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惜春现在很能宅,他从上清宫带回了许多算术书啊星象书之类的。反正他刚挨过打,索性就在屋里装起病来,天天拿着截铅笔头在纸上演算,唐惜春已发现,铅笔与毛笔比起来,那便利性不是一点半点。就是有点容易脏,手上常蹭的一团黑一团黑的。

唐惜春天天宅在家做算术题,估摸着唐盛回家的时辰就派两个丫环到门外守着,待唐盛一来看他,便立刻钻被窝儿装虚弱。

唐盛实在受不了唐惜春这一套,拍拍唐惜春的腰问,“你要在床上过年?”

唐惜春现在也学聪明了一点,他另找理由道,“难道我是为挨揍生气吗?说来从小到大,爹你都以揍我为乐,我忍气吞声的时候多了去,也没生过你的气!”

唐盛怒,“你忍气吞声!你自己说,哪回是无缘无故挨打!”

“这回就是。”唐惜春理由充足的指责道,“本来只是说算术题的事,你忽然翻脸不说,还装死吓我。有你这样做爹的吗?你知不知道,对于一个孝子而言,老爹装死是多大的打击?”

唐盛道,“你既然标榜是个孝子,就听我的话。别成天窝在屋里算那些没用的算术,也拿出点心思来念书。把你放在算术上的心思分一半到科举上,包管不用念二十年就能中进士。”

“孝子又不是应声虫。”唐惜春生来就不是啥愚孝胚子,他干脆祸水东引,道,“你不如去管管唐惜夏,你看他都呆成什么样儿了。”唐惜春说着就唉声叹气起来,他老爹一世英明,偏生就是没养几个有其父必有其子的儿子。大约是罗氏从他身上吸取教训,生生把儿子管成了个呆子。

唐盛道,“现在说你,你提惜夏做什么?”

“爹呀,您这么英明,难道你不觉着唐惜夏很呆么?”唐惜春还是有几分见识的,“科举什么的,也就是做官的阶梯,谁家做了官还天天之乎者也啊。就是老爹你现在也爱什么游记诗歌多于道德贤书吧。你看唐惜夏那小呆样,他就是考上进士,也做不了大官。你赶紧去调理调理唐惜夏,叫他去光耀光耀咱们老唐家的门楣。你就别逼我了,我都快给你逼死了。”

看着唐惜春不识好歹的苦包脸,唐盛又给了他一巴掌,唐惜春立刻嗷嗷叫,唐盛道,“我看你活得滋润着呢,且死不了。”

“切,我是先给你提个醒。”唐惜春从被窝里抓住唐盛的手,自己揉揉屁股,翻个身平躺着看他家老爹,唐惜春不禁傻笑起来,“爹,你生得怪俊的啊。”

唐盛笑,“皮相而已。”

唐惜春笑,“皮相也是一样啊,要不是爹你把生的俊,太妃肯定不能叫我留在上清宫。”

想了想,唐盛还是将上清宫的利害跟唐惜春说了说,唐惜春听的认真,道,“照爹这么说,太妃是个很厉害的人哪?”

“是啊。”唐盛道,“这么厉害的女人,你还是少招惹。”

唐惜春道,“为什么啊?太妃对我很好。而且,既然太妃这么厉害,我住在上清宫跟太妃搞好关系,以后说不定能得太妃庇护呢。”

“爹,我已经想过了。我科举不大有门儿,文章不行武功也不行,以后怕是做不了大官,顶多是老爹你花银子给我捐个小官。我自己不行,如果有机会,就该多结交有本事的人,这样日子也能过得下去。”唐惜春道,“要按爹你说的,太妃厉害的蜀平侯都不是她对手,我干嘛因为太妃厉害就不去上清宫啊。我不大聪明,兴许跟聪明人相处多了,也能沾染一二聪明之处。再说了,太妃又没有对我不好,我就是跟太妃学些算术星象方面的事。太妃虽然很好看,我只拿她当个长辈,从没有过失礼的地方。”

“你都没试过科举,怎么就知道自己不行?”唐盛并不容易说服,而且,唐盛这辈子头一遭听到儿子说了几句像样的话。想当初,唐惜春大纨绔时,唐盛犹是一意催儿子成才。如今唐惜春忽就成了个明白人,更没有放弃的道理。

唐盛语重心长道,“近朱者赤,你想上进,结交些厉害的有本事的人是对的。可是,人这一辈子不能总指望着别人的庇护过日子。除了你爹我,谁会庇护你一辈子?就是你爹,也有个死的时候。你总得自己学个能安身立命的本事。”

唐惜春忽道,“爹,这回我在青云观,学了一套调息的法子,还有一套健身的拳法,连太妃的侍卫长都说这个学来对身体好。等你闲了我教你吧,虽然不能练成武林高手,强身健体耳聪目明也还是有的。”

唐盛笑,“哟,的确是学得孝顺了啊。”

“孝顺难道还用学,我早就孝顺的很。”唐惜春得意的扬扬眉,“就是老爹你,虽然做大官要紧,身体也是本钱哪。爹你想想,你现在才三十一,咱们不多算,你一口气活到八十岁,还有五十年好活。这五十年在官场中熬一熬,以后说不定能熬个内阁相辅之类。”

唐盛笑,“你少叫我生些气,我就能长命百岁了。”

“我以前是年纪小,现在这不浪子回头了么。”唐惜春辩白道,“就是现在,也不是故意惹你生气的。我可是大男人,当然得有自己的主见。你也别总说自己生气,你装死吓我,我给你吓坏了,我也气的很。”

唐盛是打心里喜欢这样父子两个心平气和说话的时光,不知不觉便夜已深沉,罗氏打发丫环来请唐盛。唐惜春向来是话随心动,道,“爹,咱们小半年都没见,我在山上想你想的不行,你干脆就在我这儿歇了,我还有好多话想跟你说。”

唐盛一想,自己亲儿子,倒也无妨,便打发罗氏的丫环回去了。

罗氏听说唐盛歇在唐惜春屋子里,恨不能将手里的帕子拧碎,愤愤对黄嬷嬷道,“不知又从山上学了什么把戏回来,这回倒不是沸反盈天的闹腾了。”以前父子两个是见面就掐,说不了两句话唐惜春必然挨骂,如今倒学的聪明了,也不知有什么话,还要秉烛夜谈不成!

黄嬷嬷笑劝,“老奴看大爷当真是长进了,前儿大爷差阿玄送来的东西奴婢找人看过了,都是好东西。”起码里面绝对没下药啥的。

罗氏道,“难道我缺那些补药?”

“太太什么没见过,不过,这可是大爷头一遭给太太送东西。”黄嬷嬷温声道,“大爷与二爷毕竟是亲生兄弟,都是姓唐的。太太想想,若大爷真能懂事些,以后对二爷也不是坏事。”

罗氏长叹,“我想着,能不能跟老爷说说,叫惜夏也去山上。”

黄嬷嬷不知罗氏动了这心思,道,“二爷过年才八岁,是不是太小了?听说,山上清寒的很,就是大爷去了也得自己洗衣烧饭,连个服侍的丫环都不准带。”

“惜时也是七岁去的,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罗氏倒是舍得。

黄嬷嬷道,“惜时少爷自幼就生的小牛犊一般,二爷怎么能比?这几日学里考较功课,翠儿说二爷每日都要念书到二更,刻苦的很。”

罗氏道,“年前他们都要排个名次先后,惜夏约摸是想考个好名次叫老爷高兴。这也是他的一番孝心,你多叫厨下给他炖些补品,莫叫他亏了身子。”

黄嬷嬷笑,“老奴已是吩咐下去了。”

既然唐盛不回来,罗氏也便洗洗睡了。

倒是唐惜春这个爱撒娇的家伙,叫阿玄重新整理了床铺,铺了两套被褥,父子两个洗漱后,又嘀嘀咕咕的说了半日的话。

好在唐盛衙门里该忙的也忙完了,父子两个一觉睡到大天亮。唐盛先醒的,拨开帐子见外头天已大亮,也知时辰不早,伸手拍拍唐惜春的屁股把人拍醒。

唐惜春这家伙不知什么时候滚到唐盛被子里,脸正压在唐盛肩上,父子两个乱七八糟的盖着两床被子,暖烘烘的。唐惜春迷迷糊糊的蹭了蹭,唐盛道,“起了,天都大亮了。”

唐惜春打个哈欠,嘟囔,“还困呢。”

唐盛笑着捏捏唐惜春的脸,“快起来,今天该准备祭祖的东西了。”

唐惜春赖在被窝里,说,“爹,你抱我起来吧。”

唐盛笑骂,“屁,你还是小孩子吗?快点,要不可揍你了啊。”

“你也就这威逼恐吓这一套。”唐惜春嘀咕着坐起来,抱抱唐盛的腰,笑,“那换儿子抱你。”

唐盛笑着翻身下床,“滚吧!老子还年轻的很,等我什么时候走不动了,你能有这份心就成。”

阿玄是个细心的人,早命人去罗氏那里取来了唐盛的衣裳。

两人的衣裳都是放在熏笼上熏的热乎乎,穿在身上半点不会凉。接下来洗漱梳洗,亦服侍的井井有条恰到好处。唐盛赞道,“你这屋里,亏得有个阿玄。”

唐惜春笑,“那是!”

阿玄笑,“都是奴婢的本分。早饭已经齐备了,奴婢这就命她们送上来吧。”

待得父子两个用过早饭,先是去了老太太那里,老太太眉开眼笑的问,“有多少话白天说不完,还要说到半夜里去。”心里却是高兴父子两个能亲近亲近的。

唐惜春一屁股坐到老太太身畔,笑嘻嘻地,“以前在家老爹天天横眉厉目的骂我,我还嫌烦。等我去了山上,才觉着想老爹想的紧,一回来就有很多话想跟老爹说。”这家伙天生就不知矜持为何物。

罗氏见到唐惜春这么没规矩的腻歪就堵心,索性不说话。

唐盛笑斥,“原来以前怨我来着。”

唐惜春笑,“哪里,老爹你这是怪我没在挨揍时替你叫好来着。”正值丫环上茶,唐惜春喝口茶,给自己多年的挨揍经历总结了一句,情深谊重的对唐盛道,“我简直是用身体来取悦你啊,爹!”

唐盛一只茶喷到了地上!

罗氏再心烦唐惜春忍不住“噗哧”笑了:这个大文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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