人发现。

好在教堂大,里头空间也大。杜云停平常都一个人住在里面,他把顾先生安置在这儿,也不会有人发现。

骨架子咔哒咔哒往前走,每走一步都发着响声。那声音在这寂静的夜里头格外响亮,有些瘆人。

小神父推开了居室的门,让这具高挑的骨架进去。他自己也紧跟着进了房,指着床铺,说:“坐。”

骷髅懵里懵懂,试探着把一只脚骨放置在了床上。

杜云停耐心教导:“不是这个。”

他做了个示范,率先往床上坐了。骷髅恍然大悟,学着他的模样规规矩矩一屁-股坐下,还在床上掸了掸灰。

杜云停算是看出来了,这骨架只有三岁孩子的心智。他自己的床太窄,只能睡下一人,杜云停只得把顾先生在旁边的居室内安顿好,让他在房间里休息,还给他盖上被子。

7777:【……】

确定有这个必要?

很有必要。杜云停慈爱地把他露出来一点的骨头都塞回去,宛如一个慈祥的老父亲。

“早点睡,”青年低声道,“明天我们再商量商量。”

他轻轻吹熄了床边的油灯,端着自己的那盏走出了房门,将门带上。骷髅躺在床上,依旧注视着他的背影。

系统说:【你确定他还用得着睡觉?】

都睡这么多年了,早睡烦了吧!

杜云停在给自己铺被子。他钻进被子中,忽然道:【真稀奇,这样的顾先生从没见过。】

7777:【……】

见过才是要出事吧?

杜云停良久后,感叹:【还是帅。】

7777觉得他的脑残粉滤镜已经厚穿了天。

这得眼多瞎,才能觉得骨架子都帅?

那头的骷髅躺在床上许久,终于抬起手骨,在根本不存在的鼻子旁凑了凑。

上头好像还沾染着小神父的味道,香甜甘冽,并不似平常的omega那般腻人,还透着草木的清新。

像是被雨水打的湿漉漉的枝叶。

骷髅反复地交握着自己的两只手,忽然便眼前一亮。神从雕像之中脱身而出,双手牢牢扣着他的脖子,权杖紧紧抵着它的喉咙。

那漫天的圣光刺得骷髅浑身都在融化。它却半点没退缩,用自己的手骨也反过去紧紧锁住神的手臂。

它甚至比当初还要强。

神的心中不可抑制地生出震惊。他在创世之后,将自己的七宗罪从身上剥落,当做骨架在人世间埋葬。这百万年来,七宗罪始终安安静静躺在黄土下,从未露出半点踪迹。

如今,它却得到了力量,竟然能撕开他埋下的坟墓,从中间抽身而出。

神为此心惊,忽然间挥动权杖,想把它彻底消灭在这张床上。然而骷髅始终不曾在他的圣光下灰飞烟灭,那些转瞬间在光芒中融化了的白骨很快便重新复生,慢慢地织出原本该有的纹路。

“咔——”

骷髅的喉咙间发出声音,似在笑。

咔,咔。

它从神的手下挣脱出来,迈着步子,慢慢朝着旁边的房间走去。神紧跟在他身后,推开房门,便瞥见了仍旧躺在床上安睡的信徒。

信徒淡金的头发垂泄了半床。他微微侧着身,只露出白皙的小半张脸,那香甜的气息好似嘶嘶叫着的毒蛇,不顾一切向神的感官之中钻。

神的目光盯着他。

这是他的孩子,却又不是他的孩子。神从未记得自己造过这样的孩子,满口谎话、虚与委蛇,吃不得苦受不得累,甚至脑中充斥着违背教义的淫-欲。

他拿起权杖,想将这不合格的信徒与自己的罪孽一同在这里抹杀。可那骷髅就在床边坐了下来,它拿惨白的指骨一点点小心翼翼磨蹭过青年的脸颊,最终碰触到那柔软的两瓣嘴唇。

它抬起头,望着高高在上的男人。

你舍得么?

惨淡的月光下,骷髅咧开牙关,冲着万能的神笑。

你还记得么,我是为何会复生?

男人紧紧捏着权杖。他自然知道,在昨晚小神父于梦中向他报出名字时,他犯了嫉妒。

这并非是神还有的情绪。在将七宗罪从身上剥落之时,神本以为,他再也不会生出这样的心情。

然而,世上从来没有任何事情说得准。

在这双淡金色眼睛的注视下,青年依旧缩在角落中,睡得很熟。床并不大,他单薄的身子卧在里面,只有浅浅的凹陷,他均匀地吐着气,像是嗅到了来自于男人的味道,慢慢地转了个身。

洁白纤细的手臂跟着从被子中探出来,神的眉心骤然一跳。

他的教义之中,讲究的第一条,便是洁净。

洁净要求下,神职人员即使是在休息时,也应当将自己的肌肤从上到下裹得严严实实,不允许沾到半点灰尘。

然而这会儿小神父探出来的手是裸-着的,那上头半点遮掩的布料也没,他搭在被子上的手指尖圆润,粉簌簌的像是教堂边生长着的蔷薇花瓣,沾了露水于溪边轻轻摇晃。

神的目光落在那浅粉的指尖上,眉头蹙的更紧。

他动动神力,将那一角被子盖回去。

“嗯……”

睡梦里的青年把下半-身盖着的被子也蹬开了。松松垮垮的黑衣只勉强盖住腿-根,两条腿莹润细腻,在月光下泛着玉石一样的光。

他不知是梦到了什么,连呼吸都骤然变得甜腻起来。青年微微蹭着腰部的被子,喉咙里一点点挤出细细的声音,像是幼兽在困倦极了的时候发出的低鸣。小神父脸上潮红,嘴唇上也是殷红一片,骷髅苍白的指尖还抵在上头,留下了小小一个印子。

神骤然转过身去。就在这一瞬,骷髅的骨头上忽然蒙上了一层乳白色的光,它慢慢低下头,那些细小的骨头碰撞在一处时,没有再发出咔哒咔哒的响。

它的力量又增强了,于是便坐在床上,不用再担心吵醒小神父,心满意足地抚弄那两片嘴唇。

神皱了皱眉,心底生出了些懊恼。

他知道自己犯了什么罪孽。那是淫-欲……

神再不愿在这处久留,拂袖而去。剩下的七宗罪安静地凝视着小神父的睡颜,它动动手指,将神父裹得更紧了些。

半晌后,它慢慢抬起手,若有所思把那手指按在了自己不存在的嘴唇上。

就在刚刚,它懂得了淫-欲。

清晨,送饭的人照例将装着饭菜的篮子放在门外。小神父梳理了满头金发,仍旧用碧色的丝带将它们在背后简单束了一束,骷髅看着对他的头发很感兴趣,在杜云停梳理时,它便一直在身旁站着。等杜云停的梳子刚刚放下来,它便马上从桌上拿起来,试探着在小神父头上比划了下。

杜云停任由他梳。

骷髅的动作极其小心。它慢慢把梳齿插到青年密密的发丝里,一点点向下梳去。其实它完全不需要这般小心,那些发丝就像一匹名贵的绸缎,它们安静地被握在惨白的手里,轻柔地从指缝间流泻下去,顺而滑。

最终的丝带是由杜云停来束的。他简单在头上绑了绑,扭过头时脸上带着笑意,“多亏二哥,比我平常自己梳的好多了。”

骷髅一声不响,忽的低下头,又抬起来。许是因为激动,它骨头上粉红了一大片,把自己指骨都捏掉了好几个,噼里啪啦掉在了地上。

【……】7777心情复杂注视着,它本来是很怕这种东西的系统,可这会儿看着这骨头架子犯蠢的样子,不知为何就不太怕了。

骷髅害羞起来都是这么刚的吗?

骷髅闷着头捡起来,咔哒几下又重新安回去。

它不需要用餐,便安静地坐在一旁注视着神父用。桌上是简单的面包,杜云停将黑面包塞进嘴里,又喝了半杯清水。

外头已有人声,这一日是休息日,早起来做弥撒的村民们聚集在教堂内,正等着神父出来主持。

杜云停说:“你先在里面等等,我得出去。”

他迈步朝外走,还没走上两步,袍子角被谁拽着了。骨架子指关节勾住他衣角,黑漆漆的眼洞望着他。分明没有眼睛,杜云停却莫名从那俩洞里头看出了委屈来。

他为难道:“我得做弥撒。”

骨架子一声不吭握得更紧。

杜云停拽了两下,愣是没从他手中拽出来。7777给他出主意,【手卸掉,直接把手卸掉!】

……出的都是什么脑残主意。杜云停只好道:“那就跟我一起去吧。”

他自然不能让骷髅就这样明目张胆出现在教堂上。好在骨架子还有件宽大的黑袍,这会儿将大大的兜帽戴好了,几乎什么也露不出来。杜云停把它的手塞进袍子里,吩咐它:“绝对不能拿出来。”

骨架子连连点头。

于是做弥撒时,杜云停将它安排在了自己的侧面,隐在垂起来的帘子中。满教堂的村民谁也不曾察觉,只如往常一般恭恭敬敬跟随着神父祷告,骷髅躲在长长的布中,能看见底下每个村民的神情。

那些alpha,或多或少都在盯着神父看。他们的目光总是从神父身上扫过,眼神围绕着他转。

黑袍遮的实在太严实,一分一毫多余的皮肤都不曾显露出来。那些人只能在心中臆想,那袍子底下的皮肉该是有多白,腰肢有多细。将这一身衣服扒下来时,素来神圣而不容侵-犯的神父眼角染上红,又该有多漂亮。

特里斯神父如今已然是漂亮,不,是美的。被他那双安宁圣洁的眼睛望着,就像是在热天浸泡进了清冽的泉水里,浑身上下都觉得畅快。正因为禁-欲,正因为掩藏,这种美好像又发酵了,愈发有种勾魂夺魄的魅力。alpha的体内都存着征服欲,谁都想狠狠征服一个本该永久保有贞-洁的美人神父。

骷髅盯着他们,慢慢地拧着自己的手指。

它已懂得了淫-欲,自然也读得懂这些目光。它望向小神父,看了半日,才重新看向人群。

弥撒结束后,埃里克也挤上前来。他已经从一个朋友那里拿到了药,那朋友与他保证,再坚定的omega,也能在这样的药下哭成一滩水。埃里克向往着小神父哭成一滩水的模样,却始终找不到时机将药放进去。

特里斯神父似乎比先前更加谨慎。除了弥撒祷告外,教堂的门几乎不怎么打开,神父连忏悔的人也没怎么见。他找不着空隙,只好在这时穿越人流过来。

“特里斯神父,”他说,“我想给您送一下我为您准备的点心……”

他递过来一个竹篮,上头蒙着一层布。杜云停掀开看了,里面是一些精巧的点心,做的十分小巧玲珑。似乎是为了讨好小神父的口味,各种花样都有一些,整整齐齐地码在篮子一端。

见并非是什么名贵东西,小神父便接了过来,与他道了谢。

见他拿了,埃里克神色也好看起来了,再三叮嘱他,“请您一定要用了,不要超过今天,以免耽误我的心意。”

杜云停点点头,把篮子提在手里。

他甚至连闻也不曾闻,便知道里头装的是什么。——这定然是能让特里斯的抑制剂失效的东西。

这种小花招,在杜云停面前的确还不够格。他自然不会去碰,更不会吃,只往房中一放,等着大主教派人来时,找个方法在大主教面前告上一状。

却没想到他一抬头,骷髅正立在篮子旁,紧紧地盯着那一篮子东西。

“不是什么好东西,”杜云停说,想把他领过来,“来,二哥,你来我身边坐。”

骷髅这回没有去。它仍然看着篮子中的点心,它从上头闻见了自己的味道。

那是淫-欲……

骷髅骤然抬起眼。它安静地从篮子旁走开,与小神父坐在一处。

待小神父暂时接待来忏悔的村民时,骷髅便把自己的手放在篮子里。它安静的,不发出一点声响的,将满篮子的东西全部都捏烂了。

在捏完之后,它站起身,朝着玫瑰花窗外看了一眼。

那个方向的不远处,是埃里克的家。

作者有话要说:七宗罪:我要生气了。

除我之外的人,都不能对我的孩子犯这七宗罪!

神:我呢?

七宗罪:嗯……

第49章 小神父(五)

黄昏时分, 埃里克从农舍后头走出,准备再次前往教堂。

这是乡村的傍晚。向泛着黛色的天边望去, 能望见影影绰绰挂出来的月亮。他踩过路上稀稀落落的花, 径直向通往教堂的小路拐去。

埃里克需要确认,掺杂着药剂的食物是否已经被神父咽下了肚子。

他在教堂门口看见了自己拎过去的小篮子,那里头已经空了, 只剩下一些碎屑残渣留在篮底。埃里克心中有了底,张开嘴来,笑的如同一条等待着猎物钻入嘴里的毒蛇。

他冲着这高耸的教堂嘶嘶吐着毒液 ,心满意足地舔着嘴唇走回去。

路上有人招呼他,“埃里克!——一起喝一杯去吗?”

埃里克志得意满,说:“去。”

他脸上的春风得意, 遮也遮不住。

村中只有一个酒馆,并不大, 狭小的空间里挨挨挤挤放满了桌子。为数不多的几个alpha占领了大部分座位,穿着靴子的脚也放在位置上,一边的beta也不敢说什么,只聚成一堆在角落坐着,交谈时声音都极小。

酒被打开了好几瓶,澄澈的酒液在杯子里晃荡着, 倒有大半人都喝的脸颊潮红。有半醺的alpha起哄, 嚷嚷道:“埃里克最近有什么新事迹, 也说出来让我们听听!”

馆中顿时一片欢呼。甭管乐意听的不乐意听的, 都愿意来凑一凑热闹。埃里克挥挥手, 道,“什么事迹?我什么也没有!”

“没有?”alpha们不乐意了,“那说说埃里克的心上人,怎么样?”

beta们坐在角落,一听见心上人,都纷纷望过来,眼神有些炽热。这炽热与埃里克这个人无关,只与他的性别有关,一个年轻的、身强力壮的、没标记过人的alpha,要是能结成夫妻,日后自然能跟随着对方过好日子。要是对方争气点,甚至还能去城里。

与一个alpha结合,他们甚至还有生出Omega的可能。

那些已经到了婚龄的姑娘目光都凝聚过来,手中小扇子扑簌簌打开,为自己轻轻扇着风。那扇子之中往往还有些暗语,暗传的秋波来回在这间狭小的酒馆之中打转。

埃里克将酒馆中所有人的面孔一一扫过去,紧接着,在人们多少带了些企盼的注视下,他挥挥手,嘴唇微微一抿,似是觉着有些可笑。

“就凭你们?”

这句话有些刺人,几个人都蹙了蹙眉头,将方才摇动着的扇子收了起来。年轻人平白无故闹了个没脸,彼此对望时,都有些讪讪。

埃里克道:“我要娶的Omega,那应该是独一无二的,即使到了主的圣殿里,也找不出第二个的。——他得是世上最美的!”

底下有人笑,高声道:“埃里克,你不会是打算找特里斯神父吧?”

神父的名头一抬出来,酒馆之中笑的人便更多了。他们都知道,特里斯神父那是什么样的身份?主教养子,真真正正的尊贵,什么没吃过,什么没见过?来到他们这样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村庄里,已然是出人意料;若是还能被埃里克破了戒,那才是稀奇呢。

可他们谁也不敢说,不曾在心中臆想过神父。特里斯神父何等圣洁,清冽的像高山上的雪,越是圣洁的、不容亵渎的,越令人牵肠挂肚,心荡神怡。

埃里克哈哈地笑,没和众人说,但在他的一个朋友靠近时,便低低地和那朋友说了。朋友一惊,继而大喜,拍着他肩膀笑道:“难怪你看不上这些。”

与教堂里的那位Omega相比,这些实在逊色太多。

埃里克晃着手中沉甸甸的钱袋,同样一笑。

“标记了之后,我一定和你说。”面对苦苦求他到时说说感受的同伴,埃里克回答,“毕竟不过是一个Omega……只要我想,他就得乖乖张开大腿迎接我。”

他微微眯了眯眼,想起小神父藏在黑色圣袍下白皙的玉一样的皮肤,愈发心动。

“——我会灌满他的生殖腔,让他从里脏到外。”他张开嘴,吐出的都是让人不堪入耳的粗话,“我打算把他彻底标记,让他在被我标记过后,再也没办法从我的床上下去。

同伴为他拿来一杯酒,目光说不出的艳羡。这是他们中最强壮的一个alpha,依照alpha的体魄,埃里克完全有让Omega死去活来的本事。

“要是真的成功,一定要记得说。”

埃里克就笑了。他说:“一定。”

他们谁也不曾注意到,就在不远的角落,伫立着一个裹着黑袍的影子。风飒飒地吹拂起它宽大的兜帽,露出其中隐藏着的——那里头没有脸,在兜帽中被藏起来的,只有一个惨白的头骨。

*

骷髅站在教堂的尖顶上凝望着一切。它盯着埃里克醉醺醺用靴子在地上踱来踱去,这才用手骨在上面一撑,轻而稳地落在地上。它的力量又增强了,即使是从这么高的地方一跃而下,也没有半点不适,那一身骨头不再像起先那样嘎吱作响,足够它安静地潜伏在暮色里。

它从打开的玫瑰花窗中钻进教堂里。神父仍然在自己的房间中,伸手解开金色头发上绑着的缎带,听见窗户吱呀一声打开的动静,扭过头。

“二哥,”他轻声问,“你去哪儿了?”

骷髅没有回答,它露着白森森的牙关,在神父身旁坐下。原本束着头发的带子这会儿被它握在手里,捏在细细的手骨中。

杜云停也没指望听到它的回答。

身为神父的日子实在是枯燥,戒律清规像是时刻锁着他的枷锁。特里斯神父每天有近乎三分之二的时间都在研习经文,向他至高无上的主祷告。杜云停做不到,但因为知道了这世界的神是真的存在的,也会时不时过去点个卯,刷刷好感度,以免神在哪一天想起他唱小黄歌的事。

那一定会成为灾难。

向神明祷告之前,杜云停特意把骨头架子打发的远远的,以免被神发现。

他一直不知道骷髅究竟是什么,但无论是什么,都不会是光明正面的东西——杜云停是真的怕,他好不容易才找到的顾先生,一个弄不好就被神给灰飞烟灭了。

所以得藏好。

他把骨架子裹进幔布中,不放心地再次叮嘱:“别露头。”

骷髅黑漆漆的眼窝凝视着他,点点头,乖乖地把布扯起来牢牢裹在身上。等到小神父走远了两步,他才从幔布后探头探脑,张望了下。

神父又回过头,两片唇抿成一条直线。

骷髅瞬间就把布严严实实盖了回去。

杜云停这才满意,在神像的面前拿着十字架,恭敬道:“万能的神……”

神从他的语气之中,听不到一点真诚。

全是敷衍,小信徒的眼睛里根本看不见虔诚的光。在看向他时,那目光甚至不如看向那副骨架子来的专注。

杜云停照旧吹着彩虹屁。

“我的圣父!你是我心里的力量、是我性命的保障、是我四围的盾牌、是我坚固的磐石、是我在忧患中的安慰、是我在患难中随时的帮助。你的话是我脚前的灯、是我路上的光。你的话是我属灵生命的粮食。你的训言多麽甜美, 在我口中比蜂蜜甘甜。主是我永远的福分, 胜过朋友与生命, 在人生的孤单旅程中, 恳求主与我同行,愿神掌管我的生命……”

神座上的神半阖着金色的眼。

他曾听过不计其数的祷告词。那些从苍老的、年轻的、幼小的人嘴中吐出的话,往往都是动听的。他们夸赞他,敬慕他,将他视若父神。

可从小信徒口中说出来的字眼,却似乎比那些更为动听。他闭着眼,从那嘴唇当中吐出字眼,好像也染上了青年身上的气息,并不甜腻,清清淡淡,在细细闻时,却格外有种勾魂夺魄的魅力。

神的手指抓紧了权杖。他静静聆听着这声音,甚至舍不得去打断。

小信徒的声音忽然打了个绊子。神座上的男人抬起眼,发现一具白惨惨的骷髅不知什么时候立在了他的信徒的身后。七宗罪大张着黑漆漆的眼洞,注视着面前的神像,牙关上下碰撞着,咔咔作响。

神的心中忽然涌上了一丝不快。他并未说话,只是蹙起了眉头。

他听见小信徒的声线骤然软下来,与和他说话时完全不同,像是自内而外,透着蛊惑人心的甜意。

“二哥……”

杜云停拽住骷髅宽大的袍角,将他重新往回领。

“不是说好不出来的么?”

骷髅凝视着他,随即慢慢地把自己白兮兮的大脑门垂了下来。

杜云停拿他没办法,只得说:“下不为例。”

他以为骷髅是觉得无趣了,也顾不得再将剩下的祷告进行完,径直拉着骨架子一根细细的指骨往房间里走,想给他找点乐趣。

神在神座之上等了许久,都不曾等到他们归来。

他的手于神座上搭了良久,最终站起了身,从雕像身上缓步迈下,紧跟着两人的步伐向房中走去。房里的神父捏着骷髅的手,指关轻柔地覆盖住它的,正教导着它一个字一个字地在纸上试着写。

骷髅握不住笔,青年便替它握着,两人黑色的袍子搭在一起,几乎要融为一处。

它如今已经学会了淫欲,在这样近身之时,便将身子靠得更近了些,一点点去触碰对方的手。小神父的掌心温热,手心纹路并不怎么明显,由于常年被圣水浸泡洗涤,修长而干净,带着他所熟悉的香气。

骷髅用压根儿不存在的鼻子闻了闻,随后拽起小神父的袍角,几乎将整颗头骨都埋在了里头。

杜云停哭笑不得,低声道:“别闹……”

然而这一声也是轻的,没什么力度。神一眼便看出,他对这骨头架子是真的纵容,任由对方顶着羞的泛粉红的骨架一个劲儿在他怀中蹭。

神静静地凝视了他们许久,忽然觉得无趣。他没再看,径直一挥袖,重新回到了神殿。

他想,他果然是寂寞太久了。

他已不记得自己究竟在这座位上坐了多少年。

百万年,又或是更多。神捏出了人类,造出了无数孩子,然而这些孩子没能填满他的神殿,他坐在这里,依然是孤单一人。

这兴许是由于贪婪,于是神分出了七宗罪。

他将饕餮、贪婪、懒惰、淫欲、傲慢、嫉妒和暴怒扔于大地,自那之后似乎无悲无喜、无所求亦无所盼,他又过了这许多年。

可如今——

神竟然有些怀疑了。

倘若他不曾将七宗罪分离出去……

神紧紧盯着自己的手,想着小信徒,缓慢地阖上了金色的眼睛。

房中的骷髅忽然张开了牙关。它摸了摸自己颈部的骨头,察觉到了新力量的涌入。

依旧是“嫉妒”。

小神父仍然低着头,望着纸面,“不如从这个方向写……”

房间里突然传来另一人结结巴巴的说话声,像是个牙牙学语的孩子,每一个字都吐的万分艰难。

“特——”

杜云停猛地扭过头,不敢置信地盯着它。

“二哥?”他轻声说,“是你?”

“特……”骷髅缓缓道,“特里斯……”

杜云停的心忽的一软,望着他。

“特里斯,特里斯……”骷髅像是正式学会了这个名字,于是反反复复地重复着,它黑乎乎的眼洞对着杜云停,却并没让杜云停觉得害怕。那目光牢牢锁定在神父身上,一遍遍地说着,最终笨拙地用十指扣上了对方的手指。

这是杜云停昨日教给它的。

要牵手。

第一次开口说话,骷髅反反复复念的,都只有这么一个名字。在那之后,它便闭了嘴,并不怎么开口了。

杜云停试着把手抽回来,被对方不乐意地重新一把拽回去。它比杜云停这么个Omega的力气要大的多,轻而易举把对方手腕固定在自己手里,坚持着又把细长的指骨贴上来。

杜云停算是明白了,这个骨头版二哥尤其喜欢牵手。

这挺好,杜云停也喜欢。只是他握着对方的骨头,总觉得有些怪异,一不留神一用劲儿,那骨头倒是一下子掉落了满地,洒的到处都是,噼里啪啦向地上砸。

杜云停:“……”

完了,我好像把顾先生捏废了。

骷髅倒是泰然自若,连慌张的表情也没有。他将另一只手摊在地上,不过片刻,那些细小的骨头便咕噜噜滚回来,一个接一个地往它手腕上接。

过会儿再看时,骷髅的手已然安然无恙。

杜云停挺羡慕地看着它,喃喃道:【要是顾先生那百分之七也能随便做这种缩小手术……】

多好!他能拆成好几截,还能给再安回去!

系统:【……】

这特么不是人,是魔鬼吧?

还安回去??

*

夜深人静之时,埃里克算着时间来教堂敲门。他砰砰砰地敲了半日,最终才看见一个裹着黑色兜帽的身影从教堂中钻出来,帽子很大,几乎遮住了所有的脸,青年看了半天,也没有看清他的容颜。

埃里克不曾怀疑,在这样的深夜中能在教堂之中来去自如的,只有神父一人。他举起灯,依照先前的说法急匆匆道:“神父,有人生了病……请您立刻去看看!”

这是神父的职责,他依靠着神的力量,赐予世间众人健康平安。特里斯神父义不容辞,因此默不作声跟在了他身后。

埃里克领路,穿行在树丛的小道之中。他用眼角余光打量着跟在身后的神父,瞥见对方走的依旧很稳,长袍覆盖过了脚面,犹有一部分垂在地上。他的脚步不见什么异常,看起来与平日一样。

埃里克心中难免有些焦急,目光又向着对方飘去。

后面紧跟着的黑袍忽然顿了顿,接着一个趔趄,倒像是脚步虚浮,险些摔倒。埃里克看见这一幕,终于彻底安下心来——这正是吃了药剂的表现,腿部无力,筋软骨松。他松了一口气,连忙殷勤地将手中灯举得更高,加快了脚步。

“神父,您这边请——”

埃里克拉开了自己家的门,瞧见青年走进门后,终于流露出个带了恶意的笑。

他紧紧地将门闩上,扣牢了,这才抬起眼,看着面前的神父。神父一路上始终一声不吭,微微侧着头,安静的像是个用纸剪出来的纸片人,轻轻于手心上一吹,便能吹到村庄的那一头去。

床上自然没有什么病人。埃里克厚颜无耻,自己坐在床上,伸出一只手将衣服的纽扣扯开了。

他有意放开了alpha气味的限制,那味道此刻浓郁的像是张铺天盖地的网,能轻而易举将所有的Omega网在里头。

“特里斯神父,我想请您来为我看看。”埃里克焦急地说,“我的心,每一次见到您时都在疯狂跳动;我想,我的灵魂早已经不受我的掌控,我的灵魂早已经承认您为主人——神父,求您救我——”

他跪倒在黑袍面前,颤栗着、迫不及待地去掀开对方的袍子,亲吻对方的袍角。然而那里头根本没有他朝思暮想的一双脚,只有两个惨白的脚骨架,上头几块小的骨头还有些晃晃荡荡。

埃里克一愣。

这是怎么回事?

他下意识抬起头,终于对上了兜帽里头的那双眼睛。在这一瞬间,他忽然有些哆嗦。

那——

那哪儿有什么眼睛!

方才凝视着他的,根本不是他想象之中的小神父,而是一具骇人的骷髅。骷髅的眼窝空洞洞,里头什么也没有。

怎么会是——

怎么会是骷髅?

埃里克的大脑空白一片,血液似乎也一同停滞了,他甚至能听到血逆行发出的低细微声音。兜帽下的骷髅冲他裂开白森森的牙骨,好似一个狰狞的笑。

面前的alpha青年拿出腰间佩剑,毫无章法地乱舞一通,像是想靠着这个震慑面前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邪物。

然而那骷髅依旧毫无阻碍地向他突进着。那据说坚硬无比的佩剑,只是被对方那一小截指骨轻轻碰了碰,便转眼间化为地上的一小滩粉末。

埃里克连叫也叫不出来了,他拼命地撒开腿,向着外头跑去,然而那骷髅的速度比他快,甚至没有一点声音。他细长的指骨死死锁住alpha的喉咙,将男人的脖子提了起来,好像鹰爪一样在喉结处缩紧。

埃里克拼命扑腾着,喉咙里慢慢挤出断断续续的咔咔声响,像是马上要被掐断了。

他眼睛通红,充满着血丝,终于见那骷髅将惨白头骨凑在他面前,咧开嘴,说了今晚他所听到的第一句话:

“——远离我的信徒。”

*

黎明到来之前,骷髅又静悄悄回到了房间里,不曾被任何人察觉。

杜云停也不知道。他在用早饭时打量着对方,忽然之间有点犯愁,啃面包都没了胃口。

他对7777说:【小六子,你说顾先生会永远都是这个样子吗?】

7777莫名有点欣慰。它的宿主终于长眼睛了,知道这模样是真的不好看了,这让系统觉得自己找到了知音,【你也看不下去了?】

【不是看下去看不下去的事……】杜云停苦恼道,目光慢慢下滑,定定落在对方肚子往下大腿往上的部位。

那地方,并没有已经与杜云停培养出了深厚感情的百分之七。

怂怂有些为难了。

【没这东西的话,我要怎么睡顾先生呢?】

坐上来自己动也得有个基础设备吧?

7777:【……】

它还是高估宿主了,感情半天就在那儿担心这件事。

杜云停不乐意了,纠正:【这可是大事。】

关乎着一辈子幸福生活的大事!

系统说风凉话,【既然这么着,你就找个东西给它带上吧。】

比如黄瓜,地瓜,都可以用。拿个布条系在腰上,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建议你翻翻我的敏感词库,一定会大有所获。

杜云停:【……】

他想象了一下那个画面,几乎起了满身的鸡皮疙瘩,【小六子,你口味真重。】

7777万万没想到,自己居然也会有被杜云停说口味重的一天。它的宿主是忘了种地和浇花给系统带来的恐惧了吗?

要知道,自那之后,它在系统里头买的房子都不种花了——连草都不种,就怕哪一天需要施个肥翻个土。

它可一点都不想当杜云停那样的农学博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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