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尚本是满脑子“打仗”“和亲”,何况他也知道暮晚摇在和各方使臣周旋。

所以他虽然第一时间看到暮晚摇和那个高大男人在一起,但他真的没有多想。

但是暮晚摇的反应让他一下子呆住,让他心里不舒服了——

他是来办公的,又不是来查她的。她刻意躲什么?

她若不是心里有鬼,躲他做什么?

而这般不舒服放大后,言尚的大脑就忍不住去注意更多的细节。

那个男人他认识,当日在鸿胪寺闹过事的。

言尚本以为那人是乌蛮的将军一类的官职。

然而暮晚摇和这个人在一起,乌蛮的人都跟在他们后面……言尚当即洞察到,这人不是乌蛮将军,他就是乌蛮王。

暮晚摇和乌蛮新任的乌蛮王在一起。

暮晚摇以前就认识这个人,还想杀这个人。

但是现在看来,暮晚摇抱着幕离站在摊贩旁,怀里的纱幔飞向乌蛮王。她娇娇地低下头,看那个男人靠近她。那般近的距离,如同避着人偷亲。而幕离拿开后,她眼波流转,媚意自流。

言尚的心真是一下子就空了。

大脑几乎转不过来。

为什么会这样?以前她和这个男人有情,但是两人吵了架,所以她就要杀他。而现在看,是和好了?

那乌蛮王的求亲,大典当晚发生的事,就和言尚以为的不太一样了……不,不应该怀疑暮晚摇。因为她那晚确实很不开心。

……所以,她到底为什么和乌蛮王在一起,笑得这般开心,还躲着他?

言尚真是一刹那,就开始伤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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言尚在西市找了半天,却没有找到暮晚摇和乌蛮王。他又气又伤心,知道她必是刻意躲着他,说不定现在已经离开这里了。

言尚便回去所住的坊巷,问公主府的人,丹阳公主可有回来。

公主府的人说丹阳公主没有回来,言尚又在府中练字,等了两个时辰。等到华灯初上,夜幕降临,仍没有等到暮晚摇回来。

他的心真是凉透了。

原本只是想要一个解释,现在倒是真被她这不负责任的态度弄得有些生气。又觉得自己太傻了,为什么要巴巴等着她。等她做什么?又撒谎骗自己么?

明明说过她和乌蛮王不是情人,那今天看到的又算什么?

言尚有些气,当即书也看不进去,字也练不下去,心中还生了些逆反心理。他想到暮晚摇就是吃准了他脾气好,吃准了他不怎么会生气,就故意这么对付他。

她是打算把这事拖过去,拖过去等他忘了,就当作没有这回事了是吧?

或者干脆找这个借口跟他分开,成全她和乌蛮王?

而他费心费力地整日忙在各种政务中,为她烦心为她牵挂,找各种乌蛮资料……就像笑话一样。

想到这里,言尚也觉得自己大约钻了牛角尖。枉他一味修身养性,今天却这样沉不住气。可他确实没法子了,言尚干脆起身,打开了门。

门外,云书正在徘徊,似犹豫该不该进去伺候言尚用晚膳。言尚一开门,云书就迎上:“二郎……”

言尚道:“今夜我去和巨源讨论一些公务,晚上就不回来了。”

省得回来还看某人躲着他。

云书“啊”一声,忙为言尚去牵马。郎君如今做了官,夜里偶尔确实不会回府,小厮已经习惯。

言尚一径去找韦树,到了韦树那里,看到韦树正在写折子。清如春雪的少年从烛火旁的案几前抬起脸来,漆黑的眼珠凝着言尚,才让言尚脸微红,觉得自己太可笑。

好在韦树虽然不怎么说话,却是很欢迎言尚来住的。

言尚便也勉力忘掉暮晚摇,坐下和韦树讨论政务。他问韦树:“你说,乌蛮的气候,地形,应该与中原不同,这对骑术都会有影响吧?”

韦树茫然,然后答:“……可能吧。”

言尚这么问,自然也不是要韦树给他答案,而是将下午时自己看到暮晚摇身后的马、一瞬间产生的灵感重新抓回来。他想着那匹马,努力将脑海中同画面的暮晚摇摘掉。

言尚暗自寻思,看来明天还是要去兵部找人问一问。

理清楚自己接下来要做的,言尚的心烦意乱终于好了一些。他看着韦树写折子,便问:“巨源是要弹劾谁么?”

韦树身为监察御史,任意弹劾官员而免责,本就是他的职务。

据言尚所知,韦树得罪了朝廷上不少人。他真替韦树捏一把汗。

韦树“嗯”一声,望言尚一眼,不好意思道:“那些希望殿下和亲去的大臣,我都要想法子弹劾一下。找他们的错可比找他们的优点容易多了。”

言尚目色一闪,看出韦树也在自己的职务范围内帮暮晚摇。

然而言尚赌气地心想,说不定他和韦树这么忙,暮晚摇其实已经愿意和乌蛮王走了呢?

韦树看他:“二哥好像有心事。”

言尚笑一下,说没什么,又道:“明日我带巨源去和几位官员吃个宴吧。”

韦树先是迷茫,然后看言尚盯着自己在写的折子,韦树一下子明白,言尚是觉得他得罪的朝臣太多了,要帮他周旋一下,免得日后官途不顺。

韦树很感激言尚这么帮他,但是想到要和一群不喜欢的人吃饭……韦树道:“不用了。”

言尚何等敏锐,当即温声:“巨源放心,宴上有我说话,巨源只要跟在我后头便好。我保证你一整晚不用说话超过十句。”

韦树挑眉,道:“言二哥好自信。”

言尚微笑。他心想果然,不去管暮晚摇的事,自己思绪就还是清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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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暮晚摇分开后,乌蛮王蒙在石去和秦王悄悄见了面。

秦王在府上备下宴,明面上请一些大臣,私下里却让蒙在石入了内宅。

蒙在石大刀阔马入座,他长躯伸展,如雄豹般,肆意慵懒,警惕而含笑地看着秦王关上门后坐在对面。虽全身放松,但又有随时跃起杀人的敏锐。

秦王道:“之前乌蛮与大魏打仗的时候,兵部非孤管辖,乌蛮也不是大王你的领地。所以虽然兵部和乌蛮不对付,你和孤却都没有参与过。如此可见,我们还是有谈判合作的可能。”

蒙在石漫不经心地笑一声:“自然。我乌蛮与大魏本就是合作关系。我是全心全意地拥护和平,不希望两国开战的。我刚当上王,就亲自来大魏,我以为我已经很清楚地表明自己想和平的态度了。”

秦王心里骂对方奸诈,把话说得滴水不露。

说和大魏合作,不说和秦王合作。

秦王便也拉拉杂杂地说些闲话,问起乌蛮风俗,问起蒙在石对大魏的看法,对长安喜不喜欢。蒙在石也装模作样,和秦王你来我往,聊得火热。

到底秦王功力差一些,蒙在石还津津有味地跟秦王描述长安街市是如何让他向往,秦王手捏着酒樽,脸色已经越来越僵。

“够了!”秦王寒着脸打断。

蒙在石诧异道:“殿下好像生气了?我们不是聊得很好么?”

秦王深呼吸三次后,看向这位乌蛮王,暗自惊疑。没想到对方的大魏话说得这么好,也没想到一个野蛮小国,王者竟然这么不动声色……可是蒙在石不着急,秦王很急。

秦王说了自己真正的目的:“孤与君合作,希望大王将丹阳公主带走。丹阳公主留在长安,助长太子的势力,非我想看到的。而大王你需要大魏的文化和技术,这些东西,送丹阳入乌蛮,大魏都会给乌蛮。你我合作,各取所需。”

蒙在石垂着眼皮,摇晃着手中酒樽,慢悠悠道:“殿下这么诚心,那我也可以和殿下说句实话。求不求娶丹阳公主,对我来说并不是那么重要。就如殿下所说,我要的是大魏的知识和技术……这些,哪怕没有丹阳公主,我想大魏也会补偿给我的。”

他扬起脸,脸色那道突兀的疤痕如毒蛇般,刺向秦王:“你说,我何必和殿下合作呢?”

秦王冷笑。

秦王说道:“乌蛮不过是一个小国。你一个王者待在长安……如果大魏真的有什么心思,小小乌蛮,焉能保住?”

蒙在石:“怎么,你们还敢杀我?”

秦王笑:“大魏怎么会杀邻国王者?这不是让天下依附于大魏的小国寒心么?只是如果请大王在长安多做客两日,我大魏如此好客,大王也不好推拒吧?而大王在大魏多留两日,乌蛮在南蛮的情况,也许就会有变化了。”

他这么一说,蒙在石脸色蓦地冷下,目光如刀锋般扎去。刹那间,秦王感觉到寒气扑面,那个男人好似一瞬间想暴起……秦王扶住自己腰间的刀,却见蒙在石又收了气焰,露出不在意的笑。

蒙在石叹一声:“你们大魏人,真的是很狡猾啊。”

秦王道:“如此,可愿与孤合作了?至少孤统领兵部,能保证大王你平安离开长安。”

蒙在石静了片刻,道:“合作也可。但我先要一个‘投名状’。”

秦王诧异:“你连‘投名状’都知道……行吧,你想要孤为你做什么?”

蒙在石随口:“也不麻烦。我前两天看你们大魏一个叫‘言尚’的官员,我怀疑他是我认识的一个故人。那个故人,名字叫言石生。我听说秦王殿下掌管吏部,而吏部管你们大魏的那个什么选拔人才的考试。考中了,就能当官。

“你们那个考试,应该会需要考生的各种资料吧。我想秦王殿下帮我查一下,那个叫言尚的官员,是不是言石生。”

秦王惊而站起,语气怪异:“你说言尚?可是言二郎?言素臣?”

蒙在石抬头,若有所思:“怎么,这人很有名么?”

秦王道:“言二郎之名,言二郎之风采……呵。”

他咬牙,又记恨起言尚坏了自己间离暮晚摇和太子的好事。那件事后,长安士人把言尚的名气捧得很高,秦王就等着言尚什么时候犯错,被那些眼高手低的士人用唾沫淹了。

然而半年过去了,秦王都没等到言尚栽跟头。

而今……秦王盯着蒙在石,忽然笑道:“你想问言二郎,恐怕是和言二郎有仇吧?不过孤也不在意……吏部确实有所有考生的资料,不过不太好查。但是既是合作,孤自然会想法子帮大王了。

“大王且候佳音吧。”

蒙在石点头。

他垂着眼皮,看自己手中的酒樽。一下子想到鸿胪寺的言尚,又一下子想到灯火阑珊,暮晚摇抱着言尚的手臂,笑得那般开怀的样子,再一下子想到他第一次听到言石生的名字,听到是言石生献计,引起了战争……

蒙在石眼中浮起凶残的笑。

有仇?

如果言尚就是言石生,和他之间的仇,那可就大了。

-----

暮晚摇没想到自己运气那么差,第一次和蒙在石逛胡市,就遇上了言尚。

她立刻躲了。

之后晚上在太子宫里拖拖拉拉,拖到很晚才回府。暮晚摇问对面府邸的守门小厮:“你们郎君没有回来么?”

小厮答:“郎君回来了,又走了,说是和韦七郎讨论政务,今夜不回来了。”

小厮便见对面那高贵的公主绷着的脸微微放松,有舒了口气的样子。

不等小厮仔细看,暮晚摇已经拧身回府了。

暮晚摇心想,今晚是躲过去了。

然而她还是很忐忑,怕躲得了今天,躲不了明天。明天要是和言尚碰上面,她该怎么办啊?

暮晚摇暗恼自己沉不住气,当时跑什么跑啊。如果她不跑,就言尚那宽容大度的脾气,可能根本不会多想。但是她一躲,欲盖弥彰,言尚肯定就察觉问题了。

心烦意乱,如此过了一日。

第二日依然和各使臣周旋,下午时没敢和蒙在石去西市,只随便在宫里说了说话。蒙在石察觉她心不在焉,也是当作不知。蒙在石在大魏又不是只是等她,还要和其他各国一起与大魏谈结盟合约的条件,自然也是忙碌的。

暮晚摇傍晚时回府,问对面:“言小二在府上么?”

仆从老实答:“二郎没有回来。”

暮晚摇放下心回府,但是天渐渐黑了,出去几趟的侍女夏容告诉她,言尚没有回府。暮晚摇心中开始不安,开始涌起无限的心虚,也开始着急。

她猜他是有事不回来,还是对她生气了,不想见她?可是言尚性情那般好,旁人都会生气,他怎会生气呢?

或者是仆从骗她?

公主府内宅有三层阁楼,暮晚摇没有和言尚说开时,经常坐在这里看对面府邸的灯火,借此判断言尚有没有回府,是不是又读书读到深夜。而自从大雪那夜、言尚看到阁楼上的灯火后,暮晚摇已经很久没坐在这里看言尚了。

今夜,暮晚摇疑心下,再次登上三层阁楼,眺望对面的灯火有没有亮。

对面寥寥几点星火,晦暗无比,漆黑无比。显然男主人没有回来,府上也不点灯。

暮晚摇一下子失落,又更慌了。

她咬牙,暗自着急如果他真的生气了,自己该怎么办。

-----

言尚彻夜未归,次日醒来,暮晚摇得到夏容的通报后,趴在床上,也是沮丧得不得了。

天啊。

言小二连续两天没有回府,这是真的生气了吧?

她就是、就是……稍微跑了一下嘛。他怎么就这么生气?

暮晚摇无精打采地等侍女将她扶起来,帮她梳洗后,出门应酬了。而再次回府,便是又到了一日的傍晚。

暮晚摇现在回自己的府邸,都满心纠结,苦大仇深。马车外方桐说到了,暮晚摇又在车中扭捏了一阵子,才下了车。

立在自己的府邸门口,暮晚摇冷淡地问对面:“言尚在府中么?”

对面仆从吞吞吐吐:“二郎虽然不在府中,但……二郎回来了。”

暮晚摇:“……”

众人就见丹阳公主妩媚的眼睛一下子睁大,露出片刻慌乱之意。她跟炸了般快要跳起来,又因为她良好的修养而努力镇定。在众人诧异目光下,见暮晚摇非常随意地“哦”一声,就拾阶回她自己的府邸去了。

对面府邸门口的小厮疑惑地看着。

不知道暮晚摇进了自己府邸大门,就有点儿偷摸般地一下子转过身,趴在门上,悄悄观察对面石狮后的大门。方桐等人脸色古怪地被公主堵在了门外,不知道暮晚摇趴在门上看了半天后,拍拍胸口。

暮晚摇放心地想,幸好自己躲得快。不然说话的时候,言尚突然出来,那可怎么办?

嗯,等她想一想……再考虑怎么见面吧。

拍着胸的暮晚摇正鼓励着自己,冷不丁,她的后背被人戳了下。

暮晚摇:“别烦!”

那人再戳了戳她的后背。

暮晚摇正烦心呢,当即火冒三丈回头,就要骂不懂事的仆从。谁知她一转身,看到的便是温雅如玉的少年郎,正偏头看她,眼眸静如深湖。他看着她,向她伸出手。

暮晚摇吓得后退两步,踩到裙角,又被披帛绊住,言尚上前一步,伸臂在她后背上拦了下,她便被一推,不受控制地身子前倾,竟一下子撞入了他怀里。

“啊!”她一声懊恼叫声,因鼻子被撞痛了。

暮晚摇不等言尚开口,就理直气壮:“你干什么躲门口吓人?我鼻子要被你撞流血了!”

言尚手扶着她的肩,低头打量她,让她拿开手看她的鼻子。

言尚担忧蹙眉,她只捂着鼻子不肯,开始扭扭捏捏。言尚关心之下,忽见她悄悄扬起一只眼睛观察他,眼珠滴溜溜的。撞上他垂下的视线,她就快速移开了目光,重新嚷着:“都怪你!”

言尚:“……”

为了和那些使臣周旋方便,暮晚摇并未如平时那般妆容十分华丽。只是一身海棠红长裙,挽着藕色轻帛,发髻松挽。她捂着自己的鼻子,仰起脸来,发前刘海被吹得零落扬起。

她娇娇俏俏的,既像是清晨第一滴露珠那般酣然晶莹,又像是一个懵懵懂懂、平易近人的邻家妹妹。

但是言尚心想:这是什么平易近人的邻家妹妹?

分明是个折磨人的坏妹妹!

知道她鼻子根本没事,言尚就放下了手,脸色有点儿淡。而他一放开手,暮晚摇就蹭过来搂住他的腰,抱住他撒娇:“你干嘛呀?撞痛了我的鼻子你都不道歉。好吧好吧,算我脾气好,我原谅你了。你也要像我一样大度知道么?”

分明话里有话。

言尚道:“脾气大的人,倒指责我脾气大了。”

他声音清清润润的,音量又很低,一听他的声音,暮晚摇心中一怔。只是三日没见,她就有些想他。她仰头看他,观察他神色,言尚抿唇,道:“我确实是忙着公务,听说你一直问我‘有没有回来’?”

暮晚摇委屈:“是呀。”

言尚脸色稍微缓一下,见她还是在乎他的,他有点儿高兴。但他这人高兴也是很收敛的,便并不表现出什么来,只让自己不要放松,被她赶着走。

他最是拿暮晚摇没办法了。总是她一跳起来,他就稀里糊涂地被她的一惊一乍吸引走注意力,忘了自己原本的目的。

他在外面已经不高兴了两日,不断地放大自己那日见到的蒙在石看她的眼神。越想越不舒服,越想越难受。他真的需要解决这件事……他不能糊里糊涂地被暮晚摇糊弄。

言尚道:“我们进屋说,好么?”

暮晚摇:“有什么话,在外面走走,边走边聊,不是挺好的嘛?”

言尚温声:“话恐怕很多,不太方便。”

暮晚摇:……这是有多少账要和她算啊?

暮晚摇一把推开他,讥诮道:“你现今真是厉害了!居然敢青天白日进我的寝舍,也不怕传出去名声不好!”

言尚一怔,他红了下脸,却坚持:“我又不是没有过……只要我心中无鬼,白天怎么不能和殿下在屋中说话了?我心中无鬼,就是不知道殿下是不是也一样了。”

暮晚摇:“……”

她一时胆怯,几乎想夺门而逃。但是对上言尚的眼睛,暮晚摇便只是淡然地笑了一下,好像自己分外理直气壮、不怕他查一样。

然而背过他领路时,她脸就垮了一下——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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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上门,让仆从们退下,暮晚摇坐下,给自己倒杯茶。

言尚靠在门上,看她两眼,才走过来。他并不坐,站在她十步外,好观察她的所有神情。暮晚摇随便他看,还对他抛了个娇美的流波。

他一愣,红着脸移开了目光。

然后又移回来:“之前鸿胪寺那个男人,根本不是乌蛮的将军,而是乌蛮王吧?”

暮晚摇心想人家何止是乌蛮王,人家刚到长安那晚,还射箭送了我泥人呢。

她托着腮,有气无力的:“嗯。”

言尚顿了下,说:“你之前说你和他不是旧情人,是骗我的吧?”

暮晚摇连忙放下茶盏,睁大眼睛看着他,认真否认道:“绝没有!是他纠缠我……我并未喜欢过他。言二哥哥你要相信我。”

言尚道:“我如何相信你?你和他无私情,那你那天见到我跑什么跑?”

暮晚摇:“……是我怕你吃醋嘛。你看你现在不就是吃醋嘛。”

言尚抿唇。

道:“我本来没有……都是你闹的。”

都是她让他心里七上八下,让他反复思量,让他辗转反侧夜不能寐!

暮晚摇迷惘,不解地看他。他一下子转过脸,看似颇有些懊恼,就是不知是对她的,还是对他自己的了。

言尚再回头来看她,问:“你分明有很多事瞒着我,你那日和乌蛮王分明很熟悉的样子。他俯下身看你,碰你的脸,你也没躲。那日他有没有、有没有……亲你?”

暮晚摇觉得可笑。

说:“当然没有了!熟悉是因为以前认识嘛。”

言尚低眼:“然而你承认他纠缠你,你却还和他在街市上逛。”

暮晚摇:“没办法呀。当日大典上我说过让他们可以追慕我,那我总不能不给人机会。”

言尚:“你说的是谁得你的心,你就跟谁和亲去。但是!难道你真的想走么?想和亲去么?你这样……我怎么办?”

暮晚摇一呆,抬头看他。窗棂照入一点儿阳光,清清的,雪一般,落在言尚蹙着的眉峰间。他低着头不看她,似在想什么。压根不觉得他说的话让她震撼,不觉得他那句“我怎么办”,让她心里生了波澜。

暮晚摇看了他半天,见他又抬眼来看她,道:“你不能这样。听你的话,你不只和乌蛮王经常一起逛街市,你还和其他使臣也这样。”

在他忙碌的时候,她日子好清闲!

暮晚摇呆呆的:“啊。”

言尚皱着眉,开始缓缓地、委婉地,说她不必这样。说那个蒙在石是乌蛮人,他和她的日常习惯又不一样。他理解她要周旋,她肯定不愿意和亲,那既然如此,就应该和乌蛮王不要走得那么近。

暮晚摇听着他说话,一开始点头,虚心听教。但是大概她的好说话无形中鼓励了言尚,言尚竟然说得更多了。

他絮絮叨叨,说了好久她要稍微注意点,不要给人那么多的机会。

暮晚摇不耐烦了:“知道了知道了!你烦死了!”

言尚有点儿气。

却见她不悦,他就闭嘴不语了。

他不说话了,暮晚摇便又悄悄来看他。见他低着头,眉头一径蹙着,颇有些失落的样子。

清如玉竹的美少年这般烦恼,又强自忍着,让暮晚摇觉得自己是不是有点过分了。她一时间竟然有点怜惜他,想他心思那么多,却憋着不说……可是要是让他说,她又要被数落。

暮晚摇小声试探:“言尚?”

言尚没吭气。

暮晚摇再次:“言二哥哥?”

他仍低着头,没有回应。

暮晚摇心想,看来是真有点不高兴了。

她起身,走向言尚。言尚诧异抬眼看来时,暮晚摇已经搂住他,仰脸亲上他嘴角。她格外热情,舌尖灵动。言尚张口时,她就侵过来,让他心一下子猛烈跳两下。

他抓住她肩膀,转脸想避开,她却不放。

言尚被她推着,一径向后,被她推到了床上。跌在褥间,床帐被暮晚摇手一扯,层层叠叠,遮覆住了眼前的所有光。

她跪在他膝前,跪在他宽大衣袖上,伸手勾他的下巴,不断亲他。

言尚的气息开始乱,抓住她肩膀推,他睫毛颤动,开口时语气急促又带点儿气:“你又这样,又来这招……你以为这样就有用么?你就不能好好和我说话么……唔。”

暮晚摇不理会,专注亲他,气息向下,拂过他红透的、紧绷的脖颈,咬住他喉结。

他身子绷起,猛地颤了一下。

言尚真有点生气了:“暮晚摇!”

他道:“你就仗着我、仗着我……”

暮晚摇笑嘻嘻的,终于开了口:“我就是仗着你不爱生气呗。但是真的不是欺负你,这次是补偿你哦。”

她想了下:“其实我很喜欢看你穿官服……不过这次算了。”

言尚撑起上身:“那你让我起来……我们好好谈一谈……”

暮晚摇哼笑一声,心想谁想跟你聊。让你冷静的时候,你就一大堆道理,说我这不好、那不对;只有这个时候,你才为我所控啊。

暮晚摇从他微皱的衣襟间抬起脸,对他调皮一笑,身子向下滑。

他蹙着眉梢,茫然看她,都不知道她到底要做什么。但是他的衣领被扯开,她的气息拂在他腰间,却仍不停,他一下子慌起,再次拉她:“暮晚摇!”

暮晚摇勾着眼看他微汗的面容一眼,声音含糊地笑了一下。

-----

如同古木青藤,好好地在水下长着,万古不变。

却偏有灵蛇来扰。

纠缠着那青藤,逼那青藤抽出根筋。那调皮的蛇是个坏种,专挑旁人的弱点。

利齿伸出,张口就一口咬下。

咬在青藤上。

如喝人血肉一般痛快。

-----

言尚腰不自主地向上挺了下,听到暮晚摇揶揄笑声。这般羞耻,这般难堪,她大胆得让他心脏骤停。他受不住,手指搭在床板上,青筋一跳一跳的。修长的手指抓着床沿,用力得几乎发白。

他忽然一下子拽住暮晚摇,将她拉扯上来。暮晚摇刚感觉到他的激动,他就将她提了起来,一下子压下,低头不管不顾地亲来。

尽是滚烫,尽是狂跳的心脏。

帐外的日头灰蒙蒙的,不知重帘卷了又卷。

他颤抖得厉害,又第一次这么情绪不稳,将暮晚摇几乎吓到。但是不等她回忆起被男人所压的可怕记忆,他就垮下肩,跌在了她身上,头埋在她颈间,早已凌乱散下的发蹭着她的脸。

他竟咳嗽了两声,抬起脸时,眼尾都留着没有褪尽的红晕。

才道:“你……太过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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