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7点,弗莱德·戴尔瑞回到了曼哈顿的联邦大楼。他刚刚去医院探望了威廉·布伦特。威廉·布伦特也叫斯坦利·帕尔默,他还有其他好多名字。他受了重伤,但是已经恢复了知觉,还有三四天,就要出院了。

纽约市里的几名律师已经和威廉·布伦特就这次事故的解决方案进行了接触。纽约市警察驾驶警车时操作不当,撞上了行人,这件事根本没什么复杂的。赔偿金额大约在五万美元,医药费另外支付。

因此这几天威廉·布伦特过得很快活,至少在经济上是如此,因为他得到了上述赔偿金(而且不要交税),另外还有戴尔瑞给他的十万美元。这笔钱也是免税的,因为税务局永远也不会得到丝毫风声。

戴尔瑞坐在办公室里,反复回味着钟表匠理查德·洛根已经被监禁的消息,这时,他的助手——一名二十多岁的非洲裔美国女人走进来,问道:“你听说过地球日那件事了吗?”

“什么地球日?”

“具体的细节我也不知道,但是那个组织,那个叫Juf-tee的组织——”

“什么?”

“JFTE,‘为了地球的正义’。大概是这个吧。一个生态恐怖组织?”

戴尔瑞放下手中的咖啡,心脏怦怦直跳。“真的有这个组织?”

“对。”

“出什么事了?”他急切地问道。

“我听到的是他们溜进了中央公园,到了那两位参议员旁边——就是总统派去向集会的人群讲话的两位参议员。特工主任要你去他的办公室。现在就去。”

“有人员伤亡吗?”戴尔瑞吃了一惊,低声问。

“不知道。”

戴尔瑞沉着脸,站了起来。他在过道里快步走着,这是他多年在大街上工作养成的习惯。

而现在他就要和这份工作告别了。他曾经收集到一条重要线索,促成了钟表匠的被捕,但是,在找到恐怖组织这一主要任务上,他却失败了。

就是因为这个,麦克丹尼尔不会饶了他的——以疾风暴雨或者和风细雨的方式。主管探员现在要见他,显然就是这件事。

好吧,继续跟进,弗莱德。你做得很好……

他一边走着,一边朝两边的办公室里张望。他想找个人问问这次事件的情况。但是,办公室里都是空的。虽说现在已经不是上班时间,但更可能的原因是,他想,大家都已经奔赴发现“为了地球的正义”组织的中央公园现场了。或许这恰恰说明他的警察生涯已经结束了:这次行动都没有人通知他去参加。

当然了,出现这种情况还有另一个原因,也是他被招到特工主任办公室的原因:那被盗的十万美元。

他妈的他一直在想什么?他这么做是为了他热爱的这座城市,为了他立下誓言要保护的市民。他真的觉得自己会在这件事上安然无恙吗?要知道,他面对的是一个想把他赶走、看他写的报告就像在研究填字游戏一样认真的主管探员。

他可以和他协商一下,不要把自己送进监狱吗?

他不敢肯定。他在“为了地球的正义”这件事上搞砸了,这种可能性真的很小。

他走过联邦大楼的一条过道,然后是又一条过道。

他终于来到特工主任的办公室。特工主任的助手通报说戴尔瑞到了。戴尔瑞走进那间敞亮的办公室。

“弗莱德。”

“乔纳森。”

特工主任乔纳森·菲尔普斯五十五岁左右,他用手摸摸头发,然后又向后理了理,示意弗莱德·戴尔瑞在他办公桌对面的椅子上坐下。办公桌上乱七八糟。

不,戴尔瑞想,“乱七八糟”这个词不对。应该说这是一张有条有理的办公桌,因为那上面才堆了三英寸高的档案材料。毕竟,这里是纽约啊。这座城市有太多可能出现问题的地方,需要像特工主任这样的人来拨乱反正。

弗莱德·戴尔瑞想从特工主任的脸上看出些什么来,但是没有找到任何线索。特工主任早些年也曾干过便衣,但那么一点共同之处并不能使他同情戴尔瑞。这是联邦调查局的特点:联邦法律和各种规定压倒一切。办公室里只有特工主任一个人,戴尔瑞对此并没有感到奇怪。他的助手、主管探员塔克·麦克丹尼尔此刻正在中央公园对那些被抓获的恐怖分子说“你有权保持沉默……”之类的话呢。

“好吧,弗莱德,我就直说了啊。”

“好。”

“关于Juf-tee。”

“‘为了地球的正义’。”

“对。”特工主任又摸了一下头,浓密的头发丝毫不乱。

“我只是想了解一下。你没有发现与这个组织相关的任何情况,对吗?”

“是的,乔纳森。我搞砸了。我动用了我所有常用的资源,还挖掘了六七个新的信息源。目前还在紧跟着,有十几个情报已经被我放弃了。不,是二十几个。对不起。”

“但是塔克·麦克丹尼尔的监视小组有十条准确线索。”

云区……

戴尔瑞一点也不想说麦克丹尼尔的坏话。“我是这样想的:他的小组得到很多有用的细节,比如人员名单:拉曼、约翰斯顿。还有,暗指武器的代码词。”他叹了一口气,“我听说出事了,乔纳森。怎么啦?”

“啊,对,Juf-tee采取行动了。”

“伤亡情况怎么样?”

“我们有录像。要看看吗?”

戴尔瑞心想,不,先生,我一点也不想看。我最不想看到人们因为我把事情搞砸了而受到伤害,或者,我也不想看到塔克·麦克丹尼尔领着特遣队力挽狂澜。但是,他说:“当然想看。放吧。”

特工主任在他的笔记本电脑上敲了几下键盘,然后将电脑转过来,对着戴尔瑞。戴尔瑞原以为看到的是联邦调查局常见的那种监控录像,它们用广角镜头拍摄,对比度很低,上面有拍摄地点以及按照秒数跳动的时间标尺。

然而,他看到的是的一条新闻。

一个面带微笑、扎着头巾的女记者手拿一沓纸条,正在和一个三十多岁的男人说话。那男人穿着一件不合身的夹克衫和一条宽松的长裤,脸黑黑的,留着头发。他不自然地笑着,眼睛在记者和摄像机之间游移。一个脸上有雀斑、大概七八岁的红头发男孩站在他身边。

记者对男人说:“好了,我知道在过去的几个月里,你的学生一直在为地球日的活动做准备。”

“对。”男人回答道,虽然有些局促,话音里却带着自豪。

“今晚在中央公园里有许多团体,他们都是为了某一个环境问题而来。你的学生有没有具体的环保诉求?”

“其实也没什么。他们有许多不同的兴趣,比如可再生能源、濒危的热带雨林、全球变暖和二氧化碳、保护臭氧层、废物循环利用。”

“你这位小助手叫什么名字?”

“他是我的学生,汤尼·约翰斯顿。”

约翰斯顿?

“你好,汤尼,你能不能告诉我们的观众,你们学校的环保俱乐部叫什么名字呀?”

“好的,‘我们孩子为了地球’。”

“啊,看那里,有好多海报呢。是你和你的同学们自己做的吗?”

“是的,但是,你知道,我们的老师,拉曼先生——”他抬头看了一眼身边的那个男人——“他也帮了我们不少忙。”

“好,汤尼,干得真棒。谢谢你,谢谢皇后区拉尔夫·沃尔多·爱默生小学三年级的全体同学,你们坚信,在保护环境这个问题上,不论年龄大小,都可以做出一点改变……这是凯西·布莱厄姆在现场的报道……”

特工主任手指在键盘上一戳,电脑屏幕上没了内容。他向后靠在椅子上。戴尔瑞不知道他是想笑呢还是想骂出什么脏话。“正义,”他慢慢地说道,“我们孩子。”他叹了一口气,“想知道我们现在都狼狈成什么样子了吗,弗莱德?”

戴尔瑞眉头紧锁。

“此前我们在调动四百名联邦特工所需开支的基础上,又向华盛顿讨要了五百万美元,另外,上面又施加压力,让纽约市、维斯切斯特县、巴尔的摩和波士顿的地方治安官办公室开出了二十多张搜查令。我们从‘信情’系统准确地得知,一个比提摩西·麦克维、本·拉登更厉害的生态恐怖组织,即将发动攻击,重创美国。

“结果,这一生态恐怖组织却是一帮八九岁的孩子。代表武器的代码词,‘纸张和补给’?这两个词指的就是纸和其他一些东西。这一谈话不是发生在云区,而是他们在学校午休醒来之后进行的面对面的谈话。和拉曼一起工作的那个女人?很可能就是那个小汤尼,因为他那该死的嗓子还没有变声呢……好在我们通过‘信情’系统听到有人说在中央公园‘放飞信鸽’,如果这样的话,我们就有可能呼叫地对空导弹的支援了。”

办公室里沉默了片刻。

“你不要幸灾乐祸,弗莱德。”

弗莱德耸了耸肩膀。

“你想得到塔克的工作吗?”

“他要到——”

“别的地方,可能是华盛顿。这重要吗?……怎么样?主管探员,你干不干?如果你愿意的话,今天晚上就可以搬到那间办公室里去。”

戴尔瑞没有丝毫犹豫。“不,乔纳森,谢谢,可是我不愿意。”

“你是这里德高望重的探员之一,大家都很尊敬你。我郑重地请你再考虑一下。”

“我喜欢在大街上工作。就是这个原因。我想要的就是这个。我觉得这对我很重要。”

“你真倔。”特工主任笑着说,“现在你可以回自己的办公室了。麦克丹尼尔马上就要来这里和我谈谈。我想你不太想见到他吧。”

“差不多吧。”

就在戴尔瑞走到门口的时候,特工主任说:“噢,弗莱德,还有一件事。”

戴尔瑞站住了。

“你参加了冈查理斯的那件案子,对吧?”

以前戴尔瑞面对纽约最危险的人物时,脉搏从来没有加快过,哪怕只是一丁点儿;现在,他敢肯定自己脖子上的血管正突突跳动,清晰可见。“斯泰顿岛的那个毒贩子。对。”

“似乎有些地方不太对。”

“不太对?”

“是啊,证物。”

“真的吗?”

特工主任揉了揉眼睛:“执行任务的时候,你们的人起获了三十公斤的海洛因,几十把枪和几沓钞票。”

“对。”

“后来的记者招待会上说,缴获的毒资是一百一十万,但是,等我们准备将毒资提交给大陪审团的时候,似乎证物箱里只有一百万。”

“有十万放在别处了?”

特工主任脑袋一缩:“不,不,不是放在别处了,是因为其他原因。”

“嗯——啊——”戴尔瑞深吸了一口气。啊,天哪……终于要来了。

“我看了相关记录,啊,很有意思,证物流转卡上的第二位的那个‘零’,写得真是小,看得快一点的话,你真会以为是‘1’。有人扫了一眼之后,就匆忙写了新闻稿,结果写错了。他们写的是‘一百一十万’。”

“我明白了。”

“我只想告诉你,如果有人提起这件事,你就说这是笔误。联邦调查局在冈查理斯案件中起获的毒资,其准确数目是整整一百万。这是官方口径。”

“好。谢谢,乔纳森。”

乔纳森皱起了眉头。“谢我什么?”

“澄清了事实。”

乔纳森点点头,意味深长。双方心照不宣。特工主任接着又说:“顺便提一下,抓获理查德·洛根,你做了很大的贡献。他几年前就计划着要杀死数十名士兵和五角大楼的人,还有我们的人。很高兴现在他将永远离我们而去了。”

戴尔瑞转身离开了办公室。在朝自己办公室走的路上,他紧张地笑了一下。

一帮三年级学生?

他掏出手机,给瑟琳娜发了条短信,告诉她自己马上到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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