皮贵在燕娜家度过了一整夜。尽管对扮演表弟并留宿在这里他已有心理准备,但当他收到燕娜短信来到这里后,夜里发生的一切还是让他始料不及。

正如燕娜上次对皮贵所说,她已同意和这个叫刘总的男人好了,所以刘总在天黑后到来时,燕娜平静地接待了他。他们先坐在客厅里喝茶聊天,皮贵在一旁看电视。不过这次他不能把电视声音开大,因为燕娜并不需要赶他走,只是希望有表弟住在这里,可以限制那个男人不敢太乱来。

可能因为两人的格局已定,刘总这次很安分,没对燕娜动手动脚,也没急着提出要上楼。他和燕娜慢慢说着话,时时显示着成功男人的风度。不过这种平静因燕娜的一个电话被打破了。

电话是一个年轻男子打来的。因燕娜的手机音量较大,或者是屋里很安静的缘故,坐在近旁的人也能隐约听见电话里的声音。那年轻人叫她“燕娜姐”,从对话内容看,他们是在谈一部电视片。突然,燕娜对对方说道:“采访邹小雪估计有难度,因为她配不配合,我们心里没底,所以安柏呀,这方面的事你要多考虑。”

听燕娜提到邹小雪,皮贵心里特别震惊。没想到,刘总对这个电话也很敏感。他先问打电话来的人是谁,燕娜说是北京电影学院的学生,刘总便说:“那该叫你燕老师啊,什么燕娜姐,姐啊姐的,叫下来就要出问题。”

燕娜说:“你吃什么醋呀,这可是件公事。有关方面要拍一部《反腐风暴》系列片,其中一集在咱青铜市拍,当然是拍邹副市长的事。这个电影学院的学生,是到剧组实习的。因他是本地人,还是邹小雪的中学同学,参加剧组比较合适。”

原来如此!皮贵眼前立即浮现出一个戴眼镜的文弱男生,他叫安柏,是他们班的班长。皮贵清楚地记得,因追求小雪而在全班丢丑的人就是他。他写了一封据说有5000字的情书给小雪,小雪看也没看就放回他课桌抽屉里了,结果这封信被好事的同学翻看,迅速传遍全班,搞得安柏尴尬了好几天。现在,他参加这个片子的拍摄,还要采访小雪,皮贵心里七上八下的——小雪会不会一气之下把他的眼镜摘下来摔了?

皮贵愣在那里,既看不进电视,也听不见燕娜和刘总的说话声,心里只担心小雪接下来可能遇到的各种麻烦。也不知过了多久,他听见燕娜对他说:“表弟,时间不早了,你先休息吧。”

皮贵的房间在楼梯后面,他进了房间,躺在床上后脑子里还是乱糟糟一片。燕娜曾说,要送人进精神病院的电话是从北京打来的,会不会打电话的人是安柏这个狗杂种。但是,他毕竟还只是电影学院的学生,就算他想报复小雪,但他有那么大的能耐吗?或者,有一个团伙或组织在利用他?

夜已深,附近传来的脚步声突然使皮贵意识到,自己住在这里是有任务的。燕娜说过:“刘总这人很变态,但只要他不害我,你就别管。”这话的意思是,若他要害燕娜,皮贵当然要管。皮贵下了床,先从窗帘缝里看了看别墅外面,林荫道上有手电光晃动,原来是邵梁他们在巡逻。皮贵今天下午来这里时,在大门处遇到这个物业主管,他拍着皮贵的肩说:“真没想到燕娜是你的表姐,你们姐弟相逢,该感谢我啊。”皮贵连连点头,说改天请他喝酒。

皮贵拉好窗帘,又走到门后去听了听。燕娜和刘总还在客厅里说话,这使皮贵放心了许多,也许,燕娜是有意延迟上楼的时间。

皮贵重新躺回床上。刘总的说话声突然高了起来,显然是喝酒后的嗓门:“你知不知道,那个姓邹的市长,我在他身上赔了几百万元呀。也怪我运气不好,别人给了钱,要当官要发财都办到了,可我给了钱,事还没来得及办,他就被抓了,我真是倒霉透了……”

皮贵在心里骂了几声“活该”,便走到门边将房门开了一道缝,想看看刘总的醉态。房门被楼梯遮挡着,很暗,但恰好能从楼梯下方望见亮着灯的客厅。他看见了刘总的后脑勺。燕娜坐在侧面,但奇怪的是她已换了装,穿着一套在电视上穿的制服。那是一件银灰色的西装,前面露着一片白色的抹胸。皮贵迷惑地看着燕娜的侧面,心想她这样穿也许是刘总的要求吧。刘总在一阵叹气后又说道:“算了,今晚不说这些倒霉事,有美酒美人,够了。”说完这话,他站了起来,皮贵看见他黑色的背影像一头狗熊。他将燕娜的身子往后推,让她斜靠在沙发上,然后,他解开她的外衣,将那白色的抹胸一下子推了上去……

皮贵捂着狂跳的胸口关上了房门。作为“表弟”,他觉得不应该偷看表姐的这些事。

燕娜和刘总大约是在半夜时上的楼,上楼后也没有特别的响动,更没有皮贵设想的燕娜喊“救命”的声音。也许,那个男人已完全醉了,或者,自己住在这里,限制了那男人的疯狂。皮贵迷迷糊糊睡去,在梦中看见了燕娜赤裸的背影,醒来后他想起了那幅曾经挂在墙上后来又被燕娜收起来的照片。那是一幅很美的照片,是谁给她拍摄的呢?

第二天,皮贵一整天都心神不定,心情烦躁。首先是小雪接他电话时没有任何回应。他对她讲了有关方面正准备将她爸的事拍成电视片,并且他们中学时的班长安柏也参加了剧组。小雪听后显然很震惊,但始终没说一句话,只是“嗯嗯”地应答,好像家里有人,不方便说话。

接下来,皮贵被秃主任叫到办公室,被追问为何昨夜一夜未归。秃主任说:“有人看见你昨天下午刚下班便坐出租车走了,今天早晨才回来,是不是?你回不回宿舍住,这种事我本来可以不管。可你是个孤儿,我们单位领导应该对你多点关心。你现在钱挣得多了,可要节约下来,为以后成家呀,尤其不能拿钱去乱找女人,得了艾滋病什么的,你就完蛋了。”

这番话让皮贵听得愤怒,秃主任认为他一夜未归是去嫖妓了,这都怪大李造成的影响。运尸工大李是个四十多岁的单身男人,前段时间去了次洗浴馆,回来便对伙计们吹嘘,说那里的小姐站成一排随便你选,选好后带进房间,那女子会服侍得让你骨头也酥了。秃主任知道后处分了他,扣他奖金,说他在职工中造成了不好影响。大李不服,他说小姐对他讲了,当官的也去那里,既然如此,我们这些与死人打交道的人,找活人解解闷有什么错。

皮贵的推测没错,秃主任果然对他说:“皮贵呀,你可别学大李,你还年轻,还是安心找个老婆过日子吧。素英给你做帮手有些时间了,你看她怎么样?虽说她三十岁了,可为人踏实,又勤快……”

皮贵这才恍然大悟,秃主任给他配这个帮手原来是别有用心,难怪素英为他端茶倒水,还到他房间找他的脏衣服去洗。

皮贵立即表态,第一,他一夜未归绝非嫖妓去了;第二,他现在不想成家,素英这人没什么不好,但作他帮手没用,反而碍手碍脚的,所以从今天起,请秃主任调她回原工作岗位去。

秃主任连连摇头,但他知道皮贵的牛性子,他不要素英,谁也勉强不得。看来,这小子的成家问题,他是白操心了。

其实,对未来的事,皮贵不是没有打算。从给小雪送菊花那天开始,他就认定自己此生可以守护小雪了。他可以为她做很多事,接下来,她会出国继续读书,不过小雪讲过,读完书她还会回国来工作,这样他还能见到她。再以后她会结婚、生子,路还很长。人的一生会遇到很多很多事,总有些事需要他的帮助,皮贵觉得没有比守护小雪过完一生更幸福的事了。到了晚年,如果小雪先死,他会为她整容、入殓……

皮贵离开秃主任的办公室后,心情好了许多。他进了整容间,素英正在清洗一具女尸,她指着死者腹部的纹路对皮贵说:“你看,这女人刚生了孩子不久,唉,真是可惜呀。”

皮贵的心里动了一下,但很快将人生莫测的感慨压了下去,他对素英说:“你去秃主任办公室一趟,好像要调你回原岗位去了。”

素英不解地问:“为什么?”

皮贵说你问秃主任去。

素英走后,皮贵关上房门。停尸台上的这具女尸很年轻,他突然感到有些恐惧,因为他不敢将这具尸体与活着的女人联系在一起。

皮贵打来电话的时候,胡柳正在小雪家。当时胡柳正在说,五年前她见过小雪的爸爸。这时,皮贵的电话来了,小雪只能“嗯嗯”地应答,因为她下意识地不愿胡柳知道得太多,尽管她是她的保护人。胡柳知道得太多,小雪总有些莫名的压力。

胡柳是昨夜到小雪家来的。那个夜半的电话很奇怪,胡柳上次来家住了一夜,电话整夜未响,可她一走,那电话又来了。胡柳很自信地说:“我再来住一夜,只要我能接听到那电话,就有办法搞清楚是怎么回事。”

胡柳大约是晚上十点到小雪家的。在这之前,小雪正在手机上看胡刚的短信。几天来,她和胡刚都没再见面,但胡刚不断发来短信,这使她仍有和他在一起的感觉,让她觉得温暖踏实。早晨,她刚起床,短信就来了:“早晨好,我夜里没睡好,想念你,现在太阳升起,我却困了,也许是太平洋两岸的时差还没倒过来。”

中午,她从医院回来——她仍是从医院门外那个女人手中取到了妈妈的妇科病历——刚进家门,胡刚的短信又来了:“中午好,今天天气比较闷热,可熬点绿豆汤喝。我原定回美国的时间到了,可我不想走,留多少天,你帮我定好吗?”

晚上,天黑以后,再来的短信很长了,他回忆起那晚进山庄客房的经历,那具床下的女尸让他惊骇,也让他感悟。他说从某种意义上看,爱情与死亡具有相同的性质,从植物到动物,莫不如此。有一种昆虫,在交配完成后,雄性就让雌性把自己吃掉,以保证雌性有足够的营养来繁衍后代。人类的方式复杂一些,但很多凶杀和自杀,也是因爱的激情引起。激情是爱情的充分表达方式,他现在必须控制自己的激情,不然再见不到她,真有从酒店楼上跳下去的冲动。

小雪正读着这封信,有人敲门,是胡柳来了。小雪收起了手机,和胡柳聊天,奇怪的是,胡柳一点也没提起她哥哥从美国回来的事。难道胡刚没告诉她?有这种可能,因为胡柳干涉他与小雪交友,为了能和小雪多接触,他完全有可能避开妹妹。

胡柳问起深夜在小雪家门外出现的脚步声和呼吸声,小雪说这几天没出现过,只有夜半的电话,实在让人恐惧。

这天晚上,小雪和胡柳在客厅里坐到半夜,电话果然响了。胡柳走过去拿起话筒听着,没有说话,显然是因为对方也没有说话。小雪看见她脸上的表情还是有些恐惧,她示意小雪也来听听,小雪连连摆手。约一分钟后,她放下电话说:“没人说话,可有「突突突」的震动声,这声音骗不了我,是用电动剃须刀凑近话筒发出来的。”

胡柳接下来分析道,尽管对方隐去了来电显示的电话号码,但这说明对方用的是手机,因为只有手机才可能安装这种隐身软件;使用电动剃须刀,说明打电话的人是个男性,小雪以前听见的男不男女不女的怪声,是他尖着嗓子发出来的。胡柳最后说,这世上没有鬼,是人就好办,她说明天回公司要一种软件,装在小雪家的电话上,就能让来电号码现出原形,然后顺藤摸瓜,就能查到这个打电话的人。

小雪对胡柳的专业本领非常佩服,心里也有了一些安全感。半夜上床后很快就睡着了。也不知过了多久,一阵异样的响动声将她惊醒。她睁开眼,在黑暗中听了听,声音又没有了。但刚才确实有一些响动,好像有人在屋里搬动东西。小雪没开灯,轻轻地开了房门走出去,客厅里一片漆黑,但胡柳住的客房门开着,这说明胡柳走出房间来了。她走过客厅,往客厅另一侧的走廊望了一眼,她父母房间的门也开着。她轻手轻脚走过去一看,屋里没人。这时,她听见走廊尽头的储藏室里发出了响动,她走过去看见储藏室里有光影晃动,她的心猛跳起来,出口的声音之大把她自己也吓了一跳:“谁?”随着她的一声大叫,拿着手电的人转身对着她。小雪用手遮挡着射来的手电光,退后一步又叫道:“谁?”这时,她听见了胡柳的声音:“吓死我了,你走过来怎么一点声音也没有。”

小雪伸手打开储藏室的灯,穿着睡衣的胡柳出现在她面前。这里堆着很多杂物,包括一些废弃的家电,但都被胡柳挪开了位置,显然她正在寻找什么。

“你,在这儿干什么?”小雪心有余悸地问。

“哦,哦,”胡柳用手擦了擦额头的汗,不知是累着了还是受了惊,“我怀疑有人,藏在这里……”

小雪“啊”地叫了一声,又退后一步,看着这凌乱的小房子,有人藏着吗?不太可能。

胡柳拍了拍弄脏的手,有气无力地在一个纸箱上坐下,慢慢地说:“我刚睡下不久,听见外面屋里有响动,便悄悄出来看。我发现你父母的房间门开着,进去一看,没人,但衣柜门敞开着,我怀疑不

是有人开了衣柜拿东西,就是此前藏在衣柜里的人出来了。正在这时,我听见这间小屋子里有响动,便走过来察看……”

“是小偷吗?”小雪问道,但她并不相信,这大院历年来从未出现过小偷,更没出现过半夜进屋偷盗的事件。

小雪和胡柳一起去了她父母的房间,衣柜门果然敞开着,小雪看见一排爸爸生前所穿的西服,鼻子一阵发酸。她用一种哽咽的声音问:“这是怎么回事?会不会是魏阿姨在找什么东西?”

胡柳想了想说:“也许是她吧。”

小雪轻手轻脚地走到饭厅一侧,在魏阿姨的房门外听了听,里面传出的鼾声和平时一样,不像是装出来的。

这一夜,小雪和胡柳都没睡好,早晨起床洗漱后,两人都还在打哈欠。早餐后,魏阿姨拎着菜篮子去市场了,小雪又提起昨夜的事,胡柳说:“别急,有些蹊跷的事得慢慢调查。有我在,什么事都能搞清楚。”

这时,皮贵的电话来了,小雪在一阵“嗯嗯”应答之后,心里又烦躁起来。有人要拍她爸爸的电视片,如果采访她,她不知道该怎么应对。

胡柳好像并不急于回公司,而是靠在沙发上打起瞌睡。小雪看她歪着身子的样子想,每个人的生活是多么不同啊,这个女孩子,怎么就做起私人侦探这个职业来呢?

胡柳醒来后,小雪问起了这个问题。胡柳喝了一口茶说:“应该说,我从事这职业与你爸爸有关。”

小雪吃惊不小。胡柳笑了笑说:“当然,我说这话有点夸张。但是,也不是一点关系也没有。”

胡柳讲起了五年前的一件事。当时,她正读高中,暑假时应聘做了一次商贸洽谈会的礼仪小姐。那次活动很盛大,市领导都来了。晚上有酒宴,礼仪小姐也都参加。胡柳和另外两个女孩忐忑不安地坐在一桌衣冠楚楚的男人中间。这是一间豪华包房,脚下是地毯,墙上有油画,侧面还有休息间、卫生间。席间,这些男人并没谈商贸洽谈会的事,而是不断和几个女孩子打趣。其中一个男人说:“这次会议啊,最成功的是这些女孩子的旗袍设计,你们看,像贴在身上一样。”说完后,他便让一个女孩站起来,在座的男人都将目光投过去。一个男人说:“这开叉也设计得好,走起路来,让人想入非非。”另一个男人说:“这旗袍这样贴身,怎么看不出一点里面的痕迹?”这时,坐在席桌上位的一个男人说话了,他说:“潘局长,你怎么这点知识都没有啊,贴身旗袍里面配的是无痕内衣,这都不知道,看来你还没与时俱进啊。”满桌的男人都笑了,那个姓潘的局长连连说:“邹市长高见,我等还得加强学习才是。”

胡柳当时极为震惊,这些市长、局长的谈话,实在出乎她的想象。还好,毕竟是有头面的人,他们除了说话,没人对她们动手动脚,但不断有人劝她们喝酒。人家是大人物,这酒不能不喝,胡柳很快觉得脑子晕乎乎的。席间不断有人借故离席,不知不觉中,就剩下邹市长和另外两个男人。三个男人和三个女孩坐在桌上,胡柳隐隐地感到不妙。从她在电视剧里看到的情节设想,接下来就该进酒店房间了。胡柳晕乎乎地去了卫生间,用手机给班上追她的一个男生发了短信。当她再回到桌上时,手机响了,她接了电话:“哦,爸爸,我这儿的工作已完了,很快就回家。”在这之前,邹市长一直在看着她,听她接完电话,有点失落地问:“你爸爸,做什么的?”胡柳说:“在部队,是师政委。”另一个男人说:“军官的女儿,不错,蛮有气质的。”

接下来,另外两个女孩按电视剧惯有的情节发展,胡柳却顺利地回了家。一天后,一个男人给她打电话说:“我是前晚最后陪着邹市长的,你的电话是什么花招我都懂。我觉得你这小妞挺聪明的,我手下有很多家公司,你以后若愿意到我这里工作,可以用这个电话联系我,我这里的工作很适合你。”

这个电话,胡柳当时没放在心上。高中毕业后没考上大学,在找工作时突然找出了这个电话号码,打过去一讲,工作就搞定了。

胡柳的讲述让小雪听得很不是滋味。尽管她爸爸找情妇包括其中有一个礼仪小姐等事都已公开,但听胡柳讲到其中的细节,她还是觉得自己无脸见人。

胡柳发觉了小雪的尴尬,便说:“对不起,也许我不该讲到这些。”

小雪正要说“没什么”,客厅里的电话响了。她拿起电话,一个男人的声音问:“邹小雪吗?”

她说:“嗯,你是谁?”

对方说:“你猜猜。”

小雪无语,她实在听不出这人是谁。

上午十点,皮贵已在月下花园大门外下了车。他已知道燕娜的时间安排,除周末外,一般午后到晚上在电视台上班,上午都在家休息。他这次来没事先通知燕娜,是怕她拒绝。因为他想通过燕娜找到安柏,这个中学时的同学、班长,现在要在拍片中采访小雪,皮贵想到这事就不能容忍。他仿佛看见小雪在镜头前无比尴尬、无地自容的样子,也许,小雪还会哭得说不出话。父辈的事情已经解决,她爸的事与她何干?因此,皮贵决定找到安柏,要他放弃这个计划。

为了这个上午的外出,皮贵昨夜又加班工作了。近来,他常在夜里工作,引起殡仪馆里不少职工的议论。起因是有一次,夜间巡逻的保安半夜看见了整容室的灯光,那保安平时胆子够大,但看见那窗上的灯光还是被吓着了。他不敢再往前走,正在狐疑时,灯光灭了,从屋里走出一个黑影,保安吓得惊叫着往回跑,却听见后面传来皮贵的声音:“你他妈的大惊小怪干什么?”这事传开后,大家觉得皮贵深更半夜还做事,不合常理,也许是鬼迷心窍了。但秃主任不管,他只认工作量,能完成工作任务的员工就是好员工。

皮贵走近燕娜的别墅,上午的阳光正斜打在一些花木上。他按响了门铃,隔了好一会儿,里面才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说:“亲爱的,你怎么又回来了?”

皮贵心里一惊。门开时,让他更吃惊的事发生了,站在门里的居然是安柏!几年不见,他已长高长壮许多,虽然还戴着一副眼镜,但已不是中学时的那个文弱书生。

一瞬间,安柏比皮贵还要震惊。“你……”他因这个只读了一年高中的老同学突然出现而愣住了。

皮贵走了进去,大大咧咧地往沙发上一坐,说:“怎么,我表姐出去了?”

“你表姐?”安柏的脸通红。他穿着睡衣,脚上趿着拖鞋,好像是这屋里的主人。但他很快搞清楚了皮贵和燕娜的关系,一边赶紧给皮贵泡茶,一边喃喃地说:“我怎么从没听燕娜说过她有你这个表弟。”

皮贵看着安柏的穿戴,对他和燕娜的关系明白了大半。他对安柏的憎恶,一下子增加了许多。他直截了当地说:“没想到你在这里,我表姐是单身女人,你来占她便宜是不是?”

安柏的脸更红了,无比慌乱地说:“没、没这回事。是她喜欢我,我刚进大学不久,在北京的一次电视活动中认识的。”

安柏说完这话,好像站稳了脚跟,接着反问道:“皮蛋,在学校时没听说你有这个表姐呀?”

皮贵看着他,尤其是他说话时眼镜片一闪一闪的样子,勾起了他的回忆。当初他由“皮蛋”被叫为“臭皮蛋”,安柏就是其中的领导者之一。班长都这么叫,接下来叫他“臭皮蛋”的人更多了。想到这里,皮贵立即想起了当时部分同学对他的称呼:安眼镜。于是,皮贵立即说道:“安眼镜,我告诉你,燕娜是我表姐这事,需要在学校时向你汇报吗?”

安柏一下子感到气氛不对,立即尴尬地说:“唉,听到学校时大家叫的绰号,挺亲切的。不过,我们都长大了,现在还是叫名字吧。皮贵,你是燕娜的表弟,我很高兴。我们是好同学、好朋友,对不对?燕娜上午去台里开会,晚上回来我们一起吃个晚餐,大家在一起要高高兴兴的。”

有正事要做,皮贵决定不再斗气,于是便问道:“你这次来拍电视片,要采访邹小雪是不是?”

“对,对。”安柏有点得意地说,“这部片子上面很重视,我虽说来实习,可片尾的拍摄人员名单中会有我的名字。因为采访邹小雪有难度,而我们是同学,剧组现在都寄希望于我呢。呵呵,邹小雪,当初骄傲的公主,没想到她也有今天。”

皮贵没说话,可脸色一下子阴沉下来,从腮帮子颤动的肌肉判断,他正在咬着牙齿。安柏大惑不解地问:“你,怎么了?”

皮贵没说话,空气仿佛要凝固了,沉默了好一阵,他才用沉沉的、缓缓的声音说:“安柏,我们都曾经是同学,对不对?你还追求过小雪,给她写过几千字的情书。人做事要讲良心,我听你的话,好像要趁机踩小雪一脚似的。我奉劝你,这部片子可以好好拍,但采访小雪,并不是上面的要求吧。你就别出花招了。小雪现在很痛苦,你们让她安安静静的行不行?”

安柏怔住了。皮贵说出这番话来,完全出乎他的意料。他努力回想中学时的情景,邹小雪可从未理会过这个臭皮蛋呀,他如今怎么了,居然维护起这个正眼也没看过他一眼的女生来。不过,人不可貌相,这皮贵虽说没读多少书,可这些年没读多少书而混出人样的人屡见不鲜,说不定,皮贵现在已取得了邹小雪的好感。

于是,安柏用委屈的语气说:“你误解我了,我怎么会趁机踩邹小雪一脚呢?大家都是同学,我其实很同情她。前段时间,我还从北京给她寄过一套书。因为国外的书很贵,她现在又没什么钱,我送她一套书以表同学之谊。哦,皮贵,你现在做什么呢?”

他给小雪寄书?皮贵的心里动了一下,然后说:“我做什么,与你无关。不过我要问你,你在北京还给燕娜打过电话吧?”

安柏承认打过电话。

“你要燕娜联系精神病院,什么意思?要送谁进医院?”

安柏一脸惶惑:“你说什么?我没对燕娜说过这种事呀。”

皮贵的脸阴沉得厉害,他的脑子飞速转动着,安柏惶惑的样子骗不了他,他感到战机就在眼前,突破了这道关,真相就大白了。他想到了对付精神病院小胖娃的办法,人都这样,服硬不服软。

皮贵霍地站起来,一脸凶相地说道:“安柏同学,我希望你说实话,打电话给燕娜是要送谁去精神病院。你说了实话,咱们还是同学;你若不说,后果你没法想象。”

安柏退后了一步,慌乱地说:“皮贵,你疯了吗?什么精神病院,你让我糊涂了。”

皮贵说:“你糊涂我可不糊涂。这样吧,给你几分钟时间考虑考虑,我坐在这里等你回答。”

安柏又往后退,然后进了卫生间。很快,皮贵的手机响了,是燕娜打来的。她说:“皮贵,没想到出了这种事。你和安柏是同学,很好很好。现在,你别让我太为难,我已把你真看成表弟,对安柏我也这样说的,你就照顾一下表姐好吗?”

皮贵和安柏突然相遇,显然让燕娜慌成一团。皮贵的心立即软了,他说:“你放心,我和他不会出什么事,我只是问他,给你打电话是要送谁进精神病院。”

“这事从何谈起?”燕娜显然已经忘了她酒后曾对皮贵谈起过从北京打来的电话。皮贵于是将这事复述给她听。她听后说:“哦,原来是这么回事。我没说错,这个电话是从北京打来的,可打电话的人不是安柏,你搞错了。”

“是谁?”皮贵追问道。

燕娜没立即回答,停了一下后她说:“皮贵,你怎么会关心这事?我堂弟说,曾经有人用刀逼着他问这件事,这件事真是糟透了。没想到我随口给人帮个小忙,却好像惹出了什么大祸似的。你告诉我,你问这事是不是你知道了什么秘密?”

皮贵说:“你得先告诉我,打电话的人是谁。”

燕娜说:“好,你等我回家后,咱们慢慢谈,不过,你千万别和安柏发生冲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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