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说:“终于找到你了,亚当·布莱特。”我现在只要抓到这个布莱特,这个和蓝天一样明朗的人就行了。但是,这个人的名字怎么拼呢?却没有人告诉我;他们也不知道,克里斯廷和沃特林太太都没看谁写过这个名字。

我走到TJ的旅馆房间。我们两个开始查电话簿,我查白页电话簿,他查黄页。我在住宅部分毫无所获,但是在营业部分,TJ倒找到了个叫亚当·布莱特的人,电话是二五五开头,没有地址。

我拨了电话,对方是电话录音,告诉我,这个电话暂停服务。

我又打到电话公司去问,想尽办法找个真人说上话。我刚才跟语音服务耗了半天,全是白费工夫。我编了个假名字和警号,骗过那个服务人员,跟她说,我要查一个在电话簿上找不到的地址。我告诉她名字、电话号码,她让我等了一会儿,跟我说,这个电话已经暂停使用了。

我跟她说,这我已经知道了,我要搞清楚的是这个电话在使用的时候是装在哪里的。她说她查不到这样的资料。我接着问她,亚当·布莱特这个名字有没有重新申请电话,不管地址有没有登记,都请她告诉我。她又查了一遍,告诉我没有任何资料。

我挂上电话。TJ问我:“这不犯法吗?大哥。你现在明明不是警察,还去跟别人说你是警察。”

“是犯法。”我同意,“我用的是犯罪的方法,但就这一点来说,我不比亚当·布莱特高明到哪儿去。”

“亚当·布莱特跟阿登·布里尔,”他说,“两个名字之间,有没有什么微妙的关联?”

“也许有吧。等我们找到他,当面问他。”

“你如果还要打电话,”他说,“用这个好了。”他把手机递给我,然后利用电话让他的电脑连上网络,当电脑接上网络,和世界上其他空间连接在一起的时候,发出了很诡异的声音。然后一个很温和的声音提醒TJ,他有信件进来了。他说:“管他呢,让它们等着。”继续噼里啪啦地敲打着键盘,他皱着眉头,看着电脑屏幕,嘴里叽里咕噜地发一些让人听来很烦的噪音。

我随手拿起一本经典小说《双城记》的漫画版,读起法国大革命的原委,当然,绝无意外——书里又提到了德法吉夫人和她的毛线针,这时候,TJ说:“百老汇,七二四号。”

“你说什么?”

“电话号码登记的地址。”

“你是怎么查到的?从地址倒过去查电话的目录吗?”

“有一种很特别的目录,没错。”他说,“而且不用欺骗服务人员。”

“她说,他的办公室在百老汇那边,”我想起来了,“十四街下面一点。听起来这地方是对的。”

“等一等,”他说,又查了一下资料,百老汇七二四号大约在威弗利广场附近。我问他能不能查到还有谁住在这个地址,他问我想要找谁。我跟他说,任何可能知道亚当·布莱特下落的人都行。

我因此得到十来个电话。五个没有人接,其他的电话倒是颇有参考价值。四个人说,他们从来没有听过亚当·布莱特这个名字,两个人依稀记得,有一个人知道他搬走了,但不知道他现在在哪里。

我说:“你住在威弗利广场附近吧。”

“在威弗利跟华盛顿中间。”他说,“但我正要出门,老兄,过来拜访就不必了。”

“没关系。”我跟他说,“反正我也用不着你了。”

“那么,你去死吧。”他说,然后挂了电话。

TJ说,他说不定有别的方法可以找到布莱特,所以,我留他在旅馆里打电脑,自己上了去往下城的地铁。我在百老汇和公共剧院之间出了地铁站,走了一条半街,来到一间大门紧锁的建筑前。原来是八层楼的商业大楼,现在多半改成私人住宅了,住户在上面挂了信箱,看了一遍,没看到姓布莱特的,但这没什么好奇怪的。

一个牌子把我引到向南两个门之后的管理员室。我又花了一点时间,才在地下室找到他,他是肤色不深的黑人,一张长椭圆形的脸,两撇小胡子,像是铅笔画出来似的,讲话带着西印度群岛的口音。我说,我找一个叫亚当·布莱特的人,他一听,立刻捧腹大笑,好像听到了世上最好笑的笑话。

“请问你知道他搬到哪里去了吗?”我说。

“哦,”他说,“每个人都想知道他搬到哪里去了,你知道吗?他搬走的时候,合约还有两年,房租欠了三个月。房东也非常想知道他搬到哪里去了。还有爱迪生先生和贝尔太太。”

“爱迪生先生和——”

“康拉德·爱迪生先生,”他说,还挺得意的,“和亚历山大·格雷厄姆·贝尔太太,大家管她叫妈妈。他的水电费和电话费都没付。”

“他什么时候搬走的?”

“这就是个谜了。根据我的看法,头一年还算安分,第二年之后,行踪就开始有些飘忽不定了,然后,不知道哪一天,他就走了,至于确实的时间,我就真的不知道了。房东一直想把房租追回来,最后没办法,只得找个锁匠,把门打开,结果就印证了《哈伯老妈妈》那首老歌了。”

“怎么说?”

“到了那里,柜子空空。他把衣服都拿走了,留下家具,出发去开辟新天地去了。”

“就跟哈伯老妈妈一样。”

“一点也没错。”

“家具值钱吗?”

“他的贷款还没付清呢。但我想值点钱吧,因为家具公司特别找人过来把它们搬走了。你老打听这些干吗?你干哪行的?我这样问没太失礼吧。”

“这倒是个好问题。”我说,“讲到行业,他在这里开业过吗?”

“讲到行业,”他说,“我一天到晚在忙我自己的事情,他有没有开业,我也说不上来。他住在这里,该做买卖的时候,常常有人上门来找他,不该做买卖的时候,也有人上门找他。你说,这个人工作的时间怎么这么怪呢?”

“对啊,你说他是干哪行的?”

“说是为非作歹,倒也不像。你下一个问题是不是要问这个?”

“不是。”

“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呢,我现在才想起来,除了称赞我问得不坏以外。你找他干什么?他也欠你钱?”

“没有。”我本来可以不必跟他纠缠的,但是这个人的腔调很合我的胃口,所以想跟他聊两句。“我还不是百分之百确定,”我说,“我猜,他起码杀了五个人。”

“哦,我的天啊,”他说,“五个人?你说。”

“看起来是这样。”

“真是糟糕啊。”他说,“他到底为什么要干这种坏事呢?”

我回去找TJ。出了地铁站直奔旅馆,TJ刚巧下楼梯,我们在大厅撞个正着。他说:“省了你上去找我了。我在网上找遍了,这家伙根本不存在。”

“亚当·布莱特。”

他点点头。“不管是怎么拼的,BREIT或是BRIGHT都找不到。他是精神病理学家、精神分析师,还是心理医生,不管了,反正他就是吃这行饭的。他总得在哪儿登记一下吧。”

“什么也没找到?”

“我什么都找了。”他说,“搜寻的范围比你广多了,但是挖出来的都是一堆废物。输入‘亚当·布莱特’后找到好多条新闻,有的是政客,预测他妈的‘斯科勒郡今年前景看好’。如果把搜寻范围定在相关领域,就怎么也找不到亚当·布莱特。”

“反正他不在百老汇和威弗利那边。”我说,把布莱特不辞而别的事情跟他说了一遍。

TJ说:“也许他真的去开辟他的新天地了。要不,他是第一个被杀的人?”

“那个真正的凶手杀了亚当·布莱特,然后假冒他的身份?”

“你不相信?”

“没法完全接受。”我说,“你刚才不是查过亚当·布莱特的相关资料?这个家伙完全没有根底,这种身份有什么好冒充的?”

“我也只是顺口一说。”

“他一定还在附近。因为彼得·梅雷狄思跟他的朋友经常去看他。我想,他是他们的导师,是他们这个小团体的精神领袖。”

“布什维克区的神佛。”他说,“你要找他,就从那里开始好了。”

“你说麦瑟罗街吗?我不知道。如果他们觉得这个人已经跟神差不多了,我们去冒犯,他们作何感想?我保证我们会撞墙。”

“撞得鼻青脸肿。”

我们是该从什么地方开始,但不是麦瑟罗街,我想了一会儿,说:“西摩·纳德勒。”

“你认为他和亚当·布莱特是同一个人?他有两个身份,其中一个在百老汇和威弗利那里开业,替彼得·梅雷狄思和他的朋友看病;另外一个呢,就在——”他停了下来,摇摇头,“不合理。”他说。

“我不是这么想的。”

“那也好。”

我说:“窃盗案。当初,我们觉得纳德勒是嫌疑犯,那么,就有两种可能性。第一种,整起窃盗案都是他自编自导的;第二种,窃案真的发生了,两天之后,他才申报枪支遗失,替他以后的罪行预埋伏笔。”

“不是这样,就一定是那样。”

“但如果纳德勒是清白的呢?”

“那么窃盗案是真的,破门而入的小偷把枪也给偷走了。”

“对,有没有可能整起事件是亚当·布莱特干的?”

“亚当·布莱特就是上门的小偷?”

“又对了。”我说,“这也解释了为什么这两起窃案的手法都差不多,因为主谋是同一个人。”

“这我们都知道了。”他说,“单凭这些零碎的信息,又能推论出什么来呢?偷枪的就是杀人的,那又如何呢?”

“你再想想。”

他真的认真地想了一下。“第一起窃案是为了偷枪?”

“我也是这么想。”

“那他怎么知道纳德勒医生有把枪?”

“这就是关键了。”我说。

几年前,我还住在今天TJ住的地方。两个电脑黑客,大卫·金和吉米·洪,花了一个晚上的时间侵入电话公司电脑系统的核心,挖出大家以为不可能找到的资料。他们还顺手做了一件更大胆、更有利——在道理上,也更情有可原——的事情,留给我一个很棒的礼物,从此之后,我就拥有了终身免费的长途电话服务。我不知道他们做了什么,也不知道他们是怎么做的,反正从此之后,我就再也没有收到过跨州的电话账单。

我觉得偷窃就是偷窃,不管是偷电话公司,还是街上卖报的盲眼小孩;我也确定道德相对主义在哲学上是站不住脚的。如果我有必要打电话到玛莎葡萄园的每一个角落去找纳德勒医生,我一定会在TJ的房间打,确定这笔账不会胡乱栽在什么倒霉鬼身上。

我终于找到他之后,我说:“纳德勒医生吗?我很抱歉打扰你。我想你还记得昨天跟艾拉·温特沃思警官谈过话吧。”

“怎么了?”

“这是后续访谈,医生。我想麻烦你向我们说明一下,你跟亚当·布莱特的关系。”

“我不能谈我的病人。”他说,“我想你很清楚医病关系的保密原则,而且——”

“据我所知,”我说,“这项原则并不适用于亚当·布莱特,因为他并不是你的病人。”

“如果他不是我的病人,”纳德勒说,“那你打电话给我干什么?”

“我们相信他是你的同行。”

“同行?”

“心理医生,或是精神病理学家,诸如此类的——”

“布莱特!”

“你想起来了是不是?”

“他跟我不是很熟,我们没有一起工作过,也没有一起上过课,不过没错,我认识他,不太熟,但认识他。”

“你是怎么——”

“真的是纯属巧合。对了,我认识这个亚当·布莱特。一个很风趣的年轻人。他怎么了?”

“你到底是怎么认识他的?”

“我是怎么认识他的?巧合,就是凑巧了。我对他笑,他也对我笑,我说你好,他也说你好,就这么聊上了。我跟他说,‘布莱特,你这个人不错,什么时候到我家喝一杯,带你太太来。’‘我没有太太。’他说。‘那你就带别人的太太来好了。’我说,这是笑话,他笑得很开心,看起来挺有幽默感的。”

“他真的去你家喝酒了吗?”

“对,只有他一个人,这就不用说了。很帅的小伙子,讲故事也很传神,我其实不知道他到底研究什么领域,但是,我想你可以把他的方法归类成现实导向的治疗法。他提过他的一个病人,一个很有趣的故事。他的病人对狗敏感,所以他想了个办法,把她的爱心转移到毛绒玩具上面,效果非常好。”他干笑几声,“我

想,像我这种老古董,会先去了解她为什么会过敏,但是,布莱特却用非常人性的方法,一下子就把她的毛病给解决了。”

“真有意思。”我说,“但我还是有一件事情没弄明白。到现在为止,我还是不知道你们是怎么碰到一块儿的。”

“就这么碰上了。”

“是在研讨会上,还是——”

“就在大厅。我们楼下的大厅。”

“你们住在同一幢楼里?”

“是啊,要不然你以为我们住在哪里?布莱特,呃,大概是在圣诞节前后搬进来的。你认识哈罗德·费希尔吗?那个古生物学家?”

“我不认识。”

“非常聪明的人。他刚巧休假,一整年都待在法国,探探那边的洞穴,于是就把房子转租给布莱特了。”

“你们住在同一幢大楼里。”

“我刚才不是说过吗?”

“对,对。他只去过你家一次吗?”

“也许两次吧。不会再多了。这个人当朋友不错,可惜,我们没有什么共同的话题。”

“他知道那把枪的事情吗?”

“枪?你说的是哪一把枪?”

“那把被人偷走的枪。”

“他来我家的时候,窃案还没发生。”他说,“他怎么会知道枪被人偷走的事情?”

“我是说,他知道你有一把枪吗?”

“哦,我现在知道你的意思了。”他笑得快断气了,“我想你完全弄错了,警官。”

“这话是什么意思?”

“他一看到枪,就吓得要命。”

“你拿枪给他看过吗?”

“我试着拿枪给他看过。我把枪从抽屉里拿出来,递给他,他就好像看到珊瑚蛇一样。他明明知道手枪里面没有子弹,但还是连碰都不敢碰。”

“你怎么会拿枪给他看?”

“我不知道。就是说起了吧。还有别的问题吗?我们这里有客人,让他们等太久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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