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片刻的犹豫之后,诺贝尔太太并未表现出丝毫的不安。她就像患了强硬性脊椎炎,挺直了身体又放下了肩膀。她穿着和前一晚一样的绿色花呢套装。

那双大无畏的深褐色眼睛紧紧盯着亨利·梅瑞威尔爵士。她的表情好像在说,这是个一点也不好笑的冷笑话,而且品位低下,她必须做出如此的结论。

“我可以请问你吗,亨利爵士,这是什么意思?”

“你杀了内德·本顿。”亨利·梅瑞威尔爵士说。

诺贝尔太太完全无视了这句话。

“我必须请你,”她干脆地说,“打开这个地方的门,并且让我出去。我在园长家和路易丝·本顿小姐还有约——”

“噢,不是的,你没有,”亨利·梅瑞威尔爵士说,“约会取消了。”

“——而你的警察朋友显然误导了我,让我到这里来。”

“你杀了内德·本顿。”亨利·梅瑞威尔爵士说。

“当然,”诺贝尔太太说,“你已经准备证明它,或者为你的诽谤行为承担后果了?”

“我不打算证明它,”亨利·梅瑞威尔爵士回答,“那样我可不满意。你自己会承认的。”

而诺贝尔太太笑了。那并不是愉快的笑声。亨利·梅瑞威尔爵士往前走了两步。

“你看,女士,”他接着用那种沉重而不带感情的声调说道,“非常明显,昨晚你是唯一可能的幕后主使。”

“亨利爵士,我可以请你打开这个地方的门,并且让我出去吗?”

亨利·梅瑞威尔爵士又往前走了一步。

“昨天下午,”他接着说,“内德·本顿接到了一个大消息,他伟大的梦想就要成真了。面对所有的不确定性,他得到了这个千分之一的机会,交通部给了他运送一船动物来英格兰的许可。

“他四处宣扬这个消息,而他第一个想要联系到的人必然是你。你是代理人;你负责这桩买卖;你知道货物在哪里;你必须开始处理运送方面的问题了。根据他们告诉我的,内德间她女儿的第一件事就是,你是否被邀请参加了昨天的晚餐。因此内德想要立即联系到你是必然的。

“然而当我们问到你时,你全然否认了他曾尝试与你联系的事。一眼看上去这相当可疑,但后面还有更可疑的事——这才致命地暴露了你。”诺贝尔太太露出极为厌倦的表情。

但她坚定、毫不宽容的眼神从未离开过他的脸。

“昨天晚上,”亨利·梅瑞威尔爵士接着往下说,“有人打了一连串奇怪的电话,把除了内德本人以外的所有人都赶出了房子。凶手为自己清空了舞台。

“但凶手的计划里出了个怪异的纰漏。凶手希望房子里没有别人,不想要被打扰,但那里却出现了三个客人——就是马奇·帕利泽、凯里·昆特和我——我们没有被任何电话骗走。所以我们才走了进来。

“不是说凶手希望我们在场,或是不介意是否有人闯人,这点骗不了人。凶手希望没有人来打扰,而唯一能够解释我们为什么没有被支开的原因,就是凶手压根儿不知道我们,不知道这三个客人在下午晚些时候也被邀请了。

“我们的邀请,你看,是后来加上的。并且,除了内德·本顿自己以外,”亨利·梅瑞威尔爵士说,“你是相关的人员里唯一不知道这一点的。”

诺贝尔太太微笑地看着他,嘴唇却紧紧咬着,连肌肉都纤毫毕现。

“路易丝·本顿知道,”亨利·梅瑞威尔爵士说,一边掰着手指数着人数,“是她发出的邀请。霍勒斯·本顿知道,因为当我被邀请时他就在那里,而且听说了另外两位魔术师。里弗斯知道,他当时也在场。但内德不知道,还有你不知道。当你听说的时候你吃惊得要命。”

“尽管我想把你拉进这案子里,我仍然想不到你做这事的动机是什么,以及你是怎么实施诡计的。”

“可是今天早上——噢,我的天啊!”

“里弗斯医生在闲聊中说到了从霍勤斯·本顿那里听来的一则小道消息。根据霍勒斯的说法,诺贝尔船长——你的好丈夫——在过去的十八个月里都在索霍醉生梦死。十八个月!如果这是真的,那家伙就是无所事事地游荡了整整十八个月,他根本不可能在非洲。去年一年他不可能搜集任何动物和爬虫,而那些著名的收藏——据说内德·本顿为此付给了你五千英镑——根本就不存在。”

亨利·梅瑞威尔爵士停顿了一下。

诺贝尔太太露出了一抹丑陋的、轻蔑的微笑。

在麻布帘子后方闷热的光线中,马奇和凯里面面相觑。

“你这笔生意做得真是精明,”亨利·梅瑞威尔爵士带着欣赏的口吻说,“不到一年以前,内德决定让你搜集所有这些货物,并开出了这样的价钱。你知道你丈夫还在游手好闲,做不了这件事,但你抗拒不了五千英镑的诱惑。作为一个职业骗子,你找到了一种什么也不做就能赚钱的方法。”

“你看,战争就要来了。这是个安全的赌博——千分之一的几率——内德不可能得到运货空间。你所要做的只是甜甜地向他保证把货物都凑齐,而你却没有去做,内德不会知道这些。你一直把他蒙在鼓里,然后,当他终于失去耐心了,你就说货物已经准备好了。他怎么能知道其中的差别呢?”

“但是,奇迹般的,万无一失的赌博竟然输了,内德得到了运货空间。在很短的时间里,几乎是立刻,他就会得知真相了。”

“所以你必须杀了他。”

阿格尼丝·诺贝尔把两只手掌合在一起,轻轻磨擦着。当她抬起上嘴唇的时候,你能看见上方的牙床,但她完全没有表现出困扰的迹象。

“你是否在暗示,亨利爵士,”她假笑着,“我打了所有这些神秘的电话?”

“噢,不是,”亨利·梅瑞威尔爵士说,“你丈夫帮你做了这些。”这女人的眼神轻微地闪烁了一下。

“我们不打算,”亨利·梅瑞威尔爵士说,“以合谋罪起诉他。马斯特斯在调查的时候发现诺贝尔船长在索霍,实际上对此一无所知……”

“这么说,你们已经调查过了?”

“当然。就我们所知道的,诺贝尔船长醉得几乎不省人事,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他只是在你甜蜜的精神指引之下,按你的指示做事,以获得能够继续醉生梦死的杜松子酒钱。”

“你丈夫,毕业于桑德赫斯特然后又在剧场里工作。事实上,他曾经是圣托马斯大厅昆特迷宫里的一个小助理。今天下午凯里·昆特在那里发现了他的一张照片。我想我有理由怀疑实际上是诺贝尔船长想出了‘封闭’房间的简洁手法,鉴于尤金·昆特本人也曾试着解决过同样的问题。”

“你肯定不是自己想出来的,我的小姑娘,我怀疑全靠你自己是否能想得出来。那个好人船长跟你提起过一次,可能现在都不记得了。”

“但你却记住了,诺贝尔太太。哦,我的天!你记住了!因为它给你提供了一个简单明了的方法,干掉内德·本顿,却让人以为是自杀。”

“昨天下午,内德给你打电话,告诉你他得到了运货空间。你迅速作出了行动,像条蛇那么迅速,你很清楚你必须行动了。‘晚上来吃晚餐!’内德说,‘我们当着客人的面谈谈这件事。’

“这一点也不合你的意,晚餐派对。‘我无法参加你的晚餐,本顿先生,’”亨利·梅瑞威尔爵士模仿着她的声音,古怪却极其生动——“‘因为你女儿不喜欢我,而我也会感觉不舒服。如果要我来,你必须赶走其他客人。’”

“你实际上强迫了那个可怜的犹豫不决的家伙按照你的要求去做,那是你的本事。在电话里和霍勒斯以及里弗斯医生说话的确实是内德的声音,所以他们才对此这么确定。但有件事内德绝不会做,他不可能留给路易丝和女仆什么假消息,把她们也赶出房子去。”

“但你对这件事太坚持了。若他不肯做,那你就会做。所以你让你丈夫打来电话,捏造了一起残忍的恶性交通事故,这支开了路易丝,接着女仆也跟在她后面出去了。”

“内德——若你还记得路易丝对他行为的描述的话——肯定已意识到了,但他因害怕违背你的意思而不敢说出来。他唯一不知道的,结果你也不知道的,就是还有三个额外的客人是作为惊喜而瞒着他的。这就是为什么,我们三个直接走进了你的计划当中。”

阿格尼丝·诺贝尔抬起了眉毛。

“我的计划?”她重复道。

“用吸尘器。”

“证据。”诺贝尔太太说——盯着他笑了起来。这不太像是笑声,只是从嘴巴和鼻翼发出的一点简短的声音而已。她脸上那种怀疑、不可置信的冷漠笑容仍然没有变。“你打算虚张声势吓倒我,”她仿佛如此说道,“可真的,你知道,这没用。”这女人的自信如此嚣张,让凯里·昆特都想用什么东西从她头上猛敲下去。

“后来,内德死了后,”亨利·梅瑞威尔爵士说,“我真要崇拜你了。”

“真的,亨利爵士?”

“嗯哼,真的。为了使用真空吸尘器你不得不把我们锁在起居室里……”

“多有趣啊!”

“你必须知道,关于这桩‘自杀’我们是否注意到了任何怪异或者可疑的事。你行动了吗?你行动了!你直接走回房子,按了门铃,听到内德的死讯时装得很惊讶,然后刻意问我对自杀的结论是否满意。真正的技巧,女士,完美的技巧。我说我对自杀的结论很满意……”

诺贝尔太太精明地看着他。

“你当然满意。”她说。

“你是什么意思,女士,我当然满意?”

“谁都能看出来,”诺贝尔太太评论道,“你相当喜欢本顿小姐。你害怕,当然了,害怕她杀了她父亲。尤其是他并不真是她的父亲,而是她的继父,所以你试着——多么拙劣啊——为了掩护她,坚持自杀的结论。”

这是个反击,一个真正的反击,它让亨利·梅瑞威尔爵士的后颈都变红了。

“对此我还有话要说,”诺贝尔太太宣称,“我会在起诉你诽谤时说出来。你想要掩盖一宗重罪,而只是在忽然看到了能指控我的一丝希望之后,才决定把这起死亡认定为谋杀。”

(我的老天爷,凯里想:我的老天爷,当心啊,不然她就要从你手里溜走了!)

“我就是在指控你,女士。”

“证据。”诺贝尔太太冷酷地说。

“当路易丝走进来,”亨利·梅瑞威尔爵士说,“告诉我们说她打算不惜一切证明这是桩谋杀时,你吓坏了。此时你身上的残忍个性显现出来,你想了一两秒钟,很快就拋出了针对路易丝的暗示。

“暗示不能太多,因为你所要做的只是‘处理掉’——作为一项任务——一批不存在的动物。只要内德不再碍手碍脚,你就安全了。路易丝就像所有人一样,并不希望把那些动物运到英格兰来,她只会格外乐意地让你以你建议的任何方式把它们‘处理’掉。那是另一个妙计,而且奏效了。因此,就算你讨厌路易丝,你仍然不能把敌意表现得太明显。

“但真正威胁到你的人是马奇·帕利泽,你就是在这里露馅儿的。不管一个人怎样想要扮得像超人一样无所不能,他们自己的想象力总是先露了怯。你听说过无人追赶的罪犯畏罪逃跑的事。你怀疑马奇知道的事情其实比她真正知道的要多得多。那不仅仅是马奇差点猜到了吸尘器,或者你认为她猜到了,而是有一些,从你的角度来看,要糟得多的事情。”

“你还记得她说的,就在她走进那间褐色地毯的书房并想到吸尘器之后?她仍然在谈论魔术的原理,她说:‘你假装有什么在那儿而实际上根本没有,然后你就得加以粉饰。’”

“她说这些话完全是无心的,女士,但在你耳朵里却像是通向毁灭的晴天霹雳。你从她的语义里读出了所有的旁敲侧击和细微双关语,而这些全都是你自己添加进去的。你以为她说的是不存在的那批动物,你以为她在暗示,在猜测之下已经挖掘到了离真相相当近的地方,只要再多一点调查,她就会全都明白了。”

“所以那个姑娘必须得死。”

“证据。”诺贝尔太太说。

“你的第一次企图是在夜里偷偷溜进伊希斯剧院——整体布局是从《图片邮报》上看到的——拧开了煤气阀门。那次失败了。但你是个可怕的坚持不懈的女人,诺贝尔太太,你绝不会放弃的。所以今天你又试了一次,用一条眼镜王蛇。”

“到那时你已万分确定那姑娘猜出了一切。为什么?滚他娘的!因为,当你今早急忙赶到园长家时,你看见她正在装着吸尘器的橱柜里东翻西找。她说她当时觉得有人在看着她。”

“那时你本就可能袭击她了,在一栋空房子里,但那姑

娘有把枪,是她从橱柜里找出来的,而且即便拿着它的人不知道怎么用,一把枪也是极端危险的。”

“这就是为什么——在纠缠我和纠缠马斯特斯的间隙——你想出了这个眼镜蛇的主意。可能是你丈夫的到场给了你这个聪明灵感,就像其他灵感一样。”

诺贝尔太太再次扬起了眉毛。

“我丈夫的到场?”

“当然,”亨利·梅瑞威尔爵士说,“他是跟着你来的,并仍然处于惯常的醉醺醺的状态。除了内德·本顿之外没人见过他,所以他不可能被认出来。但凯里·昆特在爬虫类馆里注意到了他,就在我们鱼贯进人那扇门时——就是那里——我们要对一条八英尺长的小眼镜蛇做个实验。”

冒着撞到头的危险,凯里猛地直起了身子。他现在想起来了。

他想起里弗斯医生把他们让到那扇门口,说了声“请进”。他想起里弗斯的脸,被捕鸟蛛柜子里的灯光照亮。他想起——在背景里如此鲜明——一个看上去臃肿而且没精打采的老头戴着顶绿色瑞士帽,正空洞地盯着里弗斯肩膀后面一个被照亮的展柜。

那幅景象,伴随着灯光和玻璃柜进人他脑海,并停在那样一个危险渐渐逼近的时刻。就是这张在他公寓的墙上、从照片上跳脱出来的洋洋得意的军人的脸,是诺贝尔船长的脸。

但阿格尼丝·诺贝尔对此有话要说。

“你是否在暗示,亨利爵士,我那不幸的丈夫和那条据说攻击了帕利泽小姐的眼镜蛇有什么关系?”

“噢,不是。”亨利·梅瑞威尔爵士说。

“那么请善意地告诉我你暗示的是什么。”

“他所做的,”亨利·梅瑞威尔爵士回答,“只是从你那里听取指令而已。他往小办公室里给马奇·帕利泽打电话,说自己是马斯特斯,然后把她召唤出去。而你已经完成了那件肮脏的工作。”

“肮脏的工作?”

“你怕蛇的,对不对?”亨利·梅瑞威尔爵士说。而诺贝尔太太的眼神闪躲了一下。“里弗斯医生告诉过我们说你对它们怕得要命。

“但你不需要靠近眼镜王蛇。你所要做的只是在黑暗中穿过麻布帘子——”亨利·梅瑞威尔爵士忽然转过身,指着马奇、凯里和路易丝藏身的帘子——“从通道里打开装有眼镜王蛇的展柜后门。当它爬出来,靠近热水管道时,你就已准备好猛推马奇·帕利泽了。但那依然是个拙劣的诡计,因为你被看见了。”

“你在撒谎。”诺贝尔太太笑着说。

“噢,不是,”亨利·梅瑞威尔爵士说,“一个八九岁的少年在半黑暗中看见了你,并且把你迷人的体形错认成了男人的。”

诺贝尔太太的一只手微微动了一下。

“那个孩子,”亨利·梅瑞威尔爵士接着说,“说你‘穿着大靴子,戴一顶圆顶礼帽’。马斯特斯以为那指的是个警察那样的人影。但是,你看,孩子们通常不会把‘靴子’和‘鞋子’分得那么清楚。那孩子不是那个意思,他指的是真正的靴子——皮靴——他在电影院里看到牛仔的脚上穿的那种。因为,女士,今天早上你来这里时,穿的是一套骑装。”

除了空气中遥远的轰鸣声,爬虫类馆里就像洞穴深处那样寂静无声。凯里辨别不出马斯特斯或是里弗斯医生的一点痕迹。怪异的灯光依然亮着,厚重的空气压迫着他们。

诺贝尔太太耸起肩膀又放了下来。

“你在虚张声势,”她立即说道,“但你吓不倒我。你的警察朋友对这一切是怎么想的?”“他们不支持我,”亨利·梅瑞威尔爵士回答说,“有关我打算做的事。也就是,在你不愿向我们坦白一切的情况下要采取的行动。”

“这真是越来越愚蠢了,”诺贝尔太太说,“我总是以适合自己为要求安排生活,只做自己愿做的事,回答喜欢回答的问题,并要求其他人回答我的问题。这是我的原则,一直是我的原则。我决定把这原则继续下去。”

“所以……”亨利·梅瑞威尔爵士说。

虽被气得脸色发白,诺贝尔太太还是维持着镇静的声音。

“若你还有其他要说的,”她接着说道,“请对我的律师说。恐怕你会有话要对他说,不管你是否愿意。当我跟你的事情结束以后,我的先生,你会希望……”她停下来,“我可以问问你现在在做什么吗?”

“我们想试着做件事,”亨利·梅瑞威尔爵士说,“这不是虚张声势。”

顺着墙边,空展柜里的灯光清楚照亮了那些长形的盒子和帆布口袋,里面装满了关于生命的丑陋隐喻。凯里因为一直蜷缩在狭小的空间里,背上已开始疼痛,并且感觉到全身的神经都翻搅了起来。他听到马奇猛吸了一口气。

虽然他们看不见亨利·梅瑞威尔爵士的脸,但他们看见他所做的事,感觉整个世界都颠倒过来了。他拿起一只帆布口袋,拉开袋口拴的绳子。并且,用颇为野蛮而厌恶的动作倒空了口袋,地面上出现了一条菱斑响尾蛇。

这动物的身体长而扭曲,在发光的绿色玻璃地板上显出几乎全黑的颜色。响尾蛇就停在诺贝尔太太脚边。

“内德·本顿,他告诉我,”亨利·梅瑞威尔爵士说——他的脸全白了;当他半转过身时被他们看见了:但他的声音仍然很稳定——“内德·本顿,他告诉我说,曾经用过这个诡计。现在让我们拿一条黑曼巴来试试看。”

马奇和凯里在几乎令人瘫痪的恐惧中,本能地向后退去。但后者的手仍然抓着前方视野里半开的帘子。亨利·梅瑞威尔爵士刻意举起一个带有小透气孔的浅色木头盒子,又把它重重砸在地板上,发出声响。盒子裂开了,橄榄绿色的曼巴蛇从裂缝里游出,摇摆着身子,蜷在了阿格尼丝·诺贝尔的另一边。

诺贝尔太太开始尖叫。

她面色苍白,那双深褐色眼睛在满是皱纹的眼睑下面移动的样子,好像它们是不受支配的独立生命体。响尾蛇的尾部和诺贝尔太太的胳膊一样粗,它轻轻摆动着,直到碰到她的双脚才停下来。

“你害怕它们,”亨利·梅瑞威尔爵士说,他的声音有力地提高了,“我也是。就让我们来看看我们两个到底谁能坚持得更久些……”

以凯里自己的感觉,他肯定是叫出声了,虽然他对马奇说的话不过是一阵低语而已。每个音节都像是敲打在他大脑里。

“它们的毒牙肯定已被拔掉了……”

“噢,不是的。”路易丝·本顿用清晰的声音说。微光中他依稀看见她脸上的表情,却读不懂里面透露出来的意义,“它们的毒牙没被拔掉,就跟原本该有的一样致命。”

粗大的响尾蛇蜷着的空间里仿佛也流动着曼巴蛇邪恶的灵魂,一阵似乎生了气的、令人厌恶的咝咝声,微弱地从那个角落里冲来。在它们左边,穿过大厅,墙上的那扇通往过道的门开了。总探长马斯特斯带着一脸疯狂的表情走了出来,但当他看见面前的东西时,又往后跳了一步。

“我的老天爷,先生,不要再继续下去了!不要!”

“下一步我们就把眼镜蛇放出来。”亨利·梅瑞威尔爵士的口气尖锐、不容置疑,他对总探长吼了回去,“回老地方去,马斯特斯,把门也关上!”

阿格尼丝·诺贝尔尝试着往前走一步,想要站到前方明显更宽阔明亮的玻璃地面上,但她动不了。马斯特斯又钻回里面,随后门也关上了。他们听到里面门锁合上的声音。

“你觉得怎样,女士?”亨利·梅瑞威尔爵士问道,“可爱的小家伙们,是不是?当心那条八英尺长的眼镜蛇!当你放出那条眼镜王蛇时,马奇·帕利泽有过一段很棒的时光。你和我,女士,现在应该针对它们采取点行动了。”

“我要杀了你,”诺贝尔太太用一种让他们感觉极为陌生的声音说道,“相信我,上帝,如果我能摆脱这些,我一定会杀了你。”

“我想更有可能的是,”亨利·梅瑞威尔爵士宣称,“它们会杀了我们。除非,当然了,你有什么要告诉我的吗?”

“我没有什么要告诉你的!我——”

“当心非洲眼镜蛇,”亨利·梅瑞威尔爵士提示她,他们可以看到亨利·梅瑞威尔爵士脸上滑过的汗水,“也要小心那条响尾蛇!我想他打算要……”

那是响尾蛇的声音——一种微弱的类似门铃蜂鸣器闷响的声音——这让马奇·帕利泽受不了了。如果她在那儿再待久一点,可能就要吐了。她不管不顾地转过身,冲出了让人窒息的展柜,一头撞在门框上,然后隐没在后面的通道里。

凯里跟着她。他用胳膊揽住她,紧紧抱着她颤抖的身体。他们接着听到的咝咝声来自一颗炸弹,就落在很近的距离之内,仿佛连灯光都暂时暗了下去,可是他们对于爬虫类大厅外面发生的一切都是如此茫然无知,神经完全不受影响。

路易丝·本顿动也不动。

她跪在撕蜴展柜里面,向后拉着麻布帘子,专注地看着在爬虫类馆大厅里发生的事情。

伴随着阵阵回声,他们听见阿格尼丝·诺贝尔语无伦次地说着让人难以理解的自白。他们听见一把左轮手枪射击所发出的碎裂和爆炸声,他们听见马斯特斯声音里的迷惑、匆忙跑过的脚步声,混合着抽打的声音,这些都让马奇蜷缩得更厉害了。

接下来是长长的沉默,除了远处天空中依稀的混战声。

警察从各个意想不到的地方出现,似乎填满了整间爬虫类馆大厅。

而亨利·梅利维尔爵士,点着一支雪茄,笨拙地走回了通道里。他忧郁地吸着鼻子,说一切都结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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