久井文子登上M百货商店的电梯。一起搭乘的人们都将眼光集中到她的身上。男人们在偷偷欣赏她那美丽的脸庞,女人们在窥视她那豪华的和服和衣带。

文子掀起衣袖看了看镶嵌着小钻石的白金壳手表,又马上抬头注视一下电梯的指针。电梯升到六层,大部分人都下去了。六楼设有特价商店。到七楼展览厅下的只剩下三人。

文子急匆匆地走出电梯,向会场入口走去。

“浦上玉堂书画展”的会标,用墨笔写在一块杉木板上。这是书法家、官办展览审查委员柳漱南梁的草体墨迹。南梁是市泽庸亮的帮闲之一,写会标之类绝非难事。不过,平时梁南是个难求的人,这次是看在市泽面上才欣然挥笔的。

文子看了一眼会标,然后走向接待处。由于这次展览与她们举办的现代水墨画展不同,因此那理的人,她都不认识,全是一些上岁数的人。

“市泽先生到了吗?”

一个坐在中间的秃头男人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弯腰施礼。

“已经进会场了。大概在看展品吧!”

那人看样子像是古董店的。

从接待处看不到整个会场,里面挤满了观众。接待处的人不认识文子,由于文子说出市泽先生的名字,才受到不同于一般的接待。

会场是特意为这次展览布置的。大厅里像博物馆那样横排着一个个玻璃柜,宛如从中间立起一道墙壁。照明良好,玻璃柜里通明透亮,象聚光灯照射下的舞台一样。玉堂先生的挂轴,间隔适宜地悬挂着。挂轴之间摆放着花大叶茂的菊花和悬崖菊,婀娜多姿。一进会场,就给人以豪华、优雅的感觉。

文子无暇欣赏挂轴,她步履匆匆地穿行在观众之间,找寻着会务办公室。

她找到一个戴着管理员臂章的店员。

“市泽先生在那边。”

店员扬臂指点着方向。

会场的—角有一个小门,门上贴着“玉堂书画展办公室”的大字标志。这手显然不是南梁写的。作为官办展览的审查委员是不屑写这种东西的。

文子轻轻地推开了房门。

转眼之间,一幅拥挤不堪,人声鼎沸的图景映入文子的眼帘。室内有人坐在椅子上,也有人站立着。大家不约而同地将目光集中到文子身上。

“请进!”

靠门坐着的一个满面红光的胖男人,从椅子上站了起来。他也是市泽先生的帮闲,一家古董店的老板,名叫悠久堂。

“他正在等您。刚才还说该到了,该到了,不住地看表呢!”

悠久堂胸前别着一枚白色的桔梗状徽章,这是展览会办事人员的标志。

“对不起,来晚了。”

文子道歉的时候,已用两眼的余光看到市泽庸亮正靠在正面椅子的靠背上,一边笑着一边与人讲话。

“一位朋友住院了,顺路去探望了一下,结果来迟了。”

“真难为您了,那么,请到这边来!”

悠久堂把文子引到里面去。

两旁坐着四、五个男人。文子感受着周围射来的目光,低头跟悠久堂走去。

“先生!”

悠久堂的打扮很像旧时富豪家中的管家,他向坐在最里边的市泽弯下腰施礼。

“久井君来啦!”

市泽庸亮转过脸来,一头银发梳得整整齐齐,眼睛微眯,嘴角挂着微笑。他鼻子适中,鼻梁隆起,胖胖的脸盘下方微宽。与在坐的男人相比,他堪称相貌出众。

“好!”

他微微点头。

“先生,来得太晚了,实在对不起!”

文子弯腰道歉。

“喏,正等着你呢!再过三十分钟我必须到工业俱乐部去。”

“真对不起!”

“会场里的展品看过啦?”

“没有。一到就马上来您这儿了。”

“是嘛。那就让我给你介绍一下,玉堂既能画又能写,而且独具一格。”

市泽庸亮从座位上站了起来,他个头高大,上身穿件绣有徽记的素色和服外褂,下面配一条同色的和服裙子,显得十分匀称。

屋里的人都起身相送。悠久堂快步跑到房门前,开门侍候。市泽庸亮背上绣着的徽记,是旧大名的标志。文子在众目睽睽之下低头跟在市泽身后。

来到会场,市泽停在玻璃柜前面,悠久堂将站在柜前的观众向两旁推推,满脸虔诚驯服相。参观者们见来人与众不同,男的一身和服,气宇轩昂,女的衣着华丽,紧紧相随,于是主动让开位置。这一行动更使大量的目光转到他俩身上。

文子的正面挂着一幅题名“樵夫归路图”的画。

“什么时候看,都觉得这幅好。”

市泽庸亮一边用余光瞟着文子的侧脸,一边说道。

“这是A侯爵家的藏画。记得我年轻的时候,老侯爵曾亲自给我看过这幅画。你看这画风,好象是信手抹就的,但总觉得有一股撼人的力量。外行人可能觉得摇摇晃晃,苍白无力,不知你观感如何啊?”

“我认为好得很。蕴蓄着一股内在的力量。”

文子目不转睛地回答。

“是的,是的。好象有些像你的风格哩。”

“哪里,我算什么……”

“不对,说风格还不确切,而是精神上有共同之处。你要不断吸收这样的东西。向新的、欧美式的作品学习固然重要,但从这样的古典作品中汲取养分也不可缺少。那么,你好好看看吧!”

市泽自己也认真欣赏着画面。过了一会,他的脖颈虽纹丝未动,但嘴唇却似动非动地活动起来,吐出的声音低得只有文子可以听到。

“离开这个会场后,在老地方会合。三十分钟以后,我酌情将人支开,你也作好准备。”

市泽面对画轴,低声私语。

文子的目光仍然盯在“樵夫归路图”上。她微微点头,在旁观者的眼里,他们是在赞赏玉堂的画。

在他们身旁,悠久堂在缓缓走动。

市泽庸亮走向下一幅挂轴。随着脚步的迈动,和服裙子的下摆放风撩起。露出的白布袜子,显得越发庄重。

虽然与文子将有约会,但市泽的态度仍落落大方,从容不迫,保留着旧大名后裔的风度,眼角,嘴边都挂着庄重的微笑。

文子恭顺地跟随着市泽,视线一刻也未从玉堂的画上离开,只有脚在地板上轻轻滑动。

“先生!”

悠久堂急匆匆地走近市泽身边。

“杉尾的公子来了。”

市泽扬了一下下颊,示意知道了,但并没有马上将脸转向悠久堂指的方向。他的视线依然停在刚才欣赏着的“仙山群会”画上。

文子悄悄转过头去。

一位年轻的高个绅士面带微笑走了过来。他并非一人独来,身后有五、六个衣着华丽的年轻女子紧紧相随。她们的衣服色彩鲜艳,如同从后面烘托着青年绅士一般。

杉尾青洋是以现代水墨画坛的泰斗而驰名的杉尾连洋的儿子。他虽年仅二十九岁,但已被公认为连洋的接班人。他实力雄厚,不是靠沾父亲的光,据某评论家说,他一定会后来居上,超过他父亲。

杉尾青洋的容貌具有现代的特点,在局外人看来,根本不像一个水墨画家。他额头白皙,柔软而略鬈的头发,向上拢去,浓密的眉毛下,一双大眼逗人喜爱。可是女弟子们说,他作画时目光却锋利过人。他打一个轮廓鲜明的脸庞,因此俯首运笔时,从侧面看更显得严峻冷酷。

他的嘴唇总泛着红润,虽然女弟子们私下议论这可能是涂的口红,但实际上这是他生就的本色。如今他红唇微启,微笑着向文子还礼,围在他身后的女弟子们同时将目光射向文子。

“哦,您也来了。”

青洋望着文子微微一笑。

市泽庸亮明知青洋已来到身旁,却故意将脖子伸向玻璃柜,聚精会神地观赏着画面。

“市泽先生!”

青洋立即将目光从文子身上挪开,又向市泽紧靠几步,恰如其分地弯腰施礼。

市泽庸亮象是方有察觉的样子,转身向青洋微微点头。

“噢,原来是你啊!”

市泽的寒暄缓慢而稳重。

“上次在S馆失礼了。”

青洋以爽快的语调致了问候。

“啊,你太客气了。”

“估计您今天一定光临这里,于是我也来了。”

“是吗?”

市泽庸亮撩开和服的袖子,将双手背到身后。

“你的学习精神一如既往哩!”

“哪里,实在不敢当!”

市泽庸亮飞速看了看聚在青洋身后衣着绚丽的女弟子们。她们一齐施礼。

对此,市泽只以目光还礼,接着问青洋:

“你爸爸可好?”

“是的,很好。”

“那就好了。”

“家父说,久疏问候,让我代他向您致意。”

“啊!”

市泽轻轻点头之后,旋即又将身体转向挂着的下一幅作品。

文子开始有些踌躇,不知跟在两人中的哪一个后面才好,但不久即下了决心,脚步迈向市泽一方。

青洋仰脸对着玻璃柜,像是鉴赏画幅的样子,而眼角却不断观察着市泽庸亮和文子的行动。他的脸上掠过一丝饶有兴趣的神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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