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通达说:“包括我。但不仅仅是我。今天我只能给你把话说到这里。顺便提醒你,我们是机关,是一个无风还起三尺浪的地方,希望你,你们,小心,自重!”

沈聪聪恢复了伶牙俐齿:“谢谢。可惜你的一番好意用错了地方。我们无须小心,因为我们一直自重!……送你一句话,通达,君子坦荡荡,小人常戚戚,身正不怕影子斜!”

赵通达冷笑:“你我不管,也管不着。而魏海烽,现在是身不正,所以才怕影子斜!”说罢,一甩手走了。心里发狠道,沈聪聪,以后你可别怨我没跟你打招呼。

沈聪聪追上一步,抢在赵通达前面,说:“你给我把话说清楚再走!什么叫魏海锋身不正所以才怕影子斜?”沈聪聪本能地意识到赵通达应该知道点什么。

赵通达站住了,看着这个糊涂的女人,心里是恨铁不成钢。但是他知道,只要跟她透露半个字的风声,她转眼就能说给魏海烽。现在赵通达满腔悔恨,如果时光能够倒流,他说什么也不会沾这个女人一下。他当年说给她的那些话,估计她早一个字不剩地学给了魏海烽,所以魏海烽才能在每一次跟他的较量中反败为胜,因为他的身边藏着一个内奸。

赵通达决定跟沈聪聪谈点不怕她告诉魏海烽的话。

赵通达说:“沈聪聪,可能在你眼里,陶爱华既粗俗也没有文化,根本不是你的对手。但是你想过没有,为什么这样的老婆魏海烽一直没有离掉?”

“不知道。我和魏海烽从来没有谈过这个问题。”沈聪聪态度恶劣,满脸鄙薄,却故意把话说得不动声色。

“你这话的潜台词就是,因为你没有出手?”赵通达被激怒了,但为了男人的风度和必要的尊严,他也尽量喜怒不形于色,愈发不动声色地说下去,“你以为只要你一开口,魏海烽就会义无反顾甩了陶爱华而娶你?”

沈聪聪不语,静待他说下去。赵通达也就不紧不慢地接着说:“沈聪聪,我明告你,你休想,休想让魏海烽跟陶爱华离婚;换句话说,你休想跟魏海烽结婚!因为,对于他来说,他的官职高于一切!”

“那是你!”沈聪聪沉不住气了。

“也是他!……不要抱幻想了沈聪聪,男人,都一样!”赵通达语重心长。

“不一样!”沈聪聪执迷不悟。

双双愣住。片刻之后,沈聪聪对赵通达说:“赵通达,你一直说要和我好好谈一谈,我一直在回避你。这是我的错,我想我们之间有必要认真谈一次,把话说开。”

“好啊。你先说。”

“你是一个好人,我承认你在很多地方都非常优秀……”

“直接说‘但是’!”

“但是,你我之间不合适。”

“我们不合适,是你自己发现的,还是有什么人告诉你或者启发你?”

沈聪聪开始都很诚恳,到这里,她受不了了,对赵通达说:“这一点不用别人告诉我启发我。”

“这么说,是你自己发现的了?你什么时候发现的?是在你认识了魏海烽之后,跟他有过几次接触之后,对吗?”赵通达冷笑着。他的忍耐是有极限的。

“对!”沈聪聪一脸的“怎么着吧”,把赵通达气得差点胃出血。他后来想,什么叫不知好歹,这就叫!他扪心自问,究竟有哪里对不起沈聪聪?没有。可是沈聪聪怎么就跟他这么不对付?这个问题,他琢磨了很长时间,最后找到了答案。女人,尤其是动了感情的女人,就别指望她们有脑子,这就跟在母亲的眼中,最漂亮的永远是自己的孩子是一样的。在动了感情的女人心中,全世界就只有她爱的那个男人是最好的,而他赵通达偏偏来跟她说那个男人这不好那不好,那不是讨没趣吗?

赵通达猜着沈聪聪会把“照片”的事以及他找她的事,无条件地告诉魏海烽。这种行为在赵通达的字典里叫“卖友求荣”,属于卑鄙行为。但人家是为了高尚纯洁的爱情,所以自然不在乎赵通达的评价;而且即使赵通达当面质问沈聪聪,沈聪聪还会翻着白眼,说他是小人,说他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其实,即使沈聪聪不十万火急地赶来报信,魏海烽也感觉到了四周的气氛。赵通达每天夹着一个小本,找这个谈话找那个谈话,其中洪长革已经被找了三四个下午。魏海烽本人也得到通知,近日不要出差,不要离开本市,可能随时有情况找他。

周一例会的时候,一圈传达完毕,厅长习惯性地扫视四周,客套地说一句:“我要说的就这么多。还有谁有什么事?”一般情况下,大家都摇头,会也就散了。魏海烽最厌恶开会,尤其是那种漫长的疲惫不堪的会。但这个周一,厅长那目光刚一开始扫视,他就抢上去开口:“我再耽误大家几分钟时间,说两句!……组织上分工我抓平兴高速,是对我的信任。这是条近百亿的路,如果没有组织的支持、领导的信任,我魏海烽再无私无畏再粉身碎骨也干不好。俗话说得好,用人不疑,疑人不用!在此,我只有一个要求,希望组织上尽快对我的事情做出结论,让我轻装上阵大干一场!”这话说完,鸦雀无声。喝水的喝水,抽烟的抽烟,低头的低头,做记录的做记录,还有人凑热闹似的放了一个响屁。厅长自然把目光投向赵通达,赵通达硬着头皮把这两道目光收下,咳嗽了一声,说:“海烽同志,组织上调查了解情况,是为了把问题搞清楚。信任是相互的,不是无条件的,没有无缘无故的信任,也没有无缘无故的不信任,希望你能端正态度,以实际行动接受组织的考验,重新赢得组织对你的信任。”

魏海烽还欲说什么。

厅长一挥手:“散会!”

所有人起来走掉。

只有魏海烽坐在原位,许久没动。

会后,沈聪聪给魏海烽打了一个电话,电话是打到办公室的座机上。沈聪聪照例问:“说话方便吗?”魏海烽回答得迟缓了些,事实上他现在没心情说任何话。但沈聪聪却误解了,道:“你方便的时候给我打过来?”魏海烽这个时候,才强打精神说:“方便方便。你说你说。”沈聪聪说了说东方娱乐城的进展,她说她已经弄了个东西,让魏海烽看看。魏海烽打开电脑,收了沈聪聪的邮件,一字一字地看:“东方娱乐城有假日酒店,有购物中心,还有别墅群,甚至还有高尔夫球场,但这只是表面文章,背后是严重的债务拖欠危机……”魏海烽看着看着,心里笑了起来,是嘲笑。他想,这些表面文章,难道其他的人都不知道吗?估计别的人早就知道,只是人家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罢了。魏海烽自己也知道,他现在的位置,稍微采取些技术处理,其实是可以做到“进可攻退可守”的,他完全没必要跟着瞎掺和。如果泰华中标,他就跟着鼓掌;万一将来出问题,他往上一推,可以推到厅长那里,往推,可以推到洪长革那儿,能出什么大事儿呢?

沈聪聪电话又追过来,问魏海烽看过没有。魏海烽心里想最近这段时间,最好跟沈聪聪稍微保持一点距离,一方面是其他人的闲言碎语,另一方面是陶爱华那边的压力。电话里,沈聪聪说见个面,魏海烽犹豫片刻还是答应了。他总是这样,心里觉得不要见不要见了,但临了临了,又去见。而且见之前,还会给自己各种理由。比如,人家沈聪聪是为他办事,办到节骨眼上了,你一个大老爷们撤了,不合适。或者,他跟沈聪聪是君子,君子坦荡荡,怕什么怕?他们又没有别的事儿,在一起说的哪句话,是儿女私情?比如沈聪聪劝他跟陶爱华搞好关系,这话说得多冠冕堂皇?再比如他劝沈聪聪不要和赵通达闹得太僵了,这话说得有毛病吗?后来,陶爱华跟魏海烽提出来离婚,魏海烽不同意,为自己辩解,说自己和沈聪聪什么事儿都没有。陶爱华当即冷笑,说:“事儿还是有的,什么事儿罢了。”魏海烽跟陶爱华解释,说:“都是工作上的事!”还信誓旦旦地保证,“我们说的每一句话都跟工作有关,不论是她,还是我。”陶爱华说:“有些话是不必说的,是用不着说的!”陶爱华还说,“大家都是女人。谁不知道谁啊?她也就是嘴上不说,她凭什么说呀?老鹰抓小鸡,吱吱叫的是鸡;花猫逮耗子,不声不响的是猫!”“跟你说海烽,我陶爱华是有很多缺点,但有一条优点,那就是,我从不惦记别人的东西!尤其是别人的男人丈夫老公!”

魏海烽特意跟沈聪聪约八点半在“标办”一层的咖啡馆见面。这个时间地点定得都很有讲究。时间上,他恰巧可以跟陶爱华一起吃个晚饭;地点上,又安排在“标办”附近。这样,他就可以借口“标办”有事儿,溜过去一趟,而且还可以光明正大地让司机开车到楼底下接他,完事他自己打车回来。这个地点,魏海烽是反复琢磨过的,尽管他跟沈聪聪在那家咖啡馆被陶爱华跟踪追击看见过一回,但那件事当天就被他糊弄过去了,他说确实是在采访。陶爱华说既然采访你为什么骗我说在开会?魏海烽说我这不是懒得解释吗?陶爱华声泪俱下,说:“我恨的就是你这个懒得解释!……你根本不稀罕跟我解释,你从心里瞧不起我。海烽,你以为我老了,文化水平不高,我就没有感情,就没有自尊,是吗?你以为你只要和我维持着这样一种夫妻的名义,我就应该知足,就应该对你感恩戴德,是吗?你以为你是一个成功的男人,我是一个不值一提的女人,你不抛弃我,就已经是你对我的宽厚了,是吗?”魏海烽当时无言以对,但心里却并不惭愧。陶爱华大吵大闹一通,完了给魏海烽来了个“约法三章”,第一条就是要和她说实话,同时加强了管理,强迫他使用一款能发送照片的手机,以随时监管。当然他魏海烽上有政策下有对策,事先拍了一堆各种各样的照片,有会议室的,有现场的,陶爱华随时要他随时发。有几次,当着沈聪聪的面,他发了几张“会议照”,让沈聪聪唏嘘不已。

吃完了,魏海烽自觉主动地到厨房刷碗。陶爱华阴着个脸把桌子擦了,然后上厨房拎垃圾。魏海烽说:“垃圾你别管了,我一会儿带下去就成了。”陶爱华整个人僵住,这算什么?这就算告诉她,一会儿他还得出去!按从前的脾气,陶爱华肯定火了,肯定抓着魏海烽问个水落石出,跟谁去哪儿什么事几点回来。但现在,她什么都没说,把抹布一丢,手一洗,进房间了。最近这段时间,陶爱华一直是这样,也不吵也不闹,整个人仿佛受了什么刺激,整天一副心不在焉欲哭无泪的样子。魏海烽看在眼里,心里也是难受。人心都是肉长的,毕竟做了十几年的夫妻。

魏海烽到丽堇酒店的时候,沈聪聪已经到了。魏海烽下意识地看看表,沈聪聪含笑说:“我来早了。”俩人坐下。茶,聪聪已经要过,这会儿刚巧沏好,是上好的普洱。魏海烽注意到沈聪聪刚洗过头发,湿漉漉的,脸上虽然有点疲倦,但溢光流彩。她穿一件白色的纯棉衬衫,领口开得恰到好处,正好显出脖子上细细的一圈白金项链。其实,沈聪聪出来之前,连续换了两身衣服,她先挑了一件桃红色丝绸衬衫,但怎么看怎么觉得下摆的蕾丝不顺眼,有点造作;后来她换了一款天蓝色蓬松无袖上衣,那身衣服穿着俏皮倒是俏皮,但有些过于随意。沈聪聪穿职业装很好看,但除非是上魏海烽办公室,其他的时候她是绝对不穿套装的,尤其是见魏海烽。

正事儿五分钟就说完了。沈聪聪问魏海烽下步怎么办?魏海烽感觉有点惭愧。他能怎么办?他又不是公安机关,又不是检察院,他能怎么办?最多就是提醒厅领导注意。然后,如果他那点良心和正义感还能把他折磨得夜不能寐茶饭不思,他最多再逐级逐级汇报,往上拱,至于能拱到哪一步,拱出个什么结果来,他自己也没底儿。沈聪聪说,她倒有个主意,直接把文章发表出来。魏海烽面沉如水,问:“在哪儿发?”沈聪聪笑了,说,有的是地方。然后,魏海烽嘱咐沈聪聪要当心,别被打击报复了。沈聪聪一笑,她就喜欢魏海烽的这种关心。这种关心吧,就像冬天里的阳光,照得她暖洋洋的,但又让她看不见摸不着;不像炉火,靠得近了,烤得人脾气暴躁肝火两旺,离得远了,又不管事。沈聪聪见魏海烽情绪一直不高,就在想他可能是怕回家难过陶爱华这一关。这么想着,心里又可怜起魏海烽来,一面催促他赶紧回去,一面招手买单。魏海烽脸红了,忙说我结我结我结。他每次都说他结,但事实上,多数时候都是沈聪聪结,这次也不例外。沈聪聪给他的理由是,她挣得多。其实,沈聪聪是不愿意让他为难——中国很多已婚男人是老婆的长工,这一点沈聪聪知道。

魏海烽回家的时间跟他往常比,就算早了,九点半。陶爱华还没有睡觉,一个人坐在沙发上,房间里只开着一盏壁灯,黑咕隆咚的。魏陶住校,平常不回来。陶爱华一个人在家的时候,能少开灯就少开灯。

魏海烽进门,跟陶爱华打了个招呼,说:“还没睡啊?”

茶几上有一支笔两页纸。陶爱华继续靠在沙发上,连动都没动,对着面前的空气说:“你签个字吧。签完了,找个时间把手续办了。”

魏海烽皱起眉头,说:“签什么字,大晚上的。”

陶爱华说:“离婚协议。”

魏海烽以为陶爱华又要跟他闹什么妖蛾子,轻描淡写地说:“爱华,你这怎么想起一出是一出?”

陶爱华说:“就这一出了,这一出完了,就没了。我这几天都打听过了,现在离婚也简单,俩人一签字就完事了,根本不用单位领导同意。”

魏海烽根本没把陶爱华的“离婚协议”当回事。陶爱华闹离婚也不是头一次了。他有点头痛,想早点睡觉,后天就得开标了,明天还得去趟“标办”,赵通达那边还给他添着乱呢。魏海烽赌着气说:“离什么离?我不同意。”

陶爱华眯起眼睛:“为什么?”

魏海烽耐下心来:“爱华,咱们之间有误会,你一定要听我解释!”

陶爱华:“你说。”

魏海烽不知道该从哪里说起,沉默了几分钟,说:“总之一句话,我绝对没有做过任何对不起你的事。”

“什么叫对不起我的事?是不是只要你不抛弃我,不主动跟我离婚,就叫对得起我?”

“不是这样的!”

“那是哪样的!?”

“直说吧,你不就是为沈聪聪吗?我可以发誓,我和她的所有接触,都是为工作!”

陶爱华满眼是泪。半天,哽咽着说:“你以为我是傻瓜?你什么什么都不愿意跟我说,工作上的事不说,外面的事不说,心里的事不说”——这正是魏海烽跟沈聪聪说过的话,魏海烽听着,心里暗暗一惊:“爱华,是不是有人跟你说什么了?”

陶爱华反问:“你是不是跟人说什么了?”

魏海烽矢口否认:“没有!”

陶爱华突然就愤怒起来,把面前的杯子往地上一摔:“海烽,都到这时候了,你还跟我撒谎?!你跟她无话不说!工作上的,心里的,生活中的,无话不说!包括我,你的合法妻子你儿子的母亲,你跟她都能随便地议论随便地说!”

魏海烽哑口无言。不过,他早已经习惯陶爱华的各种怒火,所以一直到这个时候,他还以为只要他息事宁人,这事儿就能过去。他把陶爱华递过来的“协议书”放下,说:“爱华,我们俩的事上我是有错,不,主要是我的错。你生气发火都是应该的,但是离婚,我想还不至于吧?你冷静一下,再考虑考虑。”

陶爱华被魏海烽这种态度彻底激怒了。她本来还对魏海烽抱着一线希望,以为他会怎样怎样,但他现在,居然就是这么敷衍她,像算准了她不会真离,她就是闹闹而已。陶爱华横条心,今天她绝不退让,如果她今天退了,那么这一辈子她就得一直这么屈辱着,屈辱地在惶恐不安中忍受沈聪聪和魏海烽的怜悯。她差点想跟魏海烽说:“你看错人了,魏海烽,我陶爱华没那么贱!你以为你哄我两句,我就感恩戴德让你哄过去了?完事儿,你就又可以找那个沈聪聪,跟她无话不说?做梦吧你!”陶爱华胸脯如波涛起伏,泪水如钢花四溅,她说:“这事我已经冷静地、不冷静地想了很长时间了。没什么可想的了。签字吧。”

魏海烽皱着眉头,问:“你想好离婚以后……怎么过了吗?”

“条件都写那上面了,陶陶归我,存折一人一半,每月你再给我1000块钱,算孩子的抚养费。还有,你提了副厅,单位应该再补差你一套一居,我就带陶陶去住那套一居。”

“那套一居还得有些时候呢。”

陶爱华说:“那我们暂时先住这儿。保持现状,我卧室,你书房。”顿了顿又说,“按照工龄,我在医院至少能分个两居,因为你分了,我就没有。我的意思是说,我住你那套一居,是该着的。”

魏海烽思索片刻,然后说:“还住一起,就办一个离婚手续,那跟没离有区别吗?”

“有。”

“什么区别?”

“离了婚,无论你干什么都不会再伤害到我,我不必再充当蒙在鼓里的大傻瓜!”陶爱华愤怒地看着他。片刻之后,陶爱华站起身。魏海烽根本来不及反应。“啪”,陶爱华一伸手把房顶灯打开,尔后挨着个的灯都一一被打开,房间一下子大亮。魏海烽被这突如其来的光亮刺得眯起了眼,用手去挡……陶爱华冷冷一笑,把笔塞到魏海烽手中:“太黑,怕你看不清,特意把灯打开,你可看仔细了……一条一条看,我文化不高,有写得不周全的地方,你帮我改。”

陶爱华闹离婚这事儿,尽管没声张,但没过多长时间,就谁都知道了。老谭老婆老朱第一个跑来劝陶爱华,说两口子都过了快二十年了,何必呢?陶爱华说没感情了。老朱说:“都这个岁数了还谈什么感情?就是搭伙过日子!过一天,就是一天的胜利,尤其对我们女人来说!……都说男才女貌男才女貌,按这个规律,不管婚姻爱情还是男女关系,情况永远是对男人有利。因为,咱女的拼的是容貌,所以只能是每况愈下;而男的,只要他有能力,只要他肯努力,那肯定蒸蒸日上!要不为什么八十多的男的能娶到二十多的女的?”

陶爱华对老朱本来是没多少好感的,但人到这个时候,格外脆弱,魏海烽已经签了字,俩人就差办手续了。魏海烽说等一开标就办,开标前事情太多,陶爱华也就没逼着他非去办。老朱知心贴意地给陶爱华出主意:“是不是你们家海烽要离?我跟你说,这男人要离肯定是外面有了别的女人,你死咬着不离,他一点招都没有!”陶爱华自尊受到伤害,况且这也不符合实际情况。陶爱华说:“不是他提的。”老朱一个“阿母大抚掌”,跺着脚问:“那你主动抻这头干吗?男人容易喜新厌旧,你要学会给他时间。我那天听谁说过那么一耳朵,说这旧人和新人比,旧是劣势但同时也是优势。咱旧,但咱有厚度,咱跟新人比,咱不就差了那两口热火气和新鲜劲儿吗?别搭理她们,你搁一搁,稍微忍一忍,不就把她们那两口热火气新鲜劲儿给晾凉了吗?男人自己算得过来账。为偶尔的一朵野花,丢掉一整座花园,他舍不得。我告诉你,他不提离婚咱就不提,装傻!”

陶爱华眼睛里不揉沙子:“你意思是,让我打碎了牙往肚里咽?”

老朱赶紧说:“我是要你讲究战略战术:首先,看他值不值得忍;值得忍,咱再说忍的事。……别人我不说啊,我就跟你说那个泰华的丁志学,那老婆你在电视上见过吧?丁志学到处说,他这一辈子最荣幸的事就是娶了她,为啥?就因为她对他老公在外面的事全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有一次记者采访她,问题问得特尖锐,人家回答得轻描淡写,话里话外的意思似乎还很维护自己的男人。这样的女人多聪明!”

陶爱华冷笑:“这叫聪明?这叫贱!”

老朱叹口气,苦口婆心:“咱都四十多了——别嫌我说话难听啊,我是为你好!——四十多了,离婚,再找谁去?上婚姻介绍所看看,四十岁的女人,只能找六十五岁以上的男人,普通男人!成功的还轮不上你!说句实在话,六十五岁以上的咱还要他干吗?拿回去供着看啊!……”

陶爱华摇头:“我是不会再结婚的了,有这一次,就够了。”

老朱说:“都这么说!……现在你有儿子,儿子早晚得离开你吧?那时候你怎么办?老了,病了,不能动了,身边连个倒口水的人都没有!我就不明白了,他那边又没说要离,您这边非闹这事干吗?跟你说啊,咱不是小姑娘了,咱没有资本跟男的赌这个气!”

陶爱华冷个脸,说:“老朱,你这么说我就不爱听了。什么叫咱不是小姑娘了?合着我这是在赌气?”

老朱赶紧给自己找补几句走了。回家就跟老谭说:“那个陶爱华,死要面子活受罪,活该!”老谭说:“人家两口子的事,你就不该瞎掺和。你又不是不知道他们是什么人!”

魏海洋消息灵通,多少也听说了点,赶紧跑来问陶爱华真的假的。陶爱华说真的,海洋就问为什么。陶爱华懒得跟他从头说,她明白,魏海洋毕竟是魏海烽的亲弟弟,又都是男人,这种事儿,肯定是替哥哥说话。陶爱华轻描淡写地说:“你又不是不知道,我跟你哥早就分居了,离婚就是一个手续,办完就完。”

魏海洋听了,一乐,说:“嫂子,敢情您是为这个生我哥气的呀?……其实很正常!年轻时夫妻俩容易腻在一块不愿分开,宁肯相互影响也得睡在一张床上,岁数大了没那么多激情了,各睡各的会比较实际一点,科学一点。……再加上我哥那么忙,工作压力那么大,睡眠就显得尤其重要。……”

陶爱华根本不搭理,连个好脸都没有,自己该干什么接着干什么。

魏海洋讨个没趣,接着说:“跟你说个笑话吧嫂子,网上看到的,说有人做了个统计,夫妻结婚第一年,每过一次性生活就往竹筒里放一粒黄豆,从第二年开始,每过一次性生活就把竹筒里的黄豆往外拿出一粒,结果怎么样?……结果,那竹筒里的黄豆拿了一辈子也没能拿完!”说罢率先大笑。

陶爱华脸上没有一丝笑容,等魏海洋笑完了,跟他说:“海洋,你根本就不了解我和你哥的实际情况。”

“我哥到底怎么了?”

“他跟我就没一句实话。”

“一个男人肯骗你,说明他至少是把你放在心上的。”

“我不用他可怜。”

“你看你这么敏感,他还怎么敢跟你说实话?再说,夫妻之间,说点甜言蜜语得了,哪那么多实话可说?人说实话很累的,实话又枯燥又乏味,也不浪漫。”

“你的意思俩人过日子都不说实话?!整天耗在一起混点儿?”

“不是耗,是好好谈谈。如果他是偶尔的那个什么,就算有那么一次两次,该原谅就原谅,离婚是最后一步。”

“如果不是偶尔一次两次呢?”

陶爱华是这么一个人,她只要拿定了主意,那就谁也劝不了她,而且谁劝她她跟谁急,越劝越上脸,闹到最后,还非离不可了。当然,这中间,也有魏海烽没处理好的地方。魏海烽签了字,接下来几天,天天在外面忙到半夜,好像心里就没装着离婚这档子事。陶爱华跟他提了一次,说离婚这事,光签字不行,还得换证,把结婚证换成离婚证。魏海烽居然说,等魏陶上了大学再换吧。陶爱华当即冷下脸,说不行,可以先不跟魏陶说,但手续得先办,她一天也不愿意跟他这么过下去了。魏海烽被逼到墙角,觉得再拖也没什么意思,办就办了。

那一刻,陶爱华觉得自己这一辈子吃的苦受的累遭的委屈全都值了,眼泪哗哗地淌下来。

尘埃落定。郑彬加盟泰华,位子直接在丁志学之下丁小飞之上,是泰华集团第一副总裁。业内的明眼人,不用看就明白这是怎么回事。据说青田建设本来就有一拨人对郑彬有意见,他上青田建设没多长时间,给人家正经事儿没办几件,倒是把人家账上的钱花掉一多半,说是高投入高产出。后来出了举报信,大家才知道,他这投入敢情全是吃喝玩乐,花公家的钱,结自己的缘。再加上他老爹郑长舟在出了举报信以后,很快表了态,说自己什么都不知道,还责怪地方政府不及时向他通报。这么一来,郑彬在青田建设就待得很不舒服了,花个什么钱也不像以前那么随便,当然也是没多少钱让他花了。公司里,想升官发财拍马屁的,对郑彬好歹还有个好脸,大家都明白郑彬的价值——他父亲还有林省长现在的表态,只是丢卒保车;如果局面允许既可以保卒又可以保车,他们何乐而不为?但问题是,青田建设很快就要开不出工资来了,那你郑彬还混个屁啊?一个有希望的企业,交到你手里,没两天你就把人家折腾得气息奄奄,人家就算当面不骂你,你自己也不好意思再混了吧?

丁志学就是这个时候冲郑彬挥了挥橄榄枝。丁志学心里很清楚,这种事儿,也是双刃剑,弄不好,最后反受其累,这样的例子比比皆是。但他决定赌一把。

他得赶紧把平兴高速拿下来,拿下来了,他就能撑下去,撑的时间越久,机会就越多,他的债务危机也就越有机会化解。这就像一座楼,盖好了,你搞假按揭,这事儿说严重了,就是金融诈骗。但是假如过两年,楼价全涨了,你成功解套,谁还会知道你诈骗了呢?你就是成功企业家了!丁志学事先跟丁小飞交了个底,郑彬来,就是给官员们提供一个顺水推舟就坡下驴的机会。丁小飞开始有点想不通,觉得老爸怎么会把郑彬安排在他的上面,但等老爸说完通盘打算以后,他不得不佩服老爸的智慧。丁志学说:“小飞,你是我亲骨肉,你想想,你老爸又不糊涂,怎么可能让郑彬一个外来人,当我们泰华集团的家?他对泰华不会有我们对泰华的感情深!将来,平兴高速拿下,我做董事长,你直接替我的位置,做总裁。郑彬呢,还做他的副总。”

平兴高速开标结果,没有任何人惊讶。

经过评标委员会的评审,一致认为泰华集团的报价是满分,然后依次为蓝天集团、兴业达股份、城建一分、青田建设等等。这一开标结果,按照程序,将在省建设网公示七天。七天之内,任何单位或个人均可对公示企业申请材料的真实性进行举报,单位举报要加盖公章,个人举报则必须署真实姓名和联系电话,举报必须附详细证明材料,以便于核查。

七天之内,如果没有意外,那么定标通知书如期送出。

当天下午,丁志学跟魏海洋结清了钱。50万美金,买一个标底,太值了!晚上,丁志学兴高采烈地开了一瓶五粮液,他还是喜欢喝白酒,味道醇厚。他一边喝一边跟丁小飞讲人生,也可能是喝得多吧,居然讲着讲着就讲到“送牢饭”——他记得丁小飞当时还批评他,说:“爸,你怎么尽说些不吉利的事?”丁志学一愣,心下也奇怪,怎么就把话说到这儿了?他本来是跟小飞谈找对象的事,说找女人就应该找小飞他妈这样的,别管到什么时候,就是你什么都没有了,坐了监狱了,她也能给你送牢饭。

大概就是这个时候,丁志学接了一个电话,接完,丁志学暴跳如雷。电话是王友善给他打来的——说是在一份金融内参上看到一篇署名“沈聪聪”的文章,文章不长,点名道姓直指泰华,说泰华集团存在严重债务危机。丁志学出了一身冷汗,这个节骨眼上,出这样的事情,意味着什么?尤其又刚刚说完“牢饭”,生意人格外迷信,酒也没心思喝了,笑容也没了,连脸色儿都变了。丁小飞本来没把这事儿当作是个多大的事儿,见老爸这样,以为老爸是纯生气,就说了两句宽心话。他说这个沈聪聪就是一老姑娘,老姑娘脾气都有点怪,明天一早他就上省报搞掂她。丁志学摇摇头,说还是先把内参找来看看,摸摸水深水浅。一面说,一面要丁小飞去找魏海洋。魏海洋手机关机,丁志学没顾上细琢磨原因,魏海洋的手机以前是从来没有关过的。

第二天一大早,丁志学亲自主持公司高层联系会议。会议统共只开了十五分钟,丁志学面色凝重,言简意赅,只说了一件事和两个原则。这一件事就是“东方娱乐城二期”,丁志学说:“东方娱乐城,目前看,回避是不可能了,越回避就越多猜测。我们必须直面媒体,由我们告诉媒体真相!……我要你们以最快速度,给我一份最完整的东方娱乐城的报告,重点放在我们的业绩上。我们要讲事实,要让媒体和公众知道,我们东方娱乐城为振兴地方经济,解决下岗再就业,所做出的贡献!”两个原则即是:第一,要学会用虚构的数字来说明事实;第二,要懂得用事实来说明数字的虚构。见有几个高层一脸糊涂样儿,丁志学索性把话说得更斩钉截铁:“如果事实与数字不吻合,那么,改变事实。”全场面面相觑。当时工程部经理不识时务地问了句:“拖欠工程款这事儿……”丁志学立刻用目光震慑住了那个干工程的,厉声反问:“那叫拖欠吗?泰华集团从来没有拖欠过一分钱的工程款!”

丁志学这么多年,什么没见过?他知道越是这种时候,越不能磨磨唧唧。他太知道自己手底下这拨人的成色了。说起来也是这个毕业,那个毕业,学历高得能吓你一个跟头,但事到临头,你等他们给你出个主意?那还不如找根绳上吊。所谓秀才遇见兵,有理讲不清。秀才遇见秀才,其实更讲不清。对待秀才的最好办法,就是不跟他们讲理,也不给他们讲理的时间。丁志学知道,越给他们时间,就越等于浪费时间。因为他们只要还有一点富余时间,他们也会用来讨论。而讨论的结果,就是形成各种不同的意见,然后他们就会在意见的丛林里忘情地辩论,就像恋爱中的男女,完全忘记辩论的目的,而只顾享受辩论的快感。丁志学才不呢。他发给他们工资,不是让他们来这儿辩论的。他以直截了当不容质疑的口气清楚明白准确无误地说:“明天早晨以前,我要看到一份有利于我们泰华的,详实的生动的,有事实有数字能自圆其说的,东方娱乐城的二期报告!散会!”说完,第一个起身,大步流星出去。门“哐当”一声关上。

与此同时,郑彬挨着排地给交通厅、省委省政府的头头脑脑打电话,邀请他们参加泰华的一个公益项目,叫“泰华与你心连心”,是专为本省贫困大学生捐资助学的,活动现场安排在东方娱乐城,捎带着脚,参观一下“即将竣工”的东方娱乐城二期。那些头头脑脑当然乐得答应,又是公益活动,又是郑彬出面,去就去了。

丁小飞则马不停蹄地跟施工单位全打了一遍招呼,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交代一遍。施工单位也明戏,别看平常他们为结账没少跟泰华犯葛,但毕竟泰华跟他们是利益共同体,整垮了泰华,对谁都没好处。

媒体由梁冰负责搞掂。她一一核实,其中丁小飞特意嘱咐她要落实沈聪聪。沈聪聪来,他们有来的办法;不来,最好。出乎他们的意料,沈聪聪居然答应了。丁志学跟丁小飞商量,新闻发布会由梁冰主持。丁志学的意见是,对付女人,还就得女人,而且最好是比她年轻的女人。男的对付女的,很难占到便宜。她咄咄逼人,可以,但你反唇相讥就丢了风度。如果你为了风度,不跟她一般见识,又容易在气势上被她压住,显得理屈词穷。梁冰跟沈聪聪打过几次交道,总体上说,对沈聪聪极不喜欢。她觉得沈聪聪身上有一股子劲,这种劲她说不出来,但是她能感觉得到。用老百姓的话说,就是自我感觉怪不错的,特把自己当回事,却还装得平易近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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