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度停止的激昂演奏在一等娱乐室再次响起。音乐制造出一种晚会的气氛,拯救了陷入绝望的人们。撞上冰山后的一个小时里,大部分乘客仍没有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但只要稍加注意,就能发觉船头正一点一点地降低,右侧船舷在倾斜。

大部分头等舱的乘客都根据船员指示,在轻便服装上套上救生衣,集中在甲板上。而二等舱、三等舱的客人则有明显区别,后来才得到消息。

零点四十五分,第一艘救生艇被垂放到了海面上。众多的女性乘客似乎觉得还是在甲板上比较安全,不肯登艇。所以有六十五个位置的救生艇上面仅仅坐了二十八个人。

到凌晨一点,所有的人都看出了泰坦尼克号的船头正在向下倾斜。救生艇被一艘一艘地垂放到漂浮着冰山的冰冷海面。但是,救生艇基本都没有坐满,仅有女性和孩子坐了半数左右的位子。很多妻子不肯离开她们的丈夫。

这个夜晚,垂放到海面上的救生艇中,后来最引起争议的就是右舷的一号艇。虽然当时垂下的救生艇大多如此,但是这一艘总共有四十个位置,坐在上面的人则仅有十二个。

吹奏乐团的成员开始时在一等娱乐室里,后来移动到了甲板上继续演奏。和活泼的乐曲主题不同,他们始终镇定的英雄行为很大程度上使人们不致陷入绝望。

甲板上科尔·波特的乐曲仍在回荡,遇难求救的信号弹也在定时向夜空发射,船头也同时在缓慢而坚定地向冰冷的海水里沉没。

在船内逛来逛去的乘客终于开始认识到泰坦尼克号所面临的危机。这艘客轮太豪华了,以致人们到刚才都还有一种身在陆地的错觉。

甲板上人声嘈杂,女人和孩子都在大喊大叫。因为多数女人都不肯离开自己的丈夫。

杰克·沃德贝尔和老考古学家沃尔特·赫瓦德分别把自己的妻子送上了救生艇。四个人都脱下了礼服,在毛线衫外面穿上了救生衣。

“女性,只有女性和孩子可以上救生艇!”引导乘客的船员的喊声不绝于耳,“请抓紧时间。只允许女性和孩子上去。”

“我不要离开你!”南希抱住丈夫,叫喊时呼出了白气。

“我是男人。”沃德贝尔说道,“我会想办法的。我也有体力游泳!”

“在这冰冷的海里吗?”

沃德贝尔不知如何回答是好。他感到不寒而栗。

“不管怎么说,只要有一线生机就要活下去。”

“怎么会这样。啊!船怎么成了这样?啊,原谅我!我们不该来!”

“好了好了!”沃德贝尔说。

在船员的协助下,老考古学家也把妻子安顿在救生艇里了。

可是最后,简·赫瓦德又从艇上站了起来,跳回到甲板。

“忘记什么东西了吗,简?”沃尔特问。

“夫人,请抓紧时间。”船员叫道。

“行了,我不走。”她干干脆脆地说。

“喂!垂放!”

于是吊索牵引着小艇,离开了甲板。

“我一生都在为你的工作而骄傲,”老考古学家的妻子说,“我们在一起这么长时间,不管是哪里我都和你在一起。”

于是两个人在甲板的长椅上坐下来,静静地凝望着海面。

倾斜的甲板越来越陡,肯乘坐救生艇的人开始增加。尽管如此,还是没有满员的救生艇。

不可思议的是,在甲板上没有一个三等舱的客人。基本都是头等舱的乘客,还有一些二等舱的。三等舱的客人似乎被有选择地阻挡在某处,难以到甲板上来。

可以开始登另一艘救生艇了。约翰·基考勃·阿斯塔上校和他年轻的妻子过来了。

妻子登上了救生艇,上校问:“我也可以上去吗?”

“对不起,船长命令只有女性才可以。”船员慎重地回答。

上校点了点头,低声询问救生艇的编号。救生艇离开了甲板,上校抬起了右手。当小艇完全消失在漆黑的海面上之后,上校平静地向船尾方向走去,他要像一个真正的男人一样在那里度过自己最后的时刻。

杰克·沃德贝尔小心翼翼地沿着倾斜的地板又一次来到一等吸烟室。他觉得应该来这里看最后一眼。

一幅奇怪的场景出现了。空荡荡的桌前只有巴特少校和两个男人,他们无视外面的喧闹,正安静地坐在椅子上。

他们穿着军服和黑色礼服,没有穿救生衣。

“我们要死得像绅士那样。”

沃德贝尔走近的时候,他们中有一个人这样说。

詹姆斯一世风格装饰着的宽敞的一等餐厅里,明晃晃的灯光下,一个人影也没有。

船底附近的动力室里,司炉长正继续向二号锅炉和三号锅炉拼命加煤制造蒸汽。他必须保持照明用电和排水泵动力。

凌晨一点四十分,甲板成为一个大斜坡。若想在船上保持身体平衡需要付出相当的努力。

当可乘四十人的第十四号救生艇向海面垂放时,几位男性结成一伙,打算跳上去。五等船员两次鸣枪警告,小艇终于被安全垂放到了海面。

无线电发报室还在继续发送遇难求救信号。

一点二十五分,“女人和孩子上救生艇。”

一点三十五分,“动力室进水。”

一点四十五分,“动力室锅炉进水。”

一点五十分,杰克·沃德贝尔再次返回甲板。轮船右舷的救生艇已经全部垂放到海里,而折叠式的C号小艇还悬挂在塔吊上,女性和小孩正坐向里面。沃德贝尔看见布鲁斯·伊斯梅伊正帮助她们登艇。

水手长威尔德大声呼叫,确认是否还有其他女性和小孩要进救生艇,甲板上没有人回应。于是他发出命令,将小艇向海面垂放。

就在小艇离开甲板的一瞬间,布鲁斯·伊斯梅伊竟然不顾风度,厚着脸皮跳进了小艇。载着他的小艇离开了甲板,沃德贝尔苦笑了一下。

两点五分,海水已经没到了前部的甲板,救生艇也只剩下三艘了。可是此时船内和甲板上还有一千五百多人。根据二副莱特拉的命令,海员们在救生艇周围站成一排挽起胳膊,防备男人突然冲向小艇。

不久,所有的救生艇都被垂放到海里,向泰坦尼克号的前面漂走了。

奇妙的安静笼罩着泰坦尼克号的甲板。混乱与亢奋全都成为过去了,剩下的乘客出于求生的本能,开始向高高耸立的船尾甲板移动。

史密斯船长摸索着进入无线电发报室宣布,诸位的任务已经完成,现在大家可以根据自己的意愿行动了。接着他独自返回船长室,在那里等待他人生的最后时刻。

泰坦尼克号的设计师托马斯·安德鲁斯在协助女性登上救生艇后,在一等吸烟室里孤零零地站着,仰望天空。

左舷的最后一艘救生艇放出去十五分钟以后,剩在甲板上的人们开始发出呼喊,骚动起来。海水终于没到了舰桥,入口处传来咕咚咕咚的水声。

在已经成为陡坡的后部甲板上,沃德贝尔又一次遇到了沃尔特·赫瓦德夫妇。甲板上仍旧灯火通明,但音乐声已经停止了。

“噢!沃德贝尔先生!”

老考古学家和妻子两人紧紧抓住栏杆说:“我在健身房里和您相遇的时候,就知道迟早会这样。这就是命运,不可遏止。我们的行为和一个文明的命运同在,真是荣幸!”

救生艇里的南希回过头来。晴朗无月的星空下,是镜子一样平静的海面。巨大的泰坦尼克号就如同一个圣诞蛋糕一样,灯火通明,漂浮在海上。窗户上细微的灯光映照在海面,显得很美。船头已经完全淹没在水下,桅杆依然屹立,船尾翘起,露出了巨大的螺旋桨。

四根烟囱仍冒出袅袅白烟,正如救生艇上的女人们呼出的白色呵气。有人开始抽抽搭搭地哭泣,边哭边奋力划桨。

一个一个的小舷窗发散出橙色的光辉,泰坦尼克号好像一位身戴无数宝石的贵妇,静静地横躺在那里。倾斜的泰坦尼克号宛如巨大的宫殿缓缓下沉。

一个时代就这样拉上了帷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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