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尊上。”殷寒江双手捧着信物,送到闻人厄面前。

闻人厄:“……”

这是他送给百里轻淼,用来交换破岳陨铁的。不管是修真界的因缘果报,还是闻人厄本人的性格,全部不允许他收回这个信物。是以方才百里轻淼拿出信物时,他虽有些为难,但如果百里轻淼当真使用了信物,闻人厄定会出手的。

他会现身将两人丢出冥火坛,随后两人分别,他所做的一切就白费了。

殷寒江也是第一次闻人厄没有发号施令,仅是因为看到闻人厄略有为难的神色,就冲出去抢走了信物,算是为闻人厄分忧。

且他戴上面具后,与之前露脸时判若两人,别说百里轻淼与钟离谦,就是闻人厄自己也险些认不出来。难怪书上若不是后来百里轻淼无意间看到包裹里的鬼面具,无论是书中角色还是读者,均未认出此人正是一直忠心守候的殷寒江。

说起来,闻人厄认为,殷寒江那时应该是故意让百里轻淼发现面具的。他大概是想要百里轻淼惊恐之下绝望而死,可惜没能成功。

“本尊的信物给出去就不会收回。”闻人厄道,“你留着吧,日后我再给她一个传讯符就是。”

殷寒江露出一个浅浅的笑容,将信物贴心口收好,闻人厄见他的样子,总觉得自己若是不阻止,殷寒江似乎想将那信物嵌入自己的胸骨中。

不过是用炼制七杀戟剩余的材料炼制的信符而已,虽与七杀戟同宗同源,却没什么大用。唯一的用途是若有人用真元催动信物,闻人厄就会有感应。

罢了,既然殷寒江喜欢,就随他去吧。

闻人厄见殷寒江温顺的样子,心中略有不解。之前破军剑炼成之时,殷寒江明明已经解开心结,不再束缚自己,现在怎么好像又退了一步?

难道是鬼面具的缘故吗?

“将面具给本尊。”闻人厄伸出手道。

殷寒江没有递出面具,只是用手攥着,闻人厄随手拿起面具拽了一下,竟感到一股阻力,用力拽第二下殷寒江才放手。

他细细观察,这只是个凡间最普通的面具,不是特殊炼制的,说不定就是殷寒江在边陲小镇随手买的,根本没有什么影响人神智的功效,殷寒江为何不愿他拿走这个面具呢?

闻人厄顺手将鬼面具戴在脸上,隔着面具看到殷寒江面色微红,是他从来没见过的表情。他忙将面具取下,却见殷寒江还是那副沉静的样子,与之前没有任何区别。

“本尊眼花了吗?”闻人厄心中暗暗道,手中鬼面具翻来覆去,看不出什么门道。

“手给我。”他又吩咐道。

殷寒江将手放在闻人厄面前,闻人厄抬手切脉,一股真元注入殷寒江体内,见他体内经脉顺畅,修炼没有任何岔子,似乎不像是走火入魔。

闻人厄收回手,掌心贴在面具上,满心不解。他自从捡到书之后,心中便升起无数疑虑,解决一个便马上出现另一个,仿佛命数就是如此,他永远不可能猜透所有事。

“尊上喜欢这面具吗?”殷寒江见闻人厄一直拿着面具,不由问道。

“也不是。”闻人厄把面具还给殷寒江,看他收回面具,放进储物袋中,面色依旧是淡淡的。

不对劲,还是不对劲,却说不上来。

闻人厄确信殷寒江不会欺骗自己,在他面前亦不会有什么掩饰,他们早已交心,从来是坦坦荡荡的,为什么当殷寒江戴上鬼面具那一瞬,他竟觉得无法读懂这个人了呢?

“日后与本尊单独相处时,不要戴鬼面具。”闻人厄道,“如非必要,也莫要戴它。”

“属下遵命。”殷寒江的回答很轻很轻,全然不似以往那般坚定。

闻人厄很想就鬼面具之事再问嘱咐殷寒江一下,但百里轻淼那边已经开始手牵手了,他不得不转移视线,盯着两人的进展。

牵手的原因是钟离谦一脚踩空,险些跌倒,百里轻淼反手抓住他的手道:“钟离公子,你目不能视物,还是彼此照应一下比较好。”

钟离谦摇摇头道:“我觉得很奇怪,就算看不见,修真者神识外放,应该能感知一切的,为何我会没发现绊脚物呢?百里姑娘,你帮我看一下是什么东西绊倒我的?”

“是一截腿骨,”百里轻淼单眼看去,“它还自己滚来滚去的,一直想要绊你。”

钟离谦松开百里轻淼的手道:“百里姑娘,你还是用法宝缠住我的手吧,男女授受不亲,谦恐唐突了姑娘。”

他倒没有迂腐到这个程度,只是双眼仅能看到百里轻淼这一点令钟离谦警惕。他确信百里轻淼是个名门正派,心性率直的女子,是不会害他的。但正是这样的人,最容易被人利用,还是稳妥一些比较好。

百里轻淼也没在意,她甚至觉得用映月玄霜凌比牵手更好一些,将两人的手臂紧紧捆在一起,这样钟离谦若是摔倒或者被吹飞,她还可以及时放开映月玄霜凌,免得自己受牵连。等她定住脚步,运足真元,就可以将人拉回来。

于是握手变成一根绳子绑住两人,百里轻淼还真有点像导盲之人了。

闻人厄:“……”

这与他最初设想的不对,明明是“人群中一眼就能看到他”和“心意相通”已经做到了,为何相处模式还能如此僵硬客气?他竟没想到还有蒙眼这个办法!

难道当真是因为他没悟通第三点“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吗?可这究竟是一种什么感觉呢?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究竟是何意呢?”闻人厄自语道。

“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已经情根深种了。”他身后的殷寒江答道,声音有一丝抖,大概也是觉得这句话好笑吧。

“本尊知道字面意思,”闻人厄道,“但要怎么做到呢?吾等乃是修心之人,怎么可能不知道自己的心意,要等深陷其中才能发现?当真如此糊涂,还如何修心,如何悟道?悟道只有顿悟,从未有过‘不知所起’。”

“谁知道呢?”殷寒江的话语中透着一丝寒意,“大概只有深陷其中的人才会懂吧。”

这可怎生是好。闻人厄清楚要百里轻淼对贺闻朝死心是很难的一件事,他也没有强求百里轻淼移情别恋,但钟离谦爱上女主难道不是理所当然的吗?为何连他都不曾动心?

情爱之路上,魔尊知道的事情实在太少了。

他能够参考的只有原书,翻开《虐恋风华》,反复品味百里轻淼与钟离谦相遇时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不过书上的字迹在疯狂发生改动,闻人厄只来得及看了一遍,剧情就变成了新的。

两人为了逃出冥火坛,互相搀扶着,两个人共用一只眼睛走出房间。此时已经天黑,百里轻淼怕再遇到红衣人那样的鬼,便与钟离谦搭话:“也不知抓我们的是什么人,我师父是散仙,法力高强,当时我们明明走在一起,忽然我眼前一黑就晕倒了,师父也不见了。醒来后就躺在这里,有个病恹恹但略英俊的人在我的左眼滴了一滴血,还抽走了我的血。过了一会儿,又有一个生得阴柔美丽的男子喂我吃了个什么东西,我心口一痛,也不知道他们对我做了什么。”

钟离谦听到百里轻淼的经历,抿抿唇道:“为何只滴了你的左眼?”

“不清楚,他似乎是打算双眼都滴的,可到右眼时,忽然咳得不行,是突发急病吗?”

“那位应是玄渊宗冥火坛堂主师从心,他修人间七苦,苦人先苦己,他病痛缠身已是习惯,绝不可能突发急病,他就是疾病本身。”钟离谦解释道。

说话间,百里轻淼忽然回头,用仅剩的右眼紧紧盯着钟离谦,她右眼微眯,摸着自己的心口道:“奇怪,我为什么忽然满心疑虑,总是在怀疑钟离公子你呢?”

钟离谦:“……”

那是因为他在怀疑百里轻淼,同心蛊作用之下,百里轻淼受他影响,也疑神疑鬼起来。

钟离谦心中本还存有侥幸,希望他与百里轻淼只是眼睛被下了追踪咒,同心蛊另有其人。此时情绪共鸣,也绝了他唯一一丝侥幸。

同心蛊之下,所有情绪无所遁形,他必须与百里轻淼同一战线,否则二人断难逃离冥火坛。钟离谦本想着随遇而安,可闻人厄的做法令他心生危机。他身为钟离世家的继承人,将来要是因为同心蛊做出什么错事来,那还不如卸下重担,做一个散修比较好。

“百里姑娘,我先放开绳子,躲在一个地方。随后你解开蒙住左眼的布条,我要先确定你我中咒的程度。”钟离谦果断地说道。

唯有知晓一切,才能随机应变。

百里轻淼同意,她也想知道自己的眼睛究竟怎么了。等钟离谦藏好后,她解开布条,顿时左眼中仿佛看到一条线,她顺着这条细线转动身体,隔着一扇门竟看到了钟离谦,她的视线穿透了门!

“钟离公子,我看到你了。”百里轻淼道。

钟离谦从门后走出,百里轻淼又见大脸糊眼,忙又蒙起眼睛,保持独眼龙造型,并对钟离谦讲述方才眼中看到的事物。

“这咒术真是厉害,”钟离谦叹道,“取血之人就算逃到天涯海角,都会被人找到并看到,不受时间与空间的阻碍。”

“所以我眼中的血是钟离公子的?那我的血给了谁?”

“正是在下。”钟离谦知道不能瞒百里轻淼,坦然道,“谦之所以蒙住双目,也是因双眼只能看到百里姑娘,这双眼睛有与没有,已经没什么区别了。”

百里轻淼知道那种感觉,心中十分同情钟离谦,她尚且留下一只眼睛,钟离公子是两个都不能用了。

钟离谦感受到百里轻淼的同情,叹口气道:“百里姑娘,还有一件事要尝试下,你先努力想一下让自己情绪特别激动的事情。”

提起这个,百里轻淼瞬间想到了贺闻朝,顿时悲从中来,想起师兄与柳师姐今日就成婚了,现在说不定在洞房,她真的好伤心……嗯?她竟然不伤心吗?

百里轻淼摸摸心口,那种仿佛有根叉子穿胸入心,并在里面搅啊搅的感觉消失了!

“再想一下开心的事情。”钟离谦道。

百里轻淼又想起过去她与师兄从小一起长大的情谊,师兄对她那么好,她真的好开心……不,她一点也不开心,心如止水,一片宁静。

“百里姑娘,你确定方才想的已经是最令你伤心和开心的事情了吗?”钟离谦问道。

“是的。”百里轻淼十分笃定,“我喜欢师兄,师兄是最能牵动我喜怒的人。”

“那谦便放心了。”钟离谦道,“你我二人所吃的药丸乃是同心蛊,中蛊之人能够感受到对方的情绪,甚至为一方所控,哪方心志坚定则哪方为操控者。”

百里轻淼:“……那我刚才的心情,是被钟离公子你压下去了?”

“正是,”钟离谦释怀一笑,“我感受到悲楚,平心静气,很快恢复;我又感到喜悦、心动,也尽力压下去。一开始可能有些不熟练,日后多练习几次就能以最快的速度平复心境了。”

百里轻淼:“……”

那岂不是说,她是被压倒控制的一方?

钟离公子是放心了,那她呢?百里轻淼一时啼笑皆非。

“百里姑娘也莫要担忧,谦定要想办法解除你我身上的咒术及蛊虫,谦方才试验的是短期内你我对彼此的影响程度。眼睛可以暂时蒙住,略有不适却也不会影响太多,心情的话,谦会努力保证不大喜大悲,平心静气。”钟离谦坦然道,“谦知晓,这样一来,百里姑娘确实略吃苦一些,但目前也只能如此了,平静、三思,总比狂怒狂喜要好。”

“不,我觉得这样挺好的。”百里轻淼一脸释然地摇摇头,对钟离谦笑笑,“我师兄今日成婚了。”

钟离谦面色一愣,酸楚之意传来,他熟练地在心中默默背诵“星垂平野阔,月涌大江流”、“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心中豪迈之情大胜。

百里轻淼也感受到一股豪迈之意,话锋一转,从小女儿的幽怨变为:“有钟离公子相助,百里从此可放下师兄,再不会为情所苦,也算是一件幸事。从此百里浪迹天涯,看尽红尘百态,早日渡劫飞升,也不失为美谈,哈哈哈哈哈哈!”

笑声爽朗开怀,钟离谦不由跟着豪情万丈起来。

闻人厄:“……”

这样的发展,似乎也……不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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