计划初步成型,游淼几天前还恹恹的,觉得全身上下不是这里酸就是那里疼,哼哼唧唧,这下一有事做,登时整个人就精神起来了。游淼统共花了半个月时间,询问所有塞北经商过程的细节,并召集他所有伪装成商人的密探,逐一核对。

这些商人都是不识字,只懂记账的,在塞外的账虽然有动过手脚,但最后都能做平,游淼并不关心他们从中偷鸡摸狗多少,只是要询问他们,经商过程中听见的政治传闻,各族之间的风声,再逐一提笔记录下来。

紧接着他的任务就是认真复核账本,从货物的流向,以及鞑靼宫廷的采买中,去判断王公们的喜好。

林科的交际本事四通八达,除了与王族,还与许多权臣做生意,这年头混得最好,吃得最开的都是商人,最不容易惹出事来的,也是商人。

所以,游淼决定,亲自到塞外去,摇身一变,当所有商人的头儿。

乔珏听到这话时吃了一惊,整个厅内所有的商贸头目都骇傻了。

“万万不可!”林科忙道,“游老爷的地位何等重要,怎么能到大安去?!那可是敌人的后方!”

乔珏道:“淼子,你可得想清楚,千金之躯,坐不垂堂。何况你还是下一任的参知政事,要是被抓了该怎么办?”

“不碍事。”游淼道,“我有计较,昨天晚上问过李治烽了,他会陪我去。”

“他陪你去也不行!”乔珏道,“当年好不容易才逃出来,现在怎么又朝大安里跑?李治烽也是胡闹,这种事怎么也能依你!”

游淼笑着安慰道:“放心罢,小舅,此一时彼一时,五年前的大安,和如今的大安不太一样,都能做生意了,你还怕什么?”

乔珏心烦意乱,在厅内踱步,又叫苦道:“国舅爷喂,要是朝廷问起,你姐姐问起来,小舅怎么交代?”

“放心啦,国舅爷。”游淼笑着朝乔珏道,“放心放心。”

舅甥二人成日在家里就互称国舅爷,揶揄来揶揄去的,乔珏自知也劝不住这个外甥,没了办法,只得道:“你爹那儿,你得自己去说,小舅劝不住你,李兄弟那儿,我去给他好好说说。”

游淼只得点头,虽知乔珏放心不下他,但昨夜他与李治烽已经谈好了,李治烽听到游淼说要混进商队,乔装改扮去大安,仍然是淡淡一句:“知道了。”

游淼知道李治烽肯定会赞成,因为他也放心不下犬戎族,一来阔别族人已久,当年折兵损将,被卖到汉人的地方是一番心境,如今长大了,学懂了这么多,自然又是另一番心境。

现在的李治烽,已经不再是从前犬戎的沙那多小王子了,他对族中事务看得更透彻,也看得更远,甚至能看懂,当年兄长的那一场暗算。回到犬戎的领地去见族人是不可能的,况且犬戎人也没有固定的村庄与封地,达列柯带着他的勇士在大安,于是李治烽便想去大安。

“我就是怕老三按捺不住乱来。”李治烽道。

“没事。”游淼道,“咱们走了以后,让小舅带一封信给他。”

“你打算告诉他?”李治烽问。

游淼在这件事上也忐忑了很久,去一次北边不是什么小事,两三天也回不来,赵超有他自己的眼线,须知瞒不过他。但如果赵超太紧张,陈兵中原定军山前,说不定反而会令他们暴露了身份。

“说吧。”游淼最后道,“免得他太早泄露发兵的计划,至少让他再沉寂一段时间。”

游淼整理货物,这次他亲自在江南一地参与采购,准备贩往外族的物资,既然要去,便大张旗鼓,不可心虚,心虚只会让鞑靼人怀疑。于是游淼乔装成江南方家的小少爷,取名方胜,带着自己家的货物,跟着林科出塞,想捞点油水。

而李治烽的身份则是游淼的管家。在林科的介绍中,这位小少爷小时候便父母双亡,不务正业,年近廿五仍未婚嫁,偌大一份家业被败得差不多了,于是抵押地产,典当家中值钱之物,倒了一笔银钱,买了点货物,预备赚回本来。

李治烽则年过三十,为这个不省心的小少爷鞠躬尽瘁,鞍前马后,苦不堪言。

游淼编造了这个假身份后只觉说不出的好笑,与李治烽一起上了马车,江波山庄的小厮们出来送行,除此之外,只说游淼是入川探亲,不敢走漏了风声。

最早跟着游淼的程光武叹了口气,眼睛红红的,说:“少爷。”

游淼笑道:“别唉声叹气的,过几个月就回来了,你们信不过我,还信不过李治烽么?”

这么一说,众人才好过点,都知道游淼将要去的地方非常非常危险,就连游淼自己也知道,这一去,说得好听,是为国办事,要是行差踏错了一步,兴许就再也回不来了。

如果被大安的鞑靼势力抓住了,后果不堪设想,但游淼总是相信,自己一路上这么多大风大浪都过来了,就算除不掉贺沫帖儿,必定也能全身而退。

“少爷走啦。”游淼朝众人笑笑,只有他和李治烽二人,朝四周看了一眼,山庄里一片荒芜。

秋天,天空干净得像被水洗过一般。田野收成过了,留下一片杂色枯黄的大地,鸟雀成群地飞向天空。

以往出远门时,整个山庄里前呼后拥地来送,现在只有这么几个人,寥寥落落的,游淼反而有点不习惯。乔珏上来,抱了抱游淼,二人相对无言。

李治烽驾车,游淼上车,走了。

整个山庄内,甚至整个扬州,整个南朝,无人知道,有这么一辆小车,带着游淼这样的一个人,踏上了前往北国的征途。

一名参军,一名主帅,两匹拉车的马,一辆战车。游淼想起来都觉得好笑,如果说这次能成功颠覆大安,那么他们的举动,便足够名垂青史了。

他原本完全可以站在朝堂上,成为天启的参知政事,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理直气壮地斗倒他的政敌,说服赵超,推行他们的国策。

就连游淼自己,也万万没想到,会走上这么一条奇异的,与当初所设想背道而驰的路。

李治烽在前面赶车,游淼卷起车帘,朝锦袍里缩了缩,秋天的风多少还是有点萧瑟之意。

李治烽道:“你在想什么?”

游淼摇头,自嘲道:“说不清楚。”

他的心情确实非常非常复杂,颠沛流离的这么多年过来了,鞑靼,贺沫帖儿与他,与整个中原,都是不共戴天的世仇。这次北上,游淼的心情反而很平静,浑然没有半点背负着重任,要去一雪前耻的仇恨,也不觉得自己有多大的重担。

仿佛只是北上去看一个风烛残年,却又仍可一战的宿敌,顺便想法再送他一程。

游淼把自己想的说了,问李治烽:“你呢?在想什么?”

“在想我大哥。”李治烽悠然道,一拽手里的缰绳,马匹停下,给运送军粮的车让路。

“如果当初大哥不要以这么偏激的方式来放逐我。”李治烽道,“现在,或许我也不会与他势成水火。”

游淼感叹道:“他也没办法。”

前面岔路口的人,看到是游家的车,纷纷喊道:“请游大人先过!”

“你们过吧!”李治烽喊道。

押送军粮的车这才走了,李治烽甩鞭启程,说:“老三心底,应当也不想杀他的大哥。”

“唔。”游淼倒是没想过,在从前问问赵超的想法,但是那又有什么用呢?

“你大哥和贺沫帖儿的关系。”游淼道,“虽然林科说了是传闻,也不一定,但我总觉得很可能发生。”

李治烽道:“因为太子么?”

游淼点头。

达列柯与贺沫帖儿在这之前,便已经缔结了一个同盟,但充其量只能算是非常不稳定的同盟。

一从贺沫帖儿在最初对李治烽的态度就可以看出;二来,从达列柯营救太子,并派人护送他前往东瀛的举动,也可以从旁证明。

这两个人,谁也不愿意完全地相信谁。这种盟约是最不稳定的,也是最容易击破的,游淼出征的信心便来源于此。

“我大哥很聪明。”李治烽道,“但偶尔也会犯糊涂。”

游淼道:“在什么方面?”

李治烽回头,看了游淼一眼,说:“用情太深。”

游淼笑道:“你们两兄弟都是这样。”

李治烽不语,笑笑,摇头。

游淼坐上前些许,扒着李治烽的背,靠在他身上,说:“可能你们的父亲,也是这样。”

李治烽嗯了声,喃喃道:“用情太深,好也不好。”

游淼道:“我呢?”

李治烽看了游淼一眼,眉头微微地皱了起来,无从评价。

最后,他说:“你这样就很好。不轻易相信人,也不轻易怀疑人。”

游淼道:“我骨子里还是商人。”

忽然间游淼隐约明白了些什么,他就是个商人——专门做生意,投机钻营的商人。于是他当官之后,也按照商人的那一套来看待朝廷,虽说有儒道墨兵等百家之说支撑着他,让他转圜朝堂而不倒,但每次一到了最关键的时刻,他总会以商人的目光去衡量一件事,一个国家,甚至整个天下。

这是好还是不好?

一个国家的参知政事,曾是商贾之户出身,或许不太好。但也只有商人,才会衡量取舍,知道民不聊生,知道青黄不接,知道没有钱,没有饭吃,没有衣食住行,就无以定天下。

所以或许还是像李治烽所言“你这样就很好”。

游淼笑笑,李治烽十分轻松,扬鞭赶车,丝毫没有任何心理负担。

游淼道:“去了大安,你得控制好自己,别太冲动。”

李治烽道:“不会,和你在一起,去哪里都是好的。”

游淼这才放下了心,点了点头,李治烽又道:“和你在一起的日子里,我学到了很多。有一些事,是从前从来不会去想的。”

“想太多也累。”游淼叹道,“劳心费神的,没一天好日子过,我这辈子最大的愿望,就是有一天,不用再去想东想西的。”

李治烽笑笑,随手搂着游淼的腰,让他坐到自己身边来,二人马车拐道,下了安陆,见河的对岸,商队已经集结。

再过河去,就是流州地界了。

“方少爷!”远处喊道。

游淼一时半会儿还没反应过来,李治烽道:“叫你呢。”

游淼这才想起,自己拆了姓氏,取中间一部姓方,忙大声应了。

游淼带着李治烽过去,林科便朝他们点头。

“货都在这里了。”林科笑道,“恕我直言,方少爷,这一路,可是不好走呐,这个时候打消念头,还来得及。”

李治烽脸色一变,游淼却笑道:“自然的自然的,来都来了,就没有回头的道理,这一路上,还倚仗林大哥多照顾了。”

游淼拉了拉林科的手,顺手塞了一锭银子进去,林科一怔,继而笑容满面。

“这边来。”林科道,“这辆车是你俩的。”

游淼看了一眼,倒觉十分满意,周围的商人议论纷纷,李治烽脸色阴沉,也不与他们打招呼,游淼便团揖一圈,寒暄几句,笑道照顾照顾。

商队里的人认识游淼的也有,但林科这次特别安排过,选的都是从未与游淼打过照面的人,否则不管怎么叮咛嘱咐,都难免露馅,一旦露馅,整个商队都有危险。

是以这里的人都是些生面孔,有的是跑商多年,却都是走中西路的老商人,有的则是被天下掉银钱砸中了,新选来的人,不免分为老气横秋的,与毕恭毕敬的两派。

游淼眼睛一扫便知端倪,朝众人介绍李治烽,说:“这是我家管事方烺,平日里不爱言谈,却最是个讲义气的,各位哥哥莫要因他时常板着张脸就不与他亲热,他心里也是愿意与众位哥哥亲热的。”

众人哄笑,都点头道懂的懂的。

李治烽略窘,看了游淼一眼,游淼正儿八经道:“怎么?不对么?”

李治烽只得点头。游淼这么一说,气氛便熟络了起来,又说:“一路上,就有劳各位照拂了。”

众人都道那自然的自然的,游淼方与李治烽钻上了马车。

李治烽那模样也是哭笑不得,一国堂堂护国大将军,被游淼这么一插科打诨的,仿佛又回到了往日的时光。游淼笑着捏他的脸,李治烽却大手一伸,将游淼抱着就要亲,又要扒他衣服,游淼叫道:“反了你了!”

“我是你郎君!”李治烽怒道,便不管游淼反抗,继续扒。

正在这时,林科进马车来,见状马上又退了出去。游淼与李治烽分开,李治烽道:“进来罢。”

林科只得脸色尴尬地又进来了,李治烽朝那端正一坐,武人气派十足,压得人说不出话来,林科道:“将军,小的斗胆多一句嘴,您这个气势……”

“我会和他慢慢练习的。”游淼笑道,“什么事?”

林科先赔笑道:“小的也是情非得已,老爷吩咐……”

“自然自然。”游淼道。

林科掏出一本册子,说:“里头是货单,老爷您先过目。”

游淼点头,林科又道:“歌姬的事……”

“歌姬不忙。”游淼道,“到了大安再找。”

林科只得点头,说:“老爷若无吩咐,车队这就启程了。”

游淼点头,林科便下去,吩咐车队起行,依旧是吵吵嚷嚷的一行人上路,游淼卷起窗帘,风从旷野吹来,秋高气爽,远方还有不少孩子正在放风筝,仿佛又回到了多年前的那个秋天。

那一天,游淼与李治烽离开京城,沿路北上,到延边去做生意。

八年前的自己,还想着到了延边,就把李治烽放了,让他恢复自由身。却没想到一眨眼八年过去了,他们还在一起。

“有的事情,真的是天注定的,不管想什么做什么,缘分绕来绕去,还是在一起。”游淼道。

李治烽似乎也在与游淼想同一件事,许久后说:“唔,对。”

游淼把账本摔李治烽脑袋上,说:“什么叫唔,对!”

李治烽转身又来扒游淼的衣服,游淼正要挣扎,被李治烽拿住腰,登时整个人就软了,笑得起不了身,李治烽的动作越来越粗暴,只习惯性地把游淼的衣服乱扒,像个找吃的野狗。

“啊……”游淼被亲到耳朵,整个人就软了,说,“昨天晚上不才做过一次么……你……”

李治烽与游淼耳鬓厮磨,低声道:“又想了,怎么?不乐意?”

“乐意,可你……轻点……”

******河蟹******

许久后,李治烽手臂渐紧,俯在游淼身上,犹如一条满意的公狗。轻轻地吻着他的嘴角,时不时说几句话,又笑了起来。游淼别过头,靠在他的肩上,两人望向蓝天旷野,道路上一片静谧,唯有马蹄声与车轮声时不时地响着,别有一番惬意。

日渐西斜,玩也玩过了,做也做过了,游淼许久不出山庄,只觉在家里憋得难受,然而一出山庄,又想到这一番长途跋涉,至少得有一个月,当即又蔫了。

坐车赶路是件累死人的事,直是找罪受,当年上京离京,游淼年纪还小,自然抱着游山玩水的念头,这里走走那里逛逛,倒是还好。然则这么多年过去,该看的都看得差不多了,什么奇山秀水都见过,大漠黄沙也看过,余下的就只剩下枯燥无聊了。

幸亏李治烽多少会与他聊聊天,又打点周到,日子才渐渐地有声有色了些。从前是伺候少爷,如今则是伺候媳妇,吃的用的,一概细心得很。

游淼倚着李治烽,在车里翻账本,细数带到北疆的货物,这一次他是有备而来,光是江南的绿茶与乌龙,就带了三车七十斤。余下的还有东海的珊瑚、珍珠贝类,以及苏绣。

胡人是看不懂上中下品的,给点清香淡雅的茶叶,他们也喝不出来,只会嫌弃贵,胡人都口味重,须得以炒茶,乌龙以及大红袍等应付他们,苏绣则以花团锦簇等色泽鲜艳,图案繁复的居多。

李治烽:“苏绣四十匹,木雕二百个,青花瓷杯三千……个?”

“嗯。”游淼瞥了一眼货单,“胭脂六百盒,三箱,茶七十斤,三车。蜡染六百尺。”

李治烽翻来覆去地看账本,说:“你买了这么多,只花了八百两银子?”

游淼笑道:“有的还买贵了,且看你媳妇我到时候怎么给你赚成白花花的银子回来。”

李治烽道:“这些也就算了,怎么还有《金刚经》和《心经》?”

游淼道:“这东西可不容易得,上次机缘巧合,才要到了两本金汁写就的孤本,是前朝一位大师……叫什么来着?我也忘了。”

李治烽道:“给宝音王后?”

游淼点头,从长椅下取出一个匣子,里面装着两本破旧的佛经,一串念珠,看上去已颇有点年份了,要给李治烽看,李治烽却怕翻烂了,让他收起来。

游淼显然是有备而来,知道怎么送礼,李治烽翻看了一次货单,便放下心了。昔年帝君赵懋重道轻佛,拆去佛寺,独尊道家,前朝的佛经、念珠等物被当年的老太后带到别宫,恰好就在茂城。游淼从前进宫时,一群太监宫女收拾宫闱,清出些旧本在外晒书,本欲放进书库,游淼闲着没事,便顺了些走,想着回家偶尔也读点佛经,帮李治烽去了杀戮之报。

子不语怪力乱神,孙舆是从来不吃这一套的,游淼也不信,本想有空就读,没想到拿回家扔在书房里,一晃又是许多年过去。

这次正好带去北疆,借花献佛,送给礼佛的宝音王后。

一路上,天气渐渐地凉了下来,游淼与李治烽白天聊聊天,翻翻书,游淼也无书可读,便只好翻来覆去地看那几本佛经,读着读着,却又仿佛品出点味道来,一时半会儿反而舍不得送出去了。

时近深秋,车队经过中原,游淼奇怪地发现,这里的城镇,居然又有了人烟,不复当年万里焦土,荒芜江山的模样了。在胡人的统治下,汉人依旧是能生存的,只是税更繁重,家中妻儿也并无保障。

商队经过昔年京城以北的黄县时,恰好碰上一队胡人掳劫,追着几个男人从村子里出来,刹那就惊动了游淼。

胡人大肆喊话,外头又有人在喊救命,游淼正要下车,却和上车来的林科打了个照面。

林科一脸紧张,朝游淼道:“少爷,不要管。”

游淼听着外面传来的声音,只觉愤怒且心酸,车队却徐徐起行,离开了黄县。

于情于理,游淼都知道自己不该管,商队有齐备的手续,通过五胡的领地已经不容易,不知道多少人虎视眈眈,想抢他们的货物。这个时候再救人,很可能会连累整个商队。

游淼闭着眼睛,车后面远处,传来一声惨叫,以及胡人们的叫嚣。

“匈奴话。”李治烽道。

游淼叹了口气,说:“还是得尽早收复北方的领地。”

“不要太自责了,我们在做的,就是这件事。”李治烽说。

“嗯。”游淼疲惫点头。

随着越来越北,游淼的心情也渐沉重下来,直到深秋的第一场雪,他们又来到了蓝关。

这是他上次逃离的地方,游淼对此处记忆深刻。蓝关已驻扎了不少鞑靼的兵马,严密盘查后,林科嘻嘻笑着,给士兵塞了银钱,又分了些吃食与队长,鞑靼人才凶神恶煞地放过。

游淼的马车里被翻得一团乱,还好最后过了,只得与李治烽相视苦笑。

数日后,到了延边,此时距离他们从江南出发,已经过了足足一个月,游淼料想赵超现在也已经知道自己北上的消息了,对着他写的信,估计是一脸无奈。林科在延边城留下一部分商人,专做戍边与五胡、高丽等地的生意,再让剩下的车队开拔,前往大安。

大安城历经五年,早已今非昔比,来到此处,游淼的心里又通通地打起鼓来。

眼前的大安壮阔恢弘,城墙已翻修过一次,游淼险些认不出来这个地方了。

“这就是鞑靼人的都城。”林科道。

游淼不时从军报上读过,却万万没料到,大安已经成了眼前的模样。

就连李治烽也惊讶了。

“修得这么好了?”李治烽蹙眉抬头看,低声问道。

林科小声答道:“城墙下,都是汉人的血。胡日查当年让十万咱们汉人俘虏,没日没夜地重新修建大安城,想登基当皇帝,没想到才当了几个月,就一命呜呼,看鞑子这气数……嘿嘿。”林科嗤之以鼻。

游淼道:“你去忙罢,别一直陪着我们,当心露馅,从这里开始,一切都要小心谨慎行事了。”

林科点头,自去带领商队入城。

李治烽道:“下来走走。”

游淼无所谓,跃下车来,昨日刚下过一场暴雪,城外银装素裹,他呵着气,搓手站在雪地里。抬头看。

十里城墙,戒备森严,墙上飞扬着猎猎大旗。

黑云压城城欲摧,甲光向月金鳞开,角声漫天秋色里,塞上燕脂凝夜紫。

“易守难攻。”李治烽评价道。

游淼点头,他知道赵超手里,一定有大安城的布防图,自己手里也有一份,但商人们画出来的图,与他们自己亲眼所见,终究是有区别的。

斥候眼里的一座城,无非就是城墙、护城河等建筑的组合,而在游淼眼里,这些砖墙鳞瓦,折合成的就都是人命。

“十万人你说攻得下不?”李治烽低声道。

“难。”游淼道:“对方只要一万人守,我方十万人实在难说,而且还要提防高丽,犬戎等地的支援。”

“可以围点打援。”李治烽道。

游淼摇头道:“再说吧,除非是最后实在没办法了,才能攻城,攻大安,绝对是下下之策。我说……你就不能说点别的吗?别老想着打仗杀人了。”

“你还不是?”李治烽道。

游淼哭笑不得,然而转念一想,发现自己和李治烽都是习惯性的,打仗打出毛病来了,没事就总喜欢聊打仗,但这里头总感觉有什么不对,态度似乎不太对,忍不住道:“哟呵,你还顶嘴了。”

李治烽道:“现在我是你管家,你得被我管着,你自己让我这么演的。”

游淼一想也是,李治烽这么说,自己反而驳不了他。

李治烽蹙眉教训道:“进城以后,少给我惹麻烦。”

游淼苦笑,点头,两人进状态都进得飞快。

马车徐徐而行,商队过了一半,守卫瞪着游淼与李治烽,一指李治烽,叽里咕噜地问了句话,林科愕然,忙转身朝游淼道:“方少爷,他说你家管事不像汉人。”

“东夷人。”游淼早有打算,说:“他母亲是东夷族。”

守卫们奇怪地打量李治烽,最后都点了点头,李治烽彬彬有礼,客气点头。这才放进了城内。

进去之后,林科领了牌子,便带着商队到城内的落脚处暂歇,游淼到了客栈内,只见客栈既暗又潮,冷冰冰的,靠在窗边朝外看了一眼,街上有鞑靼兵经过。

“守备不严密。”游淼道。

林科在一旁垂手伺候,答道:“回少爷的话,一年前管得极严的,后来咱们商队的人合了王后的意,才渐渐地松懈了些,外头还有不少鞑兵,本来说是保护咱们,实际上是监视,只是现在都习以为常了,便懒得管咱们,各自喝酒去了。”

“差事费还是要给的。”游淼道,“每人多散点银子罢。”

“那是。”林科道,“小的不好出面办这事……”

游淼一听便会意,现在他的身份是方少爷,便只能让李治烽去办。

李治烽出去巡了一转回来,把该贿赂的银钱都使了,又约略打听到不少消息,胡人该过冬猎节了,在冬猎节前会有一次盛大的庆典,鞑靼与五胡,都会将在塞外狩得的猎物拿来集市上流通。

而届时,巴图小王子也会集结群雄,带人离开大安,前往长城下狩猎,这最后一次围猎结束后,鞑靼王朝就将正式进入冬季,直至来年春酒节,莫连河破冰。

“犬戎的消息呢?”游淼问。

“他们就住在大安城里。”李治烽答道,“时不时会到集市上来买东西,这里的百姓、胡族,就连鞑靼人都怕他们。”

游淼点头道:“那……还是以安全为主……”

李治烽答道:“要去,我必须跟着你,否则一来没人保护你;二来我也不怕被人认出来,毕竟已经快十年了。”

游淼想起李治烽被抓到京师的时候,那年他只有十来岁,过了两年后游淼将李治烽从李延手里买回来,如今李治烽已经二十八岁了。容貌,身材都有变化。

然而游淼还有点担心,说:“试试看给你换个装扮。”

当夜游淼与李治烽研究了一晚上,李治烽自己曾派出人到塞外乔装改扮,探听风声,于易容一道早已有所准备。游淼给李治烽锟了白发,又将眉毛略略修去了些,改了少许容貌特征,最后李治烽照了镜子,俨然就是一副中年人装扮。

“成了。”李治烽满意地说,“老了十来岁。”

“眼睛。”游淼无奈道,“眼神敛着点,你的眼神太厉害了。”

李治烽便依着游淼吩咐,稍稍朝下看,两人都笑了起来。

夜里上床时,游淼抱着李治烽,把头枕在他的肩上,只觉既奇怪又好笑,打趣道:“你都能当我爹了。”

李治烽饶有趣味道:“乖儿子,叫爹。”

两人笑着打打闹闹,一夜过去,翌日林科来叩门,游淼睡眼惺忪的,被抱上了骡子,天不亮,众商人便赶往集市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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