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离谦认为,自己继续背诗,面前这位姑娘大概会与自己义结金兰歃血为盟,他忙背了“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一类的诗句,见百里轻淼的神情自豪气冲云天变为悠然,心中恍悟,自嘲一笑。

“钟离公子怎么了?”百里轻淼感受到钟离谦的心情,不由问道。

“忽然想到一事,才明白是谦着相了。”钟离谦谦和地笑道,“我担心自己的心情被百里姑娘影响,失了理智,便强行压制情绪。其实并非我心志强于你,而是百里姑娘更为人着想。在两人均被对方影响时,你没有刻意改变自己的情绪反过来压制我,反倒顺着我,才避免你我二人因为一争高下而心绪失控,从而走火入魔。”

百里轻淼有些不好意思,摆摆手道:“倒也不是这么回事,是我觉得总自怨自艾不是好事,钟离公子倒是帮了我不少。”

“这样吧,我们做个约定,”钟离谦道,“在想到解除同心蛊的方法之前,我们不管谁情绪过于冲动,对方都要帮她冷静下来,不需要其他情感,仅要冷静并三思而后行即可。”

“如此甚好!”百里轻淼抱拳道,“真是百闻不如一见,在上清派时,百里便经常听到有关钟离世家的传闻,说起来有些惭愧,大部分门派选择隐世不出,对修真世家入世潜修略有偏见,更有甚者说修真世家皆是沽名钓誉之辈。今日见到钟离公子,方才明白何为高洁。”

“姑娘过誉了,这份高洁并不轻松。”钟离谦淡淡道,“谦的心情难以隐瞒百里姑娘,倒不如坦白说,我也想做个策马饮酒的狂士,不必为了这份名誉这份气运还要勉强自己去救并不喜欢的人。”

责任于钟离谦,是功力也是束缚,他自己也不清楚是放下好还是承载着他比较好。

两人在冥火坛内转了几圈,遇到几个听从闻人厄吩咐来吓唬他们的鬼修,闻人厄此时还不放弃“患难见真情”的念头,希望他们之间能够擦出火花。

可惜两人越相处越像兄弟而非情侣,火花没擦出来,倒是叫钟离谦警觉不少。

他们击退又一波攻击的鬼修,钟离谦立在原地,手握书简,仰头望着天上群星,启明星灿烂生辉,黎明即将到来。

他用书简敲击手心,胸有成竹道:“我明白了。”

“钟离公子明白什么了?”百里轻淼歪头问道。

钟离谦收起书简,对着虚空处朗声道:“闻人先生,左右我也没有恋上百里姑娘的意思,耗得再久也是浪费时间,不如现身一见如何?”

闻人厄愣了愣,钟离谦猜出一切是自己的吩咐并不难,可他又是如何猜到自己希望钟离谦爱上百里轻淼的?

他带着殷寒江出现在两人面前,寒声道:“钟离公子是如何发现的?”

“啊!闻人前辈,你没事太好了!”百里轻淼一脸惊喜道,“我还以为玄渊宗动乱,你被那个鬼面人害了呢!”

“没有人能害尊上。”殷寒江冷冷道。

“鬼面人当然不会害闻人先生,那是因为殷宗主就是鬼面人。”钟离谦道。

此刻闻人厄才正视着钟离谦,上下打量他,这位男三,比自己想得睿智太多,这份睿智让人不免怀疑,原书中钟离谦又怎会爱上百里轻淼呢?

钟离谦能够猜出闻人厄想要撮合自己与百里轻淼很简单,他与百里轻淼寻找出路时,曾详细询问过闻人厄与百里轻淼的相遇过程,了解到万里冰原、舒莲姑娘之死以及金海岸崖取宝等三件事,百里轻淼不是个有城府的人,加之此时对钟离谦的信任,就将自己所见所闻细细诉说,修真者记忆力好,在钟离谦的追问之下,她将所有事件基本还原了。

通过百里轻淼的描述,钟离谦初步确定舒莲姑娘绝对就是之前有过一面之缘的右护法舒艳艳,贺闻朝是绝灵阵的阵眼之一,闻人厄早在多年前就命右护法勾引了贺闻朝,要破绝灵阵易如反掌,却生生拖了十年之久,拖到参与大战的所有修者无力以自身灵气引动天地灵气才破阵。

“闻人先生为苍生所做一切,钟离谦万分敬佩,实难以恶意揣摩先生的意图,只能向最合理的方向思考。”钟离谦并未避讳百里轻淼,在四人面前说出自己的猜测。

百里轻淼呆若木鸡,整个人从里到外经受了巨大的打击。

“闻人前辈,舒姑娘真的是玄渊宗右护法吗?她、她没有死?”百里轻淼不由自主抓住闻人厄的袖子,用仅剩的右眼看着他。

“本尊可叫她自己来见你。”闻人厄道。

忽然一道刺目的视线落在百里轻淼手上,闻人厄没有看向视线的来源,而是状似不经意地抽出自己的衣袖。果然避开百里轻淼的碰触后,源自殷寒江方位的目光便消失了。

殷寒江对百里轻淼有敌意吗?不对,这之前闻人厄早就将《虐恋风华》中的一部分剧情告知殷寒江,并说了自己与百里轻淼的半师之因,殷寒江不会像书中般误会,此时为何展露出敌意?

闻人厄一时想不清楚,又不愿在钟离谦面前表现出来,只得暂时将疑虑放在一边,用传讯符召唤舒艳艳,命她尽快赶到冥火坛。

“闻人先生与百里姑娘有三面之缘,虽手法略粗暴,却显露出磨炼之意,百里姑娘资质极好,谦猜测闻人先生是生了指点之心。奈何百里姑娘心系贺闻朝,贺闻朝先后与舒姑娘、百里姑娘口中的柳师妹产生纠葛,又口口声声表示自己深爱百里姑娘。”钟离谦微笑道,“加之闻人先生为谦与百里姑娘下了同心蛊,同心蛊乃是苗疆女子用来维系与夫君感情的。综合以上几点,不难看出,闻人先生希望通过在下助百里姑娘摆脱情孽。”

他一番话令在场三人刮目相看,钟离谦明明一直是局外人,对此事所有的了解全部来自脑子不算清醒的百里轻淼,在信息如此有限的情况下,竟能猜出舒艳艳等玄渊宗局内人都没看透的真相,当真了得。

“怎么看出我就是鬼面人?”殷寒江拿出鬼面具,戴在面上,百里轻淼看到他的脸不由打了个寒颤,一股源自心底的恐惧令她畏惧这个面具。

钟离谦安抚百里轻淼:“姑娘莫怕,殷宗主伪装得很好,只是一句话泄露了,他说吾等不配拥有闻人先生的信物,这必定是对闻人先生极为尊重之人才能说出的话,那么我们之前猜测鬼面人暗害闻人先生之事就不存在。

“同理,既然鬼面人如此敬重闻人先生,他若是遇害,鬼面人绝不会有心情理会我们,因此闻人先生定安然无恙。谦这几日观察玄渊宗众人,符合这个条件的,只有殷宗主,便大胆一猜,运气好猜对罢了。”

启明星于钟离谦头闪烁,如夜空中唯一一缕光亮。他笑得谦和,令人如沐春风,正应了那句话,陌上人如玉,君子世无双。

“啪”、“啪”、“啪”!闻人厄手掌连拍三下,赞赏道:“钟离谦不愧为当世英才。”

也不枉作者将钟离谦设置为重要男配,他这样的人,才配做男二闻人厄之下的男三。

“闻人先生过誉了。”钟离谦不卑不亢地说道,“谦唯有一事不明,先生为何认定我与百里姑娘之间能生情愫?百里姑娘是纯善之人,谦心中敬佩,不过要钟情于她,似乎不该如此儿戏?”

“这件事,本尊也不明白,需要钟离公子解惑。”闻人厄道。

钟离谦扬眉,他的疑惑几乎已经穿透蒙眼的布条,只等闻人厄回答。

闻人厄思索片刻,斟酌了措辞道:“本尊窥探天机,钟离公子或与百里轻淼有一段缘。”

“可否更详细一些,谦也想知道自己会在何等情况下动心?”钟离谦道。

他们你一言我一语,百里轻淼一会看看闻人厄,一会看看钟离谦,脑子变成一团乱麻。这两人明明说的是关于自己的事情,用词却极为谨慎,顾及到她这个当事人,完全不令她尴尬。

百里轻淼盯着钟离谦,心想钟离公子怎么会深陷情网呢,他如此洒脱之人,才不会像自己一样死脑筋……

她还没细想,就被闻人厄一掌击晕。《虐恋风华》修改版是按照百里轻淼视角讲述的,闻人厄可不希望自己捡到书的剧情原原本本地出现在修改版中,便粗暴地弄晕了百里轻淼。

“依照天命,你会在贺闻朝大婚当日,遇到被囚禁在上清派后山的百里轻淼,你可怜她,助她逃脱。再遇后,见她深陷情网不能自拔,再次出手相助,助着助着就恋上了,还许诺她要放弃钟离世家与她浪迹天涯,本尊也想知道为什么。”闻人厄问道。

钟离谦从未听过哪个人能将天命说得如此详细,仿佛亲眼见过一般。换成其他人来讲述,他肯定不会相信。但闻人厄不是会说出这种荒唐话的人,钟离谦见他说得认真,自己也深思起来。

想了很久,直到启明星消失,微弱的阳光照进鬼邙山,钟离谦才恍然道:“毕竟是没有发生的事情,很难猜出我当时的想法。我想了很久,设想闻人先生所说的情形,似乎只有一个解释,便是感同身受。”

“怎么说?”

钟离谦惨笑一下:“说句大逆不道的话,贺闻朝之于百里轻淼,与钟离世家之于谦,相差无几,是枷锁。谦背负钟离世家气运,一言一行必须遵照家规,半点马虎不得,不能有自己的想法,不能做有悖钟离家风的事情;百里姑娘背负一段孽缘,想挣脱又心系贺闻朝。谦被家规绑住,百里姑娘何尝不是被情孽绑住。

“若命数当真如尊主所述,谦会放弃钟离世家只有一个原因,不是倾慕百里姑娘,而是希望从她身上汲取勇气。若她可以放下情孽,那谦是否也可以遵从心意一次?”

“原来如此。”闻人厄明白了。

书中钟离谦从未对百里轻淼诉说过爱意,不过是所言所行令读者误会罢了。这毕竟是一本言情小说,出现如此优秀照顾女主又愿意为她放弃家业的男子,读者当然会自然理解为爱。

同闻人厄的情劫以及还恩一般,钟离谦的情也是有缘由。

百里轻淼也是苦,与这么多男子纠缠不清,却没有一个是真心爱她的。

“愿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百里轻淼,你的一人心,从来不存在。”闻人厄对昏迷的百里轻淼道。

可惜这段话,昏迷的她听不到。

“就算你猜出来,本尊也不会为你解开同心蛊和咒术,”闻人厄霸道地对钟离谦道,“你若不想自己也跟着百里轻淼爱上贺闻朝,就好生帮本尊做事。”

钟离谦没有愤怒,他话语中竟带着一丝释然:“钟离世家不会让一个双目不能视物,中了同心蛊的人做继承人的。尊主所做,又何尝不是给了谦一个机会。”

“钟离世家的声望和气运可以令你一个合体期修者施展出超过大乘期的实力,你会不会不舍?”闻人厄道。

“大乘期,日后自己也可以修炼。”钟离谦道,“谦打算回家中卸去职责,与百里姑娘共同游历天下,数十年后,谦说不定可以堪破天道。”

正如他所言,闻人厄的做法,为钟离谦开辟了一条全新的道路,钟离谦愿意闯一闯。

“待你大乘期后,可与本尊一战!”

钟离谦道:“谦先谢过尊主赏识。”

说话间,舒艳艳已经一脸不悦地赶到鬼邙山,落至闻人厄身边道:“臭死了,裘丛雪竟然还让我从鬼邙山带块没主的骨头给她怀念一下,我真想打死她!可惜打不过。”

“舒护法。”钟离谦向舒艳艳问好。

“你的眼睛……”舒艳艳一脸痛心道,“怎么眼睛就看不到了呢?尊上挖了你的眼睛吗?”

“不……”

钟离谦话音未落,舒艳艳就转向闻人厄道:“尊上,挖他眼睛为什么不让属下动手!属下可以的,一想到他死前眼中最后的景象是属下的脸,我……我就很开心!”

百里轻淼悠悠醒来,第一眼就看到舒姑娘那张脸,第一句听到的就是她这句话,惊得险些再次晕过去。

“舒姑娘,你还活着?”百里轻淼站起来问道。

“是你啊,小呆瓜。”舒艳艳见有其他女子在场,立刻摆出她魔宗护法的架势,从容且有魄力地说道,“我活着有什么问题吗?你和你师兄被我骗得团团转,开心吗?不开心就对了,本护法最喜欢看别人不开心~”

“不,开心。”百里轻淼右眼缓缓流出一行泪,“你活着真是太好了。”

就算是被骗,得知自己被骗的瞬间,她想到的是,自己没有害死一个人,而不是魔宗之人卑鄙无耻,欺骗他们正道人士的感情。

饶是舒艳艳,也被百里轻淼的话弄得有些不自在,她板着脸道:“开心是对的,你也该谢谢本护法,提前帮你认清贺闻朝的真面目。”

舒艳艳抬手擦去百里轻淼的泪,柔声道:“这种话我只说一次,算是补偿我骗你那件事。贺闻朝那种男人我见得多了,他自愿与我发生关系,又说是我勾引。他贪恋美色,却说自己心中只有你一人。他把责任都推到女人身上,算什么东西!

“这种男人配不上你,傻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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