忙完家务,朱紫朱碧提着个筐子到麦田里薅草挖野菜。初春的麦田里,不管是灰灰菜还是荠菜,长得都很嫩,挖回家可以搭配着当菜吃;还有一种沙拉秧,薅回家喂鸡能省不少的玉米。

姐妹两个边薅草边聊天,估计该到中午了,朱紫看看日头,白色的日头怯生生地散发着清冷的光,挂在天上,真的该回家了。

朱大嫂在家里已经做好了午饭,玉米粥熬灰灰菜,里面点了几粒粗盐。

饭食很粗糙,可是朱紫朱碧一人端一个碗,坐在窗子下边晒暖边喝,喝得还挺香。她俩家里没田,就大门口对面开辟了一小块菜地,平时靠爹爹做木匠活挣的那点钱维持生活,家里现今只剩下一点点麦子,一直舍不得吃,预备着娘生下弟弟坐月子的时候磨了做鸡蛋面汤。

吃完饭,姐妹两个又是分工合作刷锅喂猪喂鸡。

喂猪的时候,朱紫看着吃得很欢的猪,心里很开心。这几头猪可是一家的希望,到了过年前,要卖了猪攒一点银钱呢!

朱碧在那边边喂鸡边对姐姐说:“姐,天一冷鸡怎么不下蛋了?”

“还是下的,就是少得多,”朱紫看着正挤在一起抢玉米的鸡说,“把从地里薅的野菜剁碎给鸡吃,老喂玉米多浪费啊!”

朱碧答应了一声,就去剁野菜了。

朱紫赶紧交待一声:“灰灰菜和荠菜留下,把沙拉秧剁了!”

朱碧清清脆脆地答应了一声。

姐妹两个拎着筐正准备去地里,朱大嫂赶忙交待:“早点回来,去你爹做活那地儿拉点刨花!”

朱紫连忙答应了一声。

在独县这个地方,木匠到人家家里做活,按规矩刨出的刨花和废柴都是木匠的,拉回家就可以烧火用。

傍晚的时候,朱紫和朱碧合力拉出了架子车,朱紫拉车,朱碧在车旁推车,一起去村南章老三家。

章老三家的房子和村里绝大部分人家都不一样,整整齐齐一个大四合院,全都是青砖黑瓦,连院子里的走道也铺着青砖。

朱紫在大门口喊了一声,一个十四五岁的小厮出来,引着姐俩拉着车进了门。

章老三一家正在堂屋吃饭,院子里静悄悄的。

在偏房吃饭的朱大郎走了出来,招呼两个女儿装刨花。

朱紫提着盛刨花的筐经过堂屋门的时候,一股带着八角茴香味道的肉香钻进了她的鼻子,朱紫忙用力吸了一口:真香啊!

朱紫穿过来以前一直是半素食主义者,闻到肉味就讨厌,没想到现在真的无肉可吃了,反倒闻到就喜欢,肚子也开始咕咕叫了。

堂屋里坐的是章老三的儿子章琪和女儿章梅。章琪抬起头,看到木匠朱大郎家的两个女儿朱紫朱碧,头上双丫髻梳得纹丝不乱,小脸白皙大眼乌黑,都是美人胚子,可惜这么大了连条裙子都没穿,都是洗得发白的旧袄和棉裤。他想了想,觉得这姐俩怪可怜的,拿了两个馒头,掰开夹了几块条子肉进去。

章琪刚出了堂屋门,就看到朱紫拎着一筐子刨花走了过来,他也没多话,直接把两个馒头递给朱紫。

朱紫抬起头看看他。

清秀的章琪眼睛里满是恳切。

朱紫笑了笑,接过馒头,脆生生道:“谢谢您啦!”

章琪才多大?不会超过十五岁,朱紫才不会想太多呢,给了就吃!

朱老大看到了,忙大声说:“紫妞儿,谢谢大少爷!”

“谢过了,爹!”朱紫笑眯眯走过去,把两个夹肉的馒头递给了朱碧。

回家的时候,天已经黑了,各家各户开始喊自己孩子回家,空气中弥漫着米汤烙饼炒萝卜的味道。朱大郎拉着架子车,朱紫和朱碧躺在刨花,姊妹俩你一口我一口分食着一个馒头。每咬一口姐妹俩都要嚼半天才舍得咽下去。

“姐,肉真香啊!”朱碧咬了一口,赶紧推给了姐姐。

朱紫咬了一口,故意只咬馒头没有吃到肉。

回到家里,朱紫刚把留给娘的那个肉夹馒头拿出来,朱大郎也从袖子里掏出了个馒头,只不过夹的是咸菜。一家四口不由都笑了。

晚上朱大嫂留在家里继续纳鞋底子,朱大郎带着朱紫和朱碧去爷爷家。

从朱紫家到爷爷家是一条小路,小路的北边是一个很大的池塘,南边是一大片杨树林。朱大郎一手拉一个女儿,边走边说话。地面硬邦邦的,踩在上面“崩崩”直响。朱紫和朱碧故意用力跺着脚走路,听着这响声哈哈大笑。

朱紫爷爷家虽然是三间青砖大瓦房,可是院子却是土坯墙,大门也是朱大郎用边角料拼成的。朱紫还没来得及敲门,院子里的狗就叫了起来。院子里传来朱紫奶奶的声音:“谁?”

“我!”朱紫大声道。

“就来!”奶奶说了声。

来开门的却是朱紫的小叔朱三郎。

朱紫一进堂屋门就看到了地下放的大簸箩和簸箩里放的玉米棒子,她觉得自己明白了。朱紫奶奶总是想法设法榨取朱紫和朱碧的剩余价值,朱紫朱碧一到她家,不是让抠棉花就是剥玉米,要不就是烧锅洗菜扫院子,总之不会让朱紫朱碧闲着呆在自己家里。

堂屋点着油灯。朱老爹很会过日子,灯捻很小,只有一点点的光,室内依旧昏暗。

朱老爹和朱大郎分坐在高高的方桌两边,父子俩眼前都摆着一碗大叶茶。

朱紫和朱碧坐着小木墩坐在大簸箕边剥玉米。剥玉米就是把玉米粒从玉米棒上抠下来,只余下玉米笋。朱紫边抠玉米粒边对奶奶说:“奶,你家柴火多,俺家柴不够烧,等一下抠下来的这些玉米笋让我拿回家烧锅吧!”

朱紫虽然是笑着说的,可是用的是肯定语气。

朱老太想着自己家也真用不着,房前的棉花柴垛和玉米杆垛还高着呢,再说看朱紫的样子,如果不给她的话她真会带着朱碧撂挑子不干,所以朱老太虽然不是太乐意,还是答应了一声。

朱紫和朱碧相视一笑,朱碧忙起身拿过来一个大筐子放在旁边,剥干净的玉米笋就放进去。

朱老太在旁边纳鞋底子,娇滴滴的朱四美傍着她坐着缠线。剥玉米最磨手了,朱老太舍不得女儿受这苦。

“大郎,告诉你个好消息!”

听到奶奶说话,朱紫的耳朵马上竖了起来。

“你妹妹说给了城西十二里河的陶家!”

“陶家?”大郎一听忙问,“是不是开磨房的陶家?”

“可不是!他家不光有磨坊,还有四十亩地呢!我还不容易才托人说成的!”

朱大郎微一沉吟,觉得事情不会这么容易,就道:“陪送恐怕要多一点吧?”

“那是!”年轻的朱老太笑了,“我答应陪十亩地过去,再陪整套妆奁!”

朱大郎沉默了,他觉得母亲来意不善。

果然,朱老太笑得很和气:“我和你爹商量了,你你出二十两银子,老二出三十两,我们再凑凑也就差不多了!”她怕大儿子不乐意,忙加了一句:“老二已经答应了!”

朱大郎一阵沉默。

朱紫忙道:“奶,我家分家时分到的五两债务利滚利,我爹娘省吃俭用拼命做活到了如今刚还完,还没喘口气呢,哪里能出得起二十两银子?!”

朱老太起身走过来,手往朱紫脸上“啪”的一甩。厉声道:“大人说话,有你插嘴的份?”又回头对大儿子道:“这俩妞儿,淘气得很,还不如卖了让人家调理调理!”

朱紫脸上一疼,本来想推朱老太一下,可是双手刚伸出来,就被爹爹瞪了回去。

她低着头没有说话。

朱紫朱碧被爹爹从奶奶家赶了出来。

朱紫牵着妹妹的手:“她要二十两银子,咱爹恁孝顺一定会答应,可惜的是咱家里攒的钱不会超过一吊,还是娘预备着将来给接生婆张玉梅的钱!”

她嘴里这样说,手拉着妹妹往自己家里走去。

朱大嫂听了朱紫的讲述,沉吟片刻道:“咱家里边别说二十两银子,就是二两也凑不起!”

说到这里,朱紫灵机一动,想起奶奶说的话,脱口而出:“娘,咱家有啥值钱的?”

朱大嫂一片茫然:“没有地,只有这三间草房,哪里有值钱的?”

朱紫心跳得快了起来,看看妹子,再看看娘亲,心里咯噔一声,眼睛带了些惊慌看着娘亲。

朱大嫂看到女儿的神情,也开始慌了:“不会吧?你奶奶怎么会这样狠心,到底是嫡亲的孙女?不会的!”

说着说着她自己也觉得底气不足,可也只能自己安慰自己,安慰朱紫朱碧。

朱紫想想奶奶朱老太的为人,她老人家偏心到了极点,恨不得把小姑姑朱四美嫁到皇帝家去,牺牲一向不怎么亲的孙女是必然的,而自己的爹爹又是个有名的孝子,什么都听奶奶的。

她赶紧对母亲说:“娘,你得把住关,别让奶奶把我们姐俩卖到窑子里去!”

朱大嫂身子一凛,顾不得斥责女儿说出“窑子”这样不干不净的话,忙道:“不会的!哪儿有这样的奶奶!她要起了这样的心思,我就,我就和她拼了这条命!”

母女三人都是惴惴不安坐立不宁的,偏偏朱大郎一直没回家。

朱大嫂看着灯下的朱紫朱碧,心里一阵抽痛,苦不堪言:一向自傲自己生了这么好看的俩妞儿,没想到就被狠心恶毒的婆婆惦上了!

朱紫冷静一想,忙对娘亲说:“娘,如果事情挽回不了的话,你一定要坚持住,宁肯少卖一点银子把我们卖给人家做丫鬟,也不要把我们姐俩卖到窑子里去!”

朱大嫂心慌意乱,抱住俩女儿连声答应着。

朱碧不知道“窑子”是什么意思,可也朦朦胧胧知道不会是好地方,泪水早流了一脸。

朱紫搂住妹子,依偎在娘亲怀里,眼泪也不由自主流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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