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三章 女人之谜
天刚黑,皮贵坐在殡仪馆的职工活动室看电视。正是《城市新闻》的播放时间,主持人燕娜有条不紊地播着一条条新闻,她仪态大方,气质优雅,微笑时带着一点儿淡淡的甜意。皮贵记得多年前看她的节目时,她的左眼下曾经有一颗痣,后来没有了,估计是去美容院取掉了,因为常人认为那是一颗泪痣。
皮贵看她的节目,是因为心里有事。事情已经很清楚,有人要害小雪,要把她送进精神病院。可是,具体的执行者事还没办便在车祸中丧生。死人不能开口,皮贵只能看着他带着秘密进火化炉。昨天的遗体告别,来了很多死者的亲友,皮贵守在悼念厅旁边,可是无法和这些面色肃穆的人搭上话。看来,想在这里打听到些什么完全是他的一厢情愿。
这样,唯一和小雪的事有关的人就是燕娜了。她的堂弟小胖娃证明,是燕娜给他打的电话,说有人要来住院。尽管小胖娃表明,燕娜也不知道来住院的是什么人,她只是受人之托帮忙联系而已。但是,那个要燕娜联系的人,一定是什么都清楚,并且很可能是这个事件的主谋,而包括车祸死者等人都仅仅是执行者。
皮贵想,要是能认识燕娜,从她那里打听到托她办事的是什么人,那可就太好了。他会寻到这个主谋,警告他收手或者干掉他,必要时和他同归于尽也在所不惜。可是,他,皮贵,一个给死人穿衣擦澡整容的人,要认识燕娜真是比登天还难。他还在读书的时候,燕娜就很有名气了。她后来还闹过一场绯闻,全城皆知,说她与一个国外的华人富商好上了,狗仔队还在网上贴出了她与那个富商走出酒店的照片。那富商给她在全城最昂贵的月下花园买了别墅,她还怀上了那富商的儿子。但最后,两人还是分了手,燕娜生下儿子做了单身母亲。然而,这一切并没影响到燕娜的节目收视率,也许主持人有故事,观众会更喜欢。
皮贵看了一会儿电视,没有想出接近燕娜的办法,便闷闷不乐地回宿舍去。进屋后,他看见放在桌上的手机有未读短信,点开来看,是秃主任给职工群发的短信,说上级领导下周要来殡仪馆检查工作,各位员工在做好本职工作的同时,务必打扫好各自的环境卫生。皮贵是先进工作者,这手机是单位发给他的奖品,里面还预存了一年的通话费。可这东西对皮贵来说意义不大,除了秃主任找他,他的手机几乎从来没响过。
不过,在今天这条短信中,“上级领导”几个字让皮贵顿受启发。如果有“上级领导”介绍他去找燕娜,这事不就成了?皮贵产生这想法有他的道理,因为不论官人名人富人,他们本人或亲属都会死,其中不少人是由皮贵经手料理的。事后,死者的亲属会感谢他,有的还会留下名片。几年下来,皮贵的抽屉里就有一大堆名片。想到这里皮贵高兴起来,立即打开抽屉,在名片中寻找可能认识燕娜的人。最后他选出三张名片,一张是市机关事务管理局的某处长,一张是某时装公司的董事长,还有一张是月下花园物业管理处的一名主管。这三人中,前面两人有实力,机关事务管理局的官员很可能认识电视台的领导;时装公司的老板说不定就是电视主持人的服装赞助商。可是,要打电话给这两人,皮贵又犹豫了,这些人当时对他感激不已,但现在可能连他是谁都记不得了。即使记起了,人家会帮他的忙吗?而第三张名片,这人虽说是打工的,可直接管着燕娜居住的月下花园,找他帮忙,准行。这个物业主管叫邵梁,他有个弟弟叫邵鲁,皮贵当初是在建筑工地打工时认识这两兄弟的。去年,邵鲁从脚手架上掉下来摔死了,邵梁来殡仪馆办手续时,意外地遇见了皮贵,皮贵给他弟弟免费做了整容。邵梁便留下这名片给他,说是以后多联系。当时这只是一句客气话,没想到,这次这人还真派上用场了。
这时,手机突然响了起来。皮贵惊了一下,拿起手机一看,竟然是小雪打来的。她说:“皮蛋,我在寺庙认识的胡刚和胡柳两兄妹是好人,我们误会他们了。现在他们一定要见你,说我有这样好的老同学,大家一定要在一起聚聚。”
皮贵一听就紧张起来:“什么好人,你别轻信了。”
小雪说:“你就相信我的智商吧,错不了。胡刚很快就要回美国去了,我看过他的护照。他妹妹胡柳是本市一家汽车销售公司的片区经理,都是正派人。”
皮贵犹豫起来,说实话,那天晚上他意外看见小雪和这两人在一起,也许是心里太过紧张,因而便认定小雪身处危险之中。尤其是看见小雪喝可乐时,他以为小雪很快就会晕倒,可事后证明,那可乐一点儿问题也没有。现在看来,也许真是他错了。既然如此,去见见面并为那晚的事道歉也是应当的。
皮贵于是问道:“小雪,你在哪里?”
小雪说:“森林山庄。我现在是在酒吧的卫生间里给你打电话,主要是想告诉你,我对他们讲了你的名字和我们的同学关系,但职业,我说你是医院的整形美容医生,我想这……这样说可能好一些。你赶快来吧,我们在酒吧等你。”
森林山庄在本城的西边,离皮贵这里刚好不远,坐车半小时之内就到。皮贵在电视广告上看过这个山庄,建在一片浅丘之地,树木很多,有高低错落的欧式古典建筑和人工湖,是一家集酒店、健身、茶舍和垂钓于一身的休闲场所。
时间是晚上八点多钟,皮贵换上一件干净的短袖白衬衣,出门打的直奔森林山庄而去。
酒吧在山庄中一处隐秘的房子里。进门是一架大风车,墙上挂有斗篷、牛头和长剑等东西,给人一种身处中世纪的感觉。屋梁下悬着不少马灯,空气中仿佛有雾气,但皮贵还是很快看见了小雪和那对兄妹。小雪站起来给他们相互作了介绍。皮贵发现桌上放着洋酒,小雪的脸已是红扑扑的。天啊,小雪的神情完全像换了一个人似的,她的眼睛像发亮的黑水晶。
皮贵坐了下来。说起那晚的事,皮贵不好意思地表示抱歉。胡刚哈哈大笑。“误会,”他说,“天大的误会。不过你的心思是要保护小雪,真是个好同学。”他故意将“好同学”三个字说得很重,好像是对皮贵强调,你们仅仅是同学关系而已。胡柳插话说:“皮贵是医生嘛,医生的心都很细,行事都小心谨慎的。”胡刚说:“是的是的。不过那晚你们跑进医院侧门后,到哪里去了呢?”皮贵一下子有点慌神,只听小雪立即说道:“这还不简单,我们从侧门进去,从正门走了。”胡刚又是大笑。“有趣。”他说。看得出他今晚的兴致也很高,很有男子气的脸上始终笑吟吟的。
皮贵坚持不喝酒,不是他不能喝,而是对胡刚心怀芥蒂,男人通常用这种方式表示距离。胡刚对此却并不在乎,只管和小雪频频碰杯,然后他俩相视一笑,将杯沿凑到唇边慢慢品尝。
胡柳似乎也有些被冷落的感觉,便将身子转向皮贵,和他聊起天来。她说:“皮医生,你们搞整形美容的,很忙吧?”皮贵点头。她又说:“做眼皮、做鼻梁、隆乳和抽腹脂什么的,你都做吗?”皮贵说:“当然都做,现在有这些需求的女士越来越多。”
这时小雪插话过来问道:“你们在聊些什么呢?”显然,她现在才意识到皮贵一直没有喝酒,而且与胡柳说话也是无精打采的。胡柳转头对小雪说:“我们聊整形美容呢。”胡刚说:“皮贵同学干的可是一份好职业啊。”他又强调“同学”,皮贵想反击他,可叫他只能是“胡刚”或“博士”,而这都抬举了他。皮贵突然想起了“假洋鬼子”这个称呼,可是他没敢叫出口,不过心里想到这称呼,也觉得解了点气。气一顺,灵感也来了,皮贵说:“我这职业,一般啊,哪比得你在美国做教书匠。”胡刚愣了一下,“哦哦”两声后,竟一时找不出话来应答。小雪已感觉到气氛不对,立即站起来给皮贵斟上一杯酒说:“皮贵,今晚大家难得相聚,我敬你一杯。”皮贵端起杯来一饮而尽,这酒真香,因为是小雪给他斟上的。他看着小雪发亮的眼睛,心里真为她高兴。这样,他对胡刚的气也消了,不管怎样,今晚的聚会让小雪很开心,这就够了。
这时,胡刚对胡柳说:“妹妹,已经有些晚了,你开车送皮医生回去吧。”他这次没叫“皮贵”或者“同学”,看来他也知道客气了。不过这话还是让皮贵大感意外:“怎么,我们不一起走吗?”胡刚说:“我们还要小坐一会儿。”皮贵正想说那我也再坐一会儿,没想到小雪站起来对他说道:“皮贵,你就先走吧,你明天还要上班,早点休息。”皮贵一听这话,委屈得眼泪都快出来了。不过小雪的话他还是要听的,便点头称是。和胡柳一起走出酒吧后他又想到,也许小雪真是怕他太累,要他早点休息。
胡柳带着他,穿过暗黑的林间小道和草坪,向停车场走去。到了车边,胡柳并不打开车门,而是回过身,望着不远处闪闪烁烁的灯火,好像在想什么。突然,她转头对皮贵说:“知道吗?今晚我们要住在这山庄了。”皮贵吃惊地问:“你们三人?”她说:“是的,胡刚和小雪都说这里环境好,舍不得离开了。”
皮贵心里的滋味一下子无法言说。只是,这对兄妹看来确是好人,只要小雪安全,她要怎样做皮贵都只能依她了。
胡柳又在车边站了一会儿,然后才打开车门坐了进去。皮贵坐在副驾驶位置,可是胡柳并不开动汽车,她问道:“腹部抽脂,有危险吗?”
“没有,很安全的小手术。”皮贵说。
“我的工作,走动很少,出门又是开车,腹部的脂肪就多了,跳操减肥也没有用,你帮我看看,我这腹部适不适合抽脂。”
皮贵一下又紧张起来,这女孩真要来找他做手术怎么办?正在发愣,只听胡柳说了声“你出来”,她自己便先下了车。下车后,胡柳打开了后座的车门,然后双脚搭在车外,一下躺到后座上。她将连衣裙撩了起来,露出了整个腹部。她说:“你给我看看,适不适合抽脂?”
皮贵怔住了,感到血往头上涌。在沉寂无人的停车场上,昏暗的光线中浮现着女人白花花的腹部和大腿,小腹下面紧绷着一条狭小的内裤。
皮贵站在车外呆若木鸡。他的工作,使他对人体——包括女人的身体都不陌生,但鲜活的女人身体,他从未见过。他双腿颤动,身体有种要飘起来的感觉。
胡柳的声音又从车里传出,声音很轻很轻,像耳语一样:“你,看看……”
皮贵完全慌乱了,他脱口而出道:“你、你适合做手术,我们走吧。”
胡柳从后座上起身,站到车外恼怒地说:“走?没法走了,车坏了。”说完这话,她便打开车头的引擎盖,在里面拨弄了一会儿,然后对皮贵说,“走,我们都去山庄住下。”
皮贵大喜,尽管他弄不明白这一切究竟是怎么回事。
胡刚看见皮贵回来,很是惊讶。胡柳说:“车坏了,这里太偏僻又没出租车。况且,皮医生说明天上午不是他值班,在这里住一宿也不耽误什么事。”
皮贵也点头称是,心里很感激胡柳让他留下。小雪很关切地问他道:“真不影响你明早上班吗?那好,就住下吧,这里又安静空气又好。”
这山庄的酒店很高级,长长的走廊上铺着厚厚的地毯,两边是房间,但没人开门进出时,整座酒店像是无人一般寂静。他们开了四个房间,皮贵看着其他三人都分别进房后,才进屋关上房门。他首先在很有弹性的大床上躺了一下,然后跳起来东看看西看看,包括卫生间的浴缸和抽水马桶,都显得高级。他还在镜子前照了一下自己,脸比较瘦,但眼睛显得很大,有神。他对着镜子笑了一下,然后回到房间半躺到床上。
刚才,从酒吧那边到住宿楼来,看着走在前面的小雪,他第一次认真打量她的穿着,并为之怦然心动。她穿着一条无袖的方格连衣裙,她每走一步,那裙子就拂动着,这情景让他全身都燥热起来。在这之前,小雪对他的印象只是一双水灵晶亮的眼睛和美丽的面容。而现在,罩在小雪身上的那条裙子是如此生动,他甚至闻到了一种类似花香的气息。尽管这山庄里就种着不少花,但他固执地认为那气息是从小雪的身上散发出来的。
皮贵跳下床,轻轻地开了房门。走廊上无声无息,只有柔和的灯光打在地毯上。他来到小雪的房门前,站在那里,使劲地吸着鼻子,他又闻到了那种花香。正在这时,另一道房门开了,走出一个满脸惨白的女人来。皮贵惊得差点叫出声来,只听那女人说道:“别怕,我在做面膜呢。”是胡柳的声音,皮贵松了一口气,可是对着这张脸,他还是不敢直视。
胡柳对皮贵为何站在小雪的门前好像并不在意。她走过来便敲小雪的房门,同时叫道:“小雪,是我。”小雪开了门,皮贵在一瞬间看见小雪穿着一件露着肚脐的短衫。他一闪身站向墙边,在胡柳进去的同时,他已溜回自己的房间去了。
这一夜,皮贵没有一点睡意。他先在放满温水的浴缸里躺了很久,为自己身体的躁动和胡乱
的想象感到愉悦、慌乱,并觉得有一点隐秘的可耻。这之后,他躺在床上,耳朵却一直听着外面的动静。他不知道他想听到什么。半夜过后,他似乎迷糊了一下,鼻子里又闻到了那异样的花香。他睁开眼,又梦游似的出了房门。走廊上的灯光已关闭了一些,显得很幽暗。他走到小雪的门前,那使人迷醉的气息他还是感觉到了。他心满意足地站在那里,享受着这夜半的美好时光。突然,他听见了小雪的叫声,“啊——啊——”那声音非常吓人,像是有人扼住她咽喉似的。
皮贵什么也顾不得了,他急促地敲门,并叫道:“小雪!小雪!”很快,里面有含混的声音问道:“谁呀?”皮贵说是我,里面的声音说你等等。又隔了一会儿,小雪开了房门,她已穿上了那件连衣裙。皮贵冲了进去,环视了一下房间,又往卫生间看了一眼,然后才问:“我听见你惨叫,出什么事了?”小雪说:“我做梦了,梦见一个医生用压舌板检查我的喉咙。”皮贵松了一口气说:“哦,是这样,没事就好。”
皮贵走了出来,小雪关上房门后,他仍站在门外。很快,他听见屋里传出低低的哭声。他叹了一口气,心里升起深深的忧虑。
小雪回到家后就病倒了。一场闪电般绚丽的爱情,使她像枯掉的植物一样刚刚泛绿,在爸爸死后就遭遇的那个噩梦又袭击了她。她意识到也许是冥冥之中的命运在提醒她,这个时候不适合谈情说爱。她半躺在床上,看见仍放在床头柜上的压舌板,这个莫名其妙出现在她屋里的东西,让她在惧怕中百思不得其解。
胡刚来电话了,约她去游泳,她在犹豫中咬咬牙拒绝了,说她身体不舒服。胡刚说你住哪里,我来看你,她说不用了。一天过后,胡刚再来电话,说第二天要回美国去了,今天无论如何得见上一面。小雪差点要崩溃了,心里想的是问他在哪里见面,可脱口而出的话却是:“实在抱歉,家里有点急事,今天我没时间出来了。”
这之后,电话就再没响过。一天过去了,又一天过去了,胡刚已经与她远隔重洋。她在房间里哭,魏阿姨在客厅里叹气,没有爸爸的孩子真够可怜的。
这时,电话响了,小雪飞快地冲出来,拿起电话急促地“喂”了一声。是胡柳打来的电话,她说她哥哥已到美国,要她打电话来转达一下问候。小雪鼻子一酸,强忍住眼泪说:“我、我挺好的。”胡柳说:“那就好。你如果觉得闷的话,可以来找我玩。”小雪“嗯”了一声。胡柳又说:“我这几天正休假,我觉得森林山庄挺不错的,要不,我们去那儿走走?”小雪说:“那、那地方还是狭小了些,没有灵慧山好。”胡柳立即说:“行啊,那我们去灵慧山。你住哪里?如果方便的话,我现在就开车来接你。”小雪犹豫起来,她怎么就说出愿意去灵慧山呢?也许,初次发生爱情的地方有着神秘的牵引力,她意识中并不清楚,只是张口就说到了那地方。去吧,一切都是命运的安排。她对胡柳说:“我家的具体位置不好找,我在电信大楼下面等你吧。”电信大楼在市委大院附近,小雪走过去只需十分钟。
到达灵慧寺时又是黄昏,又是妙玄和尚在前面带路,幽长回廊的木地板在脚下“咚咚”地响。又是游客稀少,狭长天井四周的房间一个个鸦雀无声。小雪和胡柳各要了一个房间,进屋稍作整理后便去佛堂后面吃斋饭。小雪还记得上次在这里吃饭时胡刚所坐的位置,她抬眼望了望那地方,心里不觉怅然。饭后仍然是去寺外散步。今晚天气很暗,没有星星了。小雪和胡柳坐在廊下,一时竟没有合适的话说。
过了一会儿,胡柳说:“有一件事,不知道该不该对你讲。”小雪说:“啥事?你讲吧。”胡柳说:“其实我哥在美国早有一个女友了,是个黄头发的美国姑娘。我看出我哥又喜欢上了你,觉得这事就复杂了,我之所以对你讲,是怕我哥耽误了你。我哥这人,有些见异思迁的。”
小雪头脑里“嗡”的一声,定了定神说道:“没事,我和你哥也就是谈得拢而已,其他没什么。”
胡柳说:“这样就好。”顿了顿,她又问道,“大学毕业后,你准备做什么?”
小雪说:“做什么还早呢,接下来是硕博连读,我这人,就喜欢读书。”
胡柳说:“不过这时代,挣钱也很重要。就说我公司的老板吧,书没读多少,可照样干大事。现在他是有钱又有闲,便搞起字画收藏来了。前几年,他还花了几千万元买了一幅名家的画。哦,你要是有朋友有名画出售,找我,只要鉴定后是真迹,我可以让老板出高价买。”
小雪笑了,说:“我哪有这样的朋友呀。”
胡柳说:“没关系,话先说到这儿,万一你有了这样的机会,才知道找我呀。”
和胡柳说话确实无趣,小雪便提议回房休息。进了天井,小雪猛然看见那间豪华套间的房里亮着灯。房门大开着,一个女人正坐在沙发上看电视。小雪很震惊,但不敢有任何声张。进房之后,听见胡柳也关上了房门,她才长长地出了口气。
小雪在住宿登记上看见过,那套房是她爸爸的司机长年包租的。这司机也被牵连到爸爸的案子中,因犯有包庇等罪被判了几年刑,所以这房间一直没人来住。和尚不知山外事,只要客人预付了足够的钱,这房间当然得留着。可是今晚,住进那间房的女人是谁呢?
小雪躺在床上左思右想,后来便迷迷糊糊地睡去,但不停地做梦。她梦见自己在一条船上,船很颠簸,她坐在紧靠船舷的位置。这时,一个黄头发的外国姑娘走过来要她让座,说这是她的座位。她便和这姑娘争执起来,正争得不可开交,忽听有人在喊船到码头了。小雪于是和很多人一起下船,大家都在谈关于名画的事,说到这里来就是为了参加一个名画拍卖会。小雪和大家一起走进了一条长廊,但众人忽然消失了,只剩下妙玄和尚走在她的旁边。长廊很黑,走着走着,前面出现了一个女人。妙玄和尚对小雪说,别跟那女人走,她便害怕地停了下来。妙玄和尚也站在暗黑中,合掌默念着什么,好像是在为死人超度似的。
小雪在恐惧中醒来,正是夜半时分,寺院中的夜寂静得像是黑色的深潭。她下了床,拉开窗帘的一角看出去,天井对面那间套房里的灯还亮着。她轻轻地开了房门,像影子一样来到那亮着灯的窗前。窗帘之间有一道细小的缝隙,她凑近脸从这道缝里望进去,屋里的女人正坐在沙发上,一手拿着一面小镜子,另一只手正拿着眉笔在描眉呢。小雪顿感毛骨悚然,立即向后退,一直退到了天井里,才转身跑向自己的房间。她抚着跳得厉害的胸口,忽听得胡柳正在隔壁房间里低声说话。胡柳的语音很含混,但语调激烈,像是和人吵架似的。小雪只听清了“见异思迁”这几个字,其他的发音都很模糊,小雪明白过来,胡柳也是在做梦呢。她稍稍定了定神,正要回房时,忽见这天井的入口处亮起了一盏昏黄的光,这团光照亮了妙玄和尚的脸和他脚下的路,这是妙玄和尚提着灯笼来巡夜了。小雪赶紧一闪身进了自己的房间,关上房门后,她想到,明天一定得问问妙玄和尚,住进套间的究竟是什么人。
第二天一大早,趁着胡柳还没起床,小雪已在寺庙里转着寻找妙玄和尚了。她走过大殿,走过佛堂,最后在寺院大门外看见妙玄和尚正在扫地。大门外的这片空地很干净,他还扫什么呢?网上曾有人说这是在扫红尘中人的脚印,小雪一直以为这是戏言,现在看来,此话不假。
小雪走过去,问起了住在套房里的是什么人。和尚立即合掌说道:“阿弥陀佛,套房的施主有言,凡是能说出他手机号码的人,住进去便是,我们从不过问。”
小雪正感失望,忽见住在套房里的那个女人正沿着下面的石梯走上来。小雪定了定神,便向山道迎了过去。那女人三十多岁,眉毛描得细长,有点夸张。小雪犹豫了一下,不知道该叫她“阿姨”还是“大姐”。她最后还是叫道:“大姐,这么早就出来散步呀。”那女人看了她一眼说:“哦,我是去停车场看了看,他还没来。唉,又是开会吧。不过今儿下午他肯定会来。”
小雪对她的话感到莫名其妙,便问:“他,是谁呀?”
那女人凑近她说:“妹子,邹副市长你知道吧?他再忙,可心中只有我,我们很久没在这里相聚了,他昨天发了短信给我,说今天一定来。你看,你看,这就是他的短信……”
那女人一边说话一边摆弄着手机,并递给小雪看,小雪看见那却是条卖房的广告。
对这突然发生的事,小雪无比震惊,并有想呕吐的感觉。虽然,她从报纸上已经知道,她的爸爸有三个情人,但如今面对面见了,自己也还是感到无地自容。这三个情人,最小的一个还在读大学,这女生在高中时为市里的活动做礼仪小姐,便被她爸爸看中了。第二个是某艺术团的女演员。而眼前这个女人,一定是市里某局的副局长了。新闻报道说她原是一个颇有姿色的小科员,和爸爸好上之后很快逐级攀升,并最终当上了副局长。当然,爸爸案发后,这个副局长又回到了小科员的位置。现在看来,这女人的神经已经出问题了。
这时,那女人已在石梯上坐下,对着山下小声唱起歌来。一边唱,一边还用手在膝盖上打着节拍。
小雪转身就跑。她想大叫,大哭,她希望山崩地裂,马上把自己给埋了。她跌跌撞撞地跑回房间,关上门便倒在床上号哭起来。
胡柳在“咚咚”地敲门,小雪像是没听见,眼泪已经没有了,她只是号。胡柳在外面觉得窗户都被震动了,她不再敲门,浅浅地笑了一下,自言自语地说:“这女孩也真够痴情,为几天的恋爱犯得着这样吗?”
这天,游山休闲和去山后泡温泉的计划都取消了。小雪执意要回家,胡柳只好依从。她们下山来到停车场,小雪看见那辆黑色轿车,突然莫名地感到不舒服。她对胡柳说:“你怎么买这种颜色的车呢?”胡柳说:“公司配给我的,还能选颜色吗?”正说话,胡柳的手机响了。她拿起手机,一边说着“喂”一边往远处走,好一会儿后,她才接完电话回到车边,主动对小雪解释道:“公司老板来的电话,要我给他寻找名画卖家,唉,今天我休假他也在催,看来我老板快成收藏癖了。”
回城的路上,胡柳一边开车一边对小雪说:“皮医生那人,我觉得挺喜欢你的。”小雪“嗯”了一声并不答话。胡柳发现她气色虚弱,像生了大病似的。
小雪回到家,刚进家门魏阿姨便对她说:“昨天有人打电话找你,说是有急事,看来,你真该去买一部手机了。”
小雪刚从国外回来,没有手机,原想回来待不了多久,用不上这玩意儿,可那天在酒吧想和皮贵悄悄通话时才感到不方便,她是借了胡柳的手机,和皮贵悄悄约定他的身份是皮医生。现在看来,这手机还真是不能没有。
“急事?”她问魏阿姨,“谁打来的电话?”
魏阿姨说:“一个男的,他说他姓皮。”
小雪心里“咯噔”一声,好像预感到会有什么严重事情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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