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这里,我忽然明白过来——我怎么能,这个样子,去见温宥?

脑海里忽然闪过我俩曾经并排躺于秦淮河面竹筏qíng景,他一身黑色练功服,颀长挺拔,我着湖绿复纱裙,他双眸凝黑注视着我,低声唤我:“丫头……”

嗓音低沉温醇仿佛依然响在耳边,却让人心如刀割。

我朝大叔一拱手,转身,快步离开。

穿过两条街,便是夏侯府,也是我盟的机要所在。门口紧闭,我走上前,两个黑衣人无声无息从屋檐上落下:“何人?”

“是我。”我轻声道。

一人惊讶出声:“战护法!”两人侧身,为我打开房门。

我听其中一人疾疾道:“快快飞鸽传书盟主大人。”

我走进府中,径直到我昔日的房间,轻轻推开门。身后一个护卫尾随到门口。

房间依然维持着我离开那日摆设,暗黑一片。我打开柜子,取出衣物。转身朝门外道:“这位大哥,可否为我准备热水沐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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蹑行于温府屋顶上,如果说谁能发现我的行踪,也只有温宥。只是温府主宅竟是漆黑一片,寻了一阵,才看到一间光亮的屋子。

忽然想起,其实我,也只踏进过这温府一次。

我落地。门半掩,循着光亮望去。

却不是温宥。

许久不见的温峤大人静坐于桌前看书。灯火下,只见他微垂的脸,清俊淡然。

我轻轻推开门:“温大人。”

他缓缓抬起头,目光停在我身上,怔了怔。

“大人,子苏呢?”说出来,才发现自己声音有些涩。

他深深看我一眼:“清泓,这一年,你辛苦了。”他放下书,站起身来,“宥儿已是皇家夫婿。但他对你的qíng意,你应该知道的。华姚公主品xing淳厚宽达,我可以让宥儿纳你为妾,可好?”

我紧紧咬住嘴唇,万没料到温大人如此开门见山提及此事。可是……妾么?

温峤柔声道:“孩子,坐。”我依言坐下。他温言道:“孩子,温宥尚公主之前,他也告诉我,你和她早有婚约。可是你可知道,我朝士族寒门不能通婚,尤其寒门女子嫁为士族为正妻更是决不可能。更何况朝中势力险恶,他此举也是忠于皇帝,bī不得已。我同你无法解释太多。你只需知道,你依然可以嫁给宥儿。只是这世间事,怎可能十全十美?”

我只觉得心中一片茫然。是吗?温宥他只是bī不得已娶了公主,他也跟我一样,心不甘qíng不愿对吗?他心中,依然只有我一个?

可是为妾?从今往后,他同时也是别人的丈夫?那个人,才是他明媒正娶的妻,只有那个人,可以与他白头偕老死后同xué?

心中一痛。

可是我战清泓,又怎会是别人的妾?

不甘为妾,可又不舍不忍见你伤心难过……

我该怎么办?

“孩子,你好好考虑一下。宥儿若是知道你回到他身边,必定欢喜无比。”温峤道。

是的,我几乎可以想象出温宥他会是一副欣喜若狂的样子,他一定会如从前一样,忍不住将我抱在怀里,唤我:“媚奴……”

“容我细想。”我轻轻道。温峤点点头。

“温宥他人呢?”他的房间无人。

温峤顿了顿:“他早已搬去驸马府。”看我一眼,又添了句:“战姑娘,大局为重。”

我深吸口气,点点头:“放心,在我考虑好之前,不会惊扰到……”

惊扰到……他们夫妻。

这个词句,我竟然不忍说出口。心里的疼自从踏入建康便未曾停止,如今,更是一点点的沉下去,沉到不知哪里的水底,变得分外清晰。

是不是终究,或是早就,无法再相守在一起?

走出温府大门,我望着空空的街道。已是深夜了,地上的雪映照着月光,竟让这空巷有些突兀的明亮。我还穿着夏装的长裙,彻骨的寒风浸透全身,一如我的心境。

去看看吧。为妾也好,永不能相守也好。至少让我看看他。我思念了他那么多日子,方才夏侯府的护卫说,我十日就跑完了一个月的路程回到建康。我这么想见他,我要去见他。

不去管其他。婚约也好,失望也好,难过也好。我只要见他。

这几日来的迷茫、慌乱、混沌、难过渐渐消散,只有一个念头:去见一见他。一年了,他现在是什么样子?穿什么衫?武艺如何?是不是已经,打不过我?

公主府很好找,即使在夜色中,也是金碧辉煌灯火通明。门口守卫森严,听说她是是大将军王敦最疼爱的外孙。

我几个起落,已在庭院中。庭院中人倒是不多,只是甚大,间间房屋都似一样瑰丽,我一间间蹑行过去,却始终只见到些婢女侍卫。

心中有些焦躁,温宥,你在哪里?

穿过一条回廊,忽然出现一片花园。

我刹住脚步。

花园旁,厢房内,烛火摇曳。房门紧闭,只有两个人的身影映在chuáng前,生动可见。

那是一个大袖复裙的女子,抬头望着那个……高大修长的男子。

他垂着头,看着她。她仰着头。他们双手的影子,jiāo叠在一起。

好在,只是影子。

我掠行过去,平地拔起,伏于梁上。拔出靴间匕首,在chuáng上轻轻戳了个dòng。

循望过去,只见一个女子的头饰腰身,在灯火下玲珑锦绣。

“驸马,今日父皇问起你,似乎想升你做廷尉。华姚在此恭喜驸马。”

“多谢公主。”一个低沉淳厚的声音答道。我手一松,差点从梁上跌落。他的声音,依然如往日一般。虽然,那温柔的嗓音,曾经只对我一人。

他曾红着脸故作戏谑的说,你不给我打流苏,我可不陪你去成国、赵国、西域、北辽、蓬莱……

他曾认真的的,媚奴,我不输你爹的。我一定让你过得,比你娘还幸福。

我心中忽然大恸。

不是得知他已婚时脑中的一片空白,不是一路狂奔的慌乱,不是踏入建康时的心酸,不是方才提及为妾抑或离开的委屈不忍……

是翻江倒海的痛。我的头颅我的四肢我的五脏六腑,刹那间被他的声音点燃。那些隐藏的疼痛仿佛从血ròu中涌出,清晰得寸寸入骨,我的身躯似都被这巨痛dòng穿,僵硬麻木不能自已。

恍惚间又听见那女子道:“驸马,夜深了……歇息吧。”

他似乎低低应了句什么,却听不清晰。我擦看泪,双眼朦胧从那dòng中望去。

却只见,一只雪白如玉的手,紧紧握住那只大手。

那只手我曾如此熟悉。他曾将我手抓在掌心,我滑过他的掌心的茧,笑着说:“你说我俩以后的孩子会不会是武林剑术第一?”

那时,一旁的小蓝嗤笑道:“小姐真是不知羞,姑爷你不要见笑。”

那时他沉沉一笑,紧紧握住我的手……

子苏,子苏!

我终是知了,再无可能了。如今,听到你的声音,见到哪怕只是你的身影,我就知道,再无可能了。我不可能为你的妾,今生不可能再与你相守。

你我就要失去彼此。我知你的,今生你再无我相伴,你一定会难过。我多么不忍使你难过!

可是,我不能够了。

原来是这样的,从我离开建康开始,我们便失去了彼此。原来如此。我没有了温宥温子苏!

伏于梁上,眼泪一滴滴掉落下来。猛然瞥见那房中烛火不知何时已灭。我心中一滞,气息瞬间乱了,哽咽出声……

“什么人?”只听见一声低吼,有人以极快的速度破窗而出,瞬间bī近我的藏身处。

黑暗中,我看到他手中的“珏”光华流动。

我从梁上跃起,一个翻身到屋檐上,几个起落,已离公主府十余丈远。

远远回头,那人却未追出。黑暗中,只见“珏”的光华在那屋檐下一角,静静不动。

我终于不忍再看他一眼,大哭着奔远。

作者有话要说:唉,nüè到自己了

其实清泓对温宥的爱是非常认真的初恋,虽然也曾对林放产生了好感,但是如果温宥没有变故,他们必定会幸福的生活在一起。只是人生无常。

这个小说灵感产生的原因,其实就是温宥这个角色。一个男人,为了家国,舍弃爱人,忍痛笑着将爱人送别……

四十六、怀抱

初chūn的气息是蚀骨的寒,不知冷风是否来自秦淮河面,所以格外渗人。

我睁开双眼,窗外白雪映日,晶莹透亮。树木孤凉,寂静空旷。我穿上棉袄夹裤,推开房门。

护卫文青适时端着热水从庭院中走来:“护法,今日好多了吧?”

门口,侍女小环笑道:“护法大人自然是好多了,这可是我的功劳。”偏头看向我:“护法大人,奴婢服侍你洗脸。”

我摆摆手:“你们可要惯坏我了。”接过热水,蹲在院中洗脸。

热气扑面而来,我反而打了个寒颤。看到盆中倒映一张平静的脸,我的思绪有刹那的停滞。

然而只是一瞬,我对水中人笑了笑,捧水洗脸。

回到建康,已经五日。

那日晚间自公主府归来后,我便高烧不退。大约是这一路跑得太猛,又没好好吃东西,还在大年初三最寒冷的半夜穿了夏衫出门……我苦笑了一下,小环接过我手中水盆:“护法大人,去前厅吃饭吧!”

我点点头。大约那晚一病不起吓坏了夏侯府的护卫们,他们雇来邻里一个姑娘照顾我,便是小环。文青是护卫们的一个头领,这些日子也是他看住我。

穿过回廊到了厅堂,三两个护卫已用过饭,朝我点头示意。

我和文青在桌前坐下,他笑道:“太好了,我看护法大人身体已经大好,属下们总算能跟盟主与夏侯大人jiāo待。”

“你也放心了,我不会再乱跑。”我道,文青有些不好意思的挠挠头。这几日,每日每时都有护卫在我的门口轮候。夏侯府中自然安全,他们的轮候,自然是盟主和师父授意——大概是怕我再不辞而别。

可是我怎么会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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