拜佐尔坐进外间办公室,杜夫好奇地看着他。他一定把心里想的写在了脸上。他要杜夫打电话找到安?克劳德。

“还记得吗,你说过鸡尾酒会那天,房间不通风,空气不好。”

“啊,是的,”安迷惑地说,“屋里堆满了盛开的鲜花,味道甜腻腻的,乔伊特太太叫格雷戈打开了一扇窗户。”

“这是在格雷戈叫菲利普·李奇的名字之前,还是之后?”

“让我想想。我想应该是之前。没错,我确定是之前。我记得菲利普进门的时候,引得窗口吹进一股冷风。”

拜佐尔离开总局,搭计程车去四十二街的图书馆。他进了楼下的报纸阅读室,拉住一名面色苍白的工作人员,这人只穿了衬衫,没套外衣。

“今年一整年的《时报》?那个书架。自己动手。没有!没人帮你拿下来!”

拜佐尔花了个把小时,将装订成巨册的报纸搬到了阅读桌上。他一页一页仔细翻看过去八个月的报纸,只看通常被他忽略掉的部分——社会版。

十月八日——十二月由杰拉德·乔斯林太太主持的舞会上,将向大众公开她的继女——凯瑟玲·乔斯林小姐的最新艺术照片……

十一月十六日——昨日搭乘“玛丽女王号”抵达纽约的宾客中,包括:埃尔默·伯顿·贝里,芝加哥;达拉斯·迪灵汉姆先生及夫人,波士顿;罗妲·乔斯林太太及继女,凯瑟玲·乔斯林,纽约及巴黎。同船抵埠的还有:茂瑞兹·舒尔,奥地利次中量级拳击手;路易士·帕斯奎尔,艺术家;丽莎·吉奈特,时尚编辑。

十二月一日——尼古拉斯·丹宁先生为友人召开小型宴会,宾客有:罗妲·乔斯林太太及继女——凯瑟玲·乔斯林小姐,菲利普·李奇先生。

十二月四日——定于一月八日于帝国大厦第三舞厅召开的历史人物化装舞会,将为中国的战争孤儿募集善款,与会的卓越人士中,劳伦斯·德弗罗太太以欧仁尼皇后出场,埃德加·乔斯林饰演拿破仑三世,他的侄女——凯瑟玲·乔斯林则是美丽的卡斯蒂廖内女伯爵……十二月十二日——莉莉安·霍普小姐将扮演卡斯蒂廖内女伯爵参加定于一月八日举行的历史人物化装舞会,舞会为中国的战争孤儿募集善款。刚刚在两天前举办了成年舞会的凯瑟玲·乔斯林小姐,由于健康原因放弃了此角色……

当最后一段文字付梓之时,凯蒂已然芳魂杳然,想到这里,拜佐尔不禁打了个冷战。“健康原因……”当然了,凯蒂失踪之后,罗妲必定要取消最近的各项安排。

他上楼走进期刊阅览室:“有什么专门讲——呃——时尚与社会新闻的杂志吗?”

图书管理员抱来一大堆鲜亮夺目的杂志,里头的文章很难说是正经报道还是宣传广告。春天和夏天的文章中,凯蒂·乔斯林的身影处处可见。有几篇文章提到她旅居戛纳的生活,还预告了她即将回归美国。第一篇专门写她的文章出现在今年十一月,署名为“洛威尔·卡波特”,文中说:“坊间流言短长,尽是说下月乔斯林家的舞会将有惊天动地之事……”拜佐尔不禁露出苦涩的笑容。

……凯蒂·乔斯林在本国的首次公开亮相。去年夏天于戛纳有幸与之谋面的人,均大胆预言她将是本社交季最为美丽的成年舞会主角。凯蒂——全名凯瑟玲,但人人称呼她凯蒂——身材高挑,体形苗条得过分。她的灰色眸子在黑色眼眉和睫毛的烘托下,显得分外恬淡。她的发色乌黑,肤色乳白,有如新鲜切出的木髓。有了这般美妙的底衬,大名鼎鼎的乔斯林珍珠项链定将大放异彩。

文中使用的一般现在时读起来有种特别的可怕感觉。拜佐尔毫不放松,一口气读完了馆藏的提及凯蒂·乔斯林的所有出版物。等他终于读完,他一动不动地坐着,看着窗外在庭院中漫步的群鸽。

细节,一个连一个落入应有的位置,就仿佛结晶的过程。

曾经的一团无定形、无规则的物质,渐渐现出了模式。很难意识到这是他自己大脑的功绩,看起来仿佛是线索自己开始移动、排列,而他只是冷眼旁观……

此刻,他的躯体已经疲倦,但头脑却拒绝让他休息。他还掉那堆浮华的时尚杂志,走出图书馆,室外已近冬日傍晚。他拦下一辆计程车,告诉司机档案馆的地址。

“我想看看简妮·乔伊特的死亡证明。她去年五月过世的。”

过了几分钟,一份由不怎么体面的字迹填写的打印表格摆在了面前:“死亡原因:体温过高。致死原因:含有1,2,4-羟基二硝基酚的秘方产品。”

拜佐尔记下医生的名字,又搭了计程车赶往一间郊区的私立医院。他写了个条子递给住院外科医生,附上自己的名片。没多久,一位风风火火的小个子男人冲进了候诊室,这人一开口就停不住。

“威灵医生?久仰大名!那个病人我记得分外清楚。症状极其特别,”他颇为自得地说道,“突如其来的高热症状给我留下了深刻印象,可当时没有做尸体解剖,因为死因非常清楚。你想知道什么?”

“她吃的秘方产品的名字。”

“什么?”住院医生原本期待的是纯粹的医学问题。他好奇地上下打量拜佐尔,按铃叫来秘书,要秘书去找归档文件。

“你不读杂志——对吗?”拜佐尔说。

“杂志?什么,我当然读!我订了《生物统计杂志》、《美国医学会杂志》、《柳叶刀》,还有——”

秘书拿着文件回来。医生推推眼镜,嘿嘿一笑:“瞧他们想的好名字!信不信由你,居然叫什么‘娇美’。”

“当时‘娇美’的名字没有见报?”

“没有!”医生又嘿嘿一笑,“‘娇美’公司公关做得好。”

“乔斯林案件见报的时候,你没把两者联系在一起?”

医生惊得呆了:“上帝啊,没有!你不是想说——不可能吧——她难道是被谋杀的?”

拜佐尔没有浪费时间给他解释。等他赶到装饰得过度奢侈的贵华广告代理的办公室,天已经快要黑了。缟玛瑙盘面的钟表告诉他,已经是四点四十五分。一位穿双排扣马甲的英俊男子接待了他,他一副商人和广告业人士特有的不加收敛的诚挚派头。

“邀请凯蒂·乔斯林为产品代言的时候,你们是直接同她个人联系的吗?”

“我们最先通过一家巴黎制衣店拿到她的地址。在此之后,都是与她个人联系的了。我不得不说,这桩乔斯林谋杀案让我们公司发了好大一笔财。”

“怎么可能?”

“娇美公司打过来的新合同。他们要投入五万美元做用户教育,以此扭转不利的公众形象。”

“你说的是——‘教育’?”

“嗯哼——你知道我什么意思。”

“真抱歉,的确知道。”拜佐尔站起身。就在这时,他忽然有了一个念头,“还有别人为‘娇美’代言吗?”

“啊,当然了。凯蒂·乔斯林只是第一位,后续的女孩一共有十几个呢。每一位都来自不同地区。”

“我能为地方检察官要一份名单吗?”

“当然了。能为权威部门服务,这是我们的荣幸。不过,我希望——只是希望——我确定您能理解,我们不希望我们的公司卷入任何——呃——不愉快的事件当中,您明白我的意思吧。我们——”

年轻人的声音在拜佐尔的耳中淡出了。他正盯着名单看,其中有他认识的名字:波士顿——伊索贝尔·亚契……

“你怎么能够确定今天晚上要发生谋杀案?”索贝尔的面容躲在台灯投射出的阴影中,他的声音非常焦急。这次的起诉不会太受欢迎——被告将享受极大的同情。

“因为今晚的各种条件和凯蒂·乔斯林遇害那晚的一模一样。”拜佐尔解释道,“罪犯倾向于在同样的外部条件下自发重复同样的犯罪过程。”

“可是,精神正常的罪犯,哪个会用同样的方式犯同样的罪?”

“天底下哪里有精神正常的罪行和精神正常的罪犯!”拜佐尔答道,“即便存在符合逻辑的动机,罪犯也总是倾向于以同样的方式重复作案。你和我一样清楚,职业罪犯都是习性和癖好的奴隶,警方通过案件的技法就能认出罪犯的身份。这是‘自动反应’——精神缺陷广为认知的症状之一。下毒者总是使用同样的毒药,这便是一个例证。今晚我们要对付的是一名下毒者。热素是没有解毒剂的。”

“我还以为吗啡——”

“除非你本来就长期使用吗啡。要是你在服下了致死剂量的热素之后才第一次服用吗啡,那是不会有丝毫用处的。”

“你可以警告亚契家人!”

“我警告过了。一听说伊索贝尔·亚契去年春天为‘娇美’代言,我就给亚契打了电话,想让他明白伊索贝尔面临的危险。他最后答应我,不让她吃喝任何东西。可是,他不肯做更多的预防工作。他抱怨说我的证据仅仅是心理学的,他对现代心理学可不怎么买账。”

“老傻瓜!”索贝尔站起身,“我们得尽快赶到亚契家。路上把福伊尔捎带上。”

探长不是容易受惊吓的人,可是拜佐尔的故事却让他面色发白。“我不喜欢这个,医生,”他嘟囔道,“太可怕了。”

“的确如此。”拜佐尔表示同意,“多数罪案的起因是个人无法融入社会,可是,这桩案件却是因为社会未能兑现它对个人应该承担的义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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