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文盲唐惜春挨了唐盛一句骂,“赶紧滚回屋念书去。”

倒是唐老太太秉持着孙子是自家的好的偏心原则,笑道,“反正就是那么个意思,春儿就是孝顺。”

唐惜春琢磨了一回才后知后觉的发现自己发了句有歧义的话,他倒也不在意,厚着脸皮笑道,“对啊,理解意思就得了。爹你不是喜欢品评诗文么,什么时候我做首诗歌颂歌颂你伟大的父爱,包你流芳千古。”

“好,我等着。”唐盛简直拿这活宝没法子,接过罗氏的帕子擦擦唇角。

接着老太太又说起给祖宗准备过年祭品的事,以前唐家寒微,顶多是杀只鸡供给祖宗,到了唐盛这儿,算是换了门楣,步入官宦门第的序列,祭祀之类的事自然也讲究起来。

非但要杀猪宰羊,更有各类鲜果点心茶酒斋菜等,准备起来颇是繁琐,起码要两三天才能齐备。年下事多,媳妇丫环时时有事来禀,唐盛就带着唐惜春去了前头花厅,听庄铺管事的报账,送年例。

唐惜春在路上问,“爹,惜时呢?”

唐盛道,“惜时出去访友了,约摸晚上才回来。”看来,两兄弟的关系当真是融洽了。

唐盛这是头一遭带唐惜春见庄头掌柜人等,以往唐惜春没个样子,唐盛自然不会动此心。如今唐惜春有了几分长进,年纪也大了,正好又赶了个年下,唐盛便带着唐惜春熟悉熟悉外头事务,以后也好做他个臂膀。

唐惜春上辈子经历过破产经历过重新起家,哪怕重新起家后也只是个小地主,但好歹没把唐盛传给他的祖业给败了。虽然唐惜春挺后悔没败了家业,便宜了一窝子狼心狗肺。不过,总得来说,唐惜春还是有几分打理产业的经验的。

他也有几分小机伶,随唐盛一到花厅便摆出一幅高深莫测的装逼脸,各掌柜庄头对唐惜春并不陌生。唐惜春大大小小的也算个城内名人,有名的纨绔,他名声比他爹这个知府还响亮三分呢。

甭管唐惜春啥名声吧,反正唐盛这么正式的带他出来,大家都很给面子的给唐惜春大爷见礼。唐惜春大爷样的一摆手,皮笑肉不笑地,“我不太懂这些,随父亲过来听听而已,你们说吧。”

说是不懂,唐惜春听得却再认真不过。

不过,他也只是听听,并不多话。

唐盛刚来成都府一年左右,成都府还有巡抚总督蜀玉侯几尊大佛,故此,唐盛这个知府委实算不得高官。只是,若做官来说,俸禄是远不够家中开销的。罗氏虽有嫁妆,到底是罗氏的,唐盛这样的男人,刚做官时没法子,如今都熬成知府了,并不愿意再花销妻子的嫁妆。何况,罗氏的嫁妆,最终是要传给自己儿女的。唐盛手中也有些自己的产业,派了可靠的人操持。

唐盛也只是过耳一听,待掌柜庄头人都说完了,唐盛对唐惜春道,“这些账本子你拿回去瞧瞧。”

这活儿唐惜春是擅长的,很痛快的应了。

打发这些人走后,唐盛问,“听出什么没有?”

唐惜春笑,“老爹你还挺有钱的。”心下暗暗叹息,看来上辈子唐盛也是将大半产业都给了他。

唐盛瞪眼,“你就没听些有用的。”

唐惜春对着那一撂账册呶呶嘴,“现在只是听他们上嘴皮一碰下嘴皮,生意好的收成好的自然是满嘴好话,生意差的减了收成的无非就是诉苦罢了,能听出什么真假来?万事都在账里,只要盘过账,就知好赖了。”

“你带回去瞧瞧吧。”唐盛有几分满意,道,“功名要紧,这些庶务也不能落下,说到底,不论做官还是做人,银子是必不可少的。也不单单是叫你学着打理产业,亦是学着用人的道理。你既然擅长算术,反正你在家无事,将这些账看一遍,再来找我。”

唐惜春问,“爹,惜时那里呢?他也是入了籍的。”入籍的义子同名义上的是不一样的,在国家律条之中,入籍的义子同亲生子一样,也是有继承权的。

唐盛摸摸儿子的头,笑,“你这孩子,待谁好就是一颗实心。惜时那里我早有安排,你就别操心的。他是个有心的孩子,这些事,他早跟我谈过了。你先时脾气坏,总不与他亲近,现在明白过来了,就好好相处。”

唐盛温声道,“惜春,别总觉着自己笨。这世上,有多少天资卓绝的天才呢?远的不说,惜夏的资质也是一般,他肯听话,又肯用功,书也念的有模有样。大多数人,都是如此。说句不敬的话,就是总督大人也是将至不惑之年才中的进士,此方开始做官。只要一步一个脚印,稳稳当当的走下来,都会有不错的成就。”

唐惜春道,“我就是念书上有些笨而已,算术上可不笨。”

唐盛笑,“你说的那些乱七八糟的算术我都不大明白,你那个都学的会,怎么念书就不会了呢?”

唐惜春想了想,老实的说,“我也不知道,算术上的事我一看就大约能明白,哪怕不明白,想想也能够明白的。你叫我念的书,我一看就想睡觉。”

“真的,爹。”唐惜春生怕唐盛不信,道,“有几回我躺着想算术题,越想越精神,就是睡不着了。然后我叫侍女给我念孔子的话,听侍女说,没念了两句,我立刻就睡着了。”

唐盛给唐惜春逗的低声笑起来,“你这小子……”拍一记唐惜春的肩,“账本子叫唐诚送进去,这都晌午了,找老太太吃饭去。”

唐惜夏中午就回来了。

罗氏牵着唐惜夏的手过来,笑道,“正要跟老爷说呢,惜夏他们年下考较的名次出来了。”

唐盛对于儿子的成绩总是很关心的,笑问,“考的如何?”

唐惜夏道,“先生排了名次,儿子占第五。”

唐盛笑赞,“考的不错。晚上把你的文章拿来给我瞧瞧,爹给你看看。”

唐惜夏忙应了。

唐惜春剥着桔子巴唧巴唧的嚼着,道,“你还是多给惜夏补补,看他脸白的,一点血色都没有。这样单弱,我听说春闱可是很冷的时候把人往贡院里一关三天,有身子不好的,不等考完就在贡院歇菜的!”罗氏那好强的心,硬把个孩子给管傻了。

唐惜夏怯怯的看唐惜春一眼,小声说,“大哥,我身子没事。”

唐惜春猛然对他做个鬼脸,唐惜夏吓得退了半步,唐惜春哈哈大笑。

罗氏气的将儿子往怀里一护,微怒,“惜春,你莫要作弄惜夏!”

唐惜春眼睛往上一翻,闲闲道,“逗他玩儿。”

唐盛笑,“你不是说从山上学了什么拳回来了么,过年兄弟两个都有空,干脆教教惜夏。男孩子,习些健身拳法之类,对身子也好。”

罗氏生怕儿子受欺负,强笑道,“老爷,惜夏自来斯文,哪里是动刀动枪的材料。”

唐盛还想再劝两句,唐惜春已道,“爹,我教你,等你学会再教惜夏算了。”唐惜夏一见他就能老鼠见了猫似的,还有唐惜夏生的那一窝继承他遗产盼他快死的熊孩子们,唐惜春想想就来火。

罗氏忙道,“是啊,这也一样的。”

唐惜春冲罗氏哼哼两声,罗氏忍气,委屈的看丈夫一眼,低头不说话了。

唐盛训唐惜春,“你给我坐老实了!”

唐老太太笑,“好了,这就要吃饭了。惜夏,可要好好吃饭啊,你大哥是关心你,生怕你念书太用功,熬坏了身子骨。他是想你养的壮壮实实的。”

唐惜夏点点头。

唐盛完全的慈父心哪,虽然唐惜春不爱理会唐惜夏,唐盛还是一大早叫着唐惜夏去跟唐惜春学什么健身拳。

唐惜春白唐惜夏两眼,看在老爹的面子上,勉勉强强的没撵唐惜夏走。

唐惜春先自己显摆的打了一趟拳,得意的问,“爹,威风不?”

唐盛笑问小儿子,“惜夏,你哥打的威风不?”

唐惜夏小脸儿微红,狠狠的点头,憋出两个字,“威风。”

虽然声音不够响亮,唐惜春也没挑剔,笑道,“还算你小子有眼光。”接下来,唐惜春就开始教两人打拳,唐盛练的有模有样,就是唐惜夏,学了后头忘了前头,教了中间,前后都忘了。唐惜春本就是没什么耐心的人,指着唐惜夏道,“又呆又笨,教你这样的,能把做师父的累死。行了,今天就到这儿,我累得腰酸背痛。”

唐惜夏给唐惜春骂的小脸儿通红,又不敢还嘴,只得可怜巴巴的望着自己的父亲。唐盛笑着摸摸小儿子的头,道,“惜夏还小,哪里学得这么快。你这做师父的,还真是没耐心。”

唐惜春拿帕子擦擦额间的汗,道,“青云师父教弟子们武功,向来就是一遍过,你算算,我教了他多少回。”唐惜春一戳唐惜夏额角,给出评价,“笨!”

唐惜夏终于忍不住心中凄惶,眼圈儿一红,抽咽起来。

唐惜春愈发道,“有什么好哭的!跟个丫头似的,娇气!”他以前天天被老爹骂,偶尔还被揍,也没觉着怎么着啊。看唐惜夏委屈的哟,真叫素来皮糙肉厚的唐惜春看不上。

唐盛笑,“好了,惜夏脸皮薄,你少说两句。做兄长的,你得知道关心弟弟。”

唐惜春坏笑,“哪天我像爹你关心我似的也去关心关心他的屁股。”

唐盛轻踹一记,唐惜春才闭了嘴,哼着小曲走了,“你赶紧把娇气包送回去吧!跟他娘说一声,我可没欺负他,是他自己爱哭。”

唐惜夏的眼泪是一场灾难,他简直哭了一路,不论唐盛怎么劝都止不住泪,从小校场一直哭到了罗氏院里。

罗氏一见儿子这模样,自己眼泪也掉下来了,搂着儿子问,“这是怎么了?”

唐盛没觉着如何,“惜春说了他几句。”

别的罗氏都能忍,唯独见不得儿子受唐惜春的欺负,拧眉咬牙道,“我说什么,别叫惜夏去,老爷非带他去!惜春惯会欺负他的!”

唐惜夏抽咽两声,拉着母亲的衣襟道,“是儿子太笨了,大哥教了我好久,我总是记不住。”

罗氏安慰儿子,“好了好了,咱们不学那个了,把书念好就成了。”

唐惜夏扁着嘴哭,“可是,我还是很想学。”

唐盛笑,“没事没事,明天咱们再接着学就是了。”

“我又很怕大哥嫌我笨,不教我了。”因唐惜春那个纨绔脾气,唐盛对唐惜春的教育是且打且骂。唐惜夏却是自小知道上进,又很乖巧,唐盛对小儿子向来是慈父面孔,故此,唐惜夏在父亲面前倒比在唐惜春面前敢说话。

倒是罗氏一听就急了,心疼道,“不许去学了!他总是欺负你!”不是罗氏小人之心,实在是这种事以前发生的太多了。

唐盛笑斥,“这是什么话,有我看着,惜春难道会欺负惜夏。孩子想学,你莫拦了,年下这几日,莫叫惜夏念书了,好生消散几日。”

唐盛揽过小儿子,给小儿子擦去眼泪,温声道,“你大哥就是脾气不好,他心里是有你的。”

唐惜夏似懂非懂的点点头。

罗氏暗哼: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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